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朵玫瑰
一
正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阳光透过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雾霭及已经泛黄的法国梧桐的叶子,懒洋洋地洒在墙上,留下了一些很抽象的橘黄色的影像。
衣然靠墙坐在那些影像的对面,正在认真地做着手工,一种市面上正在流行的女红活计,叫做"十字绣"。她选择的图案是两朵玫瑰,纯净的玫瑰红的底色,花瓣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儿。
衣然正在绣着那露珠儿,她偶尔会停下针线,端详一下手中的活计。玫瑰还没有成形,但露珠儿却是有些端倪的了,不过在她看来更像两滴泪珠儿,于是凭空地,就给了自己一个叹息的机会。
一到了周末,如果不出去游逛一番,衣然就会觉得自己无所事事。
她没有工作,按理说时间的划分上本不该有什么周末,但她赖以生存的股市却有,她便只能跟着股市走了。
甚至心情也会跟着股市走,只不过近年来经过了大涨大跌,心智早已成熟了许多,或阴或阳也不过是当时的事,等收了盘她便也不再去理会。大盘不需要时时盯着,空闲里她便又开了个网店,卖些她从到过的各地淘来的各种小玩意儿,甚至有她自己的手工,正在绣着的两朵玫瑰就是打算放到网上卖的。
说白了衣然就是个漂一族,没有固定的生活场所。等她在某个城市过得厌倦了,就打起背包离开。
其实北港之行是早在计划中的。从她在网店出售自己做的并在用着的窗帘扣开始,她就在北港的地方网站开始给自己找房子了。
她的要求一贯不高:有卧室、有厨房、有洗手间即可。最好是老房子,能够隐于这个城市最普通的市民中间,悄无声息。
她找到了。位于老城区朝阳街的老房子。距离海边不远,又靠近市中心,可惜的只是城市改造的脚步已经走到这里了。
因为要拆迁了,房主在别处买了新房子,等待拆迁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便出租。谈好了房租,房主又说,他们对门老街坊的房子也空着,如果衣然嫌房子小,可以把对门一起租下,并热心地留下了邻居的联系方式。
衣然用键盘敲下一长溜的"呵呵",然后说够了,自己一个人用不着两套房子。
她乘坐的火车于清晨到达了北港火车站,一辆出租车把她带到了那个陌生的家的楼下。
衣然在楼下转了转,很满意地注意到,这里的环境很安静。
她上了三楼,依照约定在门口的脚垫下拿到了钥匙,开门进屋。看来房主刚来打扫过,房间里到处都很干净,空气里也没有那种发霉的味道。
她挨个屋转了转,试过了所有的开关。令她惊讶的是,除了沙发、家电、床等这些生活必需品,床上还摆着崭新的被褥,这是她以往租房子从没遇到过的。
但她的习惯是这些东西得自己置办。她饿着肚子给自己列了一张购物的清单,然后给房主打了电话,请他早点过来把那些床上用品搬走。
午饭后衣然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修锁的师傅。她请师父帮她换了锁芯,然后开始布置自己的小窝。
先前的被褥拿走了,换了一张a4的白纸,上面用彩笔写着"欢迎回家",还有一个夸张的笑脸。
衣然笑了笑,莫名地觉得一阵温暖。
衣然用了很短的时间来适应新的生活。
周末衣然会走出家门四处游逛,其他的时间除非网店需要办理业务,她很少出门。
她从没与自己的房东正式见过面,有一次房东倒是来了,是她从猫眼里判断出来的,但她没给他开门。房租都是给他打到卡上的,她觉得除此以外她没必要跟他保持联系。
太多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待着,上网、看书或做做女红。她就像一只有思想的猫,在这个深秋季节,借住在这个陌生城市的一角,安静着,也孤独着。
二
傍晚时分,季云走进了一家装修豪华的女士用品商店。
这是一个很讲究穿戴的女人,着装可体,身材妖娆,从头到脚,看不出刻意的打扮,却处处透着精细,衣服、手袋、鞋子的搭配简直是无可挑剔。
她似乎对手套情有独钟,一口气买了四副,红、黑、蓝、黄,颜色鲜艳得好像是登台的演出服。
她留一头中长的头发,烫着大大的波浪卷,发间隐隐闪着葡萄酒红的光泽,冷眼一看,根本猜不出年龄几何。
这是一个为了时尚肯掏空钱包的主儿,是商家真正的上帝。柜台前的服务生小心伺候着,等她飘然离去后,除了她浑身透着的细腻,竟会忘记她有着怎样的容颜,除了右侧嘴角一颗大大的美人痣。
很多时候她都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也许会有人说这是作为女人特有的虚荣,但对季云而言,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实用价值。
她去款台交了钱,然后飘然离开。
站到路边,季云向街对面望去。街的对面,有一家咖啡馆,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雕刻时光",一明一暗的霓虹招牌,像一把锉刀在雕刻着夜空。
第一感觉,店内的灯光很暧昧。
她被引到一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客名叫"往日时光"的蛋糕,外加一杯名曰"渴望"的酸梅汤。
她漫不经心地吃着"往日时光",偶尔轻饮一口"渴望",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店中央弹着钢琴的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的手好纤细,在灯光的映照下,有些像玉雕。
季云在那里坐了好久,久到几乎忘记了时间。
终于,她决定离去。
去款台必须经过一个小小的开放式酒吧,调酒师正在表演着调鸡尾酒,动作很是优雅,她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下,脚下失控,身子就一下歪在了旁边一位就餐的客人身上。
客人有女伴在,女人面前更显男士风度,赶紧站起来问她有无大碍。
季云尴尬地红了脸,匆匆地道了歉,赶忙离开。
身后隐约传来那女伴略带惊讶的问话:看见她的美人痣了吗?
季云的嘴角悸动了一下。
三
衣然搬进这个屋子已经十多天了。
这天早上又是九点醒来的,躺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头有些隐隐的疼。
昨晚她又做那个梦了——这几天她一直重复那个梦境:她看见屋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很模糊的干活的工具,正冲她咧嘴笑着,笑得口水都顺着嘴角往下滴。在黑夜里,那男人牙齿倒是很白,很是显眼。
那露着白白牙齿的黑影在向她靠近,她很害怕,惊慌之余只能大喊:你是谁?不要过来!但她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手掐住了一般的窒息。
她在窒息中惊醒过来,瞪着双眼在黑暗中静待黎明,直到天光发亮才又迷糊过去。
现在,她拥着被子,闭着眼睛,静静地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她想尽快地摆脱昨晚的梦境,于是忍着头疼,在床上做了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然后下地,准备自己的早餐。
房东给她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冰箱,但是很显然,她的储备食物不是很多了。
衣然给自己煎了一个鸡蛋,一块蛋糕,再加一杯奶。
吃饭的时候,衣然想起了昨晚的qq记录。
自从她把房子租好了就再也没上qq,昨晚登录了,一下子跳出好多信息,一看都是房东留下的。
他的最后一条信息引起了衣然的注意。他说这几天挺忙的,有个奇怪的案件需要处理。他是个警察?有奇怪的案件?衣然忽然有些好奇。
想了想,她留了言。她说感谢他的关照,自己刚安顿好,也刚看到他的留言,表示感谢。以后少不了会麻烦他的,请他多多关照,等等。
扩大自己的生活圈子并不是她所喜欢的,可是这个房东……
四
季云是隔了两天之后再次踏进了"雕刻时光"的大门的。
灯光依旧暧昧,不过她今天来得有些晚。引座员把她领到靠近吧台的一个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
季云今天点了夏威夷比萨,以及咖啡。
她非常注意自己的吃相,极尽优雅。
那女孩在弹奏那英的《白天不懂夜的黑》。
她用心地吃着饭,用心地听着音乐。
不过,她的心还用一种直觉在提醒着她,在这个大厅的某个角落,有一双陌生的眼睛正在悄悄地观察着她。
优雅地吃完饭,她落落大方地招手让服务生帮她结了账,然后昂首走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背后有双眼睛正在跟着她。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一直都相信。
五
衣然站在镜子前把自己的头发扎了松松了再扎。她不喜欢打理头发,一直留着齐肩的直发,大多时候用橡皮筋束在脑后,干脆利索,背影看去像个中学生。
不过她的外表看上去的确与实际年龄不符,岁月好像无法在她脸上留下印记。
如果不说,没人相信她已经三十四岁了,有过一段将近十年的婚姻,而那婚姻留给她的唯一的纪念,是她一直保存的一张医院里做b超时写下的报告单。
那报告单上用医生特有的潦草的笔迹写着:子宫前位,宫体大。宫腔内探及一长约3.8cm的妊娠囊,囊内可见胎芽及原始心管搏动。结论是:宫内早孕。
这张报告单上的话她都已经背下来了,那好像是她跟未曾谋面的孩子间的一场特殊的对话。
她后来一直想,假如当初她能保住孩子,是不是后来就不会离婚,也就走了那条为了孩子而将就婚姻的老路?
