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后，四川男人背着儿子遗体徒步25公里回家，后来怎样？

　　2008年5月15日这一天，距离汶川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地震引发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破坏了灾区的公路，通讯也彻底中断了。
　　死里逃生的灾民深一步浅一步艰难行走着，时不时还要躲避从山上滑落的碎石块。一片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有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脸上挂满了汗水，背着一个比他身材高大、穿着纯白校服的人，那人的双腿已经拖到了地上，瘦小男子意识到后，使劲往上掂了掂。
　　＂需要帮忙吗？＂不远处的路人走上去伸出援手，男人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好心人，露出淡淡的微笑：＂不用了，他已经死了。＂
　　好心人脸色一变，转头看向背上的人，他的头上裹着一块薄薄的毯子，看不到脸，只能从校服上绣的字看出，这是漩口中学的学生。
　　＂他是我儿子。＂男人告诉好心人，地震发生后，他们赶到儿子念书的学校，费尽千辛万苦将他的尸体从一堆废墟中刨了出来。
　　回家的路有25公里，全是铺满落石的泥泞路，普通人轻装上阵想要走完全程都有些力不从心，这男人还要背着一个比他壮实的男孩，一路艰辛和危险可想而知。
　　但他已经思考不了那么多了，地震发生后，见到孩子的第一面，他只有一个想法——带儿子回家。  四世同堂的幸福之家
　　男人叫程林祥，居住在水磨镇一个叫做连山坡村的地方。
　　他和妻子只有初中文化，靠在镇上一家工地打工赚钱，好在两个儿子读书很争气，家里老人身体也很健康。老程家的祖母已经年过九旬，偶尔还能帮着家里干点农活。程林祥父母也很得力，田地的活计从来不让他们两口子操心。
　　一家四世同堂，靠着辛勤劳作和省吃俭用，在村里的半山腰上盖了栋三层小楼，还供出了两个成绩优异的儿子。
　　在程林祥看来，人生有两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第一件就是家里盖房子没有找别人借过一分钱，另外一件事，就是他的两个儿子。
　　大儿子叫程磊，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梨涡，因为太过俊秀，程磊小时候总被村里人喊作女娃。他性格内向，听到大人的打趣总忍不住露出羞涩的笑容。
　　原本，程磊的学习一直不是太好，到了初三那一年，他突然像开了窍一样，成绩突飞猛进，以全班第一的好成绩考入高中，成为了老师和同学口中的尖子生。
　　＂妈，我想要考大学。＂母亲惊讶于他的变化，得知儿子志向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程磊还有两年高考，程林祥商量着要和妻子去远一点的地方打工，多赚些钱准备攒足儿子上大学的费用。
　　程磊上学的地方距离家有25公里，一个星期只有周末才能回来。他常帮父母打扫房间和洗衣服，忙完了就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程母喜欢喊他幺儿，即便已经有了小儿子，这个口头习惯一直未曾改过。
　　＂妈妈，前几天我看了些报道，咱们国家还有好些山村里的娃娃，到现在都上不了学。＂程磊告诉母亲，他想等大学毕业了，就去偏远山区当老师，他的话让父母吃了一惊。
　　程林祥正在院子里做着木工活，准备给家里弄两个小板凳。听到儿子的话，他停下来说道：＂偏远山区，可能还不如我们这里条件好的，要吃苦的。＂在他看来，人往高处走，大学生就应该去大城市发展。
　　＂我知道。＂程磊笑了笑，露出标志性的小梨涡接着说道：＂我不怕苦，那样的苦我愿意吃。＂程母是支持儿子想法的，但也有些心疼，她摸着儿子软乎乎的头发说：＂之前开家长会，老师说你总爱在教室里看书，这样可不行，就算要吃苦，也得把身体练好咯。＂
　　程磊点了点头，往父亲方向走了几步，拿着工具说道：＂爸，我来帮你。＂程林祥没说话，和儿子一起动手做起了板凳，脸上不自觉出现了欣慰的笑容。
　　大儿子遗传了他的优点，打小就手巧，在卧室里书架上，放着好几个制作精美的小摆件，都是程磊闲暇时做的，就连弟弟的笔筒，也是出自他的手。
　　2008年5月11日一大早，程磊帮妈妈洗完了家里所有的脏衣服，又帮着爷爷奶奶生火做饭。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热热闹闹吃了顿午饭，程磊和弟弟坐的椅子，正是和爸爸前几天一起新做的。
　　＂多吃点，念书辛苦。＂妈妈一个劲儿给儿子碗里夹菜，念叨着让他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之类的话。吃完饭后，程磊从父亲手上接过一百块生活费，看了眼趴在摩托车上的弟弟，笑着提醒道：＂小心点，别摔下来了。＂
　　程林祥挥挥手，像往常那样说：＂去吧，再晚就赶不上汽车了。＂他们夫妻俩站在院子里，看着儿子背着书包出了门，身影越变越小。
