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的命运

　　嵋城的夜那样妩媚迷人，此刻，女主人文静躺在老公李木的身边辗转反侧，最近，有一只白羽长颈高脚红冠的＂天鹅＂一直在她心里扑腾着。
　　文静心里的这只＂天鹅＂是她白天跳的舞蹈＂天鹅湖＂里的天鹅，＂天鹅湖＂本来应该是专业舞蹈演员跳的舞，但她们不服气，偏要跳。
　　此刻，文静在黑暗中把＂天鹅湖＂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不断地揣摩着、推敲着。
　　临睡觉前，她把自己要上电视的事告诉了老公李木，李木搂着她说：＂其实拍不拍电视无所谓，只要你喜欢，你高兴，你尽管去跳，家务事和孩子有我和我妈料理，你就不用操心了。＂
　　李木喜欢文静，包括喜欢她所做的一切事情，这也许就叫做爱屋及乌吧！李木对文静百般疼爱，生怕她跟自己受一点点的委屈。结婚前，有人告诉文静，说李木是个不善言表的人。
　　但结婚后，文静渐渐地发现李木一般不太爱说，一旦开口，说出来的话都很有哲理。
　　失眠是件头疼的事情，这一夜，带着耳机听催眠曲反倒变成了兴奋剂，其实，她睡不着觉完全可以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到凉台上坐，但他舍不得留下李木。
　　小时候在她心里埋藏着一个梦想：如果长大以后能生活在那样的大城市该多好啊！
　　命运的成就了文静的梦想，如今梦已经变成现实，此刻，文静听着身边李木的细微鼾声，有意识地向李木身边靠了靠。
　　文静是农村女孩，却一点也瞧不起农民，农民整天和土坷垃打交道，庄稼地里是土，路上是土，楞楞堰堰是土，住宅院里是土，整天耳朵里不是鸡鸭叫就是猪狗吼，还有遍地的鸡屎、猪粪，烦死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日月轮回，种了，收了，收了，再种，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还好，老天爷为她专门开了一条缝，在文静待字闺中的年纪，正好李木的妈妈让农村的亲戚给李木在农村相亲，亲戚在众多的姑娘中相中了文静。
　　李木有工作是城里人，他不在城里找对象却要在农村找对象是有原因的，李木是一名煤矿的井下工人，他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得病不仅影响了他的学业，而且还葬送了他满头的乌发。
　　工作危险、文化浅、秃顶，这几个要害因素直接成了李木找对象的障碍。李木这样的条件也不是在城里纯粹没有人找。
　　李木先前在城里就找过一个对象，姑娘虽然长相一般，但也算说得过去，可是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脖子里长着一个不小的甲状腺瘤，李木和姑娘一谈就是三年，三年了，姑娘的父母一直在给姑娘看病，可是姑娘的瘤子怎么治也没有治好的迹象，因为特殊原因，又不能施以手术，姑娘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利索，还是个未知数。最后，李木的妈妈在这件事情上斩钉截铁地做了否定态度，李木拗不过他妈妈，只好作罢。
　　很快，李木的妈妈就托人给李木在乡下相亲，李木和文静第一次见面是在农村的亲戚家，言语虽然不多，但两人一见钟情，似乎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一对鸳鸯。
　　文静和李木的婚事就是这么快，相亲，定亲，选日子，结婚，一切都变得那么顺理成章。
　　文静嫁到城里，住上了有暖气，客厅、厨房、卫生间的楼房，真切地感受着充满现代化气息的城市生活，感觉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一切让她心满意足。
　　幸福的日子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滑过，女儿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自从女儿上了幼儿园，文静就觉得日子变得无聊乏味了许多，恰巧居住在一个小区的姐妹邀她一起去跳舞，去就去吧，在家里呆的确实感到很无聊。
