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本是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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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人在发迹之前,往往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庸庸碌碌,跟平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没有那些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之类的慨叹。可在并不突然的某一天,因了某件很不以为然的寻常小事,他被身不由己地裹进生活的漩涡中。为了生存,他自然要挣扎,调动起大脑和四肢的一切细胞和潜能,挣扎来挣扎去的结果,他才发现自己卓尔不群,是个能人了。意识到自己是个能人后,他便更努力,是由下意识的挣扎到有目的的努力,此后的前程便更加不可限量,或曰不可预测。命运之谜是难轻易让人破解的。
于力凡年龄不大也不小,四十刚挂零,长得不高也不低,不胖也不瘦,说不上英俊,可也绝不算丑陋,是一颗落进入的海洋里便再难辨识的寻常水滴。他原来在郊区一家大型纺织厂的子弟高中教书,那家纺织厂近些年不行了,大部分职工放了长假,连子弟学校的老师们都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于力凡和妻子思来想去谋划再三,便罄尽家里储蓄折上的所有存款,去求助妻子娘家一位七拐八弯的亲戚,那亲戚把于力凡调进了起重设备厂。这家工厂效益也不算好,但还能按月发工资,于力凡两口子很知足,不时叨念两声那个局长亲戚的好。
于力凡只会摆弄教案和粉笔,没有什么技术专长,厂里便分派他去了职教科,也算人尽其才,专业对口。时下的职教科是个不打么不起眼的部门,用大老粗工人们口无遮拦的话说,是聋子的耳朵,骡子的悠当(生殖器);有没有都一样。可有了这么一个部门,就要想法做一些显示本部门职能与职权的工作,无非就是一年搞上那么两次文化考试。科长说,考一次就是督促工人们复习一次,温故而知新,咱们达到工作的目的也就行啦。
科长姓杨,是个女同志,比于力凡年龄稍大些,跟厂长有亲戚,没亲戚也坐不到这个养爷养奶的位置上来。杨科长其实只管两个人,另一个也是女同志,婚后就又保胎又哺乳的,开支时才跑来露一面。杨科长其实只领导于力凡一个人,而且于力凡也用不着她怎么领导,上班来打壶水擦擦桌子,坐下后喝茶看报纸,看累了便海吹神聊扯闲篇。没出半年,于力凡便将杨科长家里的人和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杨科长的先生外头应酬多端杯就高高了就吐常三天五天不洗脚钻被窝,杨科长的闺女脑子好使却不知用功好花零钱吃爱零食连袜子都不会洗。一样的话题聊过三两次,于力凡便有些烦了,可烦了也要装模作样地听,不时地还要陪上一两声哈哈的干笑。力公室里只这么两个人,两人都没事可干,不闲聊不干笑干什么呢。时间一长,于力凡反倒开始怀恋在学校里的那些日子了。
2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台历一页页翻到了六月。
于力凡突然开始忙起来,电话一响,基本都是找他的,而且一拿起话筒就好半天放不下。还有人找到办公室来,一坐下就神秘兮兮地头碰头嘀咕,走时还再三感谢,表现得都很真诚。于力凡忙的不是厂子里的公事。于力凡从纺织厂子弟中学调来前,当过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那几年,他带的班高考升学率和重点率(考入重点大学)都高于其他班,可细细研究比较,他的班级的高考成绩却又并不比其他班出色多少,有时还略低。这就应了每年高考前学校召开考生家长会时校长一再强调的那句,考分是基础,志愿是关键。而关键的关键就是要知已知彼,"己"是指考生的真实能力,包括模拟高考的成绩,也包括考生的心理承受能力,有的学生每临大事有静气,平时吊儿郎当一般化,却越是大考越能出成绩,可也有的学生只是窝里横,日常测验常领先,一遇大考,先就觉得屎尿多,发挥不出真实水平;"彼"则是指全省高考的总形势,这里的奥妙更是一言难尽,既要估准自己在省内几万考生中的大致位置,还要了解全国各院校到本省招生的数额,至关重要的是要分析自己所要报考的那所院校可能面临的招生形势,高水平的报考就是避强手,打冷门。进了六月,又要报志愿了,学生和家长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已调走的于力凡于老师。于老师虽说书教得未见高人几许,却很注意研究招生动向,给前几届考生出了不少报志愿的好点子,避实就虚,躲强趋弱,很让学生白捡了一些便宜。不像有些老师,世故狡猾得就像在山岭间生存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只说报志愿是学生和家长的事,心里却藏着一份怕落埋怨的防范,在学生们的期盼面前金口难开,闪烁其辞。其实学生都还是个孩子,早让备考弄得焦头烂额,家长们五行八作,干啥的都有,文化底子和智商能力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又都整日奔于生计,能给孩子多大帮助?给于力凡打电话或直接找上门来的都是他曾教过的学生的家长,都想请他帮助拿拿主意。好在于力凡也正无事可做,那些天就把几年间积累起来的关于高考的资料都摊在桌子上,有时还画张图,列个表,俨然是个大战役前的参谋长,给那些低能的司令官作决战前的谋划。于力凡在帮助那些人分析决策时,不论是用电话,还是面对面,表现得都很热心,讲得头头是道,当然,最后他也不会忘了声明一句,大主意还是你自己拿,我只求言者无罪呀。这些话这些事都没避着杨科长,待办公室里一清静下来,杨科长便逗他,于老师的业务量不小啊。于力凡忙谦虚,哪里哪里,人家找上门了,我也只好信口胡说几句,见笑见笑。杨科长说,我看你谈正事挺实惠的,咋转眼间就虚头巴脑起来了,我也跟着受益匪浅呢。于力凡说,我知道自己是在不务正业,感谢领导不责怪不批评,宽宏大量。杨科长又笑,一双眼睛望定了于力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一天早晨,于力凡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屋里已打扫得清清爽爽,杨科长正提了暖水壶回来。往日,十有八九是于力凡先到,女同志家务事多,缠手缠脚,这也正常。于力凡问:
"科长怎么来的这么早?"
杨科长说:"你看看我的黑眼圈,昨儿一宿没阖眼,一家三口都没睡。赶早跑了来,想请你帮我拿拿主意呢。"
于力凡细看了杨科长一眼,果然见她脸色发灰,眼球上还有红血丝,心里不由一怔:"啥事这么严重?"
杨科长说:"还不是我那丫头报志愿的事。丫头求高,她爸图稳,我是想吃豆腐怕烫,想吃雪糕怕凉,这个主意真是难拿呢。"
于力凡便想起早听杨科长说过闺女今年高考。他陡然间生出几分奇怪,平时口敞舌长畅所欲言显得没心没肺的杨科长,这些日子怎么闭口不谈考生家长们最关心的报考话题呢?自己这些日子一忙,怎么竞把这么一个最能显得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极有助于加强团结的重要环节给忽视了呢?该死,该死,真是该死!
于力凡便笑说:"其实我心里早在惦着咱大侄女报考的事,可科长闭口不谈,我也就不敢贸然相问。一是科长您自己就是教育方面的专家,我不敢在圣人面前卖百家姓;二呢,我知科长和你家先生都是神通广大之人,关系多,早巳胸有成竹,我再多嘴多舌,也就自讨没趣了。"
杨科长叹了口气,说:"平时咱真以为是预备下了几个关系,可真到了紧要关头,我烧香,佛爷一个个都掉腚了,谁也不敢给咱应下一个准成话。"
于力凡说:"也莫怪。这种事,有谁敢给人打保票?真要临场发挥不好,考分上不去,志愿又报高了,岂不干瞪眼。"
杨科长说:"我也知是这么个理,可盲人骑瞎马,夜深临城池,心里真就没底。再说,凡事都讲个旁观者清,当事者迷,你就帮我拿拿这个主意吧。"
于力凡又笑,说:"我怎么就成了旁观者?大侄女一辈子的大事,还不就是我自己孩子的事一样,闹心一样跟着闹心,迷自然也就跟着一样迷了。"于力凡这样说,让人听了觉得挺近乎挺亲切也挺舒服,其实是避实就虚,虚晃一枪,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卷入太深。杨科长毕竟不比那些学生家长,同在一间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孩子真若在报志愿上出个山高水低,日后人家即便一句埋怨的话不说,自己心里也难坦然。年过不惑的人了,在人情世故上虽说油梭子(油渣子)发白,还欠些火候,可也多少有了些圆滑,不能一点没有避讳。
可杨科长却单刀直入:"说是这么说,可你这外姓叔叔咋也不能跟孩子的亲爹亲妈比,咋迷也有限。你尽管放心,有啥话你都敞敞亮亮地说,孩子出阵得胜了呢,我们一家人一辈子谢你;孩子跌了一跤呢,也算她命里该着有此一劫,保证没有你半点责任和错处,日后我要说出半句不识好歹的话,也算我白披了一张人皮,你咋骂我都行。"
人家既这样说,于力凡就再不好推脱,只好说,那你就把大侄女报考的有关资料都找来,等我研究研究再说。杨科长闻言,立刻将厚厚的一个文件袋放到于力凡桌上,说:
"我把东西都带来了,你看还缺啥,我打电话让孩子立马往这送。"
于力凡便坐下来看那些材料,立时就有些傻眼,他早知杨科长的女儿就读的学校是重点高中,也听说那孩子脑子好使只是不肯用功,原以为是含着"老婆都是别人的好,孩子都是自己的好"的夸耀成分,却哪知这孩子果然不比寻常,四次模拟考试中最好的一次文科百人榜排名是第四名,最差的一次也是十五名,要知道,这可是在重点高中里的排名啊,高手中的抢先名次!照理说,有这样的孩子,家长本可高枕无忧,可深谙此道者却知越是这样的考生越难报志愿,基点高希望值自然也高,保守一些固然稳妥却心有不甘,胆子过大又极可能首轮脱榜凤凰堕枝虎落平阳。依这孩子的成绩,重点大学应当必保,理想的则是重点里的名牌,可名牌大学在省内招生名额都不多,且又众望所归,狼多肉少,加上考试无常,真要临场稍有闪失,便可能酿成终生大憾。相比之下,那些成绩中等的学生反倒可以从容自如些,省内的本科大学招生名额多,甘霖普降,好歹也能淋到身上一滴雨珠。于力凡沉吟有顷,问:
"孩子和她爸想怎么报?"
