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再也回不到从前

　　当俄乌战争刚刚爆发之时，世人一度认为，这不过是又一场类似于2008年南奥塞梯战争的地缘政治争端，乌克兰，也就是个大号的格鲁吉亚而已。
　　然而，伴随着战争的进展，看到欧洲众多国家和美国的反应，我们豁然发现，这一次，可能完全不同于2008年。
　　关于俄乌战争，西方针对俄罗斯的禁运、制裁乃至SWIFT切断，如果放到较长的历史阶段上来看，其实都算不了什么。最让我惊诧的事件，莫过于20天前，芬兰和瑞典正式提交了加入北约的申请。
　　5月15日下午1点，芬兰总统和总理马林在首都赫尔辛基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芬兰正式决定申请加入北约；
　　几个小时之后，瑞典首相也宣布，瑞典政府支持加入北约；
　　几天后，万年中立国瑞士也表示，国防部正在起草一份有关安全政策报告，包括同北约国家开展联合军事演习，以及向军援乌方的国家提供＂替代军火＂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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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世界有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但却只有寥寥的 7个 永久中立国 ——永久中立国的意思，就是它任何时候都奉行中立政策，不会主动发动战争，也不会参与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之间的战争，永远保持中立。
　　这7个国家分别是：
　　瑞士、瑞典、芬兰、奥地利、爱尔兰以及哥斯达黎加、土库曼斯坦。
　　瑞士是历史最悠久的永久中立国。1515年，瑞士同盟被法国、威尼斯联军击败，从此奉行中立政策，从那时候算起，瑞士的中立国地位已经持续超过了500年。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上，瑞士的永久中立国地位，得到欧洲国家的普遍认可并持续迄今。
　　今天看起来热爱和平、人畜无害的瑞典，17世纪的时候可是欧洲著名的强权国，但在后来惨败给俄罗斯，就基本消停了。1780年，瑞典与沙俄、丹麦签订联合武装中立同盟，这是瑞典中立政策的开始。1815年，瑞典失去芬兰之后，彻底改头换面立地成佛，再也没有主动发动或参与过战争，中立超过200年。
　　芬兰，是一个1/3国土都处于北极圈的国家，1917年独立之时，就宣布采取永久中立政策，虽然其1939年惨遭苏联入侵，但虽败犹荣的芬兰，得到了苏联的尊重并在战后坚持其中立政策，中立超过100年。
　　爱尔兰是从英国独立出来的，独立之后长期与英国不怎么对眼，但英国又是两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对于欧洲的军事、政治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力。在这种情况下，爱尔兰1948年独立之后，不愿追随英国，又不能与英国为敌，那就只能一直保持中立、不结盟状态，拒绝加入北约等组织。算起来，中立超过70年。
　　奥地利在二战中曾被拉入德国的战车，战后其全境被美、苏、英、法四国瓜分。1955年这四国和奥地利签订了《重建独立和民主的奥地利国家条约》，承认奥地利独立。之后奥地利对外宣布不参加任何军事同盟，也不允许任何国家在奥地利设立军事基地，算下来，奥地利中立超过65年。
　　哥斯达黎加，是美洲唯一的永久中立国，因为厌倦拉美国家历史上的多次军事政变，1948年哥斯达黎加决定废除军队，只保留警察和安全部队。1983年哥国宣布永久中立，并得到联合国承认，中立接近40年。
　　土库曼斯坦，是亚洲唯一的永久中立国，苏联解体后，土库曼斯坦宣布独立。为了不得罪俄罗斯、美国和中国等大国，土库曼斯坦独立之时就宣布绝对中立，1995年经联合国政府批准，正式成为永久中立国。时至今日，永久中立时间是27年。
　　芬兰倒是罢了，毕竟有过被俄罗斯（苏联）侵略的历史；但瑞士和瑞典，可都是著名的万年中立国，自1815年以来，从未明确加入过战争中的某一方或国家联盟，甚至连加入联合国这种事儿，瑞士都扭捏到了2002年才加入。
　　可现在，瑞典明确声称将申请加入北约，而瑞士则要同北约开展联合军事演习。这真的是，
　　世界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自欧洲文明主宰人类历史进程以来，在过去的400年间，世界政治格局的演变大致可以分为如下5个阶段：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维也纳体系→凡尔赛-华盛顿体系→雅尔塔体系。
　　每一个体系，都产生了一些重要的原则，并且在当时乃至后来，成为通行的国际准则。
　　1618-1648年，欧洲爆发了在德意志为主要战场的国际战争，持续时间长达30年。在该场战争中，德意志各邦国大约被消灭了60%的人口；在该战争的基础上，欧洲国家集体签订了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 。