　　＂哎呀！我突然想起件事。＂大儿子越长越高了，之前的书桌有些矮了，程林祥本来想趁着孩子回来重新量一下尺寸，却糊里糊涂把这件事给忘了。眼瞅着儿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他转身回了屋，打算等程磊下周回家再改桌子。
　　那时候，谁都没想到，第二天汶川发生了地震，程磊所在的学校也受到严重波及。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感导致教学楼坍塌，孩子被彻底淹没在黑暗中。
　　消失的大儿子
　　地震发生时，程林祥和妻子在工地上干活，突然的地动山摇让大家都有些惊慌，看着周围房子的墙体出现了裂缝，夫妇俩相互交换了眼神，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幸好幸好……＂回到家，看到老人都安然无恙，夫妇俩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小儿子阿勇也赶了回来，大喊着：＂地震了地震了！＂见娃娃没什么事，又听他说学校安好，只是碎了几块窗玻璃时，程林祥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么大儿子所在的学校应该也不会有事。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这场地震的严重性，直到听跑回来的邻居说，公路被山上掉落下来的巨石堵住了，镇子上通讯都断了时，程林祥才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也不是没经历过，可这么大的动静还是第一次见。＂程家祖母感叹道，这句话更是让程林祥夫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奈何余震不断，他们很想打听大儿子的消息，却一直出不去。
　　＂要不别等了，还是去看看吧。＂5月13日一大早，夫妇俩冒着倾盆大雨决定出门寻找儿子，一路上，看着赶往灾区的救援队一茬接一茬，每个人低头不语忙着救人，原本好端端的公路被摧毁得不成样子，程林祥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好不容易来到映秀镇，儿子就读的中学门口。眼前的一切，让夫妇俩目瞪口呆。
　　六层楼高的学校主教学楼，已经坍塌了。整个操场上都是救援队和受伤学生的身影，绝望的哀嚎声和哭泣声伴随着持续不断的余震显得分外凄凉。刚刚从死亡线上挣脱出来的学生，在老师安排下窝在临时搭建起的简易棚中，脏兮兮的小脸上流露出惊惧和迷茫。
　　程林祥夫妇走遍了每一个角落，始终没见到儿子的身影，他的同学倒是找到了好几个。
　　＂娃儿，有没有见到我家程磊？＂妻子慌了神，拉住孩子急切地问道。当得知儿子在地震前还坐在教室看书时，程林祥夫妇眼前一黑。
　　程磊的教室在四楼，那场地震又来得如此突然。想到此，夫妇俩像疯了一般，冲上高高的废墟徒手挖着土，那些破碎的水泥块戳得十指鲜血直流，不停有小碎石掉落在他们身边，也无法阻止他们停下来。
　　＂叔叔、阿姨，太危险了，快下来！＂几个同学看不下去，站在旁边劝阻。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渐渐地，程林祥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能被迫退了下来。
　　夫妇俩和同学们挤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程磊的同学赶忙上前安慰：＂没事的，叔叔阿姨。程磊可能被解放军叔叔救走了。＂诸如此类的话，他们听了一整夜，仍然一言不发，看着废墟默默流着眼泪。
　　夜里气温低，孩子们冷得瑟瑟发抖，回过神来的程林祥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孩子们披上，浑身被雨淋湿了，冷风一吹就是刺骨的寒冷，可相比身上的冷，他们的心更冷。
　　漫漫回家路
　　第二天天刚亮，程林祥妻子就站了起来。＂幺儿可能回家了。＂这个念头一起，两口子彻底坐不住了，又冒着风险赶了四个小时的路，充满期待地踏进家门。
　　然而，程磊并没有回家。
　　那天晚上，程林祥夫妇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谁都没说话，却也同样意识到一个事实——幺儿大概是出事了。
　　到了凌晨四点多，妻子实在睡不着，爬起身拿出一瓶白酒喝了好几口，辛辣的酒精呛得她连连咳嗽。她坐了一会儿，等酒劲上来后，昏沉沉睡了过去。
　　15日这天，夫妇俩拿了一个包准备回学校继续找儿子。包里装着一套干净的校服，还有一个薄薄的毯子。＂带着好，万一到时候他冷呢。＂妻子一路上絮叨着，讲着找到儿子后的事。可是，等真的见到儿子时，这个脆弱的女人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早上十点多，程磊终于被找到了。程林祥站在一块巨大的水泥板前，透过一条20厘米长的缝隙，看到儿子和同学的尸体。
　　他想伸手把儿子拽出来，可缝隙实在太小了。妻子顾不上哭，冲下废墟四处求人，一片兵荒马乱的场景，她独自一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能不能帮忙拉一下我儿子。＂
