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为何此刻击毙基地组织头目？斩首行动或激起对美国人的报复，中方也需警惕基地转型

　　文/程靖
　　编辑/漆菲
　　当＂基地＂组织头目艾曼·扎瓦希里（Ayman al-Zawahiri）在阿富汗被美军击毙后，美国国务院于当地时间8月2日敦促美国公民赴海外旅行时保持高度警觉，提高安全意识。声明说：＂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恐怖组织正在全球多个地区策划针对美国的袭击，这些袭击可能采用多种手法，包括自杀式袭击、暗杀、绑架、劫持及炸弹袭击等。＂
　　三天前，美军在一次无人机袭击中杀死了扎瓦希里。这名＂美国通缉的头号恐怖分子＂曾是＂基地＂组织前头目本·拉登的副手和私人医生，曾经策划了震惊世界的＂9·11＂恐袭事件，并在本·拉登被斩首后接任该组织头目。
　　本·拉登与扎瓦希里（右）
　　此次斩首行动是美军在2021年8月撤出阿富汗后，针对阿境内目标的首次公开袭击，且未事先知会塔利班政府。袭击被公之于众后，塔利班和美国政府互相指责对方，前者称美军做法有违国际准则与＂多哈协议＂，美方则指控塔利班仍在阿国境内＂窝藏＂恐怖分子。
　　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朱永彪向《凤凰周刊》指出，拜登选在此时斩首扎瓦希里有着多重考虑 ，除了为民主党中期选举提振选情外，也是为了在塔利班获得一定程度的国际认可之际对其进行＂敲打＂。另一方面，美情报机构也可能发现了＂基地＂组织正在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信号。
　　美国总统拜登在袭击策划阶段，与国家安全顾问们在白宫会晤。
　　他也提醒道，扎瓦希里之死给＂基地＂组织带来的变化可能会多过打击，＂该组织是否会一改以往的‘静默’策略，重启恐怖活动，中方也需对此保持关注和警惕。＂拜登为何选择现在动手？
　　美国总统拜登于当地时间8月1日召开记者会，详细介绍了此次行动。据他说，美国情报机构早些时候确定了扎瓦希里在喀布尔的行踪；此次袭击是一次＂精确定制的袭击＂，通过无人机发射的两枚导弹将其置于死地。袭击发生在美东时间7月30日21时48分、喀布尔当地时间7月31日6时18分。
　　美国东部时间8月1日，拜登在白宫宣布了扎瓦希里被击毙的消息。
　　2001年＂9·11＂恐袭事件发生后，美国国务院曾悬赏2500万美元追捕扎瓦希里。根据美国国务院2012年发布的报告，在本·拉登及二号人物拉赫曼等人相继被击毙后，＂基地＂组织陷入到不可逆转的衰落状态，但仍对美国构成＂持久且严重＂的威胁。
　　多年来，扎瓦希里一直东躲西藏。一名塔利班高官告诉路透社，扎瓦希里此前在赫尔曼德省，去年8月塔利班接管阿富汗后才搬到喀布尔。
　　扎瓦希里被击毙前藏身的喀布尔Sherpur街区。
　　一名美国政府高官透露，过去几年，美方了解到一个支持扎瓦希里的网络；去年撤出阿富汗之际，美国情报机构便开始关注＂基地＂组织在阿富汗的渗透。
　　到了今年，情报人员发现扎瓦希里的妻子、女儿和外孙们住在喀布尔一个由高院墙围起的大院里，扎瓦希里也常常在同一地点出现。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他们最终确认，锁定的对象就是扎瓦希里本人。今年4月起，情报人员开始向更高级别的官员汇报。最终，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向拜登汇报了相关情况。
　　8月2日，喀布尔Sherpur街区，两名男子骑摩托车经过。
　　前述匿名官员称，他们通过几名独立线人摸排出扎瓦希里的生活模式。自从扎瓦希里来到这座房子后，情报人员从未见过他离开，有几次他还出现在阳台上——这也是扎瓦希里最后的葬身之处。
　　情报人员调查了房屋的构造和居住者信息，以确保美军在杀死扎瓦希里的同时不会破坏建筑物的结构完整，让这一斩首行动对平民的危险降到最低。策划袭击的会议持续了几周，其间还召集律师评估了相关合法性。7月25日，拜登在会议上权衡利弊，当所有人都支持展开行动后才下令攻击。
