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里的教授

　　＂重要的是完成之前就在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战争阻止我们？＂
　　这是乌克兰的一个普通早晨，费迪尔-尚多正在登录他的网课账号准备开始今天的课程。一切都和平日光景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远处的爆炸声和扬起的尘土之外。尚多教师如今已不再穿着他的西装，却而代之的是防弹背心和战术胸挂。这位大学教授自全球疫情开始以来，就转向开始网上教学，而俄罗斯的入侵并没有打断这一进程——只不过是教书的场所从学校变成了前线的战壕。
　　这张著名的照片就是尚多先生平时上课的状态
　　这位47岁的教育家已经远谈不上年轻，但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投入了保卫祖国的战斗中：＂为了家和亲人，你还有什么选择吗？我必须在俄罗斯人到达那里之前阻止他们。＂尚多先生并不是什么所谓＂预备役人员＂，他在参加国土防卫军之前连枪都没摸过，＂但我看过很多战争电影！＂他在接受采访时自嘲道。尚多先生一开始并不确定家里人是否会反对这一举措，所以他告诉他们自己只不过是从学校调走了：＂我有许多新工作，会过一段时间再回家＂。不过在前线两周未归，事情难免会暴露。尚多先生的家人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她们只是问我食物是否充足，有没有需要邮寄的东西，我想这主要是因为我平时就爱到处折腾。＂
　　战争爆发前四处骑行的尚多先生
　　尚多先生在前线并不担任交战任务，他们这些没有战斗经验的成员主要负责后方的警戒工作，要守卫不重要的道路并且汇报敌人的动向：＂我们也会承担夜间哨戒，让专业人士能够安心休息，也就是说，我们扮演的是次要的，但很重要的安全角色。我学会了拆解和清理机枪，认清了包括标枪在内的反坦克武器，知道了‘防空’是什么意思。真是讽刺，我原本连战争片都看不太明白，现在已经能判断出我们的人和敌人会在什么时候交火。＂军队强调纪律性，这是非军事人员最难习惯的地方：＂我没法使用个人通讯，也没有咖啡喝，我指的不是速溶咖啡，而是浓缩咖啡，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小爱好。我在前线呆了不久，但已经瘦了七公斤。＂
　　在前线执行任务的尚多先生
　　＂我不想放弃我原本的工作，因为它们很重要。＂
　　前线的战况非常激烈，但是尚多先生更加关心他的学生，他不想停止教学，哪怕是在和死亡相伴的战壕中：＂我已经教了27年书了，就这么停下来，我不甘心。＂起初，尚多先生所在的乌日霍罗德国立大学暂停了他的课程以便让他能够安心打仗，但是两周之后，他们不得不再次求助这位教授：＂他们告诉我，由于去前线应征的人员过多，一时找不到人来顶替我的位子。＂尚多先生非常忧虑，他立刻和战友们说明了这件事，响应的人很多。＂他们表示可以分担我的工作，他们说教育远远比他们所作的伟大得多。＂同一时间，这项＂任务＂也得到了上级的肯定，他们特地批准尚多先生可以自由使用网络，只要有课程在进行，他就不用投入军事工作：＂教育是未来，教育是未来，我的营长每天都这么说。＂
　　尚多先生和战友的合影
　　＂当学生们知道我在做什么时，他们也改变了。＂
　　就这样，尚多教授的课程恢复了，但他并没有向学生们说明自己如何在教书。由于网络教学只是语音授课，学生们也无从得知他此刻在做什么。直到有一节课进行的时候，正赶上俄罗斯人的炮击，有学生抱怨为什么老师的麦克风这么吵。尚多教授笑着说：＂那是俄罗斯人的集束炸弹，你想看看吗？＂接着他打开了摄像头，露出了自己带着战术头盔，身穿防弹背心的样子，以及那张微笑着的胡子拉碴的脸。＂在那节课之后学生们也变了。＂尚多教授说，当他们了解到这儿发生了什么以后，他们对待课业和对待自己的态度都变了。＂网上教学想要保持专注是很困难的，但我看不到不专心的学生，连最懒的那个小家伙现在都在认真上课。＂学生们给他发了许多留言，感谢他的付出，并且自发地将每节课的＂再见＂改成了＂谢谢＂。尚多教授会在课余时间和他们分享前线的趣事，教他们如何识别危险并且保护自己，还炫耀了自己单人挖出的战壕，以及在战壕角落为自己特地建造的＂观星所＂。而受到老师的感染，这些学生大多成为了志愿者，在后方为国家的斗争做出各种各样的贡献。
　　由于战争的缘故，尚多教授的建筑课有些难讲
　　＂教育是未来，我很高兴我们认识到了这一点。＂
　　尚多先生并不是目前唯一在前线作战的教师。据乌克兰教育部长谢尔盖-什卡雷特称，到目前为止，约有900名教师加入了武装部队：＂我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感到骄傲，教育部里也有许多加入乌克兰武装部队的人。＂尚多先生也不是唯一在前线坚持教学的教师，比如41岁的扎波罗热国立大学创伤医学教授马克西姆-科热米亚卡教授，就将他的＂战斗＂和他的课程结合起来：＂我们有网络授课的经验，也有教书育人的责任。＂于是，在熬过了无比艰险的战争前两周之后，科哲米亚卡先生通过让他的学生在网上观看他进行操作来恢复教学。他们混合使用现场教学和增强现实技术，让学生甚至在自己家里就能参与并评论手术：＂我们已经教会了年轻的医生和学生如何处理战斗中产生的伤口。＂但是学生们更加担心他们的老师，因为在这些工作中你遇到的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困难，还有心理上的困难——你想尽一切可能来拯救他们，但有些时候并不可能，向学生们展示这一切对教师来说可能是千百倍于自身的煎熬和折磨。但是对于科兹米亚卡先生来说，放弃他的课程并不是可能的选择：＂教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会放弃它。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就在做这些重要的事，现在也是如此。重要的是完成之前就在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战争阻止我们？＂
　　正在进行同步授课的科热米亚卡教授
　　写作这篇文章不仅是对之前提到尚多先生的一些补充，也是我个人对此的一点感慨。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资格对此评判什么，为了此刻的家园和愿景中的未来而战的人，会将教育啊，希望啊这些无形的东西视作珍视之物，尽一切可能也要予以守护。而来这里＂特别行动＂的人，眼里只会看见那些有形之物，比如电器，比如粮食。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消耗这片土地而不是建设它，怀抱着这种想法的军队真的能在这里立足吗？答案我想是不言而喻的。乌克兰不仅将赢得这场战争，在战争胜利之后，他们还将修缮和复兴这里，尚多先生就可以去教室里教训那些＂懒学生＂了。不过我觉得在这样的人性光辉面前，这些小问题也不用我来替他们担心吧。写完天已经有些亮了，也许乌克兰那里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