没有答案。
此刻,她站在镜子前,尽力摆弄着自己的发型,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一些。
生活曾有过的沧桑都被她掩在心底,掩在那些别人看不到的皱褶里了,镜子里始终是一张看起来很年轻很干净甚至是很妩媚的脸。
她终于放弃,决定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
何况,这并不是一场严格意义上的约会。她不过是怀了好奇之心,要跟一个警察一起吃顿饭而已,何况他还是自己的房东。
所以等她穿了很休闲的运动装就那么随便地站到那个警察面前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他轻轻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笑着打破尴尬的局面:"你那身份证是假的吧,你有那么大吗?"
约定租房子的时候,衣然曾在视频上向他出示过自己的身份证。现在听他这么说,衣然笑笑:"是假的,来抓我吧,警察不就喜欢抓人吗?"
"误解,误解。第一,我不是你说的那种警察,我只是个交通警察;第二,警察可不喜欢随便抓人的,尤其是你这样的美女!"
衣然无声地笑了,不知为什么,身边这个还很陌生的男人再次让她感到心里很暖。
六
季云有一周的时间未到"雕刻时光"吃饭。
等她第三次走进"雕刻时光"的时候时间真的是很晚了,大厅里有些空,只有那个弹琴的女孩还在一如既往地演绎着缠绵。
季云选了个视野很好的位置,至少能面对面看见那女孩的脸。
季云点好了餐,很享受地欣赏着那个女孩子优美的弹奏,好像那是为她一个人演奏的。
暗处有双眼睛在看着她,这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使她不由自主地往周围看了看。
她碰到了一双很热切的眼睛,带着一个男人赤裸裸的热望,似乎只在等她看向自己。
季云有些不在意地把视线晃了过去,似乎有些不甘心,又回看了一眼。这次,那男人笑了,笑得很自信,而且,很感性。
季云再次把目光调开。在与这种男人的交往上,她很善于运用一句成语,叫做"欲擒故纵"。
果然,没等这首曲子弹完,季云的头顶就飘过一句很有磁性的男中音,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听起来很是悦耳:"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季云仰头看了看他。
个子很高,一米八的样子。一身耐克休闲装,看起来很有范儿。
她没吱声,只是用手示意了一下请坐,那男人心领神会,很文明地坐了下来。
"小姐……"
"女士!"
"哦,对不起,女士,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季云在心底里皱了一下眉,这样的开场白是不是也太老套了点?但她脸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相反却用了一种好奇的口气反问道:"见过?不会吧?"
"是。不知为什么,从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就觉得跟你似曾相识。"
"在这里见到我?"看样子季云越发的好奇了。
"是,大约三周以前,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你经过的时候差点摔着。不记得了?"
季云当然记得。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很茫然:"抱歉,我不记得了。我是说可能有过这样的情况,我这人,经常毛毛躁躁的,但至于是谁坐在那里,抱歉,真的不记得了。"
"没关系,本来嘛,萍水相逢。我对你印象深只是觉得那一眼看到的是故交。你知道,从那以后我经常留意你,但不是经常看到你。你是本地人?"
"不,老家东北的。你是这里的常客?"
"嗯,我喜欢泡这种地方,环境很幽雅。我朋友经常开玩笑说,我每到一个新地方,要想找到我,只要去当地最有名的咖啡屋即可。"
"是吗?我却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偶尔过来吃点东西。"
"那就是我们的缘分了不是?"男人的话有些试探性。
"缘分?"季云也重复了一句。
"是啊,过了这么些天再次看到你走进来,我真的觉得这是我们的缘分。也许是前世的缘分,谁知道呢!"
这话就有些直白了。季云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为了掩饰,她端起高高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含在嘴里很热,她的心底却打了个冷战。
七
衣然跟交通警去了一家路边烧烤店。
交通警要了一瓶啤酒,端起杯很郑重地说:"欢迎定居北港,小脚丫!北港是地球上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啦!"
衣然抬抬杯笑了:"大拇哥,你是北港的形象代言人吧?"
他们郑重其事的开场白里,互相称呼的是彼此的网名。
衣然从上网那天起就管自己叫小脚丫,后来要联系租房事宜,她加了大拇哥好友,私底下她一直觉得他是故意叫这个名字,好占她便宜。
叫哥就叫吧,尽管大拇哥看起来年龄不大。
衣然允许自己喝三杯啤酒,允许自己跟他聊深一点的话题。但到多深,她心里没底。
最初的酒两个人喝得都很谨慎。衣然没忘记自己曾有过的好奇,在聊了一些空泛的话题之后,她把话引到了他在qq里曾提到过的奇怪的案件。
"那事呀,其实也没我说的那么奇怪,就是找死者的亲属费了一些周折。"
原来有一天晚上,不到九点钟的光景,有一个民工打扮的人从南大街的过街天桥上摔了下来,当场被天桥下过往的车辆撞飞了。事后检查,那民工属于醉酒状态,但他为什么会从天桥上摔下来谁也不知道,据那开车的司机讲,出事后他向天桥上望过,一个人影也没有。
衣然心头一动,问:"自杀?"
"不见得。要知道他兜里装了两千块钱,他被撞飞的时候那钱也掉出来了,洋洋洒洒飘了他一身。有谁会带着那么多钱自杀?"
"也是。后来呢?"衣然又问了一句。
"后来,警方几乎走遍了全市农民工找工作的集结地,才找到了他的同乡。他们说他三天前兴高采烈地跟着一个女人走了,说是揽到了一单好活儿,得在那儿干个两三天,能挣个千把块钱。但那女人长什么样子没人说得出,当时他们只是远距离看见她,包着头。至于他到哪里去干活就更没人知道了。经过辨认,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都在,除了身份证。但同乡作证说,他的身份证压根就没带在身上,还在出租屋的床铺底下压着呢。"
衣然轻轻地"哦"了一声。
"一路查下来,除了他怎么会从天桥上摔下来的,其他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他揽了一单好活,得干个两三天。活干完了,他拿到了工钱,可能为了庆祝完工,人家请他喝了点小酒儿,他却在回出租屋的途中出了意外。"
似乎没别的解释了。
衣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会儿她杯子里的酒还一口没喝,便举起杯来,对交通警说:"算了,不说他啦,来,干!"两人轻轻地碰了一下。
她问大拇哥怎么还不结婚。大拇哥说他有个同居女友,这次从这旧房子搬走就是搬到准备结婚的新房子去的。但短时间内他们不会结婚,因为两人都没玩够。
他反问衣然,怎么一个人背着包游荡。
衣然喝了一口酒说我本来就一个人,难不成还得找个跟班的?