　　法新社指出，照片显示，现场只有一层的几扇窗户被炸毁，其余完好无损，推测美军可能使用了＂地狱火＂R9X导弹。这种无弹头导弹备有六片从机身伸出的刀片，可切割目标但不会爆炸。据美方官员说：＂袭击发生时，扎瓦希里的家人在屋内其他地方，他们不是目标，所以没有受到伤害。＂
　　疑为扎瓦希里被击毙前居住的房屋，阳台已被遮盖了起来。
　　既然美情报部门早已确认扎瓦希里身在何处，为何最近才做出行动？朱永彪认为，到今年8月15日，阿富汗巨变将迎来一周年，意味着美国从阿富汗撤军也将满一年。＂拜登选择最近动手，或是想转移公众视线，为美国在阿富汗的‘溃败’挣回一点面子；另一方面，随着中期选举临近，拜登或希望通过该行动来提振民主党的选情。＂
　　此外，阿富汗问题高级别国际会议于7月底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举行，除了阿富汗临时政府代表，还有20多国代表出席。在朱永彪看来，这意味着塔利班政权在国际上，尤其周边国家中获得了一定程度的变相承认，＂这或许让美国觉得有必要对其进行一些敲打。＂。美塔互指对方违背＂多哈协议＂
　　针对扎瓦希里的斩首行动发生在美军完全撤离阿富汗的背景之下。英国广播公司（BBC）引用美国官员的说法称，有多个情报来源证实了扎瓦希里的死亡，他还强调，＂没有美方人员实地参与袭击行动。＂
　　早在2021年8月关于结束阿富汗战争的讲话中，拜登就宣称，美国将通过发展＂超视距能力＂，在无需部署地面部队的情况下，以空中打击的方式继续打击阿富汗境内的恐怖主义势力。
　　此次袭击发生后，美方甚至没去收拾扎瓦希里的遗体。2011年本·拉登在巴基斯坦被击毙后，美军特种部队前往现场取回了尸体，并将其海葬，以防止他的坟墓变成伊斯兰主义者的吊唁＂圣地＂。
　　不过，塔利班方面认为，美国发动无人机袭击违反了美塔两年前在卡塔尔首都多哈签订的和平协议。
　　8月3日，喀布尔街头一座检查站，塔利班武装人员在守卫。
　　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8月2日在社交媒体回应称，＂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强烈谴责此次袭击，因其明显违反了国际准则和‘多哈协议’，若再次发生将会损害现有的（合作）机会。＂
　　根据2020年2月29日签署的＂多哈协议＂，美国及其盟友须在14个月内撤出所有军队，未来不会使用武力威胁阿富汗的领土完整，也不会干涉阿富汗内政；美国将重新审核并逐步解除对塔利班的制裁。作为交换，塔利班承诺不允许任何个人或团体利用阿富汗土地雇佣、训练或募集款项以侵犯美国及其盟国的安全利益。
　　不过，美方也用同样的＂罪名＂来指责塔利班。前述匿名官员透露，塔利班＂哈卡尼网络＂派系的高级官员知悉扎瓦希里在喀布尔，这显然违反了＂多哈协议＂；此外，袭击发生后，塔利班官员甚至迅速将其家人转移走，试图向外界隐瞒扎瓦希里的存在痕迹。
　　8月3日，塔利班武装人员在喀布尔街头守卫。扎瓦希里被美军无人机击毙后，塔利班加强了喀布尔的安保。
　　朱永彪直言，美塔互相攻击的话语，是＂多哈协议＂签署以来双方多次扯皮中的最新一次。他解释说，＂多哈协议＂早在签署之时，就因文本不成熟、存在较大漏洞而遭到诟病，其中＂塔利班承诺不允许任何个人或团体利用阿富汗土地危害美国及其盟国的安全利益＂这一条文，可被解读为事实上未明确禁止恐怖分子在阿富汗的存在，只要这些人没有威胁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利益。
　　而在击毙扎瓦希里一事上，美方认为塔利班先违反＂多哈协议＂，给＂基地＂组织提供庇护，因此有权发动袭击；塔利班则认为美军发动无人机袭击，是侵犯阿富汗领空和主权的行为。
　　值得指出的是，＂多哈协议＂第三部分提到，美国与＂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即塔利班政权）寻求建立积极关系，并期待与新成立的阿富汗伊斯兰政府建立积极关系，该政府根据阿富汗内部对话与谈判而形成。但直到现在，＂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并未获得美国的承认。