　　乡下虽然风吹日晒，但文静却长的眉清目秀。文静学跳舞很有悟性，一支舞老师只教一两遍，她就跳的娴熟老练了。开始跳着玩，为的是锻炼身体、消遣。可是有一天，舞蹈队来了一帮扛摄像机、拿话筒的人，他们中有个带队的大个子自我介绍说：＂广场舞是一种特殊的舞蹈形式，它直接反映了城市居民的精神生活已经达到一个相对高的境界，他是城市居民精神面貌的体现。
　　最近市委宣传部对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健身活动给予了肯定，并高度重视，最近我们电视，特地来邀请你们这支自发产生的舞蹈队拍电视，上＂百姓生活＂栏目，今天先拍一个新闻，下一步要来一个专题片。＂高个子和大家说完就又和身边的一个中等个耳语几句又说：＂大家注意了，还要给大家发衣服，发稿费，希望大家积极配合。＂
　　这个决定，并没有引起大家太大的反响，但对文静来说却是凤凰涅槃一般的感受。
　　昨天下午，舞蹈老师张丽娜通知他们今天早晨六点到市中心的蒙娜丽莎美容店化妆，穿统一的粉红色真丝连衣裙，本来跳＂天鹅湖＂应该穿白色的连衣裙，但舞蹈老师张丽娜说可以来个创新，说粉色才更适合上电视，头发也要求高高的盘起，这样才象征天鹅自信昂扬的鹅首。
　　天刚蒙蒙亮，文静怕自己穿衣服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吓醒李木，就蹑手蹑脚的下地抱着她昨天精挑细选好的衣服光着脚走到客厅，穿衣服的时候着了凉，感觉鼻子痒痒的，突然她就捂住整个脸，把个喷嚏打在抱着的一堆衣服里，喷嚏过后，她连忙踮着脚从虚掩的门缝里探头看卧室里的李木，还好，李木睡得安然无恙，她这才放心地接着穿衣服。
　　穿好衣服，她轻手轻脚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就在衣柜的镜子上仔细打量起了自己，其实她昨天就穿着这条裙子在镜子前打量了好几遍。很好，她觉得今天的效果比昨天更棒。穿好裙子后，她又走进厨房，她本来是想做早点吃了再走，可是他想到锅碗瓢盆会碰出响声，于是又打消了念头，她悄悄地关上厨房门，提着挎包出了门。
　　早晨，马路上的行人和汽车还寥寥无几，街上上就干净的不见一个纸屑了，她远远地看见几个环卫工人推平车的背影，心里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她觉得今天自己起的够早得了，可是还有比自己起的更早的人，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是这样，真够辛苦的。
　　文静走在空旷的马路上，感觉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香馨气息，五月，是花草最忙的季节，花草得了春风的沐浴，急急忙忙地生长来装扮这个美丽的城市，城市街边花坛里的花草、时尚的门面橱窗和整洁干净的马路形成和谐的风景，这一切又和文静此刻的心境形成了统一的格调。
　　文静走到街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高跟鞋吉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她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内心有一种强大的从未有过的自信，她感觉此时的她非常富有，当然这个富有不是物质上的富有，而是精神上富有，她觉得这个早晨无论从视觉上还是感官上都归她一个人享受，她整个人完全属于这个早晨。甚至她想，如果有人此刻拍摄一段街景的话，她自己肯定是这个画面中一道不错的风景。
　　文静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她决心抓住这次机遇，把自己对这个城市的热爱，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绽放在电视上，绽放在城市人的面前，让自己彻彻底底、真真正正地融入这个城市。
　　六点，文静如约来到蒙娜丽莎美容店，坐定，她开始环视这家美容店，店内落地玻璃窗户宽敞明亮，从里面看外面一目了然，室内装潢比较时髦讲究，地面是一米见方的仿木纹地砖，吊顶，墙壁是白底淡蓝色的壁纸，镜子、椅子一切都显得那么豪华大气，套间用大玻璃隔离起来，白色又略带粉色的帘子显得非常温馨洁净，齐刷刷十个美容床静候在那里，像一个个温柔美丽的美容师在召唤着爱美的女人们。