交通警就斜着眼睛看她:你也不喜欢早结婚?
"不。我九年前就结婚了,但又离了。"
交通警不说话了。显然他知道他的问题触到了雷区。
衣然却谈兴正浓:"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离婚?"
"可以问吗?"
衣然举着杯子坏笑着:"背叛。知道吗?背叛。是我背叛了他。我是一个坏女人,所以老天惩罚我从此只能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明白吗?你要做个好男人,不要背叛,知道吗?"
交通警有些吃惊地望着这个娇小柔弱的女人,她的脸有着酒后的微红。他在想,她醉了吧?
看到交警的神情,衣然扑哧一声笑了,说:"哈,吓着你了吧?好,说点令人高兴的!哦——征求你的意见,我想把卧室的那堵墙用油彩画成装饰墙,怎么样?"
交通警一百个没意见。这房子反正在等待拆迁,谁住就依了谁的喜好吧,再说现在在墙上画画也是大时兴,他允许衣然可着劲折腾,不过有言在先,他不会出一分钱的。
衣然就笑:没人要你掏钱。我要自己画。
"哇,行啊你!可以参观吗?"
衣然尽管在笑但拒绝得很坚决:"等完工了再说吧,我会视画的效果来收参观费的。"
交通警啧啧着表示不满,心里却很想伸手摸摸她那滑顺的头发。
八
下雨了。
是冷冷的冬雨,夹着呼啸的北风。季云把自己裹在舒服的羽绒被子里,静听着窗外的雨声。
无法入睡,她干脆爬起来,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打开了电脑。
忽然间,她就是很想找个人聊聊。聊聊而已。
她点开对话框,一行蓝色字体蹦了出来:"小手冰凉?好久不见了,怎么这会儿跑出来了?又没人给你温暖了?"
她看看对方的网名:大拇哥。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笑了一下。但这笑的含义,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说到彼此怎么这么晚还在上网,大拇哥说老婆不在家,他喝多了酒,睡不着。季云则说有个男人在追求她,不知该怎么办,也睡不着。
季云就叹了口气,问他男人在追女人的时候是不是都只会说一样的话。
大拇哥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这不是季云想要的氛围,于是她转换话题,她问大拇哥有没有过彻骨地恨一个人的感觉。
大拇哥说没有,只体验过爱,没体验过恨。反问季云,你有过吗?
季云停顿了一会儿说,有。
接着说,恨到想杀了他。
大拇哥在屏幕上打出了一行省略号。这是一个聪明的停顿,既不主动往下问又暗示对方他在等着听下文。
季云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道:"你说只体验过爱,没体验过恨,那是因为你没被爱伤过。其实对于受伤的人来说,曾经的爱有多深,后来的恨就多切,这是真理!"
大拇哥深表同情地打了一行字出来:"看来你爱过,也被伤过,所以现在还在恨着,是吗?"
"是。"
"但你刚才还说有人在追你,很开心以至于睡不着觉,既然重新开始了,那所谓的恨也该放下了,是吧?"
"可假如现在追我的人就是曾经伤我的人呢?假如他在甲地把我像破布一样甩了却又在乙地像情圣一样地追我呢?"
大拇哥适时地打出了一个"晕"字,季云在瞬间明白自己有些急于发泄,以至于说得有些不明就里。
她打出了"抱歉"两个字。
"我慢慢给你说吧。我曾经很爱这个男人,爱到什么程度?为了他,我抛弃了我拥有的一切。注意我的字眼,是抛弃了,不是打算抛弃。可他,最终却抛弃了我。我不甘心,你知道吗,他给我的要分手的理由居然还是爱我,不能继续伤害我,所以要远离我。我真的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爱到了他这里就是伤害了?于是我一路追踪他,不让他离开我的视线,同时我又用另外的身份接近他,你猜怎么样?他居然开始追求我了,连刚开始打招呼的开场白都他妈的一样,你说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良久,大拇哥才在屏幕上敲出了一行字:"他没认出你?他弱智吧?"
"弱智?他聪明着呢,是高管类人物。我当然不会让他认出我来,再说了,他压根也想不到我会跟他在同一个城市。"
"你在哪里?"
季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她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哪里。她不知道自己的ip地址能否暴露自己的行踪,希望她使用的这个外地的网卡能掩盖她的踪迹。
她很突然地转换了话题:"抱歉,我说这些是不是太无聊了?"
"不,很吸引人,像小说一样。你怎么打算?继续跟他缠绵下去?还是在他表演的尽兴处亮出你的身份给他当头一棒?"
"我想杀了他!"
但这只是季云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她打到屏幕上的字却变成了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大拇哥忽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他说:"这男人吧,一看就不是个负责任的主儿,我觉得他是个情场老手,不会把感情放在哪一个人身上的,别给自己找痛苦了,知道了他是什么人就放手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当众揭穿他一次,放手了,自己也解脱了,再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不是挺好吗?"
"你说的何尝不对,但我说服不了我自己。"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唯有窗外的雨声仍在滴答。
大拇哥忽然说:我们这里下雨了。
季云愣了一会儿:"哦。那一定很冷吧。早点睡吧,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再见。"
似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她没有等着他说再见就关掉了qq。
对于季云来说,"雕刻时光"有着毒品般的吸引力。她越是抗拒它,就越是想走近它。
这里似乎成了她跟高管约会的场所,高管现在很专一,几乎每天晚上都来等她。
尽管他也多次暗示了想去她住的地方看看,但每次季云都以租住的居室太简陋而回绝了。
高管建议去他那里坐坐,他说自己住的地方是公司给租的,在海边,风景很好。
季云打着哈哈说那不更让我感到自卑吗?
这天他们又在"雕刻时光"见面了,高管一面温存地向这个女人灌输着甜言蜜语,一面在心底里暗暗揣摩自己的耐心。然后女人忽然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好像要给她寄什么东西,打电话过来问她现在的住址。女人在电话里一字一句地告诉了对方,连邮政编码都说了。挂了电话就请高管原谅讲了太长时间的电话,却不知道高管早已凭借自己聪明的脑袋记下了她的住址。
高管分外殷勤地为她点了一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她盯着那弹琴的女孩深深陶醉在乐曲里,而在她对面,高管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明晚。不会超过明晚,他会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
九
衣然边吃着泡面边端详着自己在那面墙上的作品。一幅很美的风景画,马上就完工了。有几个细节需要再加工一番。她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在她看来,她拥有了这面墙,便也拥有了这墙里墙外的世界。
降雨过后,气温又回升了。但空气中似乎总是雾霭沉沉,使那些残存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在路灯下透着深沉的枯黄。
衣然靠坐在墙角绣着她的两朵玫瑰。
快要完工了,摩挲着玫瑰上两滴眼泪般的露珠,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寥落。
一个白天,她都在忙着绣这两滴露珠。
交通警给她短信问她周六有没有什么安排,想邀请她去爬昆仑山。他说这个季节的昆仑山很美,几乎可以用那句"层林尽染"来形容。她跃跃欲试,但不忘小心翼翼地问,都有谁去。
交通警说是网上的驴友们组织的,自助式的,除了几个组织者,彼此都不认识,只靠网名联系。
衣然没有了顾虑,欣然应允。
此刻,她在做着十字绣的收尾工作。
绣完了,明天爬山去!
十
周日早上九点多衣然照惯例醒来。斜靠在床头,她看见自己头天爬山的行装散乱地丢在地上。很想起来收拾收拾,但她觉得自己状态很不好,身子发软,像散了架似的,便懒懒地赖在床上,随手打开电脑,听歌。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幕:歌手陈琳跳楼自杀!
她在心里叫了一声:又一个跳楼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跳了楼呢?