杨科长答:"她爸叫她第一志愿报北京师范大学,孩子却非要报人民大学。"
于力凡说:"都是名牌嘛,就随孩子,还争个啥?"
杨科长说:"孩子不想毕业后当老师。"
于力凡又问:"那你的想法呢?"
杨科长说:"依孩子模拟的成绩,北师大保险系数大。人民大学这几年的录取线都要高上北师大十分到二十分,可毕业后的择业余地也大。所以我才坐上了翘翘板,一忽儿上,一忽儿下,拿不准主意了呢。"
于力凡又想了想,便把那些东西都塞进了他的黑提兜,起身说:"你都把不稳舵,我就更不知是该踩刹车还是踩油门了。这样吧,你等等,我也学一回孙猴子,遇了过不去的火焰山通天河,就去求求如来佛观世音,看看人家可有什么高超手段。"
杨科长说:"哟,你背后还有高人啊?"
于力凡说:"高不高,回头再说。"
于力凡找的人是市里一所高中的校长,他和那位校长念师范大学时是同班同学,还住着一个寝室,两人好得没法说,用常挂在嘴上的笑话说,除了当时的女朋友和以后的媳妇,啥都不分彼此。于力凡在调到起重机械厂来以前,也曾找过这位老同学,想调到他手下去,可那所学校已经严重超编,一校之长终没敢触犯众怒。为这事,老同学总感有些不安,见于力凡又来找他,心里很觉高兴,诚心诚意地要用十二分的努力帮助老同学办好这件事。他在认真地权衡比较之后,竞拿出了一个让于力凡也大吃一惊的主意:
"依我看,就让这孩子报复旦吧,既是名牌,也不失把握,而且位于国内的第一大都市上海,山高海阔,毕业分配的前景可能比北京更诱人。"
于力凡好一阵惊愕之后说:"复旦当然是好,在国内的综合性大学中,除了北大,也就数它了。我早研究了这几年的省内招生情况,复旦的录取线已连续三年居高不下,寻取数与过线数悬殊太大,那么多的好学生纷纷落马。你的不失把握怎么讲?"
老同学一笑,说:"你怎么就忘了事不过三的道理?依我看,正是有了前三年,很多一流考生今年必是避而远之,咱们正可打这么一个空档。"
于力凡紧摇头:"太冒险太冒险,要是考生和家长们都想钻这个空子,精兵猛将一起上,可就坏了大事啦。"
老同学又一笑:"那我就给你再加上一个保险。你让这孩子第二志愿报这所大学,"他顺手抓起笔,在纸上龙飞风舞写下两个字,这所大学在国内也颇有些名气,所差也就不在京沪罢了。"我实话跟你说,这个学校招生的老师跟我有些交情,听说今年还到咱省来,到时我自有交待。"
于力凡仍有犹豫:"如果人家一愿已满,二愿又有屁用?就好比对号入座的始发火车,票卖完了,旅客也上全了,你认识车长又有啥用?"
老同学说:"你的比方打的不错,可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不知道,越是在车票紧张的时候,铁路上越要给列车长留机动票,以备万不得已的时候应付急需。比如有公安或安全部门的人突然上车,他们为了执行某种特别任务,点明要占用某个座席,那列车长就没办法啦?世间万事,尽在人为,不是做不到,只怕没想到,老兄,要解放思想啊!"
于力凡只是一味摇头:"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咱哪里去弄那种特别通行证嘛。"
老同学敛了笑,拉开拍屉,取出一只皮夹,打开,便抽出一张表格,推展在于力凡面前:"那你看这是啥?"
于力凡怔了怔,猛地跳起身,重重一掌就向老同学肩头拍去:"我操!"惊喜之中,他用了在大学时两个间常用的一句国骂,"你有这暗器,咋不早说话!跟我卖关于啊!"
老同学便揉被拍痛的肩头,回骂:"你啥时练出一手狗熊掌,打死人不偿命啊!"
这是一张空白的《重点考生特别推荐表》,已盖了老同学说的那所高校的鲜亮印章,据说有了这种东西,便等于有了一张高考入学的特别通行证,提档和录取都可以比一般考生降低十分甚至更多,此前,于力凡对这种东西还只是耳闻,得以拜识尊颜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哪儿整来的这宝贝?"于力凡问。
"来处来,去处去,别问,问我也不能告诉你。"
"听说这玩艺值钱,我咋好白拿?"
"你别骂人不带脏字好不好?换个人来,你看他一万块钱买不买得去这张纸片片!"
于力凡心里生出许多感动,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咱俩谁和谁,我就啥也不说啦。"
老同学脸上严肃起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给我保密,跟谁也不要把我亮出来。一呢,这种东西不是大街上的广告传单,想咋发咋发,真要再有谁来找我,我可搪不起啊;二呢,暗器不可乱用,用多了不灵;三呢,这种东西也太敏感,容易引人猜疑,谨慎小心些不为过,是吧?"
于力凡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你放心好了。"
于力凡回到厂里,把老同学的话变成了自己的话,如此这般,都跟杨科长说了,又亮出那张表格,说这张表格另有人填写,你把考号什么的告诉我,稳坐钓鱼船就是了。杨科长又惊又喜,却也难免心存疑惑,小心翼翼地问:
"于老师,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神通,能不能给我这个底,这个人到底是谁呀?"
于力凡正色说:"你要信得着我,就这么报,别的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再跟别人说,那位朋友也是这么再三再四叮嘱我的,明白了吗?"
杨科长便不好再问,却越发感到一种通灵通幻般的神秘。
也许是因了这么一报,杨科长的孩子自恃心里有底,进了考场没压力,再加老同学的那个预测果然应验,这一年省内报考复旦大学的考生大幅度减少,少了竞争对手、等于多了胜利把握。两个月后,喜讯传来,杨科长的孩子被复旦大学录取,不亚于在这个北方城市腾空而起一颗耀眼的明星。再分析原先看中的那两所高校,杨科长不禁以手加额,倒吸了一阵冷气,以她女儿高考成绩,若报人民大学,肯定脱靶没戏;就是报北师大,也仅以提档线擦边,能不能录取,也是玄而又玄难有把握的事。有了这么一比较,杨科长越发不知该怎么感谢于力凡才好,又是要请吃饭,又是要送东西,于力凡一概谢绝了,很雍容大度地说:
"杨大姐,今后咱们都不再提这件事好不好?再提,可就是把我当外人啦。"
于力凡开始把杨科长叫杨大姐,也算两人关系格外近密的一种表示。
杨科长却仍觉不过意,说:"你是自家人,我不说谢字,可你的那位朋友,咱总得有点表示吧?"
