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晁错是颍川人,最初师从张恢学申商刑名之学,即法家学说。在汉王朝中担任太常掌故的职务。 孝文帝时,天下很少治《尚书》的学者,只有济南的伏生,原为秦博士,精通《尚书》,但已九十高寿,不能征召到朝廷做事,只好派人到济南伏生家中受教。这次学习机会给了晁错。他学成回到朝廷,常称颂此书,因而被提抜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从此得幸于太子。太子称他为"智囊"。稍后又被孝文帝拜为中大夫。 孝文帝死,太子即位,即为孝景帝,景帝拜晁错为内史,他成为了皇帝的心腹。《史记.袁盎晁错列传》中记载: "错常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随后又升迁为御史大夫,史书中说: "请诸侯之罪过,削其地,收其枝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卻。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皆喧哗疾晁错。" 他成了诸侯的死敌。还有一个叫袁盎的大臣,也是晁错的对头。史书中写道: "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 到了吴楚等七国以诛晁错为名谋反,在窦婴和袁盎的窜掇下,皇上便将晁错当做替罪羊斩于东市。 二
司马迁说晁错的为人"陗直刻深"。这大概是他做替罪羊而死,在性格上的一个原因。 他做太子舍人时,便"数上书孝文帝,言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数十上,孝文不听,然奇其材。" 他做了孝景帝的御史大夫后,对削藩这件事更上心,对皇上说道: "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余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余城,兄子濞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郄,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 他所说均为事实,判断正确。他这是为汉王朝着想,维护皇上的利益,没有什么错。但司马迁说他"变古乱常,不死则亡"。看来问题十分严重了。就连他的父亲听说削藩事闹大了,从河南禹县老家跑到长安,劝他说: "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别疏人骨肉,人口议多怨公者,何也?" 他回答说: "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他的父亲却说: "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 他的父亲回家后便喝毒药自尽。留下的遗言是: "吾不忍见祸及吾身。" 晁错父亲死后十余日,吴楚七国开始以诛晁错为名造反,窦婴、袁盎一个劲进谗言于皇上,一口咬定是晁错惹的祸,只有杀晁错方可避免祸患。皇上为舍一人以谢天下,便下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 他的死,与其性格有关,也与他所学刑名之学有关:法家学说主要讲"帝王利益至上",主张中央集权制,反对分封制。这就会触动诸侯的利益,且皇上软弱无能,压根就下不了削藩的决心,故牺牲他以平息事态。 三
晁错削弱诸王权力的言论,在当时是十分过激的,也可视为离谱。公开后,冒杀头危险毫不奇怪。更为可怕的是,他被谋反者给利用了。《史记.吴王濞列传》中记载有一段天子制诏将军的话: "吴王濞倍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币,称病不朝二十余年,有司数请濞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 吴王濞的谋反准备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二十余年。孝景帝十分清楚那些同姓王的行径,但并未先行下手,首施两端。此前的孝文帝也一直宽恕其罪。晁错看到这种情形,应该罢手,起码要收敛一下。可他偏偏往枪口上撞,那就怨不得别人了,只能说他是个不知死活的狂人。 于是,谋反变成了"清君侧",成为起兵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史书中记载了吴楚相互通信的一段话: "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適过诸侯,削夺之地。" 人家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汉高祖刘邦将他的子弟封为王,分了土地,你晁错要夺回来,违反先帝遗愿,在诸侯们看来,当然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这也是景帝不得不杀他的原因。 直到吴王叛军被打败,悼惠王的儿子、胶西王卬死到临头,还在狡辩说: "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帝法令,侵夺诸侯地。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以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以罢兵归。" 晁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书生意气,糊涂至极。 晁错死后,有个攻击吴楚叛军的将领称邓公者,谒见皇上,皇上问他说: "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皇上很天真,盼晁错一死,便两方相安无事。这邓公告诉他说: "吴王为反数十年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非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不敢复言也!" 皇上说: "何哉?" 邓公答道: "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地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门,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景帝低头沉默良久,说道: "公言善,吾亦恨之。" 这个"恨"为后悔之意。晁错倘若地下有灵,当为慰藉耳。 四
虽然说"武死战,文死谏",晁错也算是死得其所。但总觉得做替罪举太冤了,他那样的文才,太可惜了。 曾读过他的《论贵粟疏》,讨论此文有离题之虞,而晁错削弱诸侯、维护国家利益,实则为百姓着想,二者是统一的。 晁错大手笔,开篇便旁征博引古圣先贤: "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无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然后笔锋一转,便联系现实,强调"饭碗的重要: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冬,四时之间,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私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半贾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这是一幅农村辛苦劳作的图画,也是一首悯农的诗歌。如果没有对农民足够的关心,是写不岀他们的疾苦来的。那么,造成农民贫困的问题在哪里?晁错给岀了答案: "而商贾大者,积伫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梁肉,亡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这段描写,令我们想起了一首诗: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和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贫富如此悬殊,晁错认为是商人"交通王侯"造成的。欲抑商重农,那就必须动摇商人的靠山一一王侯。虽然此文没有展开讲如何削弱商人靠山,而推理至此,不言自明。 文章气势磅礴,论述精辟,是难得的好文。然而写这种针砭时弊的正气之作是需要胆量的,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