她自认不是什么追星族,但陈琳的歌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那首《十二种颜色》。
她几乎是有些忧伤地寻找了网上有关陈琳的所有消息,一边把她的歌曲添加到自己的音乐库里。然后她把音响开到很大,好像唯有这样,才能排解"为情所困"四个字带给自己的神伤。
不过没多久,陈琳沧桑的歌声就被猛烈的砸门声打断了。
她听见有人在砸着门喊:衣然,你在吗?
衣然关小了音乐声,凑到了门口。通过猫眼她看见交通警的有些变形的脸,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赶紧开了门,居然没顾得自己只穿了睡衣。
"干吗呀心急火燎的,火烧房子了?"
站在门外的人忽然松了气:谢天谢地,你没事!有人跳楼了!
衣然忽然有些黯然:"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还坐得住?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就是觉得心疼罢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心疼?"交通警看她的眼神忽然有些异样,"你认识他?"
"全国人民没几个不认识她的吧?难道你不认识她?"
"你在说谁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
"我说陈琳呀,昨天跳楼的,怎么了?"
"陈琳?我的姑奶奶,我说的是发生在这个小区的事,就在你楼下,有个男人跳楼了,你不知道?"
衣然大惊:"就在楼下?"
"你自己看吧,还没抬走呢。楼下那么多人在围观,你一点没听见?"
衣然没理他,转身向窗口跑去。果然,楼下的空地上围了一大堆人,而在那人群的中心,是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男人的躯体,看不清面目,但可以看到他的头颈部流着大摊的血,而在他的身边,散落着一些玫瑰花,已经开始有些枯萎了。
风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直接灌入衣然的肺腑,忽然间她觉得内脏一阵痉挛,忙从窗户上缩回身子干呕起来。
衣然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问交通警,楼下那人是谁?
交通警说他也不知道。
他是被老邻居叫来的。看那人坠落的位置,就在他们这个单元。因为这栋楼房面临着拆迁,老住户不是很多了,大家彼此都不熟悉。最先发现死者的是住在一楼的一对老年夫妻,他们在报警的同时,也想办法通知了这个楼上以前的邻居,想看看是否有人认识死者。
交通警说他先去辨认了死者,不认识。他在现场仰望着楼上的时候,觉得自家窗户窗帘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当时很是吓了一跳,怕衣然会有什么不测,所以才跑上来砸门。
衣然撇了下嘴:"与我有啥关系呀,瞎紧张。"
当时他们正坐在客厅里,楼下的嘈杂声已经渐渐散去了,估计那人已被抬走了,衣然忽然就叹了口气:"干吗都要跳楼呀?"
交通警似乎忍了忍,但终于还是接口道:"我刚才那么紧张不是故弄玄虚,是因为来出警的人里面有我个朋友,他私下跟我说,那人可能不是跳楼自杀,我才怕你会出事的。"
"不是自杀?那就是他杀了?那么说警察很快就要进行调查了?"
"恐怕已经开始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交通警的预言,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十一
调查进行得很顺利,但却没什么进展。
小区里死了人的消息很快就在周围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玄,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而最后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三楼的东户,也就是衣然的对门。
对于警察的询问衣然很配合。
她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从没见过住在对面的人,或者说自己只看见过她的背影,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但她也肯定地说,对面肯定有人住,因为有时她能隐隐约约听到对面有动静,更主要的,在出事的前两天,她看见有个男人进了对门,是个女人开的门,因为她听见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口音?普通话,略带点东北味儿。
她不知道那男人是否离开或者是什么时间离开的。那天下午她出去过。出事的当天晚上她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因为白天她跟驴友们爬山去了,很累,睡得挺沉。她是因为房东来砸门才知道出事的。其他的情况她一无所知。
询问的警察在她屋内转悠了一圈,眼睛挺贼,似乎想发现点什么。
进了卧室,便对着那面墙发出了一声赞叹:"这是谁的杰作呀,把秋天的野外搬自己家来了?"
衣然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自己画的,画着玩的。您别碰,有些地方还没干透呢。"
警察好像没打算碰,只是很欣赏地凑近了看:"画得挺好呀,学这个的?"
"专业当然不是了,业余爱好!"
警察啧啧了两句不简单,出了卧室说,出了事以后听到过对面有什么动静吗?
衣然摇了摇头。她忽然很希望警察早点离开。
三楼东的房东是个矮个子的中年人,说话有些唠唠叨叨,也非常小心。
他跟警察站在门口说,签租房协议的时候他看过那女人的身份证,叫季云。他说那女人看不出有多漂亮,不过挺好打扮的,让人看着挺细致。他说对了,她脸上有个标记,在右侧嘴角,有个大大的美人痣,在照片上看也很明显。
警察耐心地听他说,一边做着记录。
他说那女人预交了半年的房租。她本来要交一年,房东没让,说这房子弄不好马上就拆了,住不满一年还要退租,麻烦。
签好了协议女人说她也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入住,她在原住处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房东就说那我把房子收拾好了就把钥匙给你放在门口的脚踏垫下边,反正没别人知道,等你来了告诉我一声就行了。但她从来没给自己打过电话。
这样说着,房东就弯腰掀起脚踏垫,一边说当时我就把钥匙放在这里。
不过"这里"两个字没说出来,因为他看见自己放下的那把钥匙还照原样放在那里。
他愣了一下,就想拿起那钥匙,但警察一下拦住了他:"指纹!"
他只说了这一句,那房东接下来的行动就开始缩手缩脚,即使进了自己的房子也不敢随便动了。
钥匙被小心地收走了。
他们敲了门,没动静。
房东拿出备用钥匙,门无声地开了。
屋里空荡荡的,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就连床上也没什么铺盖,光秃秃的床板在初冬的光照里显得愈加冷清。
房东屋里屋外巡视了一遍,一切都跟他交房时没什么两样。
警察戴着手套打开了所有的抽屉、柜门,里面空空如也。
总之,这房子怎么看也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更别说杀人了。
但,警察觉得有些情况很奇怪。
比如说如果这间房子真的没有人住过,应该布满灰尘才对,可为什么这里这么干净,干净得好像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警察拧着眉毛在屋里屋外转,房东哪里也不敢动,便赔着小心用眼珠子跟着他屋里屋外转。
忽然,警察的视线被什么吸引住了:就在床腿与墙的缝隙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是多余的。
警察弯下腰去很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是个刀片,男人们用来刮胡子的普通刀片,但上面沾着黑糊糊的硬东西,像是凝结了的血迹。
警察暗自点点头,这跟那男人脖子上很明显的刀痕是吻合的。
他问房东以前见过这刀片没有,房东紧张地说没有。又补充说自己从来不用刮胡刀,因为他不长胡子。
警察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不长胡子,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你可以回去了,我们要封锁现场!"
十二
三楼东被警方封锁了一周。
那个刀片是个引子,警察在窗帘上发现了一溜已经变暗的血迹。
那血迹显示的轨迹是喷射状。
进一步细查,他们在探到窗口的法国梧桐的树叶及树干上,也发现了点点的血迹。
似乎是这人自己或者被人在窗口用刀片抹了脖子,然后一头栽了下去,那血便是他在跌落过程中一路喷洒的。
为什么?怕这个高度摔不死?
自杀的说法显然是不成立的。首先那个刀片的位置就说不通。如果是自杀,刀片应该掉在窗边或者随人一起跌落户外。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是自杀,窗户是由谁来关上的?警方最初怀疑不是自杀的依据是死者脖子上的刀痕,以及他四肢上明显的被铐过的痕迹。而现在,他们已完全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那么,凶手会是谁?