于力凡说:"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我是看大姐的面,他是看我的面,我说不用谢,大狙还这么在意干什么?拉倒,拉倒吧。"
杨科长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仍不肯"拉倒",也觉不好"拉倒"。转眼过了秋天,又到了冬天,孩子放寒假从上海回来,一家人便在春节前两天一起到于家拜年。于力凡看杨科长提了满溜溜的两大兜子东西进了门,忙说,干什么干什么,我可要闭门谢客啦!杨科长笑说,我们拜个年也不行?你好大的架子嘛!杨科长的丈夫也说,早想来认个门,就等孩子放假回来呢。于力凡扫了那些东西一眼,烟是好烟,红通通的大中华,酒是名酒,装在锦盒里的贵州茅台。于力凡知道杨科长的丈夫在市内一家大商场里当党委书记,这些东西保证是正宗,掺不了假的。于力凡说,哪有大姐姐夫兼首长给兄弟兼普通一兵拜年的道理?倒反天罡了。杨科长便故意绷了脸,说这我可得郑重声明,我和你姐夫可没来给你拜年,是这丫头来给她叔叔兼老师拜年,黑灯瞎火的怕她找不到门,我们两口子就陪着来了。于力凡说,孩子来拜年没毛病,可她还在念书,又没挣钱,买了这么些东西算什么?杨科长说,现在上头可在鼓励超前消费,这点东西是孩子跟她爸她妈贷款买的,将来本息一块算。说得一屋人哈哈笑。
客人们坐下来,不外说些孩子在学校里念书的话,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出门前,杨科长的丈夫指指提袋格外叮嘱了一句,里面还有一盒茶,绝对正宗雨前茶,不能长放,老于一定要抓紧认真品一品,自己品。于力凡忙说,谢谢了,谢谢了。
于力凡送客人回来,见妻子正在摆弄那只极精致的小铁茶盒,便问,什么极品好茶,这么上心?妻子说,听意思,怕不在茶上吧?于力凡心里忽悠一下,急打开,果然是崭崭新的五千元沉甸甸的票子,妻子说,人家既动了这个心思,就是不想再欠这份情,你也别太那个了吧。于力凡叹了一口气,再说不出话。
这一夜,于力凡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妻子就讽刺他,说看你这点出息,要当个官,隔三岔五的有人给你塞捆钱,不吓死你也得折腾死你!不就是五千块钱嘛,你又为她办成了那么大的事,就是五万也犯不着这样。听说眼下要想把孩子送进名牌大学,花上十万八万是很平常的事,她拣了大便宜啦!其实于力凡睡不着,想的并不是这五千块钱该不该收的事,他以前在学校,帮学生报志愿出了点彩儿,家长也会想法表示谢意。调来厂里,学生和家长们追过来请他帮助拿主意,也都不让他白浪费脑细胞,可以前那些答谢的不过是些烟烟酒酒的事,也有实惠些的,送一身上点档次的西装,还有人送过他一副据说是天然水晶的保护镜,可跟今儿这五千元钱比,就都是小巫见大巫啦。于力凡在突然之间悟出了一个道理,发现了业余创收的一条门路,敢情帮人报高考志愿也应届知识产权,这条创收门路如果铺展开,不仅宽阔,而且前程无限。这件事的关键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凭闭门谋算瞎猫碰死耗子,杨科长孩子的事如果没有老同学鼎力相助,哪有眼下这般效果;而且要想大干,就要干那种别人根本不敢想、或者想了也白想、咱却能把它办成的事情;问题是要想大干,就必须有关系有后台,这种事还能屡次三番地去找老同学吗……
3
于力凡把事情设想到这一步,有点像本不会游泳却突然落水的孩子,他在水中胡乱扑腾一番的结果,还无意间抓到一条挺肥硕的大鲍鱼。白拣了一条大鲇鱼的于力凡开始意识到水中有宝,只要会抓肯抓,还有比鲇鱼更值钱的生猛海鲜呢!
促使于力凡下了结网捕鱼的决心并进一步明确了捕捞目标的是一张看起来与他全无瓜葛的报纸。春天里风和日暖的一天,百无聊赖的杨科长从党委宣传部抱来一大堆过时的报纸,在漫不经心地翻阅中,突然亮了眼睛。那是一条极平常的省教委召开高校招生工作会议的消息、配着消息还发了省招办一位副主任在会议上的发言摘要。杨科长自从孩子念大学后,对高考方面的关注余热尚存。杨科长在死盯了那条消息好一阵后,便把眼睛又盯在了于力凡的脸上,说:
"于老师不肯泄露天机,我也能破解其中的奥妙。你的那位帮了我大忙的朋友是不是也姓于?"
这话问的有些无头无脑。于力凡怔了怔,反问:"杨大姐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杨科长笑了笑:"你还装什么装,坦白交待这位于主任是你的什么人吧?"
杨科长说着,便把报纸推到于力凡面前来。于力凡匆匆扫过一眼,便觉心里有电光一闪,一个主意已在瞬息之间形成。原来报纸上注明着的那位省招生办副主任,竟也性于,名字与于力凡只有一字之差,叫于力平。世间竟有这等巧事,"平"和"凡"本可自然组词,而在现成的词汇中各取一字为本家族同辈的孩子们取名,古往今来的中国人早已习以为常。冒认官亲,此乃天赐之机,即使你自己矢口否认,怕是别人都不信的,何况此前还有那种一言难尽的前提背景。
"力凡,你可真沉得住气。"杨科长也早不再称于力凡为于老师,"看起来,你是能成大事的人啊!"
"这事……杨大姐可千万不要再向别人说。"于力凡声色不动,一脸的郑重。
声色不动再加上这种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叮嘱,越发让人感到似乎已掀起了神秘面纱的一角。此情此景,不否认便是承认,不否认的效果往往比信誓旦旦的效果更明显。
杨科长说:"放心吧,我又不是两岁的孩子。"
于力凡却越发拿出了针对两岁孩子的伎俩:"那咱俩可就算拉钩上吊,绝对不能再向外说啊。"
于力凡坚信,他越这样强调,杨科长越会把话传出去,女人的嘴巴嘛。于力凡现在需要这样的广而告之,没有传播又怎么会有更多的人来找他谋划大事,没有人来找他谋划大事又怎能达到业余创收的目的呢?要想通过孩子的嘴巴替你传播某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叮嘱他几遍"不许",许多女人在这类事情上常犯和小孩子一样的低级错误。
于力凡下决心要去省城认识认识那位和自己的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招生办副主任,并争取尽快发展双边关系。几天后,他对杨科长说,我想请两天假,去省城办点私事。杨科长立刻自作聪明地点头,说我替你去跟牛厂长说一声,就说我派你去买职教资料,差旅费咱们一年到头花不了几个,亏透啦。杨科长说完,就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很快返回来,故作低声说,去吧,我说好啦,牛厂长还特意批了你一千元招待费,你看着花吧。于力凡便有些发怔,这女人,果然把话传给牛厂长了!杨科长似看出了于力凡的心思,解释说,放心吧,我给你保密呢,我说你是去省里找人,给咱颁发职工教育省级合格证的事,牛厂长连呗儿都没打(毫不犹豫),就点头啦。哼,招待费许他们花,咱为啥就不花,不花白不花!
于力凡去了省城,直奔了省招生办。果然,门卫师傅仔细看过他的证件,又隔着老花镜端详了他一番,便很客气地告诉了于主任的办公室。于力凡的名字再一次让他作假了官亲,"平"与"凡"之间的不平凡会晤已是势在必行了。
忐忑着一颗心敲开于副主任办公室的门,于力凡便知再玩假冒官亲的游戏不好使了;他必须摸石头过河,趟着来。好在他早有准备,自报过家门,那于主任便哈哈笑起来:
"好,好,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名字上也仅有一字之差,又都做着教书育人的工作,缘分啊!正所谓百步之内必有芳草,那么百里之内呢,则必有兄弟,是不是?"
于力凡忙说:"不敢高攀,不敢高攀。于主任不光幽默,还这么平易近人,我真没想到啊!"
于主任又笑:"你骂我呀,好像我不是人似的。说吧,素昧平生地找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于主任长着一副心广体胖的相貌,也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这一天心情格外愉快,全然没端出为官作宰的架式,这让于力凡暗中庆幸,看来兆头不错!
于力凡说:"也没有什么事。早知您的大名,只觉特别亲切,就想来高攀认识。正巧前些天我在省报上看了您的讲话,深有感触,这些年我一直在学校做毕业班的工作,也有些切身的体会,想跟您谈一谈,也许会对您今后的决策有些帮助呢。"
"真没别的事?"
"真没别的事。"于力凡本来还想顺杆爬一爬,可他发现了在于主任笑眯眯的眼里闪过一丝警觉审视的光,便把话打住了。
"那好,我马上把调研处的侯处长叫过来,我正要求他多收集一些来自基层师生的意见,你跟他详细谈吧。"
于主任说着,就拿起了电话。在等候处长过来的那一刻,于力凡又心不甘地往前趟了一步:"认识于主任也不容易,晚上我想请您随便用点饭,不知于主任能不能赏光?"
于主任摇头:"不行,我有高血压,大夫早有禁令,不能喝酒,一点一滴也不让喝。"
"那咱们就不喝酒,我对那东西也不感兴趣。咱们一边吃点饭,一边唠唠嗑,可好?"
"我这人不客气,说不去就一定不去。哦,晚上我也还有别的事,实在对不起,我表示感谢了。"
说话间,侯处长推门进来。于力凡注意到了于主任的介绍:
"这位老师姓于,叫于力凡,跟我只差一个字,可以理解是我的兄弟嘛。于老师对招生工作有一些建议,你跟他好好谈谈。"
侯处长便跟于力凡握手,表现得很热情。于主任又说:"你们搞调研的,要多结交些下面的朋友。闭门调研不行,一定要走出去,多听听来自基层同志的意见。送上门来的建议更是弥足珍贵,不可忽视啊。"
于力凡便和侯处长去了另一间办公室。于力凡便拿出一副此行专来谈建议的样子,子午卯酉地说了不少。那侯处长是个比他略年轻一些的瘦高个子,听得似乎也很认真。看看快到了机关下班的时间,于力凡便说,我还有些想法想跟您深入探讨一下,咱们就到外面找个地方,一边吃,一边聊,您看好不好?"
