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牌小队的新突击

　　李锦超 解放军报特约记者 王钰凯
　　＂错失金牌，就意味着失败吗？＂
　　这个问题，就像跳进作训鞋里的一颗小石子，下士刘泉每走一步都感到硌脚。
　　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疼，刘泉决定再拼一把。加练，定在每天中午12点45分——他和几名战友约好利用午休时间给自己＂加餐＂。
　　刘泉是第76集团军某旅特战小队一名教练员。白天带教队员，中午练体能，晚上夜训到凌晨……刘泉却一点儿不觉得累。＂这都是为了还债。＂去年，刘泉和战友们在陆军特战小队集训中获得银牌，这让他很不甘心。
　　刘泉不常和别人提起这件事，除了一同参加集训的11名战友。集训的那段日子，特战小队这12个人一起蹚过河、淋过雨，并肩战斗了4个月，感情自然不一般。
　　＂我们为那场集训付出了太多。失败了，谁都不甘心。＂回忆起去年集训的点点滴滴，特战小队重火器手、二级上士王军建深有感触。
　　最疼的还是宣布成绩那一刻。
　　王军建觉得自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包围，耳边只剩怦怦的心跳声。
　　王军建瞅了一眼刘泉。和往日一样，刘泉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不断摩挲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暴露了内心的焦急。
　　再看看其他战友——下士张兴富额头冒着汗珠，紧张全写在脸上；下士彭城泰低声清了清嗓子，似乎在压抑着咳嗽；上尉赵新航站得笔直，一脸坚定……等待集训结果，就像等待一场神圣的宣判。
　　＂第76集团军某旅，银牌小队！＂结果公布，一切尘埃落定。
　　离金牌就差那么一点！伴随着失落的心情，他们开始新的突击。
　　那一刻
　　有多难熬就有多难忘
　　宣布结果那一刻，刘泉有些恍惚。他摩挲的手指突然放松，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不甘与失落后的沉默。
　　参加这次特战小队集训，刘泉和战友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
　　前年，旅队在陆军特战小队集训中差一点拿到金牌。这次出发前，他们怀着必胜的决心：＂咱们就奔着金牌去！为荣誉而战！＂
　　集训期间，来自陆军特种部队的多支特战小队，依次经历＂猛士周＂＂魔鬼周＂＂炼狱周＂＂决斗周＂的训练。一路走来有多艰难，从这些训练周的名字就能看出。
　　过程有多艰难，结果就有多遗憾。在王军建记忆中，最难熬的莫过于＂魔鬼周＂中的一个课目。
　　雨柱漫天，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训练场。按照课目设置，队员们将被反铐双手，关进深水里，中途随时可以退出。一定意义上，这是一场对队员们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验。
　　王军建一边踮起脚尖、仰起头，不让水淹没下巴，一边忍受着辣椒水兜头而下的烧灼。此时，他们已连续4天长途行军，每个人脚上都起了水泡。水下面是大大小小的石子，脚踩上去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坚持住！不能放弃！＂王军建不停地对自己说。雨水、辣椒水和泪水，模糊了王军建的视线。他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凭声音去判断。
　　周围一片嘈杂——身旁，刘泉小声鼓励着自己：＂我可以，我能行＂；＂魔鬼教员＂不停劝诱着队员们趁早放弃，免受皮肉之苦……
　　对荣誉的渴望，让王军建和战友们一直默默咬牙坚持。小队12个人，没有一人退缩，全部扛了下来。
　　爬出水那一刻，王军建和战友们都觉得，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他们。更何况，他们还有一张＂王牌＂——小队长赵新航。
　　赵新航曾在第二届陆军＂体能与战斗技能＂国际军事比赛中斩获金牌，又在陆军特战小队长集训中拿过第一名。有了他的加持，队员们充满底气。
　　＂也没啥，干就完了！＂伴随着赵新航的口头禅，队员们不断突破一个又一个难关，迎来了最终对决——＂决斗周＂。
　　最后一周，他们要完成模拟机降、崖壁攀登、水上渗透、武装越野等课目的极限连贯作业任务。参加集训的特战小队，也将通过最终分数决出金牌的归属。
　　那一夜
　　离金牌好像也不远
　　成绩公布后的第2天，小队在一家小川菜馆吃了顿饭。
　　刘泉夹了一块辣子鸡塞进嘴里。＂今天做的没以前好吃。＂这句话，刘泉像是说给自己听。
