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三）一条鱼

　　在去年的乡村振兴调研中，黄龙岛之行让我极深的印象。在这次考察中，我赞美过黄龙的美丽，海岛的宁静和大海的气息。
　　然而在这美丽的背后，则是时代发展的强烈印记，如同浪潮冲过一个曾经宁静的田野所留下的印记一样，黄龙是舟山小岛渔区在时代变迁下的一个缩影。黄龙与嵊泗县政府所在岛菜园隔海相望，是离嵊泗较近的一个乡镇，全乡以渔为核心产业。在80-90年代的渔业高峰期，这个岛上有着1万多人口，其中最核心的南岙村就有占了近一半，被称这人口最为密集的村。至了2021年，这里已经恢复了海岛的宁静，人口下降到三四千人，岛上的幼儿园，总共十几个小朋友，保留的学校，所有的年级加起来，四十几个同学，其中高年级（4-6年级）占了大部分。因此这是一个已经很少有年轻人的地方。走过黄龙的美丽的无人居住的石屋，有着＂夕阳西下，人们在何乡＂的感叹。
　　我认为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形容这个时代的一些变化是恰当的。在三十年前，我刚工作，那时我从未想到过现在的情形。中国的发展从纺织工业开始，这也是所有发达国家起家的产业，而今天，欧盟却用强廹劳动为借口，来封锁中国的纺织工业。二十年前，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曾有国外要人宣称用一代人的时间，中国将会成为另一种形态。然而20年后，中国成为了世界的制造业中心。
　　中心这个词我们听得非常多。比如：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从历史的角度看，古代的世界有二个中心，一是西方的欧洲，二是东方的中国；二者有联系，但大多数时间是老死不相往来，形成了各自的文化与发展的过程。在欧洲，是一个统一走向分裂的过程，从雅典-马其顿-罗马帝国，随着罗马帝国的分崩离析，是封建国王的兴起。文艺复兴后，欧洲民族国家的崛起，是一个争夺中心的过程，从最初的低地国家，到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英国，一战后的法德，二战后的欧洲的移民组成的美国。中心的转移伴随着战争与苦难，也代表着发展与衰弱。中心所在位置代表了人口、财富与繁荣；而失去中心的地方，是边缘化的过程，比如美国的铁锈地带，是人口与财富的流失。
　　如同李白在《登金陵凤凰台》中＂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随想，或是陶渊明之＂繁华朝起、慨暮不存。＂的感叹。当把时光压缩，历史的兴衰起伏就变得清晰可见，它可以看作是中心的一次又一次的转移，不管是政治的、经济的、交通的、商业的，或是文明的，而推动中心转移的最大因素，则是技术进步后加持的战争。当然在和平的时期，一片空白的区域兴起的中心，则是区位优势、交通以及竞争过程中资源集聚后产生的效率提升后的虹吸效应，人文要素的力量也显得非常的重要。
　　当我站在黄龙的海边，走在那些石头房子的路边时，哪怕是在沈家门渔港的码头上，或者是在参观西码头水产加工的企业时，一种＂晨耀其华，夕以丧之。＂的感觉还是会油然而生。舟山是世界著名的渔港，从一个小渔村的兴起，可以说是地域优势与资源结合的杰作，舟山群岛的沈家门是避风良港，又在本岛之上，所以有腹地与资源。在当年以海运为巨大优势的时代，舟山又具有集散运的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传统，自然成为了鱼货的交易中心，于是万船云集。
　　当下，其它地方避风的中心渔港的建立，舟山已然不是唯一；船舶性能的提升，已经不是只围着舟山渔场而走向了更远的地方。曾经的海运优势，已经被冷链的陆路运输所替代，地理位置却因为交通末端所带来的物流成本的提升，使得同质加工企业在竞争中处于不利的地位。沈家门已经从万船云集，降到了千船竞发。
　　当长江口边上的某个城市，以其交流物流成本优势、土地优势、交易与便利优势，当其交易与加工规模跃升到一个数量级时，当冷链物流以及＂预制菜＂产业（当然现在的预制菜只是另一种饼干，是外卖的延续，仅仅是一个初级形态。）发展到一个新阶段时，它将吸引着整个黄东海的渔船。道理显而易见，渔船在那里，鱼就在那里，围绕着鱼与船的所有东西都会在那里，那里就是中心，而其它地方，必然成为边缘，哪怕过去曾经是中心。我曾经与相关人士交换过意见，认为在现有的情况下，这个趋势无可阻挡，而且会不断加速。中心的失落，已经是能够看得到的事情。
　　信息化时代，加上物流效率提升，人员的流动、资本的力量，全国统一市场的建立，使得资源的集聚更加的集中，产业中心化更为明显，一个产业未来并不需要多个中心。如同在长三角，鱼会游向一个地方。当一个地方的鱼游走时，原有的大宗交易、科研与金融自然也会失去地位，更没有与之关联的展会、创意、销售、物流等一系列配套的第三产业发展机会与相应的就业，至少未来产业链价值的高端，特别是服务业的部分，定然不会出现在边缘的区域。
　　我曾经在某一次场合说过这样的观点，中心地位失落的过程是痛苦的。这种失落感会展现在那些夕阳下的渔村老人的脸上；印在为儿女毕业后去那里就业的父母的心上，在看着海里的资源却成就别人事业的感叹上。
　　当然，深水良港在国际化贸易的过程中，有着进行大宗物流贸易中转的天然优势，就如同一个交通枢纽是一定会成为对于物流成本极为敏感的产业的集散地，因为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然而对于自己的家乡来说。鱼作为舟山最为重要的基础性资源 ，是舟山的资源禀赋的重要组成部分，曾经的时代发展和这条鱼成就了舟山中国海鲜之都的美誉。在当下中国经济使得海鲜成为餐饮之中的明珠的时候，海鲜之都的文化积淀能否成就未来舟山的一条鱼，使之成为东方大港最为美味的风景，依然值得期待。
　　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曾经想做一个关于舟山渔业与海鲜餐饮结合对舟山未来发展影响的课题研究，并且查阅了不少相关资料，但我感觉我一个人做不了，不仅是因为缺乏经济研究必备的经济学知识与工具方法，也缺乏进行深入调研的时间与能力。然而我还是希望有时间能够真切地思考舟山的这条鱼。
　　因为这条鱼，也是我们的未来。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