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眼睛

　　八三年高中毕业后，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参加高考的我待业在家，后来家人托关系找人把我安排到一所离家很远的乡村小学做一个代课教师，我别无选择，背着简单的行李，带着一个个破灭的梦，迷茫地走向人生旅途中一个新的驿站。
　　这是一所简陋的乡村小学。当我第一次挟着课本走上讲台，面对着眼前那一双双天真好奇的眼睛，我才真正意识到——昨天还是学生的我今天已为人师。
　　初到一个地方，离家上百公里，人生地不熟，难免有思乡之苦，课余时间只好背着画板走出校门画上几笔。乡间那起伏的山峦、蜿蜒的田埂、潺潺的小溪、袅袅的炊烟不断地涌向我的画笔，伴我度过这孤独而又寂寞的时光。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我放下画笔，欣赏着刚完成的一幅写生画，这时一句脆生生的话从身后飘过来。
　　＂老师，画得‬真像！＂
　　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班上的一位女生，她叫檀红。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腼腆朴实的女孩，丝毫不引人注目。我笑着说：＂是吗？真的像？＂
　　＂嗯，一模一样呢！老师您看，这条小路就是我们天天上学走的路，那条小河要从我家屋前流过呢！＂她兴奋地指点着。
　　我淡淡一笑，对着眼前的画沉思着。
　　＂老师，您想家吧？＂
　　＂想家？你怎么知道我想家？＂
　　＂要不是想家，老师为么事总是一个人天天背着板子出来画画？！＂
　　我不觉一呆，不由得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细心的女孩，她一身朴素的棉布衣裳，两只羊角小辫，红扑扑的圆脸上镶嵌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说话时两只酒窝一漾一漾地，那种清纯、那种妩媚是城里女孩所不及的。于是我笑道：＂檀红，我明天为你画张像，好吗？＂
　　＂真的？＂她的双眼闪闪发亮，眼里流露出喜悦的光芒，但接着又羞怯地说：＂我又不好看。＂
　　＂不，你很美，老师不骗你。＂我肯定地说。
　　以后的几天，放学后，我就将她留下来，一笔一笔地用心去画，可是画到最后，我停住了，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着实让我为难，那是怎样的眼睛啊！在浓密的、长长的黑睫毛的覆盖下，一对黑宝石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地，似春日的原野，又似宁静的港湾。该怎样用一支铅笔去描绘那双让人心动的眼睛呢？我试着画了几次，总觉得少点什么？
　　每到周末，檀红总是寻找种种理由来陪我，有时装着一口袋花生，有时提着一小袋山芋干。她喜欢唱黄梅戏，经常哼着《谁料皇榜中状元》、《对花》等片段，她黄鹂般的唱腔婉转动听，让孤寂落寞的我得到些许的安慰，也不再那么想家了。
　　转眼间，冬天到了。我的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每年一到冬天我的手就会生冻疮，一受凉，我就会患支气管炎，以至于写字都握不住笔，上课也咳个不停，真是苦不堪言。有一天放学后，在我的办公桌上发现一个小布袋，里面包着一双半截露指手套和一条长围巾，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
　　送给最敬爱的老师！
　　您的学生：谭红
　　我仔细看着这两样同样用红色毛线编织的、上面还细心地用白色毛线绣着星星图案的手套和围巾，我能想象出她在学习之余，在灯下、在田头一针一针的为我编制手套和围巾的情景......多么细心的孩子啊！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那几颗星星在我眼前渐渐地幻化成一双双美丽的眼睛，在一股激情的冲动下，我找出那张未完成的素描头像，果断地把原来的眼睛擦掉，三笔两笔就把一双纯净美丽的眼睛画了出来，心灵的震撼使我这次画的果然有些神似。后来我把这张素描头像送给了她，另外还送她几盒黄梅戏磁带。
　　再后来我离开了学校，又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也许我现在见了也认不出这位可爱的学生，但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却始终在我的心头闪耀。
　　檀红，你还好吗？愿你历尽千帆过后，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