直到长出青苔

　　直到長出青苔。
　　这一年来诸事烦忧
　　许久未曾得闲静坐
　　未曾触摸呼吸
　　思绪如滂沱大雾
　　人在大雾中溯洄前行
　　索性，静坐焚香煮茶
　　暗室之中，茗烟徐徐
　　意外生出一点清净来
　　在一方不见日光、不着月色的室内，
　　着意寻找一块思想洁净之处，用来呼吸。
　　静坐，放空，直到长出青苔。
　　许是秋水满涨的时节，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浩浩汤汤，不辨牛马。若那庄子，化身为鲲，化而为鹏，逍遥盘旋，扶摇直上九万里。
　　许是蒹葭苍苍的时节，雾色如月如玉，水中芦苇摇摆，伊人在远处。若那诗中人，道阻且长，溯洄从之，萦回曲折，不舍昼夜。
　　许是冬雪落满山头的时节，水映月光，寒山远火，明灭林外。孤山独坐，闻山寺敲钟，闻寂夜雪落。我心苍茫，却又饱满。
　　许是桃花纷纷扬扬的时节，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若那谪仙李白，寂静山中，悠然向道。
　　静坐一方天地，身虽不甚自由，神却可卧游万里。
　　可以在春天，看一轮明月；
　　可以在夏天，轻嗅一池荷花；
　　可以在秋天，听一声秋风；
　　可以在冬天，遥望一山雪花。
　　在精神世界里神游，是没有时节的。在寂然朴素的空间里，它可以随处生出一枝花来。在这样的悠游中，心底突然有了呼吸感，恍如生出来一片青苔。
　　青苔，是自由的，是美好的，也是有灵性的，有呼吸的。
　　记忆中的青苔，总是在无人在意之处，没有阳光照到的角落里，总会有一片潮湿的却莹莹可爱的绿色，会让人惊叹，如何在这阴暗之处也会生出如此可爱的生命。
　　那是一片幽谧之处，是极安静的，也远离尘嚣的。阴影会形成一种独有的美，但不是顾影自怜的哀伤感，而是一种旁若无人的幽静，是斑驳且安静的。
　　世事如洪流，红尘之中总有许多庞杂的事情，扰人心魂。 思想，便如暗处的青苔。它是隐隐约约长出来的，是不经意间跑出来的灵气，是这冗长人生里一点轻盈的呼吸。
　　这块青苔，或许长在刘禹锡的陋室前。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因为有这一方小小的青苔，思想也有了自在呼吸之所。
　　这块青苔，或许长在王维的辋川别业。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心中无挂碍，只看云卷云舒，看山中四季变幻。
　　这块青苔，也或许长在童年的梦乡里。绵延如鱼鳞的屋瓦，苏州的园林，扬州的长桥，徽州的青石板小巷子，瓦檐之下，雨水垂落处，便是这青苔慢慢生长之地。
　　帕斯卡说，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我想， 或许人也可以是一方会呼吸的青苔。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 我们都需要这样一块青苔。
　　陶渊明的南山，苏轼的竹林，林逋的孤山，张岱的西湖……都是一片青苔。如海德格尔说的，这是人生的诗意栖居之所。
　　在这片青苔之上，可以看到一些宁静的人世间，还有一些流动不停的时间。倘若细细观看一寸青苔生长的模样，它静静地，以一种开花的姿态，在阳光不到的阴影处，静默地生长，悄然地呼吸。
　　在一片静止中，放空了许久，在缥缈朦胧中回到思想洁净的幽谧之处，青苔也已经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