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父母常说:没有谁,比我更懂孩子。 但这句话中,究竟"我"分量更重,还是"孩子"? 今天分享一篇文章,也是很多父母的教育盲区。 愿每一个孩子,不仅被父母允许与鼓励,还能跟他们分离。 大家好,我是李老师。 今天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也是一个我至今回望教学生涯,最无力而遗憾的一个故事。 老师,也不是万能的。 这个孩子叫赵锦言。 他是我目前教过的孩子当中,最饱读诗书的一个。 国内外的名著,他几乎读了个遍,而且,对每本书都能讲出自己的见地。 他尤其喜欢古汉语,那些经典名篇,他不仅倒背如流,还时常自己动笔用古文写作。 用词与文采,让我这个语文老师也自叹弗如。 开学的第一篇作文,他夹叙夹议,引经据典,整个行文都透着一份异乎年龄的成熟深遂。 我拿给教研组其他老师看,大家都说:" 这是个天才。 " 然而,天才很快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另一面。 课堂上,他永远是发言最为积极的那一个。 但,如果老师几次没有叫到他,他就会变得恼怒,要么抢答,要么当别人回答问题时,非常不礼貌地奚落人家:"你不会是个傻子吧,这种问题都答不上来。" 为此,我和其他科的老师都很严肃地批评过他。 每次批评他,他都很不服气:"明明我会,凭什么不问我?" 老师教的不只他一人,这个简单的道理,无论怎样跟他讲,好像都讲不通。 有一天放学后,赵锦言爸爸在学校门口等我。 那是我们初次见面。 简单寒暄后,锦言爸爸直奔主题,拿出手机给我看赵锦言当天中午用电话手表发给他的微信: "课堂上,明明我一再举手,但老师就是不提问我,我被针对了,我不想上学了。" 锦言爸跟我说:"老师,锦言这孩子自尊心特别强,关于上课回答问题的事,困扰他很长时间了,所以,我今天想跟您面谈一次。" 我把客观情况跟锦言爸说明了一下,班里五十多个孩子,我们老师能够做的,就是争取让每个孩子都有回答问题的机会。 同时,倾听别人回答问题,参考别人的思路,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学习途径。 我本以为,这样的道理,孩子不理解,家长是能够接受的。 可是,锦言爸跟我说: " 锦言跟普通孩子不太一样。 他早慧,三岁独立看绘本,五岁涉猎世界名著,七岁就能把《出师表》倒背如流,无师自通地可以把整篇文章说得头头是道,所以,对他的教育需要因材施教。" 然后,整个见面过程中,锦言爸没给我多少发言机会,一直向我"科普"他们家的育儿经。 我于是了解到,锦言爸是全国综合排名前五院校的经济学博士,在一家著名民企当首席财务官,锦言妈普通二本院校毕业,是一名会计。 平时,妈妈管锦言的生活,爸爸主抓教育。 "在我们家,彻底实行‘赏识教育’,我从来没有批评打骂过他,凡事都跟他讲道理。只要是合理要求,我都会满足,所以,他博学有主见,同时也因为早慧难免被妒忌。" 也直到这天,锦言爸跟我交了实底: 小学期间,锦言转过两次学 。 他给出的原因都是学校的教育、老师同学的素质满足不了锦言的要求,孩子过得很压抑,所以,为了孩子,他"孟母三迁"。 他说:"老师,我对学校教育没有过高要求,也没寄希望于流水线式的教育可以对锦言有什么帮助,我唯一的诉求就是这种教育别伤害到他就行了。" 一番谈话下来,我感受到了锦言爸的教育自信与教育优越感。 我也很坦白地跟他说:"孩子需要集体生活,这是必需品,也是学校教育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就因为老师不能每次提问自己而感到困扰和受伤,那么,我觉得,我也好,你作为家长也好,还是要在这方面给孩子明确一个正确的认知,太过于以自我为中心,对他的成长并不是好事。" "天才都是孤独的,牛顿、爱因斯坦如果天天想着怎么合群,如何讨好别人,他们也不会成为伟大的科学家。"——这是锦言爸的回答。 我无言以对。 锦言爸有他坚定的三观,他来找我,其实目的很明显: 我儿子是个天才,请你别埋没和伤害了他。 这场谈话,说不上不欢而散,只能说,话不投机。 接下来的日子,赵锦言的麻烦越来越大。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每天中午,都需要两个男同学轮班去另一栋楼抬饭箱。 别的孩子都抬得好好的,到了赵锦言这里,出了问题。 他先是跟我说抬不动,我说"男子汉加油"! 他又问我,女生凭什么不用抬? 我跟他掰了个手腕,他不费吹灰之力把我打败,我借机跟他说: "老师是个成年人,力气都没你大。所以,你要知道,男女生的生理结构决定了,力气有大小之分。