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山记

　　大西北归来很久了，有些印象已经淡漠，有些印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可也有些印象，虽经时间的酿造，轮廓反而更加清洗分明，意思也更加浓郁。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你猜它是谁？----鸣沙山。
　　那年的一天，我还没有走近她，就印入我的眼帘。远远望去，晴空万里，山体恍如一条横卧的黄色飞龙，绵延柔软平滑似镜，山脊如刃峰若削，好一派罕见的流沙景观，禁不住让我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原来美的力量是这样强大，美到极至时竟让人失声。惊呼！这是个奇迹。只见风起云涌的蔚蓝天空下，地面上大沙山连绵起伏朝着天边延伸，场面格外壮观。这的确是另一种让人释然的境界。我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大步流星地向沙山走去。
　　眼前是一座座沙山了。脚下是厚厚的积沙，沙粒很细，踩上去如同在海滩上行走。我定了定神，从山脚朝山顶一路望去，整个山体全都是由细米粒状黄沙积聚而成。据说狂风起时，沙山会发出巨大的响声；轻风吹拂时，又似管弦丝竹，鸣沙山名就是这样来的。千里迢迢来，我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登山机会，何况还有身边的风护送我们往上攀，更助长了我＂即使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心。看到沙沙颗粒凭借着风势，在地面上欢快地跳跃，肆无忌惮地翻跟头，更有甚者竟胆大妄为像小人儿似的在我鞋面上有恃无恐跳来跳去，把我逗乐了，赶忙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你还别说我真听到沙粒做作的响声，越认真得把它当着事，就越发成了精，热闹非凡，好像它们在开会、吵架。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原本黄不拉及病泱泱的小身子立马摇身一变，成了红、黄、绿、黑、白等五颜六色的＂小精灵，＂你要是有心去触摸它，就越发变得是那么的可爱，颗颗沙粒柔软滑圆，晶莹透亮，一尘不染，，随足颓落，景微风吹，辄复如旧。你看那沙峰起伏，山虬蜿蜒，金光灿灿，宛如一座座金山，形态各异：你看那像月芽儿，弯弯相连，组成沙链；有的像金字塔，高高耸起，有棱有角；有的像蟒蛇，长长而卧，延至天边；有的像鱼鳞，丘丘相接，排列整齐。这么看来，说鸣沙山像金子一样灿黄，像绸缎一样柔软，像少女一样娴静，像风凰一样美丽都不为过。
　　为有利于行动。一不做，二不休。穿戴不在周吴郑王，干脆来个＂吃＂脚拿鞋跑得快，双脚沉浸在沙里，好爽啊。在我做出这个行动前就有了前奏，打心眼里树立了要登上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雄心壮志，根本不在乎人眼里都能进出的＂小东西＂堆垒而成的沙山。雕虫小技，在上面玩玩呗。开始时，我还是按部就班的走法向上挺进，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适，可随着沙坡渐陡，脚下的沙子不是那回事了，给我的感觉，你越是往上走，它越发像魔鬼似的拽着你的脚往后拉；坡度小，走一步退半步事倍功半，算给留点面子；可遇上陡坡，就瘪了壶了，迈了这一只脚，另一只脚重心加重，哧溜溜像下滑，等你另一只落在沙地上，另一只脚的重心移到这只脚上，这样后一只脚找到前一只脚的感觉，重蹈覆辙，如此循环法，落了个前功尽弃，为此我哇哇大叫，气急败坏猛踩沙山肌肤，对其进行报复，嘴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看来我也不是好惹的。事实上我使性子，乱发脾气，只是自己给自己过不去，来个气上加气。人家银环走一步退一步不如不走，我呢？走一步滑一步原地踏步。于是，我活动心眼。看到眼前如刀削斧劈西瓜牙似的沙峰，我豁然开廊。便一脚踩在＂刀刃＂上，我满以为捡个大便宜，马上就能健步如飞或腾云驾雾呢？没想到我异想天开的想法像肥皂泡一样给破灭了，头一下子小了，又生气了。奶奶的，一脚下去，沙窑比原先踩得还要大，还要深，感觉这个魔鬼拽脚的力度比原先的那个魔鬼拽得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即然到了这步田地，我还说啥好呢？好在脚手都在。怕个逑。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凭着这一上一下的成双成对的＂东西＂，我就不信上不上沙山。