侯处长却好请,说:"丑话说前头,这个账得让我来结,哪有到了我们这儿,再让你破费的道理。"
于力凡明白侯处长这是在练嘴皮子,不必当真,便说:"我们单位效益不错,我跟单位领导也有些交情,这个钱不花白不花,您就别客气啦。"
侯处长果然顺坡下驴,笑道:"也好也好,平常咱只眼气别人公款消费,今天也跟着乘一把车,算找些心理平衡吧。"
两人便说笑着往外走,觉得关系拉近了不少。进了酒楼,选了一间安静的包间,于力凡把菜谱往侯处长面前递,侯处长也不客气,说既是吃公家的,咱也别太寒酸了,拿回去一张百八十元的发票反倒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我可就饿死鬼下笊篱,专往干的往上捞啦!于力凡忙点头,说对对对,一看侯处长就是个实在人。侯处长便先叫捞过两只大海蟹来,一定要满黄满籽一斤多重的,验明正身后才可上灶。又点了一瓶五粮液,必须绝对正宗,又说茅台好是好,可那酱香型他不习惯,有股敌敌畏的味。只这一菜一酒,就惊得于力凡暗暗乍舌,算计着少说也得六七百元了,这个侯大吃真要猴嘴一张,再点出龙虾元鱼来,怕自己今晚就出不了这个屋啦!那侯处长好像看出了于力凡的心思,把菜谱往他面前一推,说剩下的你来,要清淡些的,佐酒就行。
两杯酒下肚,于力凡就敢装说酒话,赤裸裸地试探了:"侯老兄,年年招生那一阵,我们那儿总有四脚难落地的,家长孩子闹心闹得要死要活,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乱求人,往后我就找你行不行?"
侯处长仰脖又是一盅酒:"咋不行!不行我也就不跟你来喝这个酒啦,我还不知道这五粮液不能白喝?咱这酒好有一比,懂不懂?"
"比啥?"
"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咱这是于侯酒楼双结义。"
"老兄帮忙也不能白帮,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我心里更有数,我可是第四杯了,你才第二杯。"
"以后就是这么个比例,你二,我一,行不行?"
"是不是亏了你点?"
"不亏不亏,你能喝,也会喝,自然应该多喝。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市场经济嘛,就这么个规矩。"
"于老兄了不得,有见识,还懂行情。"
"初次相见,你不知我还有个优点,仗义,说话算数,吐唾沫落地是钉。你说让我喝多少,我保证喝多少,绝不藏奸耍滑。"
"滑不滑,日后见,喝酒。"
两人便再碰杯,侯处长又是一杯见底,于力凡果然只喝了半杯,还略少一点。侯处长哈哈大笑:"于老兄果然带才(北方方言,忍让别人),看得出。"
"以后我有事,昨跟你联系?"
"打电话嘛。一会我给你个手机号。"
"有时候……必须和你本人或家里人见个面呢?"
"一事一议,电话联系,再说。"
一瓶酒,两人都喝下去了,又要了两瓶啤酒清肠漱口,便显得有些高,舌头都大了,两脚也发飘,可也没高到那种忘了正事的地步。起身离去时,侯处长没忘了模出一张名片,还在名片后面写了一串号码。于力凡有些不放心,说可别到了我火上房想找你的时候,又是个拨不通的死电话。侯处长便呸了一口,说你老兄还不如骂我一句啥,这五粮液是喝人肚里去啦还是喝狗肚里去啦?你只管把这个电话记牢实了,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辈子就指望省招办这棵大树遮荫纳凉吃果子呢。于力凡忙陪笑说,我顺嘴说酒话,不过是开个玩笑,侯处长还当真了,对不起对不起。侯处长说,你不放心也自有不放心的道理,你我总得经过几件事,才敢剖心换胆。你只记住我一句话,我这电话可只给了你,咱俩是单线联系。单线联系……懂不懂?我手机有三部,知道我这个号的可没几个……
于力凡打车先送侯处长回家,他存了心思要认认侯处长的家门,虽说侯处长死活不让他下车,他也算大致知道了侯处长家的具体方位。回到宾馆时,那酒劲越发上来了,衣服也没脱,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于力凡软软地躺在床上,只觉脑袋仍木木胀胀的,口里干得要冒火,起身抓了隔夜的凉茶咕咕咕咕喝了个底朝天,怔怔地想了一阵昨天的事,顺利得竟如梦里一般,有些不大真实。摸出侯处长给的那张名片,姓氏职务印得清清爽爽,背面的那一串号码也是白纸黑字,不能让人不信。他抓起床头的电话,就按那个号码又拔了过去,正是侯处长接的。于力凡没话找话,说不放心侯处长是不是喝多了,又说一会他就要上车站回去了,这就算跟侯处长告别。侯处长的回话则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希望今后继续保持联系,也请于老师多把基层的意见反映上来。于力凡翻腕看看表,猜候处长已坐在办公室里了,也没觉出什么不应该或不正常。
于力凡很高兴,因为他的顺利得到了初步的验证,他已有了一个可以打通核心部门的秘密电话了……
4
一春无话。
暑气渐强,于力凡也像候鸟似的又忙起来,仍是帮人分析参谋判断。高考前的填报志愿,有如大战前的战役决策,紧张,神秘,又琐细无常,不到把档案封存的最后一刻,便不时有学生或家长把电话打进办公室来。
乐此不疲的于力凡今年最关心的便是手里的这个暗器究竟能不能打出去,打出去又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这种事不好张扬,只能作守株待兔式的守候。那些慌急的兔子们是只有招生工作正式开始后,才会慌不择路地乱窜乱撞的。
果然,暗器的实战运用机会很快就等来了。有位家长找到厂里来,说孩子考得还算不错,被境报的重点大学录取应该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现在耽心的是专业分配,孩子第一志愿是新闻专业,可眼下这个专业正热门,怕是很难如愿,问于老师是不是有什么办法?那个时候,正巧杨科长不在屋,于力凡便说,进了录取线,具体咋分专业,学校招生老师的主观作用就非常重要了。社会上有句话,七月份考孩子,八月份考父母,我跟你实话实说,这就是要看家长的能量啦!那家长苦了脸,说咱个小老百姓还讲个啥能量不能量,钱倒是预备下了一些,可也不知该求哪个佛爷啊。于老师要有门路,就费费心吧。于力凡长叹了一口气,说这种求人动钱的事,我是真不愿管,好像咱在中间揩了多大油似的。那家长忙说,于老师的为人谁不知道,谁要是说出半个不字来,还懂不懂个香臭?还有没有点人性?于力凡说,你既这么说,我就想法找找关系,办不成你也别埋怨,好歹咱们是尽心了。这种事成不成也就是一半天的事,录取名单一公布,你搬来一座金山也没用啦!
家长再三感谢着离去,于力凡趁屋里没人,立刻拔了侯处长的电话。耳机里嘟——嘟——地响了两声,眼见是接通了,却突然又断了。于力凡顿生疑窦,不知侯处长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把电话打过去,桌上的电话却突然响起来,正是侯处长。不久后,于力凡也有了手机,才知手机的显示屏上是可以显示来电号码的。侯处长当时正在省招办设在省内另一座城市的招生大楼里,断了电话后,又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重又拨回来。单线联系有许多不言自明的规矩,最基本的一条是凡事只可你知我知,坚决据弃第三者在场。
于力凡言简意赅地讲明了情况,侯处长立即表态,此事可办,但要拱动学校招生人,这事不能用嘴干拉。于力凡说我明白,你说个数吧。侯处长说,最少也得一个巴掌吧。于力凡便明白了是五千。侯处长又说,咱可是不见兔子不撤鹰,这种事没法事后讨债去。于力凡说,那你就告诉我把东西给你送到哪儿吧,什么时间合适?侯处长说,我信不着别人还信不着你吗?先把东西放在你手里就是了嘛。这时电话里就听有房门响,又听有水箱的哗哗声,于力凡便猜知侯处长可能正躲在卫生间里打电话,见有人进来,候处长立刻换了口气,说我正忙着,回不去,孩子有病就送医院嘛,我回去有屁用!俨然是在跟家里的老婆通电话。
剩下的事便极简洁明快。于力凡给那位家长打过电话去,说一定想进新闻专业,六千元钱就可敲定。他有意在价钱上多要了一千元。市场上的小贩子倒遍手动动唇还得赚点呢,再说五千元钱和侯处长怎么分?给人家三千自己留两千侯处长怕要不高兴,自己留一千给侯处长四千又明显亏了自己,精精确确地三一三十一呢,这种事出了零头又不是那么回事。自己上下嘴唇这么一碰,便皆大欢喜了,眼下市场经济,也许就这种事情没有讨价还价一说了。这么一想,便觉心里很熨帖。不过两棵烟的工夫,那家长已打车奔了来,见杨科长坐在对面,便很聪明地说了一些不关痛痒地话,起身告辞时,于力凡便将他一直送出好远。那家长看身边没人,便急急塞给于力凡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又从提袋里拿出两条用报纸裹着的黄山烟。于力凡推谢说,这是于啥嘛,我又不吸烟!那家长说,吸不吸也得让我有点表示,不吸您就送人吧。临分手,家长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事……不会打了水飘儿吧?于力凡连着拍了他几下手背,说这事我是一手托两家,他不见兔子不撤鹰,我还不见鬼子不挂弦呢,放心吧。
只隔了一天,那位家长打来电话,说那事成啦,孩子果然分了新闻专业,电视上已公布了首批录取名单,全仗了于老师又有主意又有办法啦!于力凡不由心中感叹,钱能通神,钱权交易,原来做起来只是这般赤裸裸直来直去。自己是什么?不过充当一个二传手,倒也能分得一匙半勺的羹汤,虽说得的是小头,可风没吹雨没淋汗珠没出一滴,轻轻松松就白得了相当两三个月的工资,还得了一份不算轻的人情,端端地太值啦!而且通过这件事也充分证明,侯处长的这个暗器果然好使,这可比什么都重要,心里有底啦!