　　朱永彪指出，在美方看来，塔利班2021年夺取政权的过程已经违反了＂多哈协议＂，因此这份协议事实上早就作废，如今美方强调它只不过是为了打嘴仗；相较之下，塔利班政权对＂多哈协议＂更为看重，并希望在其框架下发展对美关系。会给＂基地＂组织带来何种影响？
　　距离＂9·11＂恐袭事件已经过去21年，＂基地＂组织究竟还有多大力量？长期以来，国际反恐专家们对此有着激烈辩论。
　　美国国际安全咨询公司苏凡集团（Soufan Group）研究主管克拉克（Colin P. Clarke）撰文指出，埃及、叙利亚、利比亚等国于2011年相继爆发民主革命时，有观点认为，这种民主浪潮与＂基地＂组织的核心主张相违背——该主张认为，只有通过暴力恐怖袭击建立穆斯林共同体，才能推翻西方支持的腐败政权。但随着革命遭到镇压，甚至在某些国家演变成血腥战争，＂基地＂组织的世界观似乎逐渐得到＂正名＂。
　　十余年来，从沙特、也门、叙利亚到巴勒斯坦加沙地带，从索马里、埃及西奈半岛到阿尔及利亚，这些地区武装冲突催生的恐怖组织背后，大都有＂基地＂组织的影子。而当＂伊斯兰国＂崛起之时，＂基地＂组织悄悄转入地下，甚至利用前者极端残暴的行事方式来比对自身，打造出一个＂温和版伊斯兰国＂的形象。
　　今年5月，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专栏作者奥唐奈尔（Lynne O＂Donnell）撰文指出，＂基地＂组织仍是全球恐怖组织背后的推动力，它为南亚、中东再到西非的恐怖组织们提供意识形态和行动的指南。
　　南亚恐怖主义问题专家、巴基斯坦记者费都斯（Iftikhar Firdous）认为，如今的＂基地＂成员＂行动迟缓、老谋深算＂，＂他们一直在巩固势力，等待合适的时机复出。＂
　　美国和平研究所反恐政策专家米尔（Asfandyar Mir）则认为，塔利班并没有和＂基地＂组织完全脱离关系，＂基地＂组织的核心成员及其印度次大陆分支仍存在于阿富汗境内。
　　不过，美国国防部在今年5月发布的报告中提到，＂基地＂组织在阿富汗的活动为塔利班所限制，目前美国在阿富汗的主要威胁来自于＂伊斯兰国＂的分支机构＂呼罗珊省（IS-K）＂。
　　在朱永彪看来，美国此时采取行动，也可能因为美方通过情报发现＂基地＂组织重新具备了威胁自身的能力。
　　那么，扎瓦希里之死对＂基地＂组织的打击有多大？朱永彪认为，扎瓦希里作为＂基地＂组织名义上的领袖，在由塔利班掌权的阿富汗这样＂相对安全＂的国度被击毙，可能会给该组织带来一定的打击。
　　扎瓦希里是＂基地＂组织最为人所知的发言人和理论家。
　　但他亦指出，早在本·拉登担任头目后期，＂基地＂组织就逐渐走向松散、网络化，各分支以＂加盟模式＂存在；而当扎瓦希里接任后，他沉闷迂腐的性格使其难以获得其他分支头目的信服。＂近几年，有关扎瓦希里病重或被击毙的传言屡屡出现，‘基地’组织可能早已做好更换领导人的准备。＂
　　＂扎瓦希里之死给‘基地’组织带来的与其说是打击，更多可能是变化。＂朱永彪表示，＂该组织近年来较为低调，但在他死后，其继任者是否会改变这种策略，重新开启同‘伊斯兰国’的竞争，去发动更多恐怖袭击？这是值得中方继续观察和警惕的。＂
　　对于＂基地＂组织来说，眼下首要问题是选出扎瓦希里的继任者。长期关注极端组织活动的美国赛德情报集团（SITE）负责人卡茨（Rita Katz）说，现在的情况和本·拉登被斩首时不同，因为＂基地＂组织的很多头目已经转往叙利亚，并悉数遭到歼灭。
　　目前可能成为新头目的人选有两个，一是据称身在伊朗的前埃及特种部队队员、＂基地＂组织资深成员赛义夫·阿德尔（Saifal-Adel），另一个是＂基地＂组织在叙利亚的分支＂圣战保卫者＂的首领阿布阿都卡里姆·马斯里（Abu Abd al-Karim al-Masri）。
　　此外，朱永彪还提醒道，本次袭击坐实了＂基地＂组织在阿富汗的存在，这与塔利班过去的说法相悖。＂我们应认识到，塔利班的反恐承诺是存在一定问题的，因此不要对其抱有太大幻想。＂
　　他进一步指出，现有事实表明，扎瓦希里与塔利班内部＂哈卡尼网络＂关系密切，或许正是后者为他提供庇护；尽管此次袭击是美国撤军后首次公开在阿富汗境内实施袭击，但此前有过＂不明国籍＂的无人机多次在阿富汗南部飞行，塔利班内部估计有人知晓美军的行动。＂因此，此事亦暴露出塔利班内部或存在一定分歧。＂扎瓦希里：本·拉登的＂人生导师＂