　　刚生完气，信心又暗暗地回来了。正儿把经朝山顶上望了望，上面的人挥动着衣帽撕心裂肺地在向我们炫耀。实际上谁认识谁呢，自作多情。不管他们是不是冲我来的，我也抖了抖精神。天上的太阳一个劲儿的照，弄得这一带的天空和大地纯洁纯粹，一尘不染，行进在通往顶峰的沙坡上，我似乎听到匍匐在大地上沙粒宁静而铮铮有声的呼吸，甚至还能感受到满世界的沙粒都迈着和我一样匆匆而虔诚的脚步向主峰靠拢。我的目标还会远吗？我不动声色沿着刃峰路向上走，看着沙子垒成的悬崖峭壁，我心慌，血压升高，还怕有个闪失，一不溜神摔下山去见阎王爷。不把心提到到嗓子眼里是不可能的，比三寸金莲老太太还那个。走着走着迎面碰到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子，不施粉黛，气质天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和雍容。待在走近时，俩个人都自觉停止了前进的脚步，面面相觑四五秒钟。不紧张了，这就奇了怪了。事实上，也没啥，与男女干活搭配那句话有点关系。当时情景就怕发生两只羊走独木桥过河的事。都想过，都不肯让，后采取过激行动，打起架，掉到河里，两败俱伤。后转念一想，我们不会。我们都比羊强，很理智，打不起架。待把对方看了一眼后，都径直往前走。看来双双都找到了最好办法了。还好，当我们几接近〇距离时，我们不约而同向对方伸出手，两个萍水相逢的异性人的胳膊就这样不谋而合地纠缠在了一起，全方位与美轮美奂的美女相拥相抱，其间没有半句话，好几个动作在几秒钟里一气呵成，竟让我美滋滋的一翻。凭着沉稳、默契、配合，过了刃峰。当美女身上所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无法抹掉的幽香扑面而来，立马感觉出有种让我神魂颠倒味道。也是某人破天荒在搂抱爱妻以外的第一个女人。这是件幸福的事儿。成为日后生活我偷偷回忆的一部分，也绽放在以后的日子里。事实上我们是捱外的自作多情，完全是喝茶拿筷子，多此一举。在我们以后相对而行的人，他们连个完整的眼神都没舍得给对方，只是向刃峰左右各自谦让了半步，就相安无事的过了。没见谁滚下山去，甚至连个趔趄也没有。退一步讲，即使不溜神摔了一跤，滚在软绵绵的沙滩上，除了舒舒服服，还会换来乐呵呵的笑声。最令我动容是：后来我曾把身子放平，从半山腰间的沙滩上向山下滚呀滚，滚到不能再滚了。结果乐得我差点叉了气。
　　越往山上走，风却耐不住性子了，走得比我还急。吹得脚下的沙粒低鸣不已，亿万年间的风物，好似瞬间通了灵犀。也许在亿万年前，说不上这里还曾是海底呢？后来遇到了风，结下了缘。是风筑成就了沙山，可不是吗？风，来无踪，去无影从身边经过，感觉黄沙跟着我一路走来，倒没有觉得累，但见＂前锋＂爬坡上山＂驻顶＂。＂后军＂则浩浩荡荡气势汹汹。是风在帮助沙山在长高。哦！原来沙山是这样长大的。一扭头，随意朝山下一泓清泉一瞥，显得是那样妩媚而多情。这在＂春风不度＂大漠戈壁上，也许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抖然又一想，风要是迷了向走错了路，山脚下的她不就被淹没了吗？可千百年她像一位闺阁深藏的少女，一直年少。我不解，好多人也不解。