这事过去没两天,于力凡心里的兴奋得意劲还一片盎然,牛厂长突然进了职教科的办公室。眼下谁都知厂长经理们忙,忙销售忙生产忙应酬忙管理,一年之中还要忙里偷闲出两次国学习考察,能进职教科这样的科室几乎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于力凡正诚惶诚恐地不知是该坐还是站起来好,要不要沏杯茶点棵烟时,牛厂长已对杨科长发出了指令:
"哎,你去别的屋坐一会,我跟于老师说几句话。"
杨科长笑了笑,起身离去了,还把房门轻轻地掩得很死。于力凡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牛厂长支开杨科长找我单练能是什么事?早听说他的孩子已念了大三,没听说他还有小二啊……
牛厂长不绕圈子,开门见山:"于老师,我那屋里还有客人,是东华集团的郎总经理,专程跑来拜佛求仙了。他有个小孩今年考大学,志愿没报好,一愿二愿都脱了靶,也托了人,都说进了死档,回天无路了。我看郎老总真是没咒念啦,不然也不会把出国的事都放下来,跑来找我。哦对,其实是通过我来求你,你无论如何也得指条仙路帮他脱了这个苦海。"
于力凡忙陪笑:"看厂长说的,咋把我看成个人儿似的,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牛厂长满面谦和地笑,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我的职工谁有多大能耐我还不知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历来主张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也用不着跟我整真人不露相那一套,该出手时就出手吧。这个郎老总可非比常人,一般的事也求不到咱头上,平时咱想给人家溜须还找不到机会呢。你知道他那个东华集团每年跟咱们厂是多大的业务往来?少说也是三两千万。这个忙你一定得帮,而且帮就要帮好,帮到点子上。咱把话说白了,你帮了他,就是帮了我,帮了我,也就帮了咱们厂,你就是咱们厂的头号大功臣啦!"
于力凡听此言,便知杨科长早把自己的那点本事和"老底"都吹给了牛厂长,自己再雾锁烟蒙地不肯出头就是不识相了。他说:
"厂长既这么看重我,那我就试试。可您也别给我太重的压力,我一定尽心尽力行不行?"
牛厂长说:"我不给你压力,可我自己却有压力。我可是把大话都替你吹出去了,让郎总尽管放心,咱们的神驹只要出阵,必是马到成功。"
于力凡听牛厂长再三再四地这么强调,便知自己已是再无退路,好在他知道重点院校的招生工作还有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只要还没落下大幕,也就还有好戏可演。
"那您就把那个考生的情况给我详细说说吧。"
牛厂长说:"你跟我来,让郎总自个儿跟你说。"
于力凡跟在牛厂长后面进了厂长室。厂长室是套间,里间办公,外间会客,此时那位郎总正埋头在烟熏雾绕中,一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样子,见了于力凡进屋,急跳起身,溺水的人一般死拉住他的手不松开。于力凡心里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是多大的官,为了孩子,都放得下架子装孙子啦!
彼此很快切入正题,于力凡听明白了情况,基本就是牛厂长说的那个意思,又记下了考号,不由扫了一眼墙角茶几上的电话机。牛厂长会意,立刻说:
"这事急,得抓紧联系。你干脆就到里间去,门关上,那台蓝色的电话是外线。"
于力凡说:"我还是回我的办公室打吧。"
牛厂长说:"你那屋也难得消停,你还是进里屋打去吧。"
见于力凡还有所犹豫,郎总就把手机摸了出来:"那就用这个,另找个地方,都方便。"
于力凡不好再推谢,就抓了手机出去了。他踅到厂办公楼后,那里是个篮球场,挺安静,也挺荫凉。电话很快过去,侯处长只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于力凡三言五语说完了意思,侯处长也只说了声"好好好,我明白了",便断了电话。有了些经验的于力凡不再急,也不再纳闷疑惑,坐在篮球场边静静地等,享受着凉爽的风儿的吹拂。大约等了有半个钟头的工夫,电话回来了,侯处长说这事有些难度,看来只好走服从分配那步棋了,好在西北那边有所重点大学还剩下一个名额。于力凡知道那所大学也是国内的一所名牌院校,寻常难进的,忙说行行行,就是它了。侯处长说,你光说行有什么用,眼下盯着它的不下几十人,一个个眼睛都绿了,狼似的。于力凡说,我明白,你开个价吧。侯处长说,你那边咋跟家长说,我就不管了,但三万元钱在今天半夜前必须到位,我手里没有硬通货也打不通那一道又一道的关口。于力凡说,行,我连夜给你送去。侯处长说,到了这儿你也进不来招生大楼,这样吧,我给你个地址,你连夜往那儿送,误了时辰,你也别怪我有劲使不上啦。
于力凡起身往厂长室返,只走了两步,陡然生出个心眼,便把电话打进厂长室去。转眼之间,牛厂长就急急地赶来了,劈头便是两个字,"昨样?"于力凡说,那边倒是吹了点口风,但得动大钱,是不是再跟郎总商量商量?牛厂长说,不商量,这种事哪有不动钱的,说吧,多少?于力凡狠了狠心,说得五万,还得连夜送到。牛厂长沉吟了一下,骂道,妈的,狮子大开口,也太黑了点!好,五万就五万,只要郎总高兴。你给夫人挂个电话,晚上别回去了,咱俩陪郎总吃点饭,然后我派车送你连夜去办事,你就辛苦辛苦吧。
两人一块往回走,牛厂长又叮嘱,钱的事,你不用跟郎总提,他问也不要说,都由我来处理。我再另给你加五千,该招待打点的你看着办,剩下的就算奖励你了。于力凡心里窃喜,不由问了一句,还要发票吗?牛厂长便喊了一声,说你这人啊,真是个书生,有发票我就能下账?于力凡便在心里嘀咕,也不知厂里的小金库猫腻了多少钱,这种事牛厂长还能自己掏腰包吗?