绅士点儿,谁让造物主给了你这一把子力气呢。" 赢了的他,开开心心地跟另一个男孩去抬饭箱了。 可是,十分钟后,他空着手回来了,气急败坏地跟我说: "那饭箱太沉了,而且,孙学坤还欺负我,上台阶的时候让我走在前面,这样全得靠我一个人使劲……" 过了一会儿,孙学坤一个人搬着饭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 孙学坤一边擦汗,一边跟我说:"老师,我俩走的是侧楼梯,很窄,没法平行抬饭箱,我就跟他说,咱俩轮流走前面。结果,轮到他走前面时,他就不干了,直接撂挑子走人,太过分了!" 说完,孙学坤看向赵锦言:"今天的饭你有脸吃吗?" 赵锦言满脸通红地回答:"不吃就不吃,什么破饭,我早就吃够了。" 那天中午,他真的没有吃饭。 我让他好好吃饭,这样下午才有精力好好上课,但他大声回答:"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当天晚上,我跟锦言爸通电话,还原了白天发生的事情。 锦言爸的关注点是: "既然饭不是自己抬回来的,那他也没吃,这是很有骨气的。我一直都跟他说,做人不可以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 而对于我说的"孩子在集体中生活,就应该融入集体,参加必要的校园劳动"这样的话,锦言爸的回答是: "术业有专攻,这世界本来就分劳心者和劳力者,锦言还是应该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学业上,而不应该在这些小事上纠缠。" 令我更加没想到的是,为了奖励锦言的"不受嗟来之食",从那天之后,锦言每天上学自己带饭。 而这样,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必再承担抬饭箱的任务了。 初中课业紧张,有时中午也会被老师占用做题,所以,好多男孩争着抢着取送饭箱,以求获得片刻的放松。 锦言看在眼里,每次都会嘟囔一句"××"。 我刚开始没听懂,直到有一次,一个男生当场跟他翻脸,让他再重复一遍,我才知道那是一句粗口。 我当堂批评了锦言。 结果有同学跟我投诉,这是他的口头禅,上课别人问题回答错了,或者别人不小心碰到他,他都会这样说。 面对同学的投诉,锦言情绪突然失控:"你们都跟我作对,你们都嫉妒我,老师也跟你们是一伙的。" 他越说越激动,还顺手把同桌的书全部推到了地上…… 最终,我将他带离教室,准备去办公室跟他谈谈。 结果,他无比戒备地跟我说:"我爸说了,我不能单独跟你们大人呆在一个房间。" 我被气笑了:"别的老师也在。" 他这才放心跟我去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我没有直接批评他,而是学着他家里的方式,凡事先表扬: "锦言,你读的书多,有思想,这一点,老师和同学有目共睹。" 听了这话,他稍微放松下来,我话锋一转: "但老师觉得,一个真正优秀的人,首先要学会尊重别人。你的作文里经常出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自己不想被别人爆粗口,那为什么要对别人爆粗口呢?难道骂人的同时,不是在降低自己的水准吗?" 锦言一时语塞。 我趁热打铁地跟他说: "再优秀的人,也离不开环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是你的书本,做人要有向别人学习的空杯心态。重要的是,学会与人为善,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创造一个平顺美好的环境……" "嗯,老师,你说得很对。"大概过了五秒钟,锦言慢条斯理地说。 然后,他问我:"老师,那我该怎么做?" 我微笑着看向他,向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如果真的觉得自己做得不对,那就真诚地跟你骂过的同学说声对不起。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是不出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师这样用这句话,对吗?" 显然,他很开心且如释重负:"很准确。老师,我懂了,我一会儿就去跟那几个同学道歉。" 那天,看着锦言回到教室里,言出必行地跟他曾经骂过的同学说"对不起"时,我心里特别欣慰。 他腹有诗书,敏感可教,多多与同学、环境磨合,才能够磨掉自我自私的一面,成为内外和谐统一的优秀孩子。 我想,慢慢来吧。