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桥，还要诛心？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2014年3月19日，63岁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将建造一座大桥。 从秦帝国、罗马帝国到美国、苏联，扩张总是伴随着修路，幅员辽阔的政权要对每一寸领土实现绝对控制，物理连接是第一步。 这次也不例外。3月16日，克里米亚刚刚结束了归属公投，97.47%的选民赞成加入俄罗斯联邦——虽然乌克兰、欧盟和七国集团不承认这项结果。 两天后，普京批准了接纳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的条约草案。又一天后，普京宣布造桥。 克里米亚半岛与乌克兰相连，与俄罗斯隔着刻赤海峡相望。由于海峡气候恶劣，风高浪急，轮渡交通时断时续。 这座大桥一旦建成，将连起克里米亚与俄罗斯南部的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军事联系、经贸往来、心理距离，注定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此桥还有巨大的象征意义。它将以19公里的长度，超越葡萄牙的瓦斯科·达·伽马大桥，成为欧洲最长的桥梁。 俄罗斯媒体称之为＂世纪工程＂，官方将其描述成一项国家壮举，以此点燃公众心中的民族自豪感。一些欧美媒体则更在意这座大桥对于普京本人威望的提升，直接称它 ＂普京大桥＂ 。 一
2015年1月，俄罗斯交通部宣布，＂Stroigazmontazh（俄罗斯天然气管道建设公司）为唯一负责设计和建造横跨刻赤海峡的桥梁的承包商。＂ 该公司由普京的好友、昔日的柔道伙伴阿尔卡季·罗滕贝格控股，主要从事石油和天然气运输管道的建设业务，在过去数年里承接了大量的国家建设项目。 在俄罗斯，罗滕贝格被称为＂国家订单之王＂。例如2014年索契冬奥会，他旗下的公司至少获得了74亿美元的合同，超过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的全部预算。其中一条通往索契的水下天然气管道，造价高于欧洲平均水平的三倍。 罗滕贝格与普京 俄罗斯交通部估计，刻赤海峡大桥（或称克里米亚大桥）项目预计耗资2283亿卢布（当时约合35亿美元）。 罗滕贝格表示，他不会从这座桥赚一丁点钱，而是视为一种爱国义务。 钱的事情先放一边，更麻烦的是，Stroigazmontazh并无建设（大型）桥梁的经验，而刻赤海峡的地质环境和气候条件极为复杂。 于是，在不少欧美媒体的叙述里，这是一个任人唯亲的故事。 然而事实未必如此，当时俄罗斯政府面临的情况是， 根本无人可用。 一方面，由于美国和欧盟并不承认克里米亚归属俄罗斯，被大桥围住的亚速海也并非俄罗斯内海，因此桥梁建设面临一系列国际法争议，参与企业陆续受到了西方制裁。 另一方面，利润确实微薄，有业内人士告诉路透社，＂没有一家公司同意这样的价格——太低了。＂ 于是，潜在竞标者，要么通过以往项目充分证明了自身能力不足（例如联邦特殊建设局Spetsstroy），要么明确表示担心制裁风险（例如俄罗斯天然气建筑与输送公司Stroytransgaz），作壁上观。 后来在桥上搭建铁路时也是如此，俄罗斯联邦铁路运输局进行了三次招标，第一次只收到一份标书，因为公司缺乏经验而驳回，第二次和第三次没有收到任何标书。不得已，铁路合同也交给了Stroigazmontazh。 制裁风险又使得没有国际保险公司愿意承保，最终，Stroigazmontazh通过克里米亚的一家小型保险公司，投保了30亿美元的潜在损失。 列车搭乘刻赤海峡轮渡 一位专攻交通基建的莫斯科银行家，这样描述罗滕贝格的参与：＂这个项目与利润无关。 必须建造这座桥，而其他人都拒绝了。 这是唯一可能的解决方案。＂ 另一位参与该项目讨论的政府官员表示：Stroigazmontazh至少有一些总承包经验。它曾担任南溪管道Russkaya压缩机站建设的总承包商。 那为什么Stroigazmontazh不怕制裁呢？ 因为在克里米亚脱乌入俄的时候，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将罗滕贝格和普京的其他好友列入了美国《特别指定国民和被封锁人员》名单——Stroigazmontazh已经遭到了制裁。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舍我其谁的故事。 二