目标集中在了那个神秘的女人季云身上。
但令警方疑惑的是,查遍了整个屋子,没有找到任何与这个女人有关联的线索。
脚垫下的钥匙上只有房主的指纹,而刀片上的指纹则是死者自己的。同样,屋子里除了房主一家三口的指纹,也只有死者自己的。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几样闲置的家具,那是房主为房客留下的,一切都保持着房主离开时的原样。
如果不是衣然的证词,没有人相信这屋里近期住过人。
于是谣言很快又四处传开了,甚至连那屋子闹鬼的话都有了。
在这期间警方查明了死者的身份。
是警方寻人通告引起了一个女人的注意。
她被某公司聘做家政服务人员在海边的一个高档住宅帮该公司高管料理家务。
高管喜欢夜生活,不过从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但自上个周四晚上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
周五到周日,她没在意,心想高管可能外出度周末了。不过周一公司打电话到家里找他,引起了她的注意。
周三高管还没有露面。晚上她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通告,将信将疑地,她给警方打了电话。
于是失踪了近一个星期的高管浮出了水面。
警方围绕着他的社会关系及社交圈子展开了调查。
社会关系很简单。祖籍江苏,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姐姐。他本人一直在南方各城市打拼,属业务精英。三个月前刚由广州受聘来到北港,独身一人,没有家眷。
警方暂时撇开他来北港以前的经历,先从他来北港后的社交圈子查起。
随着范围的缩小,警方逐渐把目光集中到了一家叫"雕刻时光"的咖啡休闲屋。
"雕刻时光"的服务生对着他的照片很肯定地说这是他们近几个月的常客,几乎天天来。女伴倒是经常换,有印象的是最近的一个,气质很好,脸上最明显的标志是颗美人痣,在嘴的右下角,很显眼。
警察们互相交换一下眼神,他们的目标,再一次集中到季云身上。
问题是,季云在哪儿?
到目前为止,真正见过季云的人只有房东及"雕刻时光"的服务生,但是很遗憾,他们都只注意到她的美人痣了,此外,居然说不上她的大体的轮廓。
案件侦查到这一步,似乎走进了死胡同。不过很快,他们又看到了希望。
聘请该高管的公司的财务总监给警方打来电话,他们在处理高管的遗产交接的时候发现,他卡上的三十万元钱不见了。到银行查汇款记录,发现在他失踪后的第二天,即周五那天,有人拿着他的银行卡,跑了七家银行,通过自助转账,把那些钱转入了北京的同一个账号。经查,那账号属于一个国有的慈善机构。
警方如获至宝,马上赶赴这七家银行,调取了周四那天自动取款机上的录像资料。
他们在七段录像资料上都看到了同一个女人,同样的穿戴,同样的发式,但,都戴着帽子、口罩和太阳镜,除了头发可以辨认出是女人而且像是证人描述过的季云的模样,其他一无所获。
至此整个调查陷入了僵局。
他们有了目标,但这个目标却很不真实,在事发之后,这个女人便真的像朵云一样被蒸发掉了,无影无踪。
十三
这段时间衣然有些像惊弓之鸟,楼道里稍微有些动静她都会紧张兮兮地趴猫眼上看看。
交通警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便经常约她一起出去散心。
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都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谈论那个消失了的女人,以及那个死去的男人,好像唯有这样,他们才会心安。
衣然似乎越来越倚重交通警,但同时也处处赔了小心,唯恐破坏了维系二人关系的那种单纯。有一次她很郑重地问他,约自己出去他女友知不知道。
交通警实话实说:她不知道。没必要告诉她。我又没背着她干坏事,告诉她只会让她疑神疑鬼,到时说不清楚。
衣然坐在肯德基的一角捧着一杯鲜柚蜂蜜茶望着马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不置可否地说:"我倒以为你没你说得那么磊落。"
交通警在喝可乐,似乎被冰块激了一下,打了个激灵说:"你什么意思?喂,欧巴桑,我对大妈可不感兴趣,我不过觉得你孤苦伶仃的,同情一下罢了,不要对我抱什么想法!"
衣然演戏一般做了个很悲凉的表情:"难道我看起来很老吗?"
交通警一愣,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当然不是,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好多。只是你——好像不化妆?"
"你懂什么是化妆?化妆并不是你理解的画画眉毛描描眼线那么简单。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是不化妆,化给谁看呀,难道不知道女为悦己者容吗?"
不等交通警接言,衣然又接着先前的话题道:"你也不用安慰我了,老不老我心里清楚。其实看一个女人老不老,要看心态而不是面容,明白吗?历经沧桑的女人即便外表看起来很年轻但她的心也是老的,知道吗?"
交通警不知该怎么回答,以他对女人的了解,还不足以体会何谓"历经沧桑"。那一刻,他们彼此都不再说话,只在静默中任时间流逝。那一刻,大拇哥曾在内心深处想到过小手冰凉,不知道这个想杀人的女孩子是不是属于历经沧桑的一类人;那一刻,交通警也想到过衣然酒后对他说的话:背叛。知道吗?背叛。是我背叛了他。我是一个坏女人,所以老天惩罚我从此只能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走,明白吗?他不知道衣然所谓的历经沧桑是不是也有这句话里的成分?
陈琳的离世让一度忘记过她的人又想起了她,许是纯粹为了纪念,他们在路过的一家音像店门口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十二种颜色》。
已是冬天了,那乐曲伴着落叶让人倍感萧瑟。衣然驻足用心地听歌,然后忽然说:真的好傻,要死也得让伤害自己的人死呀。既然连死都不怕,干吗还害怕活着呢?
交通警站在她的身边,眼看着她的悲戚随枯叶一起凋零,那一刻,他真的很想把她拥在怀里,就在这个冷冷的街头。
十四
时间足以冲淡一切,进而遗忘一切。
跳楼事件过去近一个月以后,有关这件事的传闻终于平息了下去。在广大住户尤其是三楼东房东的苦心期盼下,这个居民区的居民们终于接到了拆迁的通知。
交通警那几天正在外地学习,接到女友的电话忽然觉得很失落,他不知道衣然是不是已经找好了新的住所。
女朋友说自己很忙,没时间过去,让他早点通知租房者准备搬家。两天以后他匆匆忙忙地回来了,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在楼下遇到了来搬小铺里库存东西的对门。
对门吐着长气说终于要拆了,这倒霉房子,你说早知这么早拆我何苦出租?闹出这事,多晦气呀。这不,楼上好好的家具一件也不能要了,老婆子说不吉利,让我处理了。可处理给谁呀?这不,我得赶紧把这小铺子里的东西搬走了,再到那些民工出租屋看看有没有人要那些家具,便宜点卖掉算了,丢了怪可惜的。
衣然已经把行装打点好了,看见他很是放心地松了口气。
屋子已经恢复到她刚到北港的样子了。所幸她入住的时间不长,除了必要的床上用品,没有置办额外的东西,但也足足装了一大箱子。
交通警看见此场面觉得很意外,毕竟搬迁的时间是一周呀:"难道你这就要走?找好房子了?"
"我不走等着挖土机来挖我呀?放心吧,已经找好房子了。实话跟你说吧,自从对门出了那事我就在找房子了,我觉得北港这个城市不欢迎我,住在这里难以安心,所以我早就打算走了,只是不舍得你这么好的房东才没说。本来我还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好了,没什么理由了,我马上就走,你正好送我去火车站!"
"你什么意思?你要离开北港?去哪里?你不是说要看冬天的海吗?这还没下雪呢,你要走?"
"青岛。那里一样可以看到冬天的海,不是吗?"
"可是……"
"好了大拇哥,没什么可是,我本就是浪迹天涯的一个人,这次不过是提前了行程罢了!怎么,不愿意去送我?"
"当然愿意了!只是……"
他环顾着四周,对这空荡荡的屋子忽然生出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情愫,这感觉在他当初搬离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等他的视线落在了墙上的风景画上,终于找到了把话说完整的切入口:"多可惜,刚画完。能揭下来就好了,送我做个纪念。"
衣然淡淡地笑了:"可纪念的东西多了,这就是一幅画罢了,它在我寂寞的时候陪伴了我,已经完成它的历史使命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还记得我绣的十字绣吧,怎么样,你喜欢我绣的那两朵玫瑰吗?"
