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儿女都回来陪我，一家团聚，我却高兴不起来

　　01
　　端午那天早上五点半，我起床把粽子和鸡蛋煮上，简单冲了杯豆浆，喝完就拖着买菜车去了早市。
　　小贩们才陆陆续续地开始摆摊。常去的那家肉铺开得早，我去买了排骨和五花肉，老板娘说今天有新鲜的肥肠，都清洗得干干净净，回家直接炒辣椒或者大葱，那味道美绝了。
　　大凯爱吃肥肠，小时候农村姥姥家一杀猪，他就在那等着，非得让我把肥肠都带回家。辣炒肥肠，溜肥肠，肥肠粉，变着样慢慢做给他吃。
　　我让老板娘给我切了一段，又和她唠了会家常，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去买菜。
　　两个儿子还有女儿都回来陪我过端午节，三家一起大大小小十几口人，我来回跑了两趟，才把要吃的东西买全。
　　我叫王琪芬，今年六十岁，老伴前年生病走了，我一直一个人生活。
　　孩子们都说现在生活条件好，六十岁一点儿也不老。可毕竟岁数到了，身体内部的零件多少都会有些毛病，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平时小来小去的不舒服，我也不和孩子们说，血压高吃点药，膝盖疼就贴点膏药，他们都忙家忙事业忙孩子，挺累的，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孙子们都爱吃我做的红烧肉，我特意多买了点五花肉，到家之后赶紧焯水，切块，炒香，放上调料下锅开炖。
　　看着厨房里满地的蔬菜水果，我寻思了好一会才想起接下来该做啥。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经常莫名其妙地断片，记性也差，刚想着的事一转身就可能忘了。
　　我先把水果洗了，然后去择菜，这时，小航先回来了。
　　02
　　小航是我的小儿子，今年三十三了。小时候不爱学习，成天就知道臭美，连高中都没考上，念了个中专学会计。毕业后啥也不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学了个寂寞。
　　找不到工作成天在外边和一群小伙子瞎混，我和老伴都愁死了，生怕他学坏。老伴托人给他找了好多工作，服装厂流水线，商场站柜台，饭店服务生，他都看不上。
　　那时候老伴脾气也暴，骂他好吃懒做，眼高手低，有一次因为去蹦迪被老伴抓到，还狠狠地把他打了一顿。
　　都没有用，后来老伴身体不大好，也就没再管他。二十五岁那年这孩子突然踏实下来了，跟着别人学理发，一年后自己开了个美发店，竟然干得风生水起的。
　　现在自己买了房买了车，娶了媳妇，生个儿子今年九月份就上小学了。
　　一进门，小航就把一大袋子扇贝递给我，说是朋友一早赶海捡的，让我收拾完泡点粉丝一蒸，调点酱汁放上蒜末小米椒，味道鲜得很呢。
　　小儿媳妇领着孩子在后面，看着不太痛快的样子，小夫妻俩应该是闹矛盾了，我也没多问。心里猜测，可能是小航关店回来过节，媳妇觉得耽误赚钱了吧。
　　小儿媳妇进门之后，就让孙子开始写作业，说是都该上一年级了，二十六个字母认不清，三加五也掰扯不明白，今天吃饭前写不完就别吃饭。
　　小孙子也不哭也不闹，抱着他妈妈亲了两口，说：妈妈别生气了，我肯定写完，写不完就罚我给你按摩，行不？
　　这小家伙和他爸爸小时候真是一摸一样，能屈能伸，小嘴巴会哄人，记得那时候老伴一瞪眼，小航就哄着他，又是认错，又是献殷勤的，这样的孩子让人很难再对他发火。
　　我洗着扇贝，大凯一家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门。
　　03
　　三个孩子里，属大凯性格最温吞，和《人世间》里的秉义有点像，不过咱孩子可没人家周秉义那么厉害，又当官又造福百姓的，只是说话做事风格都很像，读的书也多，是三个孩子里唯一的大学生。
　　大凯比小航大两岁，今年三十五了，自己开了一家小公司，好像是做软件方面的，大儿媳妇是他大学同学，南方姑娘，长得娇小，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大儿媳妇带了一袋子小龙虾，她说这个季节正是刚刚肥，让我做的时候不要放太多调料，加点料酒，再放点盐和糖，最后淋一点点生抽。千万不要放辣椒蒜沫一起炒，那样小龙虾的鲜味都被盖住了。