　　文静看着想着，这时姐妹们就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化妆师和盘头发师傅分别是一个金发女郎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浑身上下洋溢着时髦的气息。都是些女人，化妆、盘头发的时候不免要指指点点，这个说，我这里有个瑕疵需要着重修补一下；那个说，我需要留点刘海遮盖一下宽大的额头。轮到文静盘头发的时候，文静就想让师傅给她把头发稍稍打短一点，这样她盘起头来就会显得更加俏丽一些，文静对师傅说，把我的头发弄得朵（短）一点。盘头师傅说，你的头发本来就又长又多，你让我怎么给你再弄得多了？文静急了，又接着说，朵（短）一点！朵（短）一点！盘头师傅这次语气变得很生硬，说，我给你弄的多不了，你自己弄吧！说完就甩手叫下一个，这时文静急了，终于说出一个不太标准的＂短＂字，众姐妹也着急地对盘头师傅说，她是让你给她弄短一点。盘头师傅很不耐烦，白了文静一眼，嘴里一直在嘟囔着，文静的脸顿时就红到耳根，浑身变得不自在起来。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自己尴尬的处境，于是就起身向卫生间走去，还没等她走到卫生间，就听到盘头师傅在说：究竟是乡下人，语言表达这么费劲，我那有功夫和她猜谜语？
　　文静刚刚平静的心，突然又躁动起来，但她还是一再的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
　　＂天鹅湖＂跳完了，但在跳舞的时候，她脑海里老是不停地跳出盘头女人那双犀利的眼神和灼人的话语，任凭她的潜意识怎么赶也赶不走。她浑浑然，跟行尸走肉一般跟在队伍里机械地完成了天鹅湖的每一个动作。
　　回家做晚饭的时候，文静把摘好的豆角放到一大锅刚刚烧好的开水锅里去洗，手一放进锅里，接着就发出一阵厉声的惨叫，她左手提着自己的右手在地下不停地抖动着在地上跳来跳去，这只烧伤的手，终于引爆了她隐藏在心里委屈的泪水，她先是低声的抽泣，然后又大声的哭。
　　几天过后，文静接到舞蹈老师张丽娜打来的电话，张丽娜老师特别吩咐文静晚上一定要看当地电视台二套节目，专题片《足尖上的追求》在晚上七点二十分播出。
　　文静接完张丽娜老师的电话，心里涌起一股痛。盘头女人那双犀利的眼神和灼人的话语彻底灼伤了她上电视之前那根亢奋的神经，灼伤了她来到这个城市以来，渐渐树立起来的自尊心和自豪感，
　　好在时间是疗伤最好的药，心痛很快就过去了，还好，文静不是那种一蹶不振的女人，世界上有些事情很有意思，有些坏事可以变成好事，有些好事又可以变成坏事。文静在美容店受了羞辱，但她内心却经受了一次洗礼，就像是一块普通的面团，经过发酵能蒸出美味的面包一样，文静这块面团，这几日经过痛苦的发酵，让她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她下决心要开一个自己的美发店，一来可以自食其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具有独立的经济能力的人，二来她要与更多的人交流和沟通，把自己打造成无论在语言上、心态上还是气质上都和这个城市相协调的城里人。
　　文静把孩子妞妞彻底托付给婆婆，到了省城的一个美容学校学习美发，学美发没有多少理论，边听老师讲边实践，文静和学员们每天对着模特的假发不停地编、卷、剪、烫、洗。其他学员累了就坐到沙发上休息聊天，文静舍不得休息，她想尽快把技术学到手，回家赶紧开店。
　　时候到了，文静开始在居住的小区外寻找门面，一圈下来，老板们都是摇头。
　　文静离开小区又来到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的创业街，文静来到门楣上写着＂艺缘＂的店铺，门窗上贴着＂转租＂的字样。文静说明来意时，老板说，你来的正好。我这几日正思谋这事呢！文静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老板，六十岁上下，说话和气，举手投足优雅斯文，浑身浸透着儒雅的气质。再看店内的陈设也非常讲究，古色古香的陶瓷花瓶、装裱考究的字画、山水画、风景画，还有一些奇树根怪石，一张四方桌子，文房四宝样样精美，桌上一幅未干透的山水画，气吞山河，恢宏壮丽。砚里墨和笔静默端正，仿佛在述说着一位书画老人的热血情怀。
　　文静惊讶地说：＂老师傅，你的店如此体面雅致，为什么不经营了？＂