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大课间时,锦言趁着班里同学都下楼时,磨磨蹭蹭走在最后。 然后,见四下无人,他问我:"老师,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说出了我毕业的那所师范学校。 结果,锦言说了一句: "那我还是信我爸的吧,毕竟,他是985大学的博士。我爸说,通常都是学习不怎么好的学生才考师范学院。" 很显然,昨天回家后,锦言跟他爸说了学校里发生的事。 也很显然,我被鄙视了。我昨天说给锦言的道理也被推翻了 "我爸说,欲成大树,莫与草争。我昨天跟他们说对不起,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不想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说完,锦言跑去上课间操,留下我在原地风中凌乱。 我凌乱的是,我教学生涯中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家长,拒绝与老师合作,用截然不同的三观来拉扯孩子。 我能够想象锦言内心是多么百转千回,而这,不是一个少年应该承受的。 但,我能够跟他爸说什么呢? 在那一刻,我内心有了某种无力感。 接下来的初中生活,锦言过得很坎坷。 锦言爸对他的教育一直是"你是精英"、"你鹤立鸡群",而这样的孩子,抗挫能力往往极差。 他因为体育1000米跑不下来,开始拒绝上体育课。 我跟他爸沟通,建议锦言真的要适当多锻炼身体。 更何况,中考是有体育加试的。 但,看到锦言的确对体育课有了畏难情绪后,锦言爸的做法是给他开了一纸医学证明,让他以后可以不用上体育课。 至于中考的体育加试,他跟我说: "和孩子的信心比起来,体育落下的那几分可以忽略不计。" 体育课遇挫,爸爸选择让他不上体育课,而人际上受挫呢? 有一次,班里几个男孩子在打羽毛球。 锦言想加入,结果,别人不带他。 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拒绝,一把抢过其中一个男生的羽毛球拍,当场摔断。 然后还不解气,又去抢另外一只羽毛球拍。 三个男生被惹怒,和他发生了肢体冲突。 锦言1000米跑不及格,可是,打起人来是真凶,他拿着羽毛球拍,以一打三,三个男孩不同程度受伤不说,就连闻讯赶来的保安也被失控的锦言打伤了。 这件事情,影响很恶劣。 而锦言爸赶到时,声称自己孩子从小到大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伤,说那三个男孩以三打一,还说他的孩子就是因为太优秀了,走到哪里都被排挤。 其中一个受伤最严重的男孩妈妈被他的话激怒了: "你孩子优秀在哪?不吃学校的饭、开病假条不上体育课就是优秀吗?别人不带他玩,就动手打人,这是哪门子的优秀?你是不是有什么精英幻想症啊!" 结果,锦言爸差点跟那个男孩妈妈当场打起来。 那件事,最终以其中一位家长报了警才得以调解解决。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锦言再也不肯来学校了。 他声称老师、同学都不喜欢他,死也不肯上学了。 而锦言爸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开始为他联系新的学校。 说实话,我很担心锦言, 如果他不改变,他的人生能"转"到哪里去呢? 那些日子,他不来上学,但我每天还是会把作业发到他爸的微信上。 但他从没有回复我。 三天后,放学时,我在校门口看到了锦言妈妈。 见到我,她握着我的手说:"老师,你帮帮锦言吧。" 那天,锦言妈跟我聊了许多。 在他们家,因为锦言爸高学历高收入高智商,所以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他绝对一言堂。 他成长于一个父亲极端严厉,哪怕他再出色也从没给过他任何赏识的环境。 只要他跟别人有冲突,父亲从来不问青红皂白,永远当众责罚让他长记性。 所以自己当了爸爸之后,他把全部身心都放在儿子身上。 对儿子,他从不吝啬陪伴与表扬,而且永远"有求必应"。 在他的理念中: "只有赏识才能给孩子绝对的自尊心和优越感。我的儿子必须超越我,成为真正的精英。" 所以,他一边无条件地满足孩子所有要求,一边试图替他摆平成长路上所有的障碍。 锦言妈曾试着跟他争论,却被锦言爸直接拒绝: "我看了那么多教育心理学的书,我自己有那么痛的成长经历,我最知道孩子需要什么样的教育,你别插手。" 说这些时,锦言妈一直在落泪。 她恳求我: "李老师,他不能再转学了,再转,他就无学可上了。什么环境都适应不了的孩子,将来怎么办?" 