　　无意间停止了脚步，想小憩一下，可两眼没闲住，眺望远方，鸣沙山那一道道沙峰如大海中的金色波浪，气势磅礴，汹涌澎湃，细看山坡上的沙浪，如轻波荡漾的涟漪。时而湍急，时而潺缓，时而萦回涡旋。真是迭宕有致，妙趣横生。站在沙海中，天地如此豁然开朗，心胸顿时开阔，童心不由萌发！耳边鸣声随之而起，初如丝竹管弦，继若钟磬和鸣，进而金鼓齐轰鸣，不绝于耳。事儿进行到这，我觉得：出现这种鸣响的现像远不止这，还有其它原因呢。哦，忽然想起一个很遥远动人的传说。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原是一块水草丰美的绿州，汉代一位将军率领大军西征，夜间突遭敌军偷袭，正当两军厮杀之际，大风骤起，漫天黄沙不由分说把两军将士人马完败（全部埋入沙中）。真有其事，将士的尸骨就埋在我屁股底下的沙山下吧？这时，我很难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向四周望去。但见沙峰连绵起伏、金光灿烂，宛如一座座金山，说她绸缎一样的柔软，少女一样娴静果然名不虚传。阳光下，一道道沙脊呈波纹状，黄涛翻滚，明暗相间，层次分明。看到这一切，我不能自己了，几乎跪下来拥抱大地！拥抱这孕育着生命，哺育着人类的整个大地！大地的景色多么丰富、多么幻妙、多么奇、多么美！美得令人窒息。这里有塞北的荒凉和江南的妩媚。有山的静止和流动，两种情调极不相同的美互相对照、互相辉映，成为一体。我想长啸，听一听沙山和清泉的回响；我想大喊，呼叫那投向洪荒的寂寞的人。
　　奔向至高点那座山头陆续上去的人，没有不欣喜若狂的。看到他们有天没日地喊叫。我腾的一下站起来，比先前还意气风发，凭借着小歇的脚步和＂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把我带到前方。几经折腾地登上了顶峰。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漠戈壁，我感到少有的空灵和舒坦。广茅的空间没有多少生命的迹象，风沙尽头还是风沙，戈壁那边还是戈壁，单调、死寂，使人大方位感，也随着减弱，格外地无助茫然。这当儿天很蓝，蓝得像海，悠悠白云飘来，丝丝缕缕地绕在头顶，天幕有如巨幅浮雕，大地很平，一马平川。给人另一种感觉：线条柔和，姿态沉稳，和谐安祥。当然这里迎接我的还有扑面而来清晰的空气，竟是那样的沁人心脾。可就在你叹息大西北荒芜、孤寂时，在叹息大西北山川狰狞可怕时，在叹息大西北沙漠戈壁荒凉萧瑟时，立马又被一片勃勃生机簇拥。这中间仿佛只隔着一导幕布。幕布拉开，里外完全分属于两个大相径庭大世界了，你说奇不奇？为庆祝登顶成功，我也跟着喊叫的人们起哄，不大一点的山头变成了极乐世界。
　　在我刚刚享受了一小下＂人定胜天＂豪迈，猛然发现，世界一下变小了。觉得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是如此渺小，就像一种不真实，但它们的确真实，他就在那里。昨天我来这里路过的那座经历几世沧桑的古城堡身边时，我还情不自禁发出一阵惊叹:哦！好巍峨啊！可现在它在天下面若隐若现，好小好小了。朝山下一瞅，人顷刻间渺小成几只蝼蚁，蠕动在这个不由蝼蚁们主宰的世界。由不得要牵强附会些。人在自然里并不起眼，起马不是强者，从某种程度上讲说是个弱者。在与自然界的生物与非生物中，力气没有老虎大，寿命没有乌龟长，个头不及一棵树高，硬度不如一堵墙。人看似强大，实不堪一击。甚至一个小小的羞辱为此能让人走上不归路。几句重言能够把人活活气死。一语之极又将人推至地狱。太多的灾难；太多的＂杀手＂以仿不胜仿，死神时刻作弄人们脆弱的生命。生活中的风吹、雨打、雷击、蚊叮、虫咬都可以送你进鬼门关。可不是吗？范进中举狂笑，周瑜被诸葛亮气死，林黛玉寻死觅活，人总是那么活的不耐烦，总是常常遇事想不开，总是喜欢瞎折腾。
　　在来之前，我梦想过大西北，曾经被这里的＂大漠烟直，长河落日＂的浪漫还陶醉过。不过要是真让我在这里定居--不能，就像这山头的人们，一批批上来，一拨拨下去，即使使出浑身解数挽留也是留不住的，充其量做位昙花一现游者可以。因为我的根不在这里，也不想留在这里，飘在落寞的大西北。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就像这山上的沙，或许它也不属于这里，这里只不过是暂时的停留。我与这无尽的沙一样，不管在那里，有我们做人的原则和处事方式就可以，登上山顶，征服它。只因为自己不满足做太普通的沙子，可是没有风力，没有机遇，或许也可能没有机会登顶，人生必竟可以把握的事太少，好多事只能尽力。远大的梦想，宏伟的计划，失去了外在的作用，到头来也只有空空也，但不论怎样，我奋斗过、拼搏过，有一个快乐的心境就够了，就算它终久不曾辉煌和灿烂过，我也心足已。