　　就具体内容和结果来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结束了残酷的宗教战争，划定欧洲大陆各国的国界（ 在确保德意志分裂的基础上 ），确立了民族国家的概念，规定了宗教自由的原则，确定了新教（ 路德宗、加尔文宗 ）和旧教（ 天主教 ）的边界，涉及现代社会国家之间相处的诸多原则，都由这一合约得以体现。
　　因为涉及到欧洲几乎所有国家，该条约被认为是欧洲近代史的第一个多边条约，确认了 民族国家、国家主权、国家领土、国家独立 等一系列在当今通行于全球的重要概念，并且成为了国际法的源头。
　　30年战争削弱了哈布斯堡王朝和西班牙的欧洲霸权，促进了后来法国霸权的崛起，也催生了瑞典这样的北欧强国和荷兰这样的海上霸主。威斯特伐利亚合约由此也成为了影响人类历史的大事之一。
　　在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建立之后没多久，英国就爆发了资产阶级革命，并最终在17世纪末，确立了议会君主立宪制模式。然后，借助于工业革命和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所建立的欧洲均势，英国迅速崛起，在全球抢占大量殖民地，成为了世界霸主。
　　更要命的变化出现在法国——18世纪末，法国爆发大革命，并在此后催生出拿破仑帝国。拿破仑用战争手段向整个欧洲大陆输出资产阶级革命，并且成为欧洲大陆最强国家，打破了整个欧洲维持了170年的均势，让整个欧洲的各封建君主们都非常惧怕，于是，他们就联合起来对抗法国并彻底打败拿破仑。
　　1815年6月9日，由英、俄、奥、普、葡、法、瑞典七国签署了《维也纳会议最后议定书》，战胜国恢复拿破仑战争时期被推翻的各国旧王朝及欧洲封建秩序，重新分割了欧洲的领土和领地，确认保持德国和意大利的分裂，再次在欧洲大陆上建立新的均势体系。
　　这就是决定了瑞士和瑞典作为永久中立国的 维也纳会议 。
　　维也纳体系强调均势、正统主义和补偿原则，强调维持欧洲列强间的和平与协调，而且首创＂总决议书＂ 的体例，要求所有与会国都必须签字，将欧洲各国纳入了一个共同的体系中，承担责任和义务。为了保障维也纳体系并防止法国革命再度发生，俄罗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联合奥、普两国，缔结神圣同盟。
　　维也纳会议，是战胜国在宰割战败国和弱小民族国家基础上形成的统治秩序，体现了＂强权政治＂和＂首脑外交＂的特征，这种思路一直延续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的谈判之中。
　　不过，鉴于西方各国都已进入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而维也纳体系却想维持旧王朝及封建秩序，由此导致维也纳体系非常短命，仅仅维持了不到40年时间。在1848年欧洲革命的冲击下，维也纳体系摇摇欲坠，而1853年克里米亚战争的爆发则彻底瓦解了这一体系。
　　维也纳体系瓦解后，欧洲列强进入到了丛林时代。趁着这个空档期，撒丁国王统一意大利，普鲁士趁机统一德国，从此欧洲又添了意大利和德国两个强国，而法国则因为在普法战争中的失败而逐步衰落……
　　新兴的德国，打算挑战英国的霸权，由此带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919～1920年，协约国同战败的德国和奥匈帝国（ 奥地利、匈牙利 ）、奥斯曼帝国（ 土耳其 ）、保加利亚在法国凡尔赛宫签订了一系列和约，由此确立了英法美日四国列强在欧洲、西亚、非洲的统治新秩序，这就是凡尔赛体系。
　　1921~1922年美、英、日、法、意、荷、比、葡、中九国在美国华盛顿召开会议，签定了《四国条约》、《五国海军协定》、《九国公约》，由此形成华盛顿体系，确立了战后帝国主义在东亚、太平洋地区的统治秩序，与凡尔赛体系合成为 凡尔赛-华盛顿体系 。
　　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整体上是美、英、法、日等战胜国，重新瓜分战败国遗产乃至整个世界势力范围的一个体系，本质上说，非常类似于维也纳体系的分赃体系。
　　凡尔赛—华盛顿体系的最大问题，是它不但没有消除各大国之间的矛盾，而且还埋下了更大冲突的种子，特别是激起了德国人的复仇心理，埋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诱因。按照法军的元帅福煦所说： ＂这不是和平，这是20年的休战。＂
　　距离凡尔赛条约签订还不到20年，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缔结成法西斯集团，再次企图改变世界秩序，这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之际，美苏英三国在今日克里米亚半岛的雅尔塔召开会议，商讨并制定了最后击败德国、日本法西斯的计划，重新绘制战后欧亚地区的政治版图，特别是重新划定德国、日本、意大利等法西斯国家的疆界及其被占领地区的边界，基本奠定了战后世界主要国家的势力范围和秩序。
