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强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

　　军旅书法家丁学洲教授为微刊题字
　　《西岩茶座》 第360期
　　设神理以景俗 敷文化以柔远
　　——定西安定城隍原型考
　　文/郑振强
　　城隍信仰是中国古代民间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城隍神是兼司＂阴阳＂的城镇保护神。一般认为最早的城隍神是城墙、护城河神化的产物。后来逐渐由自然神嬗变为偶像化、人格化的神。从隋唐开始，逐渐形成正人直臣死后成了城隍神的观念。
　　甘肃省定西市安定区以文天祥作为当地城隍，已有数百年历史。但究文天祥一生活动轨迹，与该地并无交集，安定人却将文天祥作为护佑城池的神灵，四时飨献，祷祀至今。本文试将安定城隍的源流沿革做一分析，以期弄清文天祥成为该地城隍的原因。
　　01城隍庙的创建与基本情况
　　据《万历新修安定县志》记载：＂城隍庙在县治西街之北，兴定间兵马都总管爱申建。＂兴定是金宣宗完颜珣的年号，由此可以推知安定区城隍庙始建于公元1217年至1222年之间,距今约有800年的历史。金代之后，城隍庙屡经重修，且置有香火地作为祭祀城隍，养赡主持之资。
　　明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下诏封天下城隍神：除京都与开封、临濠、太平、和州、滁州为王外，其余府、州、县分别为公、侯、伯。在这样的背景下，洪武二年（1369年），朱元璋为当时的安定县城隍颁布了《城隍庙显佑伯敕命》。安定县城隍被封为显佑伯，首次被列入国家祭祀体系之中。全文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帝王受天明命，行政教于天下，必有生圣之端，受命之符。此天示不言之妙，而人见闻之所及者也。神司淑慝，为天降祥，亦必受天之命。此所谓明有礼乐，幽有鬼神，天理人心，朕君四方。虽明智弗类，代天理物之道，实罄于衷。思应天命，此神所鉴，而简在帝心者，惟典神天，有其举之，承事惟谨。尔安定县城隍，聪明正直，圣神可知。固有于高城深池之表者，世之崇于神者则然。神受于天者，是不可知也。兹以临御之初，与天下更始，就城隍之神，皆新其命。睠兹邑县灵祗所司，宜封曰鉴察司民城隍显佑伯。显则威灵不爽，佑则福泽溥施，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司与我民，鉴于邑政，享兹祀典，悠久无疆，主者施行。
　　由于史料缺乏，金代至明代之间安定城隍的原型已不得而知。城隍庙始建于金代，但此时文天祥这个历史人物还没有出现，所以当时的城隍神不可能是文天祥。到了元代，由于文天祥是抗元名将，也不可能公开祭祀。及至明代，遗留下来的碑文只是说此城隍＂聪明正直＂等语，却没有明确记载奉祀的城隍具体是何人。直到清康熙年间，安定县才开始将文天祥作为城隍来祭祀。这与康熙年间安定知县许铁堂有密切联系。
　　02许铁堂与城隍
　　许珌，字天玉，号铁堂，福建福州人。于康熙四年（1665年）乙巳二月选授任巩昌府安定县知县。安定县地处甘肃中部，此处虽然＂民淳好义，人情朴直。＂但对于这样一位来自福州的南方人来说，这里是非常陌生的。如何在这里迅速立住脚，树立自己的威信，是他亟待解决的问题。
　　许铁堂一到任，就与城隍有分不开的联系。从时间上来看，新官到任前必须先在城隍庙夜宿一晚，次日祭祀完城隍神，才算正式上任。《巩昌府志》记载了新官到任礼：＂先一日斋，宿城隍庙。翌日昧爽，祭城隍神，与神盟毕，诸色人役导引入衙。二门外易公服，祀门。毕，礼生引入露台上，谢恩毕，到任。＂这样做实际上是让官吏在城隍神面前以恪尽职守、为民叨福而举誓，是通过城隍神鉴察官吏行为的一种方式。作为巩昌府治下的安定县令许铁堂一定也经历了这个过程。
　　从安定县城布局来看，安定县公署在城内街东，城隍庙在城内街西，二者隔街相对，这在空间上也使许铁堂与城隍庙接触密切。空间上和时间上密切地接触或许为许铁堂利用城隍神维护自身的统治提供了思路。许铁堂在其上任后不久，一个故事便在当地流传开来。《重修定西县志》卷三十八记载了这个故事：