　　刘泉喜欢吃辣，但此刻的心境令他毫无食欲。饭桌上，有人谈笑风生，也有人低头吃饭……带队的少校裴少杰见状，提议大家以茶代酒碰个杯。
　　＂虽然没得金牌，银牌也很不错。这4个月来，我们的汗水、我们的付出同样值得肯定。＂裴少杰说。
　　在这场为集体争取荣誉的战斗中，每个人都尽了力，甚至拼了命。在裴少杰看来，他们走过的一路都是风景。
　　那天，＂决斗周＂在21时开始。随着一声枪响，队员们负重35公斤，快速消失在夜幕中的山林间。
　　第一个考核项目是模拟机降。小队需要从大桥机降至冲锋舟，用时越短、失误越少，得分越高。
　　环顾四周，刘泉从没觉得夜这么黑。＂一定要拿第一！＂他深吸一口气，第一个跳了下去。
　　十几米的绳索连接着大桥与冲锋舟。在风的作用下，绳索不停摆动。
　　有那么一瞬间，刘泉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他依靠绳索与手套的摩擦力，控制下坠的速度，直到双脚抵达冲锋舟。
　　过程用时很短。刘泉紧紧拽住绳索，尽量保持稳定，以便后续队员抵达。
　　第3名队员刚一落地，就有人催促道：＂快点，再快点！＂
　　12人全部抵达冲锋舟后，他们不敢怠慢，因为挑战刚刚开始。
　　特战小队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队长、副队长、狙击手、爆破手、通信员、卫生员……所有人各司其职、默契配合，特战小队才能在作战中发挥出真正实力。
　　偌大的江面上，两艘冲锋舟显得有些孤单。按照任务指示，队员们躲避侦察的同时，要穿过湍急的水流，抵达斜对岸。
　　操舟逆流而上，即便是王军建这样水性极佳的老兵，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水面上没有一丝光亮，王军建紧紧握住桨柄，使上吃奶的力气往前划。一个激浪打来，江水灌进大家口鼻中。
　　＂一、二，一、二……＂伴随着低沉的口号声，两艘小舟一点点接近对岸。上岸那一刻，王军建分明感受到一股团队的力量。
　　＂我们，离金牌好像也不远。＂带着十足的信心，他们继续行进。
　　一年后，回想起当时那股一往无前的冲劲，王军建说：＂这场比武，有遗憾，但不悔。＂
　　那4个月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刘泉曾问过小队成员们一个同样的问题：你最怀念集训中哪一段时光？
　　很多人会讲起一些小事。有的说，自己有一次不小心撞倒了前面正系鞋带的队友；有的说，越野时自己带着大伙走错了路；有的说，帮队友背枪泅渡时，自己险些被冲走……
　　中士赵天虎最怀念的，是比武结束后放晴的天空下，几位战友畅聊的情景：＂这次之后，我要‘封腿’，能走就绝对不跑！＂
　　集训那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跑。＂决斗周＂第3天凌晨1点，小队距离下一个点位还有10公里。
　　＂跑着跑着，就感觉有东西砸下来。＂赵天虎说。
　　暴雨突如其来，山路变得泥泞不堪。队员们身后的背囊似有千斤重，每跑一步都要比前一步更沉。赵天虎一个踉跄，脚底直打滑，赵新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队伍里，脚步逐渐变慢，不断有队员摔倒，甚至有人累到恶心想吐。赵新航清晰地感受到，大家的士气开始减弱。
　　信心，往往是一点点失去的。就像黄昏时分，走在密林里，周围一点一点暗下来。
　　如果把个人实力比作游戏里的等级，队员入选集训队可以打3颗星，随着通过了＂猛士周＂＂魔鬼周＂＂炼狱周＂的历练，他们升级成4颗星甚至满格的5颗星。剩下的，就是意志的较量。
　　赵新航带头唱起歌：＂团结就是力量……一起唱！＂
　　黑夜里，暴雨中，12个人拼尽全力吼了起来。此刻，雨为他们伴奏，风为他们鼓掌。
　　赵天虎感受到，团队又渐渐积蓄起一种信念。
　　黑夜疾行，前方的路越来越陡。还剩300米，就是下一个考核点位。
　　当地的喀斯特地形异常复杂。眼前要翻的那座山，在雨幕笼罩下显得越发可怕。＂注定又是难打的一仗。＂赵新航说。
　　在最前方开路的是侦察引导员张兴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前方——纵横交错的树林，被雨水浸湿的土地，早已消失不见的道路。
　　再往前，是陡峭的山脊和悬空的山腰，每一步都像踩在生死线上。张兴富握着镰刀挥砍密林，雨水顺着树叶灌到身上。即使领口、袖口扎紧了，依旧挡不住雨水。
　　顾不上满身泥水，张兴富心里只一个想法：＂不能拖累队伍，要拿金牌！＂
　　一不留神，张兴富脚下不稳，整个人滑了下去。好不容易爬上去的路，又退回一大截。在接近崩溃的那一刻，是王军建把他拉了上来。
　　上山的路，张兴富不知摔倒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战友们相互帮助，一点点往前。