"喜欢又怎么样?送我?"
"还没完工呢,收起来了,想要的话等绣好了我寄给你。"
"那一言为定喽!"
"一言为定!"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玫瑰,尽管它象征着爱情。"
"为什么?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玫瑰吗?难道你另类?"
"那倒不是。玫瑰凋落的时候很让人伤感的,一瓣一瓣的,让人觉得很零落。不,我不喜欢它不是因为这个,你知道,玫瑰是带刺的,等玫瑰枯萎的时候它的刺反而变得很坚硬,在你丢弃它的时候,它便会伤到你。是的,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太喜欢玫瑰。"
"那你还绣玫瑰?"
"十字绣另当别论了,再说我本来是想绣了卖的,现在答应送你了,便宜了你!"
他们边说边拎着行李到了楼下,三楼东的房主已经不见了,但他的小铺依旧锁着,看来还有没搬完的东西。
衣然站在满地的落叶上回望着她短暂住过的楼层,忽然轻轻地说:"以后我会想念这里的。"
她的视线停留在整个三楼,有那么一瞬,眼神似乎很茫然。
北港刚刚投入使用的新火车站人来人往。
在上行扶梯的左手边有一个方便旅客寄存行李的寄存处,一排排崭新的柜子像银行的保险柜似的默立着,有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
他们顺着扶梯一边上行一边看着那两个人,衣然忽然说:"这个火车站的设计者还真有人情味儿,假如我有什么东西要寄存的话也会放到这里来的,很方便也很安全嘛!"
交通警笑笑:"那你下次来北港玩就把行李寄存在这里然后露宿街头好了!"
"好建议呀,不是不可以一试呀,那我就选7号箱,要知道,7可是我的幸运数字呀。"衣然坏笑着,忽然显得很调皮。
他们进了候车大厅,而衣然所乘的列车马上就要检票了。
"喂,大拇哥,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废话!"准备检票的人群拥挤起来,就着这股力量交通警就势把衣然拥在怀里。
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抱抱她,茫茫人海他们相遇了,而此一别,大概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衣然没有抗拒,她安静地偎在他的胸前,好像船儿停靠在寂静的港湾。她耳语般地说:"会记得什么?大概也就能记住我的身份证号吧?"
"一切!当然了,还有身份证号。"
检票的人纷纷从他们身边绕过,以为他们是一对即将离别的恋人。终于,衣然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很认真地望着他说:"那就牢牢记住吧,也许有一天,你会想要找到我,或者了解关于我的一切。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也许会对你有帮助哦!"
她拖起自己的行李,很洒脱地向交通警伸出了手:"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走了。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往前走了。我习惯了一个人来往,不要人送到检票口。好了,我走了,再见!"
交通警无法抗拒她的话,便只在原地站着,眼看她汇入人群,然后消失在茫茫的人流中。
他忽然很怀疑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怎么像梦境一样?这个女人从网络里贸然闯进了他的生活,现在又突然离去,而他自己,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对她抱着怎样的感情。
感情?不,他从没想过要喜欢她。他很爱自己的准老婆,他从没想过要跟其他的女人有什么瓜葛。他摇摇头,逆着人流离开了候车大厅。
重新回到扶梯往下行,他又看到了那个行李寄存处。想起他们先前的对话,他忽然笑了,心底里有些温暖在慢慢升起。
十五
许是那个事件的发生使这个小区的住户加快了搬家的速度,很快,所有的房子都空了。
衣然离去后的第四天,就要正式拆房子了。
头天傍晚,交通警又回到了这里。
他上楼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正在下楼的警察。他们也知道这里明天就要拆除了,最后一次来现场看看。其实他们知道看也没用,但就是不甘心。这个案子就这么悬着,让所有的人都如鲠在喉。
三楼东的房主也在。他不知在哪里找了三个民工,正在告诉他们屋里的家具都属于他们了,可以随便搬。
交通警不愿踏进那个屋子,径直进了自己不再上锁的家。
屋里什么也没有,他用了一天的时间把所有的家具都搬走了,除了墙壁,留下的就只有墙上的那幅画了。
他站在那里望着衣然留下的作品,忽然很怅然。
衣然离开三天了,三天来,她杳无音信。
交通警试着打她的电话,语音提示无法接通。
他在qq上给她留言,但她似乎一直没有登录。
他不知道她安顿好了没有,她刚来北港那会儿,有段时间也是联系不上,他便安慰自己说她没问题的,等她安顿好了就会跳出来的。
他在那面墙前面凭吊了好久,似乎在跟衣然道别。
当天晚上交通警在路上查车。
最近查酒后驾车任务特别重,他们时常上路执勤。
已经八点多钟了,寒冷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了,行人更是少得可怜。
八点半,他们结束执勤,返回交警大队。
在队里耽误了一会儿,等他驾车离开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街上冷冷清清的,哪怕跑过一只老鼠也能引起他的注意,因此当那辆三轮车出现在他视野的时候,他很是注意地看了几眼。
等等!有什么东西在灯影里看起来很眼熟。
他干脆停了车仔细看起来。
那是三个民工打扮的人,正费力地推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拉着两个木质柜子,柜子的一面正好对着交通警。刚才让他觉得眼熟的就是那柜面,灯光下远远地看去,俨然就是衣然画作的一部分!
交通警忽然觉得头皮发麻。他几乎没加思考,就近找个路口掉了车头,直接逼近了那三个人。近前了看,居然就是傍晚见过的那三个人。
交通警有些杀气腾腾地下了车,吓坏了三个民工。面对着这个年轻人的提问,他们战战兢兢地说,今天下午有人卖给他们一些家具,搬的时候房东说那些衣柜是镶嵌进墙里的,拆了也是废品,就没卖给他们。他们回去后想了想,觉得不拆下来怪可惜的,反正那房子明天就要拆了,他们就又返回去了,这不刚拆完往出租屋搬。他们一再表白这可不是偷东西,哪知道这年轻人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他用手敲了敲柜面,觉得声音很空,顺手一扯,在柜体与图画之间,居然是一层厚厚的塑料泡沫!
他拽着一块撕下来的泡沫,转身上车,疯子般地离开了。
交通警直接回到了他那即将拆除的家。
整个小区一片死寂。破落的小铺多敞开着门洞,好像这里是个荒无人烟的废墟。
他在车上找到了他备用的手电筒。打开车门踩到一地的枯叶,让他的心很是颤了颤。
楼里该拆的都拆除了,只剩下了冰凉的水泥建筑。他踏着自己的心跳上楼,手电映照之下,到处都是鬼影。
他停下来静了静,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好歹自己也是个警察呀。
他到了三楼,站住了。
两家的门都已经没了,黑黑的门洞似乎黑夜张开的嘴,在等着吞噬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进了自己家。
他直接拐进了卧室,把手电对着那面画画的墙照去。尽管他事先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时,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衣然的画依旧在,但不完整了。在那幅画的主体部分,现在变成了一个黑洞,直通向对面的房间。
交通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跳,一步步向那黑洞走去。可够一人通过,等他回过身来时,看到自己已到了对门家里。
这边的墙可谓千疮百孔。那些衣柜的确是镶嵌进墙里的,拆除后的墙面凹凸不平。但有一组柜子后面的墙体显然拆过了头,直接连到了他家的墙体,所以衣然的画就有一部分直接画到了柜体上,在今晚被民工们一起拆去了。
看明白这一切,交通警忽然觉得身子发软。
他很确定自己住在这里的时候那面墙是完整的,那么这一切,就是衣然整的了。可是为什么?