　　前邑令许铁堂，闽海诗人也。部铨安定，路过孟津河，见对船有一官衔灯，亦书安定县正堂。公以为是赝冒者，俟过船，投剌往谒。见其风流蕴藉，谈及诗文，居然名士，大向敬爱。途次枝阳，公询上任日期，欲正其讹，其人始言姓名是文文山，曰：＂我新授定西县城隍，今一同到任。但阴阳各别，今告辞。公到任后，于夜静时，单身至庙再会。＂公如言晋谒，则邀入退祠，款洽备至，公恋其情，每夜必往。
　　文中提到的＂文文山＂指的就南宋著名抗元英雄文天祥。许铁堂自称上任之时路遇＂新任＂安定城隍文天祥，且能与其＂互通阴阳＂。自此之后，文天祥成了安定县城隍的说法便流传至今。
　　许铁堂之所以要编造这样一个故事，有其深刻的政治考量。封建统治者对宗教一直采用实用主义的态度，许铁堂作为当时统治阶级中的一员也是如此。杜撰一个能与城隍爷＂互通阴阳＂的故事,无疑是一个极其高明的决定。可以想象这样的故事传扬开来之后，他的威信必然大增。为了更有说服力，许铁堂还将自己能与城隍＂互通阴阳＂的故事，与百姓的日常生活联系起来：
　　后夜归，见西廊下一人锁，头插一烛。公询其故，曰：＂此新城城内人，因进城时，伊将油污泼我，故令受罚＂。公回衙，令人至新城探，问有患头痛者否。果有人于数日前，头痛欲裂，百药罔救。以公问故，恳求良方。公令于隍庙西廊下祷之，可愈。其人如公命，病若失。初，头痛人在门前，见一大旋风过，以为不祥，唾之。即打寒噤，患头痛。神所谓油泼衣者，此也。公后入庙，门庭寂然，竟无所遇，乃知为泄机之故。
　　从以上叙述中可以看到，许铁堂想要告诫百姓，城隍神通广大，能降祸除灾，并以此使人有所敬畏，借以帮助自己维持社会秩序。《易经》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说明＂神道＂的确有＂教＂的功能。社会对人的约束除了法制这个外在的形式之外，宗教这种内在的精神形式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许铁堂无论是有意识地利用这个精神武器也好，还是无意识地借庙宇来控制人民的心理也罢，两种情况都达到了一个效果，即警戒百姓、敦厚民风的教化作用。正如《重修城隍庙碑记》所载：＂人若恒以神之格思者自警，官修其职，士修其行，为父老者以忠信导，为子弟者以孝谨称，邑无暴横之行，室无暧昧之为，则神已得全其聪明正直之体。＂ 许铁堂与城隍神相互配合，一治幽，一治明，幽明并举，共同维持了辖区的稳定。明清时期，政府借助城隍信仰来治理人民是很常见的现象。许铁堂与城隍神＂互通阴阳＂的故事，实际上是这种治理思路的典型表现。
　　03许铁堂选择文天祥为安定县城隍的原因
　　据统计，全国各地祭祀文天祥的祠庙共62所。这些祠庙或在文天祥的故乡，或在文天祥曾经的任职之处，或在文天祥的行经之处，或在文天祥就义之地。然而西北边陲之地与文天祥并无关联，许铁堂为什么要选择文天祥做安定县的城隍神呢？笔者试将原因分析如下：
　　1.受到了福州城隍神的影响。许铁堂是福建侯官（今福州）人。在他的故乡福州有一座万寿尚书庙，庙里供奉的主神，是民族英雄陈文龙。陈文龙(1232-1276)，初名子龙，字君贲，福建莆田人。宋度宗咸淳四年(1268年)状元。元军占领广州后，泉州、福州守将纷纷投降。招降使者两次至兴化劝降文龙，均被其焚书斩杀。后由于部下降敌，文龙被元军抓获。面对凌辱，文龙指腹道:＂此节义文章，可相逼邪!＂遂被解杭州，绝食而逝。
　　明初，官府访求民间应祀神祗，陈文龙诏封福州府城隍神。陈文龙与文天祥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的出身仕途、道德文章、品性气节、经历归宿竟然无不相同。从明代到民国，许多名臣、文人、学士书写诗文、联句都把陈文龙与文天祥并列。最著名的是民族英雄林则徐，在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赴广西督办＂事务＂前夕，他曾到福州祭祀陈文龙，并题写了一幅石柱联，把陈文龙与文天祥崇为＂隆民并峙＂的＂一代忠贞＂。
　　作为福州人，许铁堂自然对福州府的城隍神非常熟悉。他选择文天祥做安定县的城隍神很有可能就是受到了与文天祥十分相似的福州府城隍神陈文龙的启发。另外，福州潘墩村有个文天祥庙，自明洪武年间就一直祭祀文天祥。福州濂浦村＂泰山宫＂的左偏殿，也配祀文天祥。这可能对许铁堂选择文天祥做安定城隍也有一定的影响。