　　两个大孙子是双胞胎，快上四年级了，是我和老伴一手带大的，一见到我就扑过来抱住我喊奶奶，每人还给我画了一幅画，祝我端午安康。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去超市给孩子们买了一大包零食，我让他俩拿着去和弟弟一起吃。小儿媳见了，半真半假地对小孙子说：你看，奶奶有好吃的，只想着哥哥们。
　　我没搭话，在厨房里忙着。孩子们吃着闹着，大凯和小航躺在沙发上戳手机。大儿媳来厨房问我要不要帮忙，她穿着条白色长裙，一看就不便宜，手上刚做的美甲泛着亮晶晶的光。我说不用，她们妯娌俩就吃着零食聊天去了，我听着又是护肤又是孩子教育的，各有各的一套。
　　女儿媛媛最小，去年六月二十号生的二胎。她婆家条件不好，姑爷也没啥正式工作，平时就是跑跑外卖打打零工啥的。
　　媛媛这孩子脾气倔，心思单纯，老伴那时活着，就不同意她嫁给现在的老公，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被父母和两个哥哥当成公主一样养大，长得也不赖，我们不希望她有多大本事，至少嫁个差不多的人家，不用操心受累的就行。
　　可媛媛不听，说什么感情比物质重要，人品比金钱长久，愣是未婚先孕，逼着我们不得不同意她的选择。
　　04
　　媛媛回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多，我把菜都做好，准备上桌了。
　　两个外孙女，一个刚上幼儿园，一个还不到一周岁。姑爷买了两箱牛奶，领着大的，媛媛抱着小的，一前一后进了门。
　　我看着媛媛又瘦了。
　　她公公婆婆是老来得子，今年七十了。公公有点老年痴呆，时不时就犯混，要么随地大小便，要么就烧衣服摔东西，婆婆天天跟在后面看着他。
　　媛媛和她二哥一样不爱学习，一直在商场卖化妆品，干得挺好的。结婚生了孩子后，没人帮忙，只好辞职在家带孩子。
　　本来我想帮帮她的，小儿媳妇不上班，一直是自己带孩子，见我帮了哥哥嫂子又帮妹妹，心里不太舒服，话里话外地暗示我偏心。
　　孩子多，我们做父母的不能感情用事，尽量一碗水端平。我只能背后偷偷把退休金拿一些贴补媛媛，大凯小航也是，背着媳妇也会给媛媛些钱。
　　有时候，这人真是想不明白，家里越困难，越要那么多孩子。媛媛和我说她老公和公公婆婆都希望她生个儿子，我听了心里生气，让她自己硬气点，男孩女孩都一样，别为了满足他们的愿望，把自己折腾得不像样，身体坏了等老受罪，谁也替补不了她。
　　我的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总之，最让我操心的就是媛媛了。
　　饭菜都端上去摆好，我哄着小外孙女喝奶睡觉，让他们先吃。席间媛媛问两个嫂子，生男孩有什么秘诀吗，给她传授传授。我一听，这心里就像堵了团棉花，这丫头真是又彪又傻，两胎都是剖腹产，还惦记着生儿子！
　　大凯平时斯文，喝了酒就话多，听媛媛这么问估计也生气了，对姑爷说：程军，我告诉你，我妹妹是个人，不是你们老程家的生育机器，没有儿子那是你的染色体问题，不要害我妹妹给你背锅！
　　我把外孙女哄睡出去，看到姑爷程军正满脸通红，低着头在那强颜欢笑。
　　05
　　大儿媳妇扯了大凯一把，说喝多了就去睡觉，别在这说胡话。然后又对程军说：弟弟不要介意，你哥哥他就是这个样子的，一喝酒多点就口是心非，说些梦话，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啦。
　　小航也在边上打着圆场说：一家人难得凑到一起，都举个杯，感谢老妈为咱们准备这么丰盛的一大桌子菜，来来，孩儿们也都满上，一起敬奶奶。
　　大凯比媛媛大八岁呢，我知道他从小就疼妹妹，看到媛媛过成这个样子，心里肯定也难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了，成家了，各家有各家的过法，再亲近的人，也不好去参与人家的生活。以前大凯和我说，媛媛这么下去不行啊，看程军那扶不上墙的样子，不如让媛媛离婚算了。
　　哪有那么简单，两个孩子拖累着，离婚说出来就两个字，做起来背后的事情可就多了。再说日子是媛媛自己过的，咱们也只能点到为止，能帮就帮点，别的就不要管了。
　　我想起程军爱吃蘸酱菜，赶忙去厨房洗了几颗小萝卜还有生菜，又炸了个鸡蛋酱，放到他跟前说：多吃点，别听你大哥的，他那就是耍酒疯的话。
　　再没出息也是个两个孩子的爹了，要面子要尊严的，就算看在媛媛的份上，也不能让人家太难堪。