抓一把沙子在手中，我仔细地端祥着，好像彼此在此时都融入了感情，沙如人，人如沙，宇宙这么大，或许在其他生物的眼里，我们也不过这手中的平凡，而渺小的一粒沙而已。叹一口气，为沙也为人。放下手中的沙子，头扭了下，再次发现沙山脚下的那一泓清泉---月牙泉。为此，山头容不下了。最令我心动的是赶忙起身，专捡一处沙坡不算陡的地方向下行，这样顺着斜坡我可以放下身心，随心所欲地蹦蹦跳跳，行动中我像脱僵的野马飞奔起来，几乎到了留不住的地步了，其间还趔趄了两下，吓的我出一身冷汗，索幸的是都让我一一化解，一鼓作气到了山脚下。其间，我暗暗的耍个小聪明，就势来了个一跳，两跳，三跳。不言而喻是三级跳，居然成功，一下落在月牙泉边。我为我这不经意得意之作感到震惊。〇距离的走近她，月牙泉就像一弯新月落在黄沙中。泉水清凉澄明，味美甘甜，在沙山的怀抱中娴静地一趟就是几千年，虽常常受到狂风凶沙的围剿袭击，却依然碧波荡漾，水声潺潺。我不明白，这种神奇的功能。
　　翻越过了变幻万千的鸣沙山，走过了神奇玄妙的月牙泉，在我往回走时，半道杀出一株枝繁叶茂的蘑菇柳，且很低调地立在路边。站在茫茫沙海中，如荒漠的勇士，忍受着烈日、干旱、盐碱的肆虐，使其更加坚强。也许在它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怯弱与坚强这样的字眼，因它长出来就这样。乍一看，这株有一抱多粗蘑菇柳，树皮龟裂，老态龙钟，乍一看，镀上了厚重的历史底色，少说也有一百岁吧？它远离自己同类伙伴，独守着一份寂寞，一份坚持又直指苍穹，而犹如一位独傲天下的英雄般钉在那。在沙滩上挥洒过如花般的青春年华，为古老的灵魂默默守候，看尽世间变化，阅尽沧桑万千。令我肃然起敬它的执着，忍不住走上前去，摩挲粗粝的树干树皮，然同在触摸一个从若干朝代走过来的老人，在感受其体温、脉动和无尽的沧桑。你看它不言不语却可以将来来往往的过客一网打尽，而谁又能在意它呢。此刻，夕阳正氤氲着无限的依恋，一起把无数条金丝线抛向喧嚣的尘世。在落日的余辉中，漫漫黄沙披金戴玉，反射出耀眼的光晕，就在这金黄的世界里，这株生意盎然的绿柳迎风摇曳着它那一头碧绿的枝条，傲然、淡定、从容而又执着。我弄不懂，比起沙不平铺，堆积而起伏，低者十米八米不等，高者百米千米直指蓝天，垅条纵横，沙峰回旋的鸣沙山，蘑菇柳确无惊人之貌；比起其水澄澈，深不可测，弯环形如半月，千百年来不溢不凅的月牙泉，它更无深奇之处。可是，就是这样一株盈盈碧绿的柳树映入我眼帘时，我的心竟倏地一颤。啊！它传递的不是一般的美感，而是当生命力受到阻遏而后激情迸发的振奋感。面对险恶的生存环境，奋力抗争而涌动于胸的勇气和自豪。在干旱的沙漠，这株蘑菇柳靠深植于沙漠间的根须一点一点地吸取着水分。然后把它输送给碧绿的枝条，绽放出一团生命的璀璨，令人观止，浮想联翩。面对它，身处顺境的人应该更加奋发；身处逆境的人也会触景生情，感悟顿生，重新换发出抗争的勇气。
　　蘑菇柳是有造化的，是因为它生活在敦煌，敦煌有个莫高窟，莫高窟有座鸣沙山，山里有眼月牙泉，水火不容的几个样事物在一块和睦相处十几个世纪，非但不相克，而且还相生相成，这不能不视作上帝与人的一次灵光互照。你看唯一的生命者蘑菇柳在滚滚黄沙之中，生长得如健硕，定是还得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它与鸣沙山为邻，月牙泉为伴，日观黄沙漫漫，夜听泉水潺潺，在极其恶劣的自然生态沙境中绽发着生命的绚丽，它多像一位襟怀博大品德高尚的智者，默默地向希望读懂它的人诉说人生际遇，世事无常。
　　边走边想着蘑菇的好，一回头，才发现天已黄昏，斜阳残照，大漠戈壁广茅壮阔无比，天和地离得很近很近，再往前走一步便到了天与地的地方了。大自然是那样的美。大漠上血红的残阳，仿佛回到了遥远的古代，我的心境也有一点悲伤，想想自己这些年来一人孑然漂泊在异乡。虽尝过了生活中的甜，但更多的还是其中的酸苦辣，我禁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人生是何等的不容易啊！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远远地回望，友好地挥挥手，与鸣沙山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