　　＂这个山登完，我们12个人更像一体了。＂张兴富说。想放弃的时刻，他就对自己说：＂振作起来！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一年后，他们再想起这些事，好像也没有那么辛苦——
　　＂划破了脚就收拾收拾，滑倒了就忍住疼痛站起来，嘴里灌了泥水就吐掉继续往前走，比武没拿金牌就重新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年后
　　我们在更高处见
　　刘泉掀开帘子迈进军营餐厅，抬眼就看到餐厅里的电视屏幕。
　　＂进入到最后25米冲刺，争取一枚奖牌，加油！张雨霏在最后时刻站上了领奖台！＂解说员呐喊道。
　　这一天，是2022年6月23日。电视上转播着世界游泳锦标赛女子200米蝶泳决赛，中国选手张雨霏获得一枚铜牌。
　　刘泉远远看着电视屏幕愣了一阵。直到战友喊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
　　比武结束后一年，赵新航提议，特战小队的战友们一起到军营餐厅吃个饭、聊聊天。
　　说起集训时最难的是什么，大家都想起体力耗尽还要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刻。
　　＂决斗周＂最后一天，队员们已经持续＂战斗＂30多个小时，体力严重透支。接下来是闪击夺控课目，他们的任务是夺控雷达站，消灭对手。
　　雨过天晴，阳光照在伪装衣上，赵天虎感觉格外闷热，似乎下一秒就会晕倒。
　　时间紧迫，顾不上休整，赵新航迅速发布行动指令，所有人开始向目标地域发起进攻。
　　狙击手赵天虎率先击毙对手；王军建用重火器对雷达站实施精确打击；机枪手王岩随即展开火力压制；突击组则隐蔽绕至后方，歼灭指挥所内的＂敌人＂。
　　＂成功占领雷达站！＂对讲机传来胜利的信号。
　　刘泉兴奋极了：不论是距离金牌，还是距离集训结束，他们都更近了一步。
　　突然，20米外出现一名＂敌人＂，正准备射击。几乎是本能反应，刘泉快速据枪、瞄准、扣下扳机。
　　击中目标！
　　撤离时，刘泉和张兴富一起扛着75公斤的伤员行进。这是最后1000米，胜利在望，刘泉似乎已经看到金牌正向他们伸出双手，目标即将实现。
　　800米，400米，100米……两人架着伤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了终点。
　　一年后，再回忆这场集训比武，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最好的年龄、最好的团队、最好的时机，特战小队却意外地失败了。
　　但是，他们的奋斗留下了一抹特殊的印记。那块＂银牌小队＂的牌匾进了旅史馆，摆在＂功勋荣誉＂墙壁前。第76集团军某旅官兵将以他们为榜样，努力续写新的奇迹。
　　或许，那些有关＂银牌就是失败＂＂没人会记住第二名＂的质疑，都源自内心的遗憾。今年，刘泉、王军建、赵天虎等队员担任了特战小队训练的教练员。他们开始培养新的队员，征战新的高峰。
　　一周前的救护训练，下士张强第一个完成了三角巾固定，动作一气呵成。他一脸得意地望着刘泉，等待一句夸奖。
　　刘泉回应的，却是一个犀利的眼神：＂再好好检查！＂
　　听到刘泉的提醒，张强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伤者骨折的位置。
　　看着眼前的年轻战友，刘泉意味深长地说：＂加把劲呐！未来，我们在更高处见！＂
　　没有差一步，只有更进一步
　　■孙俪翎
　　一年前，第76集团军某旅特战小队参加集训，获得银牌。当时，特战队员刘泉觉得，没拿到金牌就是失败，一度陷入＂如果这样＂＂如果那样＂的困惑和自我怀疑。
　　一年后，作为教练员，刘泉自豪地告诉年轻队员：＂这是我们一起努力后获得的银牌。未来，你们可以拿更好、更漂亮的奖牌！＂
　　银牌，不仅是一场心态的历练，也是长期奋斗的结果。
　　一手老茧，一心忍耐，一直坚持，是这支＂银牌小队＂每名队员的写照。他们付出了常人无法忍受的努力和坚持。无论金牌或是银牌，最终的归宿或许都是橱柜里的一个角落。最终留在心里的，是他们流过的泪、淌过的汗，以及永不放弃的精神。
　　在陆军特战小队比拼中斩获＂银牌小队＂的荣誉，这一成绩足够令人称赞。获得银牌后，战友送来鲜花，领导送上祝贺，单位挂起牌匾，年轻的队员更是将他们当成榜样……所有这一切，都在诉说一个道理：奋斗与价值成正比。
　　其实，比＂金银铜＂奖牌更重要的，是把一个个奖牌转化为实战盾牌，实现由能力向胜利的飞跃。革命战争年代，每次战斗之后，部队都要认真总结经验，发扬优点，查找差距，弥补不足。现在，部队组织各类集训、比武、竞赛的作用也在于此。它们的魅力不是那块奖牌，而是让军人在竞争中进步、在竞争中提高。这，才是集训、比武、竞赛的精髓要义所在。
　　没有差一步，只有更进一步。落后不要紧，努力去追，一点点逼近；输了没关系，不轻易言败，再勇敢拼一场。只要我们坚持奋斗拼搏，那些失败和磨砺，终将变成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