　　程军喝了不少酒，别人还没吃完，他就倒在床上挨着他小女儿睡着了。大凯和小航哥俩喝得也不少，饭都没吃也歪在沙发上睡了。
　　两个儿媳妇和媛媛，带着大孩子们说要去游乐场玩。家里一下又安静了，只是偶尔的呼噜声传进耳朵，我才知道不是我一个人。
　　我拿了毯子给他们都盖上，开始收拾满桌的碗筷和孩子们的零食玩具。收拾干净开始和面剁馅，准备晚上包饺子。
　　孩子们都爱吃饺子，大凯喜欢吃一窝肉的，小航爱吃海鲜韭菜的，媛媛从小不吃肉，饺子只吃素的。算了算要准备四五样馅儿，我寻思得抓紧弄，晚上让他们早点吃完好回家，可是刚把韭菜挑好，小外孙女醒了。
　　06
　　宝宝没有睡觉之前神气了，冲了奶粉也不喝，我摸摸额头有点热，赶紧把程军喊起来。他从没带过孩子，第一反应就是给媛媛打电话，责怪媛媛把孩子扔在家里不管，还有心思逛街。
　　大凯和小航也起来了。大凯醒了酒话不多，小航看到程军的样子，上前就推了他一把：怎么说话呢？和谁俩叽叽歪歪的，孩子是媛媛一个人的吗？你看你那个熊样，有什么资格给我妹妹甩脸子？给你面子你都不想要是不？
　　我怕俩人打起来，把小航推到一边。正好媛媛回来了，说家里有以前买的退烧药，四口人收拾着就往门口走。
　　我赶紧把酱排骨，粽子鸡蛋，还有中午没吃完的小龙虾，装到食品袋里，塞程军手上。他接过去也没说话就走了，气得小航要追上去，被我拦住了。
　　小航说媛媛就是被我和老伴惯坏了，才嫁给程军这样的人，没本事也就算了，还不懂事，要不是我总护着，他早就想收拾程军一顿了。
　　媛媛走后，他们在客厅开始说道程军，大凯说以前就让程军去学学电脑知识，到他公司随便干点啥不比送外卖强？可程军就是不听。小航接话说那种人一点上进心没有，我让他去店里帮着洗个头啥的，他也不去，真不知道他给媛媛吃了什么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过。
　　我把厨房门关上，剁馅包饺子，不想听他们说这些。
　　以前我就和他们哥俩说，媛媛的事多帮帮，别总是对程军那么大意见，他们说了程军，难道媛媛就能过得更好了吗？没人听我的，再多说几句，他们就认为是我和老伴把媛媛惯坏了。
　　每个父母都不容易，孩子出息了是教子有方，孩子没出息，也都是父母没教好，真难！
　　包完饺子，我觉得腰酸得都快直不起来了，扶着墙缓了好半天。除了小儿媳妇，别人都不会包饺子，可小儿媳妇平时带孩子又到店里帮忙，也很辛苦，来我这就是放松休息的，我没好意思喊她帮忙。
　　孩子们都累，让他们好好歇一天吧。
　　媳妇们不吃剩菜，包完饺子，我把中午剩的一样样装袋放进冰箱。又重新准备了一桌，菜炒好了，我就去煮饺子。
　　吃完晚饭，大凯和小航每家给我两千块钱，让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个是他哥俩商量好的，每年的端午中秋春节，都会给两千块钱。
　　我把肥肠装上，让大凯带回去，她媳妇捏着鼻子说不要拿，中午就是因为有炒肥肠，搅得她到现在胃都不舒服。大凯也说，他早就不吃这个了，中午吃了两口勉强咽下去，让我以后不要再买了。
　　扇贝没吃完，我让小航带回家，他说海鲜这东西时间长就没法吃，会产生一种什么物质，对身体不好，让我扔了。
　　天色泛黑，孩子们都回各自的家里了，一天的热闹散去，除了满屋凌乱，桌子上没动几口的饺子和菜外，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安静，静得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墙上挂着老伴的照片，他要是还活着多好，陪我说说话，拌拌嘴，吐槽一下孩子们的对错。就算他不帮我收拾碗筷，我埋怨他几句，吼他几声也好呀。
　　孩子终归不是陪伴我到老的人，偶尔的团聚过后，带来的是更大的寂寞。
　　我不想收拾眼前的残局，于是摘掉围裙，换了衣服，拿着钱包钥匙出了门。公园的广场上音乐四起，各路广场舞让人眼花缭乱的。
　　以前我很讨厌这种嘈杂的场面，这两年变了，变得特别需要这种陌生的陪伴，让我摆脱内心的孤独，暂时忘掉那些扰人的烦恼。
　　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好，就要自己把自己照顾好，让他们踏踏实实过他们的小日子，不因我而担心内疚，这也算是我对他们的一种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