这片水域，有过不止一次造桥的尝试。 1903年，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提出了第一个造桥计划，不久后因为战争和经济问题搁置。 1943年，纳粹德国也产生了造桥的想法并付诸实施，希望由此进攻高加索地区，但在桥梁完工之前，苏联红军就解放了克里米亚。 1944年，苏联利用德国剩余的建筑材料，为雅尔塔会议建造了横跨海峡的单轨铁路桥，但因为太过简陋，没有防波堤，几个月后桥梁就被浮冰冲毁。 苏联解体后，1990年代、2000年代、2010年代，俄罗斯和乌克兰都曾提出共同建设桥梁的，但实际工作从未开始。 直到2015年。 不难看出，这条海峡写满了故事。在前期施工中，还发现了几百枚不同口径的未爆弹药和几架飞机。俄罗斯联邦武装部队国际排雷行动中心的工兵们，将18公里的海面划分为50米×50米的区域，逐一勘测。 排雷之后是搭建临时桥梁。此地恶劣的天气，经常使得施工船只无法离开港口，影响进度，于是架设了三条临时施工通道，运送工人、物资和重型机械。 最难的是，刻赤海峡处在一个构造断层处，基岩之上覆盖有厚达60米的淤泥，加之地震频发，很容易形成泥火山，这一切都让桥梁固定变得困难。 为此，595根桥柱下面，打了7000多根桩，分为钻孔桩、棱柱桩和钢管桩三种，钢管桩的深度达到了水下90米。即便如此，仍有土木工程师担心桥梁的稳定性。 上层建筑的工作从两端相向进行，5000多人每周7天昼夜不停地工作。 最终，2018年5月15日，公路桥正式通车，比原计划提前六个月完工。普京亲自驾驶着一辆橙色自卸卡车，车上插着俄罗斯国旗，带领车队开过大桥。 他说：＂这是历史性的，因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从沙皇的时代，人们就梦想着建造这座桥。现在，多亏了你们的努力和才华，这个奇迹已经实现。＂ 欧盟对此强烈谴责，并冻结了Stroygazmontazh等六家俄企在欧盟的资产。 公路桥运营的第一年（2018年5月到2019年5月），客货运输量就达到了2017年刻赤海峡轮渡的三倍，日均通过15000辆汽车。峰值出现在夏季，一天通过35000辆汽车——毕竟从苏联时代起，克里米亚就是疗养胜地。 大桥连起了克里米亚，却孤立了俄罗斯。 2019年12月23日，铁路桥正式通车，普京乘坐着第一列火车通过大桥。铁路建设超期一年，西方的制裁终究造成了俄罗斯物资与专业知识的缺乏。 此前一个月，罗滕贝格以约750亿卢布（11.8亿美元）的价格卖掉了Stroygazmontazh——公司上半年创造了400亿卢布营收和90亿卢布净利润。他的发言人表示，出售所得的资金将用于投资俄罗斯。 普京在通车仪式上向建筑工人表达感谢： 它证明了我们大规模基础建设的能力。 他还讲起了一段轶事：在项目关键阶段完成后，我接到了你们的老板罗滕贝格的情感电话，他晚上打给我，说话的声音让我不禁问他＂你是喝酒了吗＂。 欧盟再一次强烈谴责。当年就任乌克兰总统的泽连斯基，也发表声明抗议。 罗滕贝格在接受Itogi Nedeli每周新闻综述采访时说： 它将完好无损地保持100年。 三
2022年10月8日，普京70岁生日后的第二天，克里米亚大桥发生爆炸。 公路桥上的一辆卡车爆炸，引爆了铁路桥上货运列车的7个油罐，铁路桥发生大火，公路桥部分坍塌到海中，三人遇难，两桥通行中断。 虽然没有人声称对爆炸负责，但乌克兰曾将这座大桥称为＂头号目标＂。半年以来，载有军队和武器的火车与卡车，不断通过这座桥从俄罗斯开往克里米亚，又从克里米亚开往乌克兰南部。 《乌克兰真理报》援引的消息来源和俄罗斯侦查委员会的调查，都将爆炸的策划实施者指向乌克兰安全局。 乌克兰总统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在推特上说：＂克里米亚，一座桥梁，一个开始。一切非法的东西都必须被摧毁。＂ 爆炸发生10小时后，部分交通恢复。克里米亚州长谢尔盖∙阿克肖诺夫表示：＂情况是可控的——令人不快，但并不致命。＂ 只不过，象征意义巨大的桥梁，当它发生爆炸，也会引发象征意义巨大的冲击， 无论对于俄罗斯、乌克兰，还是对于欧洲乃至世界。 本篇作者 | 木有药师 | 当值编辑 | 麻酱 责任编辑 | 何梦飞 | 主编 | 郑媛眉 | 图源 | VC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