衣然……
他开始回想他们刚认识时的点点滴滴。
他在网上发布了租房的信息,衣然主动联系的他。为了方便探讨,他们彼此加了qq好友。他当时说明了租期会很短,因为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但她并不在意。她很真诚,在视频上出示了她的身份证。等等,身份证,她走那天怎么说来着?"那就牢牢记住吧,也许有一天,你会想要找到我,或者了解关于我的一切。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也许会对你有帮助哦!"
她说过的话。她说过什么话?
交通警下了楼,开始顺着他们那天离开的路线回忆她说过的话。
他居然来到了火车站。
夜晚的火车站灯火辉煌,尽管仍有不少人滞留,但比起白天,显然冷清了不少。他站在扶梯前问自己要不要上去,抬眼时就看到了那个行李寄存处。
"这个火车站的设计者还真有人情味儿,假如我有什么东西要寄存的话也会放到这里来的,很方便也很安全嘛!"
这是她说的吧?
是的,是她说的。她还说:"好建议呀,不是不可以一试呀,那我就选7号箱,要知道,7可是我的幸运数字呀。"
难道她有什么东西寄存了?难道她在这里留了什么东西?
交通警内心一阵狂喜,忙跑到行李寄存处。可是人家已经下班了,他被告知明天再来。至此,站在夜色的尽头,交通警忽然感到筋疲力尽。
十六
第二天一大早,交通警就来到了火车站的行李寄存处。
他几乎一夜未眠,详细查看了自己与衣然之间的通话记录,没什么破绽。
他回想了衣然来北港后的点点滴滴,除了那天在火车站,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越想他越肯定行李寄存处这里有猫腻,所以他早早地来了,试探性地报上了7号柜。
工作人员查看了登记,然后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需要报上身份证号才能提取。"
交通警按捺住自己的心跳,报上了衣然的身份证号码。
那工作人员对照着登记一个数一个数地念了一遍,然后找到钥匙,打开了柜门。
居然这么简单?交通警几乎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柜子里的东西,几乎是颤抖着离开了。
那是一个精致的购物袋,里面装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他回到车上拿出盒子,良久不敢打开。
很轻,会是什么呢?
终于好奇心战胜了他的犹疑,他打开了盒子。
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布料,下面压着一个小巧的u盘。
他打开那布料,是一幅十字绣,绣的是两朵玫瑰,上面挂着两滴露珠,像两滴眼泪。
交通警忽然觉得眼底发热。他抑制住自己的冲动,开车直接回了家。
十七
大拇哥你好。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已经知道一切,并依靠你超强的记忆力找到我想留给你的东西了。
那玫瑰漂亮吧?我答应了送你,就请你笑纳吧,权且算我送你的结婚礼物。
当然了,我今天写这封信绝不是要劝你结婚的。我知道你现在有一百个问题等着问我,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好吗?
你一定会问我到底是谁。
说实话,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既不是衣然,也不是季云,这两个人,其实只是我借用的载体。当我离开北港的时候,她们俩就已经死了。或者说比死还彻底,她们散了,连魂魄都不曾留下。
我知道等楼房拆除的时候我的秘密会被揭穿。也有一种可能,那堵墙会在不被人注意的时候埋入废墟。如果那样的话,那么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看到这封信。所以在我内心看来,我还是很希望这秘密被揭穿的,尤其是被你一个人揭穿。
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我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
我只能讲给你我的故事。我把这些称为故事的时候,眼底含着泪。
我曾经很幸福,轻松而高薪的工作,俊朗而成功的丈夫。那时我觉得我的婚姻就是蜜罐,我生存在里面,像一只快乐的蚂蚁。
但在三年前蜜罐被打破,打破它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我自己。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他用了半年的时间来告诉我,蜜罐之外还有芬芳。
我是个女人,我有我做人的底线,但我却不能抵挡诱惑,尤其这诱惑来自于精心设计甚至是处心积虑时。
还没等我从胆战心惊中回过神来,我老公就知道我出轨了。当时的我羞愧难当,根本没去想事情是怎么败露的,我想尽一切可能留住我的婚姻,因为恰好那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而我很清楚,那是我老公的孩子。
但他不肯原谅我。他说自己想法处理掉吧,别让这个杂种污了我的血脉。
我却决意留下这个孩子。医生给我做了超声波检查,说孩子发育得很好,已经长了原始心芽,我怎么舍得杀掉她?
这时那男人又出现了。老公发现后我就跟他断了联系。是的,我们只在一起过一次,但这一次的污点已足够我背负一辈子。但他却又出现了,安慰我,并说我情绪这么激动不利于胎儿发育,他说有朋友在医院,可以帮我安胎,我居然会相信他,结果他给我吃了加强宫缩的药,我最终小产了。
其实那会儿我并不知道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一个女人对我揭开了谜底。我小产以后她来看我,很有些幸灾乐祸。她说你的孩子既然没了,也没什么好怕你的了,你赶紧离婚吧。实话跟你说了吧,不要指望你男人原谅你,你还不知道吧,他跟你那情人是好朋友,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你就不想想,你那情人怎么会那么了解你的喜好?都是你男人告诉他的呀。明白了吧?他是为了跟你离婚故意找人勾引你的。他只是没想到你会怀孕,这事很麻烦不是吗?还是多亏他那朋友,你知道你怎么会小产?他给你吃了加强宫缩的药了!你怎么那么傻呀,会被两个男人骗来骗去?其实吧他们不让说的,我告诉你这些一来是觉得同情你,再主要的就是要让你死心,早点离婚成全我们吧。那女人说完这些就走了,而我随即在她身后晕倒了。
离开医院,我知道原来的那个我死了。
我离了婚,拿到了大把的金钱,因为我敲诈了他,还有他。
我把女人的话复述给他们听,告诉他们我有录音,如果不给我钱这事没完。而我之所以要钱,就为了复仇,他们却以为我只是想捞一把,所以只想打发我完事。那时我忽然发现,其实我挺有犯罪头脑,于是我开始精心计划后来的一切。
我先撇下了我的前夫,不管怎么说,他给过我一段幸福的婚姻,我决定先饶过他。我用了大量的精力来研究那个杀掉了我孩子的男人,跟着他的足迹走了好几个城市,最终来到北港。
你提供的房子的信息让我感到该是结束这件事的时候了,因为房子马上会拆掉,那么痕迹也会被拆掉。尤其你说你对门也没租出去,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你也许奇怪我哪里弄的身份证。现在办假证的公司多了,只要你给钱再提供照片,没有什么证件办不出来,只要不上网查就没人发现。
我创造了衣然,进而创造了季云。那个房东比你贪多了,不过这样也好,只要钱给足了,他就不在意别的了。这两间房子我几乎是同时入住的,交替着身份出现,不过你们这栋楼里的街坊的确很生分,我几乎没看见过什么人。但对于我来说这样最好不过了,不是吗?
我跟踪那个男人去了雕刻时光。三年了,我太了解这个人的弱点了,因此轻而易举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说到这里你肯定会想起某个人,或者某个名字,对吗?小手冰凉!是的,小手冰凉。那也是我,我用小脚丫加了你好友以后,我又用这个小手冰凉接近你,我只是想多方面了解你一下,没别的意思,真的,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
他上钩了,又拿出了那套追女人的手段,但这次,猎物是他而不是我。我一边做着准备,一边吊着他的胃口,直到我觉得可以行动了,于是装作无意对他透露了我的住址。果然,他第二天晚上就来了,还带了玫瑰花。
那时,这屋里可不像没人住的样子,我把你房间里的东西都搬过来了。我请他喝茶,当然茶里放了安眠药。他并不设防,所以他进屋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我撂倒了。
趁他昏睡的时间,我把屋子恢复了原样,清理掉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迹。忘了告诉你,我喜欢戴手套,因此并不担心会留下指纹。然后,我把他拖到那个光板床上,堵住他的嘴,把他的四肢铐在了床架上。手铐也是网上买的,很方便。我必须铐牢了他,因为我不能冒险。然后我就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是周五。你约了我周六爬山,记得吗?