　　据拜登在记者会上介绍，＂扎瓦希里深入参与策划了‘9·11’事件，是最大责任人之一……过去几十年来，他一直是针对美国人袭击的幕后策划者。现在正义已被伸张，恐怖组织头目已不复存在。全世界人民不再需要害怕这位心狠手辣的杀手。＂
　　扎瓦希里曾是美国通缉的头号恐怖分子。
　　被美国视为眼中钉的扎瓦希里于1951年出生于埃及吉萨，父亲来自于医学世家，外祖父是开罗大学校长、沙特国王大学创建人，曾多次担任驻外大使，外叔祖父则是阿拉伯联盟的创建人和第一任秘书长。
　　如此来看，扎瓦希里与本·拉登有不少共同点：两人都受过良好教育，都曾属于各自国家的精英阶层，只不过扎瓦希里属于中上阶层，本·拉登则富可敌国。
　　在20世纪初期的城市发展浪潮中，扎瓦希里被家庭培养出了虔诚的宗教热情和反西方的情结，还从母亲的家族中继承了反政府的政治传统。扎瓦希里的舅舅曾是埃及穆兄会活动家、激进伊斯兰主义思想家赛义德·库特布（Sayyid Qutb）的密友。自扎瓦希里幼时起，库特布的激进理论就对他影响颇深。
　　1966年，库特布以＂密谋推翻埃及政府＂的罪名被纳赛尔政府处以绞刑，让视库特布为偶像的扎瓦希里深受刺激。年仅15岁的他在同一年参与成立了旨在推翻政府、建立伊斯兰教国家的地下组织。
　　此后的十余年里，激进伊斯兰主义在埃及社会弥漫开来。阿拉伯世界在对以色列作战时的溃败和萨达特政府无意间的助力，让越来越多青年被一种＂建立纯粹伊斯兰国家＂的理想凝聚起来。1970年代，扎瓦希里的组织与其他地下组织合并成为埃及的＂圣战＂组织。
　　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后催生的反苏＂圣战＂运动，一度吸引了大量扎瓦希里这样的激进分子来到阿富汗。1980年代初，扎瓦希里和同伴来到巴基斯坦，为阿富汗难民提供援助工作。在巴基斯坦，扎瓦希里越境进入阿富汗并结识了一群参加反苏运动的＂圣战者＂，每次回到埃及，他都会为自己的＂圣战＂组织招募成员。
　　有人认为，致使扎瓦希里走上暴力政治之路的事件，是1979年爆发的伊朗伊斯兰革命，以及时任埃及总统萨达特同以色列签署和平条约。1981年，扎瓦希里因涉嫌密谋刺杀萨达特而被判入狱三年。扎瓦希里当时的一位辩护律师认为，正是在狱中遭受酷刑的经历，让他从一名＂温和的圣战主义者＂变成了一名＂暴力无情的极端分子＂。
　　1984年，出狱后的扎瓦希里前往沙特继续行医。两年后，他在沙特吉达遇见了本·拉登。当＂基地＂成立后，扎瓦希里一直是该组织高级成员，被称为＂基地的真正大脑＂。
　　扎瓦希里被称为＂基地＂组织的大脑。
　　扎瓦希里也是让本·拉登走上激进之路的人，是他亲手让后者在阿富汗＂圣战＂运动中与温和派决裂。曾在1998年采访过本·拉登的美国记者、《最长的战争》作者彼得·伯根形容，本·拉登＂很可能一直在寻找一个导师、一个父亲的形象，以取代他自己的父亲＂。
　　除了＂9·11＂恐袭，扎瓦希里还涉嫌在1993年密谋刺杀多位埃及政府高官。他亦策划了1995年针对埃及驻巴基斯坦大使馆的袭击、1998年针对美国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两座大使馆的连环爆炸案，以及2000年针对美国＂科尔＂号驱逐舰的爆炸袭击等。
　　2007年，扎瓦希里指导了巴基斯坦伊斯兰堡的＂红色清真寺骚乱事件＂，那是他首次对巴基斯坦政府采取敌对行动；同年年底，时任巴基斯坦总理贝娜齐尔·布托被刺杀，＂基地＂组织宣布对此负责。
　　谈到＂基地＂组织的未来走向，苏凡集团的克拉克指出，扎瓦希里的继任者将面临吸引新成员和壮大组织的挑战。＂如果各分支和下属团体不能就领导人达成一致，则可能会出现嫌隙或者分裂。＂
　　但他认为，＂基地＂组织的领导层交接将比一些分析者预测的要顺利。＂不论如何，本·拉登在四分之一个世纪前宣布的战争，将在某种程度上继续下去。＂
　　跨国非政府组织＂反极端主义项目＂主任及联合国前官员辛德勒（Dr. Hans-Jakob Schindler）亦提到，那些在扎瓦希里生前就被纳入＂基地＂关系网的恐怖组织，不会因为他的死亡就停止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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