　　程林祥四处张望，从乱石堆里翻出一根铁镐，一下一下用力砸着水泥板。整整半个小时过去，一整块水泥板被敲碎了，他俯下身，将儿子小心翼翼拉了出来。
　　看着程磊沉睡的面容，他还是伸出颤抖的食指探寻孩子的气息。等意识到什么都感觉不到时，他抱着僵硬的儿子走下废墟。
　　孩子后脑勺有一个拳头大的伤口，胸口摸着软趴趴的，骨头全部被压断了，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神情充满了痛苦。
　　程林祥夫妇跪在儿子旁边，一边喊着＂幺儿，别怕……＂一边帮他按摩，他们动作轻柔，仿佛儿子只是太累睡着了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儿子僵硬的身体开始变得柔软，程林祥妻子拿出干净的校服给孩子换上，又用毯子盖住他头部位置。
　　＂走吧，回家。＂程林祥吃力地把儿子背在背上，夫妇俩一前一后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前方有余震、落石、泥泞的路，但他还是要把儿子带回家。
　　一米六五的儿子，比爸爸还高两厘米，趴在程林祥背上脚难免会拖到地上。每走几十米，程林祥就得用力把儿子往上掂，一百多斤的重量压在他瘦小的身躯上，让他感觉有些吃力，妻子跟在后面，用手托着儿子。
　　＂你稳稳当当呢，别乱动啊，幺儿，我们带你回家。＂有好几次，微风拂过他的脖颈，宛如儿子还在呼吸一般，程林祥突然想起小时候，幺儿也是这般调皮趴在他背上，呼呼对着他的后脖颈吹气。
　　儿子没死，还活着。程林祥越走越快，好像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顺着山路往回走，一边是遭遇过滑坡的山体，另外一边是悬崖。一路上，他险些被落石砸中，每次看着那些锋利的石头掉进身旁的江水中时，他都庆幸地转头看向妻子说：＂幺儿在保佑我们，回家的路肯定平安。＂
　　25公里崎岖路，他滑倒了好几次，看到儿子的遗体摔倒在一旁，他像犯了错的小孩般赶紧爬起来，没工夫检查自己身上的擦伤，把程磊重新背起来，边走边重复着：＂是爸爸不好，没仔细看路，害得幺儿摔倒。幺儿不疼啊，爸爸走慢点。＂
　　在救援队的努力下，回家的水路打通了，灾民可以坐冲锋舟逃离重灾区。程林祥夫妇带着儿子来到渡口，那些等船的人听闻他背着儿子时，都默默让出了路。
　　从白天走到黑夜，他们终于到家了，等把儿子放到床上时，程林祥夫妇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程林祥身上多了好几道狰狞的血痕，他来不及弄，陪着妻子一道默默料理幺儿的后事。  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把我的棺材给他用吧。＂孩子走得突然，棺材铺的木匠没法做活，程林祥父亲提出要把自己的棺材给孙子用。＂不得行，幺儿认得会良心不安的。＂找来找去，程林祥只找到一口有些烧焦痕迹的棺材，他满是内疚地看着儿子，喃喃自语道：＂爸爸没本事，你会不会怪我？＂
　　儿子回家的第二天，按照村里习俗，他们在院子门口放了鞭炮，由他和小儿子一起把程磊放入棺材中。最后，一行人抬着棺材，把幺儿埋葬在挖好的新坟中。
　　＂这里风景好，有小河还有山，旁边还有个小树林，离家里的田地也近……＂妻子一边烧纸一边说，忍耐了好几天的泪水终于决堤，＂幺儿，我的好娃娃，你睡在这里，不会感到孤单，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弟弟陪妈妈一起跪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程林祥站在坟前，想着程磊小时候最喜欢在这里捉小鸟玩，小小的身躯在林子里奔跑，仿佛就像昨天的事情一样。他想张嘴说话，喉咙却被堵住一般，只能抬起手来拼命抹脸，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他明白，儿子真的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地震发生后，程林祥一家的故事被媒体写成了报道，记者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时，他想了很久回答：＂希望政府能好好修一下路。＂
　　广东佛山援建水磨镇工作组看到媒体报道后，来村里看望他们全家，半年后，那条危险的泥巴路终于变成了水泥路。
　　2011年，程林祥和妻子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孩子的出生，让妻子慢慢从丧子的痛苦中走了出来。然而，对于这个饱经伤痛的家庭来说，不提不代表遗忘。
　　到2022年，十多年过去了，一听到地震两个字，他们依然会想起幺儿的音容笑貌，还是会心酸会流泪。不过，对于程林祥一家来说，活着就是得往前看，带着对儿子的思念继续好好活下去，才算真正对得起孩子。
　　参考资料：
　　中国青年报：父亲背儿子遗体回家 别把他丢在废墟里
　　中国青年报：程林祥 又一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