回到厂长室,于力凡便说西北的那所大学已基本可以敲下来,晚上还需自己再跑一趟省城。郎总大喜过望,再一次抓牢了于力凡的手,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连说我都要愁死了,原来这才算拜到了真佛。于力凡故作淡然状,说别说还有一个空位置,没有他另给咱加进去一个,也得让咱孩子舒舒坦坦地坐进去。我跟那边说了,这个事办不成,往后咱们的交情就算拉倒,吹灯拔蜡!郎总越发感动,说我知道于老师肯定是动了真格的,这事……啊,总得还这样一下吧?他边说边做了个捻票子的动作。牛厂长接过话去,说这事你就别管了,于老师的关系源远流长,那么一整反倒生分了。郎总说,可也不能让于老师欠着这天大的人情。牛厂长说,那你就欠着于老师的吧,往后于老师啥时找到你,你别耍官僚端架子不认老朋友就行啦。说得几人都笑。
牛厂长拉着郎总往外走,说大功告成,咱们吃点饭去吧,吃完饭于老师还有事去办呢。郎总说,可真该喂喂肚皮了,我都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这才感到有点饿。牛厂长说,你是肚里有火,这回火撤了,你就甩开腮帮子敞开肚皮造吧,弄它个沟满壕平再说。几个人说笑着钻进了汽车,于力凡没忘了把手机还给郎总。郎总说于老师连个手机还没有,你个牛逼厂长还说什么尊重知识尊重人才?这个玩艺于老师不嫌档次低,你就拿着用,所有费用我都给你包了,就算咱哥俩留个念想。牛厂长说,郎总啥时候也忘不了寒碜我,于老师你明天就自己去选去买去入网,别再哪只小母狼打电话找郎总,还担心于老师泄了密。说得几人又笑。
于力凡当夜就带钱乘车去了省城,原以为侯处长给的地址就是上次两人酒后送侯处长回家时留意到的那个方位,及至下了车,却发现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时间已近子夜,夏日的都市已安静下来。于力凡摄着手电筒东照西照,才在一座古典式楼的五楼找到那个门牌号。按了门铃,房门立刻开了,是个很年轻也很俏丽的小女子。于力凡正琢磨该怎样称呼和自我介绍,那小女子却已满脸露出不悦之色,埋怨说,是姓于吧?怎么这时候才来?于力凡不敢说什么,随小女子进了客厅,把裹在报纸里的三扎票子放在茶几上,还有些不放心地问,要不要再给侯处长打个电话?小女子不屑地撇撇嘴,说你信不着我就把东西快拿走。于力凡扫了一眼装修得挺豪华的两室两厅房间,再看了一眼似乎是独住在这里的年轻女子,越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5
这一年的夏天,于力凡助人为乐的业绩不错,除了郎总那个高难度的,其他小打小闹的也做了五六份,基本都一帆风顺皆大欢喜,也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收获。于力凡躲在家里和妻子偷偷算过一笔账,把烟酒之类的作价核算进去,总收入竞近四万元,还额外得了一部手机。在市里一个小机关里当会计的妻子有些胆怯,说可别出啥事,还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要紧,反正咱也穷惯了。于力凡说,看你这虮子胆,咱怕啥,一没职二没权的,不过是拣点那些腐败者的残羹剩饭,再说咱们也没卡谁讹谁偷谁抢谁,一个个都是主动找上门求咱的,他自己心甘情愿表示感谢,还能转身骂咱手黑呀?妻子说,咱也算有了点钱,干点啥好?于力凡说,我主外,你主内,我管挣,你管花,这事你定。妻子说,那就换换房?咱这一间半的老楼房,又挨着城边子,还想住一辈子呀?于力凡想了想,摇头说,就这屁崩的俩钱,还想买新房?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太大了吧?妻子说,现在不兴贷款吗,先买下来,慢慢还呗。于力凡又摇头,说那也不行,买房子太晃眼,这事得从长计议,别忘了眼下我给人的印象可是助人为乐,真要让人看出咱在中间揩了一层油,往后怕就没人敢找咱啦。
这其中也有一件于力凡确是助人为乐分文没取就帮人办了的。有个昔日的学生叫任小梅,考分仅将将巴巴过提档线,求过的人回了话,说十有八九没戏了。任小梅急出一嘴大水泡,带了老父连夜模到于力凡家里来。任小梅的父亲是个老工人,黑黝黝的脸,粗粗大大的手,进了屋也不会说别的,只知低了头坐在那里搓巴掌,要说的话也只是"求于老师给想想法,帮帮忙吧"。于力凡对这位任师傅印象挺深,是因为在学校教书时,有一天下晚自习后突然发现自行车的钥匙丢了,车锁又一时弄不开,正巧任师傅来学校接女儿,就扛起车子一直送到于力凡的家。好几里路呢,到家时任师傅已是一身大汗,还催着于力凡找出螺丝刀和钳子,直到把车锁拆开又修好。想起这件事,于力凡就真心实意想帮这父女俩一把,说:"到了这个地步,就得豁出花钱啦。"任师傅忙点头,说行行,花钱总比让孩子在家憋屈出病来强,得多少啊?于力凡说,咋也得三五千吧。任师傅又搓开了手,说先让我欠几天行不?我脑袋掉地也不赖账。于力凡说,家里几千元的积蓄也没有啊?任师傅苦笑,说我放长假登三轮呢,她妈病在床上药顶着,哪还有钱啊。我寻思把那两间房子卖出去,就是豁出贱卖了,也得容我两天吧。于力凡问,卖了房子一家人可去哪里住啊?任师傅说,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行就用花剩下的再去租呗。于力凡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不会装穷说谎话,就对父女俩说,你们先回去,房子也不要卖,我尽量争取吧。那天夜里,于力凡给侯处长挂电话说,这个孩子是我的亲戚,出钱也得我掏,你看能不能额外关照一回啊?可能侯处长看于力凡前几件事办得都挺实惠没磨叽讲信用,也可能侯处长根本没看中那三两千块钱儿,听于力凡这般说,便痈痛快快地应承道,可下不为例啊。任小梅上大学临走的前一天,父女俩又来到家里,还提来咖啡奶粉之类的一些东西,于力凡也不管妻子的一再眼色,坚决地谢绝说,任师傅一定要这样,往后你别叫小梅喊我老师啦。父女俩离去时,任师傅一再提醒女儿给于力凡鞠躬告别,于力凡也发现了任师傅眼里旋动的真诚的泪花。
转眼又是年底,牛厂长突然给了于力凡一项任务,派他去东华集团催欠款。于力凡有些犹豫,说我……也不懂这里面的事,我去合适吗?牛厂长说,不是万不得已,我也舍不出打你这张王牌,我都派副厂长和财务科长去了好几回了,一次次都是两手空空,无功而返。东华欠了咱厂一千来万,这笔钱要不回来,别说明年的生产不好安排,怕是新年春节前的这两次工资都开不下来。市长前两天给我们这些厂长开会,说欠工资欠哪月也不能欠这两个月,一定要体现出节日期间的幸福样和气氛,保证社会的稳定大局。于力凡深知牛厂长把自己当王牌打的意思,说我先跟郎总电话联系一下,他不在家我去了也是两眼一抹黑,可去找谁?牛厂长说,我前天还跟他通了电话呢,你可绝不能再给他打电话,只要你说去,他就猜得出你是啥意思,一杆子能把你支到猴年马月去。你不如打他个闪击战,兴许就把他堵在办公室里,见不着他的面你就住下来,他不露面你不撤,这种事就得有个死皮赖脸的劲儿,现在欠钱的都是爷,要账的就得甘愿当孙子。
于力凡便去了东华。东华集团是省内另一个城市的企业,两地相距三五百里,牛厂长专门派车送他,送到地方小汽车就先跑了回来。进了办公大楼,还没等找到总经理办公室实现一堵而捷的战略意图,于力凡已被办公室主任拦住了。主任和于力凡年龄相仿,听报了家门,立刻变得很热情,将他请进屋,又是沏茶又是敬烟的,客气了一番便道出去,很快又握着手机跑回来,说郎总要亲自跟于老师讲话。
"于老师啊,你可是稀客员客,怎么来前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早知你来,这个项目就是另派位副总来谈,我也要在家好好陪陪你嘛。可眼下就不行了,我已来了省里,和德国客商的洽谈已面对面地谈上了,省厅的领导也一直跟着,是引进一条生产线,一个不小的项目,谈上了就撤不下来,没办法呀!实在不好意思,抱歉啦,就让马主任代表我先陪陪你,在我们那疙瘩多住几天,好好玩几天,也算小作休息吧。等我这边稍有些眉目,能脱开身子,我立马赶回去,好不好啊?……"
郎总这般热情洋溢地一轰炸,于力凡再无话可说,也觉不好在电话里就把要账的事提出来,那未免显得太有点那个。马主任把电话接过去,又连着说了请郎总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之类的话,然后就亲自开车将于力凡送到西郊开发区的一家挺豪华的宾馆住下了。
奔奔波波地跑了一天,已是日压西山的时辰,马主任陪于力凡去吃饭,也不外是生猛海鲜山珍奇味玉液琼浆。马主任舍得花钱,也颇善劝酒,推杯换盏尊兄敬弟,于力凡便渐觉腿软脑涨。现时的办公室主任们,也不管是机关和企业的,可能没有谁不善此道,不善此道者也难当此任。马主任说,既是真朋友自家人,也犯不上非把自个都灌个烂醉,咱俩再去唱唱歌?于力几说,我唱歌可不行,五音不全,去了也只是出耳朵。马主任说,你爱出耳朵咱们就去听听地方戏,辽北来的二人转。赵本山潘长江都是那疙瘩出来的,绝对正宗,绝对敢演敢说够刺激。于力凡说,今天真有点累了,又喝了这么多的酒,明天再去行不行?马主任说,那咋不行,郎总在家我听郎总的,郎总不在家我就听你的,只要老兄高兴就行。两人便回房间。喝酒喝了两三个钟头,时已入夜。马主任说,为了落实郎总的指示陪好老兄,我也开了房间,有事你找我。于力凡说,反正也是标准间两张床,你就和我一房睡嘛,花那冤枉钱干什么?马主任说,还是分开好,我这人睡觉打呼噜,声震寰宇,气冲霄汉,除了我老婆,谁都受不了。两人都笑。先经过的是于力凡的客房,于力凡摸钥匙时,马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说屋里我可都安排好了,老兄尽管享用,良宵一刻,堪比千金,我就不进屋打扰啦。于力凡只觉酒意往上涌,竞一时没太在意这话的潜台词,连说多谢多谢,都睡个好觉,明天见。及至开门进了房,于力凡突觉一怔,只见沙发上站起一位靓丽的小姐,笑吟吟地迎过来:
"先生您回来啦?"
于力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牌,拔步就要往外撤:"对不起,我……我进错门了吧?"
小姐忙携住于力凡的胳膊:"于先生,没错的。我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为您服务。"
于力凡便陡然明白了马主任刚才在门外说的话,只觉脑袋嗡地一胀,浑身也陡然灼烫起来。他怔了怔神,便直奔了床头的电话,拨通了马主任告诉他的那个房间。
接电话的竟是娇滴滴的女声:"您找谁?"
于力凡说:"我找你屋里的马主任说话。"
女声说:"他在洗澡,他洗完再说行吗?"