　　不仅如此，雅尔塔会议还决定建立联合国，以美、苏、中、英、法五大国为核心，保护中小国家的安全，维护世界和平，并且实施＂大国一致原则（ 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一致统一 ）＂，原则上承认被压迫民族的独立权利。
　　雅尔塔体系 建立之后，1949年成立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 北约 ）和1955年成立的华沙条约组织，标志着资本主义阵营和社会主义阵营对抗格局的形成，意味着冷战格局的形成。
　　1960年代，苏联推行霸权主义，苏南（ 南斯拉夫 ）、苏中关系先后恶化，社会主义阵营一致性不复存在；20世纪70年代，欧共体和日本经济崛起，要求在经济政治上独立自主、不愿唯美国马首是瞻；资本主义阵营分裂，再加上二战之后风起云涌的殖民地解放和独立运动，世界开始向多极化格局演化。
　　1990年代初东欧剧变和苏联解体，标志着雅尔塔体系的解体，世界从原来的两极格局陡然变化到了美国独霸……
　　当前全球的政治格局，应该被定义为 ＂ 后雅尔塔体系时代 ＂ 。
　　自1815年维也纳会议这200多年时间，不管是维也纳体系解体，或是两次世界大战，或是凡尔赛-华盛顿体系的建立和瓦解，或是冷战期间乃至雅尔塔体系解体——瑞士和瑞典，都从来没有改变其中立国地位。但现在，瑞典却公开声明打算放弃其中立国地位加入北约，而瑞士也表达了愿意与北约一起开展军事演习的想法……
　　这对于欧洲乃至世界的和平、安全与稳定，恐怕都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法国大政治家黎塞留说过一句话：
　　＂要加以支撑的事物，和支撑事物的力道之间，应该互相保持几何比例。不同的只是，这个比例，是由谁安排及对谁形成均势制约。＂
　　1991年迄今的30年间，因为苏东集团的解体，雅尔塔体系已不复存在，但其在西方留下的遗产却基本上完好如初。无论军事经济还是外交政治，美国依然是超然的强国，英法日德意西荷加澳新，依然唯美国马首是瞻，哪怕华约解体，俄罗斯早已衰弱不堪，西方的军事联盟北约却依然存在，而且还在持续扩张其边界。
　　国际政治的几何比例，显然已经极度失衡。
　　可惜，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却对这样的失衡视而未见，持续挤压俄罗斯的安全空间。于是，就像凡尔赛-华盛顿体系激起德国的复仇心理一样，单极世界的美国式霸道，激起了普京要复兴俄罗斯民族势力范围的心理。
　　无论是车臣战争、南奥塞梯战争还是克里米亚独立公投，一直到今年的俄罗斯入侵乌克兰，都是衰落的俄罗斯，在试图捍卫雅尔塔体系下所确定的苏联最小势力范围。
　　但可惜的是，就像希特勒的复仇不会成功一样，普京的＂复兴＂，也注定不会取得胜利。
　　经济体量仅相当于中国一个省的国家，想要获得世界政治格局中的势力范围的承认，挑战掌握着大半个世界的西方，挑战在经济、军事、道义上都占据绝对优势的对手，几乎注定了以卵击石的结局。
　　在近现代以来的世界地缘政治格斗中，真实的胜负，都是下场选手们实力作为后盾的结果，具有绝对的经济和军事优势、且联众击寡的一方，从来不会有很差的结局，＂以弱胜强＂这样的奇迹，基本只存在于失败者的梦呓之中。
　　有人问，普京难道不可以选择完全占领（ 蚕食 ）乌东地区之后收手么？
　　我想起了缔造维也纳体系的奥地利帝国首相梅特涅的话：
　　＂政治就像任何一出戏，帷幕拉开后，演出必须开始。如果幕布拉开，有人企图停止演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神经错乱，因为演出将通过演员，或通过将登上舞台的观众而进行下去。＂
　　过去30年的世界政治格局演变，俄罗斯衰落并非主角，中国的崛起才是光环加身。
　　雅尔塔体系解体到今天，只有中国的体量，才算得上是美国同等级别的对手。俄乌战争中，中国尚未下场的情况下（ 当然，我个人期望中国永远不要下场 ），像瑞典、瑞士、芬兰这样的永久中立国，却纷纷脱离中立立场而选择站队，真的是让人感觉颇不乐观。
　　当然，最好也最有可能的原因，芬兰和瑞典政府的选择，不过是两国的民意推动而已，无关两国精英对于世界局势的重大判断。毕竟，作为代议制政府，这两个国家的政府，理论上说，必须尊重民意的选择。
　　公开民意调查数据显示，76%的芬兰人和57%的瑞典人，支持各自的国家加入北约，而这种普遍的民意，恰恰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带来的普遍恐惧心理所致。
　　要知道，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理由就是，＂乌克兰申请加入北约＂，俄罗斯将直面北约的军事压力。现在，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而芬兰和俄罗斯有着1300多公里的边界，距离俄罗斯的核心城市之一圣彼得堡只有180公里，这简直就是北约将刀子贴近了俄罗斯的喉咙。
　　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不能迫使瑞典和芬兰改变加入北约的决定，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复兴大计＂，已然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