那天,我答应锦言妈妈,会找锦言爸好好聊聊。 可是,我失败了。 那个周末,我们约在一家咖啡厅。 结果锦言爸大谈特谈他的育儿经、他的精英理论。 在他心里,锦言就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他不允许周遭的环境把它毁掉。 当我很直接地告诉他: "以我的教学经验和对孩子的了解,锦言的确很有天分,但他的抗挫能力很差。老师没提问他,同学不跟他玩,体育测试不及格,都能让他无法接受。恕我直言,这样下去,任何一个小事件都会成为压垮他的稻草……" 听了这话,锦言爸大手一挥: "李老师,感谢你对锦言的关心。坦白说,你是他所遇到的老师里,唯一一个对他负责的。但,我的孩子我了解,我不可能让他带着心理阴影去上学。" 半个月后,锦言转到了一所私立中学。 但,同样是高开低走。 听说,锦言后来喜欢上班里一个女生,每天都会给那个女生写情书,还是用古文写的。 但,女生拒绝了他,并且跟他说,以后别写了。 锦言依然还会每天写好情书,放在女孩的书桌上。 最终,女孩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老师找锦言谈话后,恼羞成怒的锦言回到班里对女生大打出手。 那件事之后,他再次拒绝上学…… 而他其中一篇仿写古文的情书不知怎么泄露了出去,一时间成为大家转发的热门。 也有人转给了我。 得知事情原委后,我内心五味杂陈,但也无能为力。 最近听到锦言的消息,是一天夜里接到锦言妈妈的电话。 此时的锦言马上面临中考,可是,他不肯上学。 即便是在家里,他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常常一睡就是一天,脸不洗,牙不刷,甚至饭也不吃。 而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跟父母说:"对面楼有人监视我,他们要伤害我……" 锦言妈觉得儿子的心理已经出现问题,想带他去求医。 可是,锦言爸不肯。 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天才本来就是神经质的。" 锦言妈在电话里问我:"李老师,我该怎么办?"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跟锦言妈说:"无论如何,带孩子去医院,锦言爸也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 作为妈妈,你不可以再软弱让步了。 " 后来,锦言去了医院,被确诊为神经官能症。 而且,状态一直不稳定,常常心悸、出汗、眩晕、恶心,且记忆力严重衰退。 那个曾经可以把古文课文一字不落背下来的少年,如今连自己午饭吃没吃都记不住了。 儿子的状态给了锦言爸致命的打击,面对这个事与愿违的情况,他一改以往高调秀儿子的做法,而是对外宣称儿子出国了。 锦言每个月都要去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锦言爸从不陪同,都是锦言妈在管。 对于锦言妈妈提出让他也去看心理医生的提议,他火冒三丈。 从前他有多积极,现在,他就有多逃避。 没想到,锦言转学后,我居然跟他妈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我一直在给她打气,告诉她,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开口。 我很想去看望一下锦言,可是,妈妈说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就连楼道里传来路人讲话的声音,他也会莫名紧张。 听到这些,我心里那团棉花塞得更紧了。 我的办公桌里,至今还保留着锦言入学时写的那篇作文—— 力透纸背的少年意气,才华横溢。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赶紧好起来,回到课堂,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说在最后 今天给大家讲这个故事,也想说说作为老师的无力。 以前说过一句话,我如今想来越发深以为然: 教育需要"三向奔赴" 。 的确如此。 老师、家长和孩子,本应该是一股绳,形成合力。 否则,任何拉锯与自以为是,都是一场对孩子的撕裂。 希望锦言可以早日回归正常孩子的状态,希望重新站起来的他,先接受"普通",然后,再力所能及地去"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