周五早上我以季云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早已醒了,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好像我是个魔鬼。
我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只拿着他的银行卡指着写在纸上的0到9这几个数字问他密码。起初他不想说,我便拿着刀片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最终屈服了。
我去了银行,把他卡上所有的钱打给了一个慈善机构。我想警方一定知道了,肯定会去银行查录像资料,但我替他们感到遗憾,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不要他的钱,因为我不是为了钱才这么做。
我在外面找了个地方打扮回衣然的样子,去大肆采购,然后回家。后来警察问我的时候我编造了一个情节,我说我看见了季云,当然只是背影。我必须这样说,这个季云的存在才显得真实。
那天的其他时间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我都没出现在他眼前。我是要取他性命的,便懒得跟他周旋。再说了,饿饿他对我有好处,他毕竟是个男人,我怕打不过他。
第二天我们在一起,很尽兴,不过也很累。
但更累的是当天晚上,回家之后。
那时我的画已经基本完成了,只剩下了一个地方,我得给自己留出时间完善它。
当我推开衣柜而不是从大门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着实吓坏了,好像我是个从墙里显身的女鬼。看得出,经过两天两夜的困顿他已经有气无力了。但他还是挣扎着想问明白我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拿掉了他嘴里的东西,用回我原本的声音告诉他我已把他的钱捐给慈善机构了,也算在他死前替他做了件好事。
他居然笑了,用麻木的嘴含糊不清地说:"看来我今天是必死无疑了。能让我再看看你真实的模样吗,其实当初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过即便是在现在,在女人跟朋友之间,我还是会选择后者。"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不相信这个男人。我告诉他不必看我的模样,记住我未出世的孩子的心跳即可。
那一刻,他的脸变得死灰。
我喂了他一点饭,做得很软的面条,我不想他做个饿死鬼。然后给他喝了一些水,当然,水里有少量的安眠药。
然后我又回到自己房间,完成了那幅十字绣。
凌晨的时候我回到了对面房间。他在昏睡着。
我去了他的手铐,把他架到窗边。窗外有树,设计方案的时候我的确很担心他被树挡住不足以致命,因此我准备了那个刀片,而且在他昏睡的时候按上了他的指纹。但我没打算真的用。实际情况是,当他瘫软在我身上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时候我几乎要放弃了。但他忽然醒了过来,或者说他一直在装睡吧,他居然掐住我的脖子,要置我于死地。但毕竟,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吃喝了,我在怕、恨之下,积聚了所有的力量,于争斗中用刀片划了他的脖子。血从他的颈动脉里喷射而出,溅了我一身。他用眼瞪着我,好像还不相信发生了什么似的。那一刻我觉得非常厌恶,便几乎毫不费力地把他掀出了窗外,然后把他带来的玫瑰花从窗口扔了出去。
必须说明的是,那个刀片是我故意放下的。我只想以此告诉警方,他是被杀的,而那个凶手,就是租房子的季云。
我清理掉一切痕迹,然后回到自己房间。
我把属于季云的所有的东西,包括那身带了血的衣服,一起打包压在了箱子最底层,然后我又成了衣然,赶紧着手把那幅画画好。我必须画好它,因为只有它才能帮我掩盖墙上移动柜子的痕迹。
我并不担心对面房间,当初改造的时候我已经用隔音层代替了那半层墙,只要不强行搬动柜子就不会发现。我担心的是你,知道吗?这是你的家,我不想让你太早发现我的秘密,所以那幅画就是最好的掩饰了。
说到这里你大概已经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但你一定还在怀疑,我是怎么把墙改造好的?
说实话,我没那么大本事。这就引出了另一个命案。还记得那个从天桥坠落的民工吗?我关心他的唯一动机,就是想看你们有没有线索。
是的,是我把他从天桥推下去的。当时我就在天桥上,桥下的司机看不到我,后来趁着混乱,我从另一侧离开了。
我觉得大概是天助我也,我杀了两个人居然都没人看见。
我不是滥杀无辜者,实在是他逼我杀他。
我原本只想请他帮我把墙打通,我付钱他干活,两不相欠。
那天晚上我睡得挺晚的,睡前我听见他在墙那边干活,动作很轻,当时还觉得这人挺能干的。不过后半夜我忽然没来由地醒了,而且是被什么吓醒的。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一道光从墙那边射过来,而在那光影里,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模糊的工具就站在我的床前。原来他已经把墙打通了。我刚想问他干吗过来,他却已经像头狮子一样扑了过来。我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引狼入室,他用他那肮脏的身体公然地侵犯了我!我为了实现我的预定计划,忍辱负重,待他完全处理好墙壁后,我在请他喝了酒后,在送他回去路过天桥时将他推了下去,关于这些你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你该以为我是个恶魔了吧,其实不是的,原本的我很善良,我自己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杀人。走到这一步不能完全归罪于我。我本可以不让你知道这一切的,就这么消失好了。但有些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我原来的打算是杀了他之后就回去找我的前夫,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但就在今天,在我离开北港的前两天,我发现我怀孕了。那个该死的民工,我尚且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他却在我的体内留下了生命的种子。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恐惧,比我杀了人之后的恐惧更甚!我曾想过拿掉的,真的这样想过,但最后,我放弃了。这也是命运的轮回吧?杀死我孩子的人被我杀了,一命换一命;而我取了其性命的人却让我怀了他的孩子,这也算一命换一命吧?所以我决定留下他,并好好把他抚养成人,做个好人,至少不会再像他的父母那样。为了我腹中的孩子,我决定放我前夫一马,而这,大概也是放了我自己一马吧?所以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把这一切都告诉你,算是回报你对我的关照。
信看到这里,你该明白你所认识的衣然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物了吧。我不会去青岛的,因为我还买了另一个车次的车票。我会在途中的某个城市下车,留下属于季云和衣然的所有的东西,带着我原本的身份与腹中的胎儿一起轻装离开,从我以前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报警。其实报与不报都没关系,因为我很确信你们找不到我。但心底里,我还是希望你不那么做。其实好多事情的惩罚在事情本身发生以前就开始了。我更愿意把这段经历作为我们俩共有的秘密保留下去。这样说也许很自私,但这是我能想到的与你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该说再见了。尽管很冷,而且我的行为添加了别样的冷,但我不能否认,北港是个温暖的城市。我愿把与你的这段交往作为永久的记忆来回味,以便在日后感到寒冷的时候取暖。我把那两朵玫瑰送给你了,像我答应你的那样(不必试着查指纹哦,我已经洗过了)。如果不嫌弃,就算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吧。你的确该结婚了,爱她,就给她一个美丽的婚礼吧。
玫瑰。玫瑰。
其实我自己本身就是一朵玫瑰,不过却过早地枯萎了。还记得我说的话吗?当玫瑰花枯萎的时候她的刺会变得很坚硬,会扎人的。所以,当你拥有玫瑰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呵护,不要让她枯萎了。你要用心呵护,让她的刺跟花瓣一起老去,跟你和岁月一起老去,那才是真正的浪漫。
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我要停笔了。
好好珍重吧,我们一起!
小脚丫 拜别
交通警用了很长时间才从电脑前站了起来。
外面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照着他的已经布置得像新房一样的卧室,很温馨。
他把那幅十字绣方方正正地摆在床上。
然后把u盘装进兜里。
离家前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的准老婆:"我们结婚吧!"
电话那端很惊讶,却不无惊喜:"现在?这么冷,怎么穿婚纱呀?"
"那就不穿婚纱,穿大红棉袄!"
他关上门走了。
床上,那两朵鲜艳的玫瑰挂着两滴晶莹的露珠儿正盛开在冬日温暖的阳光里。
像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