　　2.寄托了许铁堂＂夷夏之防＂的观念 。许铁堂虽然身仕满清，但由于他在明朝即已取得功名，严格来说，也算明朝遗民。查其社会关系，其门师为夏允彝，顺治二年(1645)，清军进攻江南，夏允彝在江南起兵抗清，兵败后于同年九月十七日投水殉节。其族弟许友入清不仕，为明朝守节，其不少诗作都表达了故国之思、兴亡之感。与其交往甚密的龚鼎孽、周亮工、王士禛、陈维崧等人都是曾仕明又仕清的＂贰臣＂。许铁堂本人在内心深处也是心怀明室。他出任于清而为县令，是康熙四年，距明室覆亡不远。在其青年时期他亲历了满清入关后臭民昭著的＂扬州十日＂等惨烈事件，这使得他在思想上对历史上抗击少数民族入侵的英雄人物充满了崇敬。
　　这种思想在他的诸多诗歌作品中，都有明确的表达。如他在《岳坟》这首诗中写道：＂一子渡江天意定，靖康遗恨岂班师？＂表现了他对岳飞不能击败金军收复中原的惋惜。在《于坟》这首诗中他写到：＂主战山河臣骨在，排迁天地客魂归。＂ 表现了他对主张抗击蒙古的于谦的赞誉。由于许铁堂有这种＂夷夏之防＂的思想，使他对历史人物文天祥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敬。但由于清初思想控制十分严密，所以许铁堂只能通过将文天祥作为安定城隍这样的方式隐晦地寄托自己的思想。文天祥曾被宋廷封为＂信国公＂。民国三十八年《重修定西县志》中记载，许铁堂曾在城隍庙中悬挂一匾，上书＂信国灵长＂，又作联云：＂自信飘零如武部，不知昭假有文山。＂此匾联直至民国时期还高悬于城隍庙殿檐之上。
　　3.符合安定人民希望保卫城池的需要。定西地区地处西北，历史上多次受到少数民族政权的侵扰。安定县自北宋建城始就担负着抵御西夏进攻的重任。之后又经历了金、蒙古的多次入侵，数次城破。及至清朝入关后还发生过数次回民起义，人民屡受战乱之苦。所以人们希望有一个城池的保护神。
　　安定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明朝大将徐达与盘踞在甘肃的元朝残余势力扩廓帖木儿在当的安定州附近的沈儿峪展开激战。就在双方厮杀不分胜负之际，明军的侧翼忽然出现一支生力军为其助战，战场上升起淡淡暮霭，隐约可见＂大宋丞相文天祥＂的旗帜，元军四散奔逃。由于这个故事在文献中并无记载，所以我们不能判断这个故事产生的年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故事反映了安定人民希望抵御少数民族入侵的心理。所以可以设想，当许铁堂提出让抗元的民族英雄文天祥做安定城隍时，一定得到了安定人民的拥护。
　　许铁堂任内，正逢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康熙六年（1667年），他为民请命，上书请求赈济，乞免岁赋，却得罪了上司，反遭革职。后来他因贫病不能返乡，客死安定。安定县百姓将其安葬在东山之麓，名＂许公墓＂。每年清明节，历任县官率士民百姓，簇拥定西城隍轿仗，备抬酒肴，撰写祭文前往许公墓祭祀，此风一直延续至1946年。这也是安定城隍文天祥与安定知县许铁堂之间密切联系的表现。
　　综上所述，文天祥成为安定县城隍既有许铁堂个人经历与价值取向的作用，又符合了安定人民的需要。同时也反映了城隍神信仰的政治化、人格化和士大夫化。文天祥作为该地的城隍被祭祀至今，成为该地一种独特的社会习俗。每年五月十八日，城乡百姓扶老携幼赶庙会，纪念文天祥，此种习俗至今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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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振强 安定区思源实验学校教师，定西市作家协会会员，安定区文史资料研究员。
　　主 编 苏延清
　　编 辑 厚余 红柳 亮剑 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