　　＂唉！＂老板一声叹息，＂这年头风雅的人少了，这些东西穷不喜富不爱的，光我一个人欣赏、当宝贝不顶用啊！＂
　　文静说：＂老师傅，你这么多宝贝我可接不起，再说我是租店面美发的，要你这些东西也没用啊！＂
　　老板说：＂你要真诚心租房子的话，我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家。＂
　　文静想不到老板如此爽快，房子很快就租下来。
　　文静请人把店里装修一番，虽不算精致但也还算说得过去，文静要开张的时候才想起门楣上还挂着＂艺缘＂的牌子，文静开始苦思冥想自己的店名，一想到店名，文静的思维就身不由己地溜到＂蒙娜丽莎美发店＂，一想起那位盘头发的刻薄女人，文静的心里就开始隐隐的作痛，＂过去吧！让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烟消云散吧!我文静要从新开始了。＂文静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文静查了字典，又恐怕字典上的词句没法全面表达自己的意愿，于是又上网在百度里输入了＂开美发店该叫什么店名＂的字样，网上的店名名目繁多，文静看的眼花缭乱，在纸上抄下来一打，用这个不合适，用那个又嫌太土气，李木看到文静一直也定不出个所以然，就对文静说：＂想那么复杂也没用，手艺好就比什么都强，酒好不怕巷子深么，就叫＂文静美发店＂好了。＂文静没反对李木的建议，而且还果断地采纳了李木的建议，门面上有了＂文静美容店＂的美术字样，傍边还像模像样的画了一美女头像，当然画上去的美女是一头非常漂亮的卷发，一切大功告成了。
　　李木点燃一挂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吸引了许多路人的视线，＂文静美发店＂开张了。
　　第一位顾客是文静的邻居华华，华华是文静怕开张后冷场特邀来的顾客，当华华的头发软化到能随意捡起一根发丝就能像猴皮筋一样拉的很长时，文静拿最大号的杠子开始卷头发，在等华华头发加热的同时，文静又给刚进门的两个小伙子理了发，华华头上的定型水时间已到，拆卷后，华华的一头披肩卷发令文静心花怒放。
　　从门口走出去的华华，美女、美发成了文静店里无声的广告，女人们像中了邪，眼看到了中午该给家里下班的男人们和下学的孩子们做饭了，却不回家，一意孤行地拐进了文静的美发店。一时间文静的美发店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美发店刚刚开张一个月，文静就出现了状况，有一天，文静的眼睛突然肿像核桃一样大，看东西眯成一条缝，文静的助手毛毛开玩笑的和文静说：＂姐：是不是和姐夫打架了？怎么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肿成这样了？
　　文静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回去觉得有点痒，睡一觉今天就成这样了。＂
　　＂那你赶快去医院看看吧！店里可是全凭你呢！＂
　　文静不得不去医院看病，去了医院病人像赶会一样多，多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等了将近半个上午，大夫终于叫到她的名字，她被一名女大夫叫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大夫让她坐到对面，她磕磕碰碰地坐下后，大夫通过一个像显微镜一样的仪器给她做了眼部检查，接着就仔细询问她最近的生活工作情况，她如实相告后，大夫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阳光突然从窗帘的缝隙中洒进来，她隐隐约约看到大夫在病历上写下了诊断结果：烫发药水过敏，口服扑尔敏，强的松，维生素C，卧床休息。
　　文静看了结果和大夫说：＂大夫：我以前学习美发的时候也接触烫发药水，怎么就没有过敏呢？
　　大夫说：＂那是因为你接触的量少，时间短，这个东西个体有差异，对于你来说，接触的量大了，时间长了就会过敏，有的人一辈子做美发也不会过敏的。＂
　　＂大夫，我做美发，这可怎么办呢？＂文静脱口问出。
　　＂那不能做就不做了么，你说命要紧还是赚钱要紧？＂
　　文静拿着诊断结果在门外站着不知所从，犹豫片刻向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