于力凡又怔怔神,便放下了电话。他猜想马主任一定就坐在那小姐的身边,他是故意不接电话,他刚进屋怎么就会去洗澡呢,怕是连脱衣服都来不及。他不接电话和说在洗澡都是一种姿态,那就是让于力凡接受眼下的安排和款待,如果于力凡一本正经拒而不受,那马主任也只好清心寡欲放弃良宵了。
这让于力凡很为难,也有些害伯。这种事,于他真真切切的还是第一次,此前,他甚至没有听说过客房还有连"喘气的"一块包下来的怪事。这辈子,除了结发之妻,他还从没"享受"过别的女人。这算嫖娼吗?若不算又跟嫖娼有多大区别?"享受"法定妻子之外的女人与"享受"合法收入以外的金钱是不是同为罪孽?酒色财气,都是害人之毒,既已不拒美酒金钱,多个色字又如何?即使坐怀不乱还会有人把你当正人君子吗?
妈的,也罢,也罢,骨子里既早已不是君子难为师表,又何必用正人君子的假面具包装自己限制自己?反正老婆不在身边,马主任又在那边客房里做着不惧羞耻的示范,人生几何,得乐且乐,人不为人,却也不错!这般想着,于力凡就将一双眼睛放肆地盯向坐在身边的小姐,小姐年轻,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高高挑挑匀匀称称的身材,薄薄的紧身衣鼓凸出诱人的性感,长得也漂亮,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两只黑亮的眼睛狐媚地忽闪着,放荡出一种让人难禁难持的媚笑。于力凡突觉嗓眼发干,浑身都热胀起来,可还是装模作样地说:
"我累了,又喝了不少酒,真是连动都不想动啦。"
小姐笑着说:"要不要我陪大哥先洗洗澡,我还会做按摩,日式泰式的都行,保证让先生英姿勃发,雄风大振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荒唐与放纵的一夜不说也罢。第二天一早,于力凡和马主任各携了小姐在宾馆餐厅里见面时,于力凡一时还觉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好。马主任却一副大大咧咧习以为常的派头,问:
"休息得还好吧?"
于力凡忙说:"好,好,一夜睡到大天亮,连梦都没做。"
马主任哈哈笑:"做梦娶媳妇的都是没媳妇的,搂着新媳妇睡大觉的自然再不会做那样的梦,此言没错吧?"
于力凡便窘得陪着干笑。
马主任又说:"如果于老兄还有精神头,今天就请你去游白马山,山上绝壁间有一处幽深洞府,洞中有千年古刹,古刹里的石佛百灵百验,有求必应。就请你这位赵小姐一路相陪,汽车我都安排好了。赵小姐多才多艺,又是导游的高手,在职高里学的就是导游专业。我呢,机关里还有些事情急等着处理,就不去了。你们晚上回来,我再好酒侍候,行不行?"
于力凡说:"这样最好,耽误了你的正经事,也让我心里不安。"
此后的几天,都是由那位赵小姐陪着,于力凡游览了附近的几处景致,晚上便和马主任及两位小姐又是喝又是跳的,回到房间更是额弯倒风的再无顾忌,潇潇洒洒的几忘思蜀。倒是牛厂长把电话打来,询问讨债的进展情况,于力凡回说郎总正在省城,让他在这里等。牛厂长说,那你就安心等,不达目的决不收兵。到了第五天,郎总也主动把电话打来,连说让于老师苦等真是罪该万死。于力凡试探地问,洽谈的事进展怎样?郎总长叹了一曰气,说好事多磨,这年月最难缠的事就是和外国商人打交道,双方都在关键技术转让问题上死咬住不放,只好再等一等。于力凡问还得多长时间。郎总说这可难说了,我想回去省厅领导又不让,真是急死人了。于老师你要是还有别的事,就电话里跟我说,我一定安排马主任他们办。要是实在呆不住,那就等我回去后,安排时间再请你过来,静下心来专陪你好不好?于力凡从话里听出郎总已有了不让他再等下去的意思,想了想,只好说我这回来,真是有项任务,牛厂长让我把厂里和东华集团的账结一结,眼看要过年了,厂里等钱给职工开支呢。郎总沉吟了一下,说这事你不说,我也觉愧对你和老牛,可眼下东华的摊子铺得太大,资金的事其实比你们厂还难,这个项目真要谈下来,除省厅答应的一块,我也正愁那个大缺口求告哪个爷爷奶奶呢可于老师既然把话说了,我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于老师回去交不了差,换个别人来,唉,我也就只好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样吧,我马上给马主任打电话,让他向在家的副总们转达我的意见,这事一定要办,而且要尽力、尽快,一天也不许再拖。
这天晚上,还是马主任陪着吃的饭,撤席时,马主任说我晚上有事和副总们商量,郎总有指示,我不能不抓紧落实啊,晚上怎么玩,你和赵小姐随意,恕我失陪。于力凡知他说的事必是那件事,心里稍感安实。这一夜,也不知马主任是否回了宾馆,回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时间,直到第二天早餐前,马主任才跑到于力凡的房间来,说和副总们连夜开会研究了,呛呛来呛呛去的结果,决定把整个集团这个月的工资都停下来,先还债,上班后就去财务部开支票,让于老师抓紧带回去。于力凡问,具体数额是多少?马主任说,二百五十万。于力凡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只是一千万的四分之一,回去可怎么交差?便苦笑说,是不是少了点?再说,这个数字也太那个,是我接的是二百五,还是你们给的是二百五?马主任便哈哈笑,说我怎么没注意这个数字还有说道,嗨,大小季儿,正赶在这儿了,谁让我们集团的月工资总额正是这个数呢。老总们可是下了狠心,都给你们拨过去了,还不知道大过年的欠了工资,该咋跟职工解释呢。你们火上房,我们屎堵腚,没办法,只好友情为重,先可你们来了。见于力凡还要说什么,马主任说,有啥话,咱们吃完饭再慢慢商量好不好?于力凡犹豫了一下,说那你们先下去,我方便一下就来。马主任和赵小姐先下楼去了,于力凡便急急掏出手机,牛厂长果然火气冲冲地说,二百五十万哪行,最少也得八百万!你记得,这钱是他们欠咱们的,可不是咱们向他们请求扶贫救灾,你一定要理直气壮,不给个令人满意的答复,你就住下去,千万别回来!
于力凡讨得了牛厂长的示下,便下楼进了餐厅。马主任已带着两位小姐坐在餐桌前说说笑笑。于力凡拉椅坐下,才发现坐在马主任身旁的不是原来那位一直陪侍马主任的钱小姐,竟换了新人。只见新来的小姐眼睛亮了亮,便跳起身直扑过来,抓住于力凡的手说:
"是于老师吧?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您,我不是在做梦吧?"
于力凡望着面前这张俏丽却陌生的面庞,不由有些发怔:"你是……"
"于老师不认识我了呀?哟,也难怪,学生记住老师容易,老师记住学生就难了,除非是那些出类拔萃为老师为学校争了光的。我在纺织厂高中时您教过我呀,我是高二·三班的,我们班老师病了,您给我们代过半个多月的课。"新来的小姐仍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马主任接话说:"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重色轻友,哈哈,说是最大的缺点也不错。小孙一坐在我身边,我就得意忘形都忘了给于老师作介绍。是这样,昨天小钱家里来电报,说她母亲得了急病,她急着赶回去了。昨晚我耐不得寂寞,就又找了孙小姐来。真没想到小孙早就和于老师认识。"
孙小姐对马主任呶了呶鼻子,说:"哼,早知于老师在这里,我才不陪你,我陪于老师。"
马主任坏笑,说:"这一来了新人,我就想起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村长下台不干了,把权力交给了儿子,接交时对儿子约法三章,说咱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我可都收拾遗了,往后……"
孙小姐打断他的话:"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往下的话严重侮辱妇女,不许再说。"
马主任便笑,说:"好好,不说,不说,意会的比言传的更有味道,是不是?"
那个笑话于力凡也听过,确是挺黄。可此时他只是干笑着,不知该说什么。自从这位孙小姐一说认识他,又说是他在纺织高中时的学生,口口声声喊他于老师,他就有了一种天要塌地要陷的感觉,呆呆怔怔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舌头也好似突然间被人剪去了半截,再说不出话来。他毕竟是老师,曾是这位小姐的师表,孙小姐的家又极可能仍同在一座城市,而且就在那片本不很大的纺织厂职工住宅区域内。有了这些背景,谁能保证自己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会传回去,传回去的后果不堪设想啊……
马主任却一点也不体谅于力凡此时的心境,仍在兴之所至不管不顾信口开河地开着让于力凡更觉尴尬不堪难以自容的玩笑:"要不要我替于老兄也另找一位换换口味?或者就依孙小姐所言,孙小姐和赵小姐交换场地,咱们都来个重新组合?"
一直微笑不语的赵小姐开始撒娇式的反击:"马大哥你烦不烦人!你一颗花花心只想换人,我可不换,我跟我老公还没亲热够呢。"
一桌的狂笑。其他几人都吃得高兴,笑得尽情,只有于力凡这顿饭味若嚼蜡,精美的早点入了口,也好似棉花团子难以下咽,那陪人的干笑更是苦苦涩涩,几若呆傻。再回客房时,于力凡便对马主任说,我得抓紧回去了,是你派辆车送送我还是派人替我去订张票?马主任说,忙什么嘛,再玩两天。于力凡说,不行,我们牛厂长叫我带支票快点回去,厂里等钱用呢。马主任说,既如此,官身不由自己,我也不敢强留。好在离着不远,啥时想再来玩,我派车去接你。好,我这就给你去办支票,你也和赵小姐告告别,虽说都是逢场作戏,可我看那丫头不错,对你可能是动了真情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啥时来,恋着她,我还给你安排,厌倦了,还有山外青山楼外楼。你我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眼看即知天命,享受一天是一天吧。说得很是推心置腹百年知己的样子。
回到房间,赵小姐听说于力凡要回去,果然做出恋恋不舍的样子,还流下两行泪,又主动去闩死了门,回身就死死抱住于力凡,两只手又是抓又是揉的。于力凡却再难疯狂得起来,眼前只觉总有孙小姐的影子在晃,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孙小姐在学校时的样子。唉,学生在变,老师也在变,怎么都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些年,要说解放思想,也就这些女孩子解放得彻底了,我这当老师的可怎么面对她们?越这般想,越疲疲软软的难有作为。赵小姐说,你今天怎么了?于力凡搪塞说,要跟你分手了,心里不舍,对不起了。赵小姐说,你还会想着我吗?于力凡叹息说,既难长久,还是忘了好啊。 马主任回来了,跟在后面的小车司机抱了大包小囊很多东西。马主任挨项交点,说这身西装是意大利的,郎总出国时亲自给你带回来的,美元都花了一千多;这个瓷瓶是韩国客人送的;郎总说也只有在于老师家里才金鞍配宝马,摆得出来,其中的妙处我也说不好,行家说是极品,值得传辈长存;这件裘皮大衣是俄罗斯的,天然韶皮,只博嫂夫人千金一笑,礼物虽轻,却是我去老毛于那边带回来的,所以这里也该有我的一份情意。于力凡忙推谢,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还不知合不合我那位胖老婆的身,闲放着岂不可惜?马主任笑说,这你可就轻看了我们东华的情报工作,郎总既有安排,我们这些跟屁虫们自然要认真筹备,我说句笑话你老兄别不爱听,郎总要是说给嫂夫人周身更装,我连嫂夫人的乳罩内裤的尺寸都打听得出来,这你信不信?两人都笑,于力凡再不好推谢什么。
宽大的林肯轿车上了高速公路,飞一样疾驰,录音机里放着古筝曲《十面埋伏》,时而舒缓,时而激越。虽是满载而归,于力凡的心情却一直舒畅不起来,静下心来回想这几天的事,特别是那温柔之乡的荒唐,只觉云遮雾罩,难得要领,不由就想多了解郎总的一些事情,问司机:
"你们郎总在省里谈项目,你不跟着呀?"
"跟着,那怎么能不跟着,咱是吃哪碗饭的还不知道啊。"
"那这回你昨留在了家里?"
"这回?郎总在家,没出去呀。要不是郎总说话,嘁,这车,谁敢坐?"
于力凡心里一惊,原来郎总在家?他在家却为什么一直不露面?
于力凡便不再问什么,闭了眼睛再细细地想,因有郎总在家却不露面的这一前提,那冷峻的冰山便渐渐露出了水面,原来郎总派出马主任盛情款待,特别是以包雇小姐的方式,是经过周密策划精心安排的重要环节,可谓一石三乌:一、一报还一报,以谢人情;二、在接待几天后,将那位自称是自己学生的孙小姐推出,实则是催逼自己接下那二百五十万的欠款,然后赶快滚蛋回家,那位孙小姐是不是自己的学生姑且再论,他们深知当老师面对昔日的学生时必然生出无地自容的尴尬;三、给了你那份沉重的心理压力之后,再送你一份重重的厚礼,等于明确向你宣布彼此的情义已断,"离了婚就不要再来烦我"。如此说,就是派出这辆林肯轿车,再经过司机的嘴巴告知郎总原本在家,也许都是人家周密谋划中的一部分啊……
于力凡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二百五,二百五,自己岂不真是个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二百五!直到返程途中,人家想叫你明了真相时,你才自以为是地作了一回明白人;人家若想把你继续蒙在鼓里当猴耍,那你就仍踩着人家的锣鼓点儿上蹿下跳,还自以为很聪明!高人,高人!咱一个穷书生真难跟人家较斗心智啊。
回到家里,正巧妻子上班没在家,于力凡放下东西,便急急出门,在市内找了家宾馆住下了。妻子回家,见到那些东西尤其是那件俄罗斯的貂皮大衣,必是乐得又是秧歌又是戏,心里一高兴难免就要拉动内需寻求温存,毕竟也是独守了好几天空房了。可于力凡不敢留在家里,这几天身体透支得太厉害,情感上也存在着深深的愧疚,两方面都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做些保养和调整。走时他给妻子留下一张纸条,说东华集团来人了,他要去陪一陪,可能一两天后回来。他还把手机关闭了,以防妻子打进来漏出破绽。
第三天,牛厂长见他突然回来,又交上了的支票,便表现得很恼火也很无奈,说我不是一再告诉你不要回来嘛,这二百五十万你也不要接!于力凡说,郎总不知啥时才能回来,我在那儿蹲大狱似的都快憋出病来了,再说……有这二百五十万,总比两手空空地回来强吧?牛厂长叹了口气,说打出你这张王牌,我估计咋也能整回五百万。于力凡嗫嚅说,过段时间,可以再派人去嘛。牛厂长说,你去都这么撤下来了,别人谁还能顶盘正经的莱?不是我说自暴自弃的话,猪八戒耍耙子,你就看看咱们厂的这些人马刀枪!你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再派你,你还能去吗?去了人家还能像这次又接又送地把你当贵宾吗?这一点,牛厂长倒是看得挺透彻,两人便都不再说什么。
这一年的新年和春节,于力凡像往年一样收到不少贺年片,其中一张还是那个叫任小梅的学生亲笔勾画的,只是不见有郎总经理的表示,甚至连电话也再没有一个。是啊,郎总再不欠自己什么,一把一利索啦……
6
于力凡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越来越依赖于夏天,也体现在夏天。他在夏天里耕耘,也在夏天里收获,只要把心血和汗水洒下去,总能立竿见影地获得果实。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在见到果实后,才肯去挥洒心血和汗水。其他的秋冬春三季,他则像北方农民似的猫冬,当然在"猫冬"的日子里,他也在磨镰擦锄,努力地提高着自己的耕作水平。他收集、研究国内的各种招生信息,像围棋手一样潜心琢磨那黑白两道,职教科的工作已成了他的副业,家庭的经济来源也早不依赖那点工资。工资算什么,好汉不挣有数钱,那夏日里的钱财就如洪水,奔腾而来,倏忽而去,有本事的就将那八方来水都引进自己的库里。当然,弄得不好,洪水也会冲垮自己的巢穴,收益与风险共存,大收大险,小收小险,不收没险,或曰怕险莫收,生存的辩证法就是如此嘛。
终于又盼来了夏天,这一年的夏天于力凡做了一个绝活,这个活计在他具体操作之前连想都不敢想,可他在侯处长的密切配合下,竞然办成了。在他顿感惊愕的同时,也觉大开了眼界,大展了思路,原来暗器还可这般使用!有了这种绝技,研究那些招生信息,谋划那些招生策略还有个屁用!假币若是能和真钱一样流通好使,谁还会辛辛苦苦地去挣血汗钱呢!
这一年的夏天出奇的热,直至夜深,城市里的暑气渐消,人们才算得以入睡。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是牛厂长的。于力凡立刻意识到必是又有了太差遣大买卖,不然厂长怎么会深更半夜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呢,况且这几天也正是省里招生渐入佳境的日子。果然牛厂长在电话里说,我就在你家楼下,还给你带来一位客人,你赶快起来。于力凡和妻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又用床罩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苫盖好。妻子又忙着梳头,说牛厂长这时候带人来,会是谁呢?于力凡说,肯定是个人物,不然牛厂长会亲自陪他来?妻子说,你看咱这屋乱的,快成狗窝了。于力凡说,狗窝就狗窝,他登门来,是求咱办事的,就是市长大人来了,他也得先矮下半个头。妻子呸了一声,说看美的你,市长啥事没有人先替想在前头,还求得着你?于力凡说,我是打个比方,言其不比寻常,你咋连这点修辞水平都没有?
说话间,房门响,门开处,牛厂长退后一步,把身后的人请让到前面来。来人立刻抓住于力凡的手,很亲切很温和地说:
"于老师,真是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于力凡便有些发怔,此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打着哈哈:"没事,没事,要不天热也睡不着。"
牛厂长看出了于力凡的窘态,说:"我说打个电话,把于老师请出去找个地方谈谈,朱市长却不让,一定要来家里向于老师请教。"
于力凡立刻想起这是朱副市长,常在电视里露面的,管着市里经济商贸那一块。竞真的来了位市长!于力凡不由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嘴角扯了扯,一副自嘲又不以为然的样子。
几人落座,妻子忙着从冰箱里拿出几听饮料,砰砰地开过,便闪进了儿子的那半间屋去。既有急事,牛厂长便省去寒喧客套,三言五语说明了来意。原来朱市长的儿子今年高考,事先委托过市招生办主任,主任已经进驻到省招生大楼里去,可就在两个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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