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惊远,三十五岁,结婚一年,事业成功,婚姻美满。 此刻是凌晨两点半,我又失眠了。旁边躺着的是我的合法妻子,季艾佳。我习惯直呼她的姓名,但从不叫她老婆,我心底里清楚,她不是我老婆。 在我的记忆里,我老婆叫方枝意,她才是我老婆。我想我的失眠应该也跟我老婆有关,因为我太想她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经常熬夜的缘故,我也很少再做梦见到她,这导致我愈发疯狂的想念她,一天梦不到她,我就一天睡不着觉。 "方枝意,枝意,枝枝……"我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越念头脑却越清明。 二
我和我老婆一出生就认识了。我们两家人住得近,房子挨着房子,中间就隔着一排缠满野草青藤的铁栅栏,每天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彼此。 那时候我就很疼方枝意,或许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亦或者是看她从小失去父母,和奶奶相依为命显得可怜,惹人心疼。 从小我爸就跟我说我和方家那丫头定了娃娃亲,长大了她得嫁给我,我得娶她,说我有福气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我比方枝意大一岁,懂得东西要多出一些,听完我爸的话我转头就告诉了方枝意,希望她也能听懂。我解释了一堆,但她还是不知道定亲是什么意思,于是我简单粗暴的告诉她:"就是你以后要嫁给我,做我的新娘子啦。" 方枝意很乖,将我的话认认真真听了几遍,最后终于是听懂了我说的话,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脸颊红得可爱,对着我听话又害羞的点了点头。你看,她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我老婆了。 后来她长大了,学到的东西更多了。她不知从我爸那儿拿了多少书回去偷看,说出来的话倒是有模有样。我永远记得,十四岁的方枝意对我说:"哥哥是鱼,我就是飞鸟,不停不停地追逐你,为你奔赴大海。" 对。我是她的方向,她是我的明灯,永远追随我,我们永远不分离。 十八岁的方枝意已经足够漂亮,平时安安静静的模样看起来很乖,就是这么乖的一个人陪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儿。首先是早恋,其次是翘课和我出去约会,再然后是决定大学和我同居。 高中毕业那年,我们两个人商量好一起考S大。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互相照顾,二是方便我们谈恋爱。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用自己的生活费租了一套还算舒适的房子,每天除了上课还做兼职,在同一家快餐店上班。她在前台,我在后台,送餐的时候从她身边路过,我总会顺手摸一把她的腰,手感我至今都还记得,像猫一样,好软。 下了班我们就回到小房子里休息,我用笔记本做作业,她就在旁边拿个计算机按个不停,一笔笔账写得清清楚楚,把每一天的计划都规划的满满当当,有条有序。 "再努力一点,我们下个月就能买个小冰箱啦。"她温柔地笑了笑,然后钻进我怀里嗅我身上的味道,紧紧地抱住我,叫我哥哥。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了,她就是我的天,老婆大过天。 三
大三那年,我代表学校参赛拿了奖杯,奖金六千,买了方枝意一直想要买的那个洗衣机,她开心地做了一桌子好菜,说有了洗衣机她可以好好偷懒了,以后天天都要给我做饭。 我笑她可爱,忍不住叫了她一声老婆。 她一愣。 "还没结婚呢,怎么瞎叫。"方枝意低下头扒饭,声音混进饭里,我看见她耳朵都红了。 "迟早都得结婚,什么时候叫都不奇怪。"我吃着她做的饭菜,在这间有她在的温暖干净的房子里,我用所有勇气去抵抗未来。 大四毕业那年,我决定前往海城创业。我和枝意都是金融专业,她喜欢算账,我就赚钱给她算,要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娶她,一直爱她。 去往车站那天,枝意安安静静地帮我提行李,跟在我身后不说话。我牵着她的手放进我的口袋,s市下雪了,她的手好凉,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她会不会记得给自己暖手。 "等过完年,我就过去找你,好不好?"她红着眼睛说。 "好,不过你得来慢点儿,等你老公先赚点钱,给你包一个大红包。"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用力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和她分别。 过年我不回家,因为时间不等人。爸妈也不强求我,他们做过几年生意,懂我的想法和处境,都希望我能趁早磨练自己,不求我干出什么名堂,只要我平平安安就好。 我老婆也是这么说的。她每天都给我打电话,一打电话就问我钱够不够用,累不累,吃饭了没。生怕我哪天饿死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她恨不得立马就飞过来照顾我——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大年初三她就连夜坐飞机来了,一路上抱怨机票贵,又边问我冷不冷,掏出亲手织的围巾给我戴上,和我一起住进了我那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挤在一张一翻身就嘎吱响的床上。屋里没有暖气,可我却暖和的浑身舒坦。 深夜,我爬起床打开电脑,台灯光线很暗,将枝意的脸温柔地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她套着来时穿得那件打底毛衣缩在被子里,头发都还没散下来,就这么凌乱的束着,乌黑的发丝衬得她脸颊微微红晕,一只手还紧紧拽住我的衣摆。 我的老婆很美,她不能跟着我一直吃苦。 春天来的时候,枝意就要离开了。她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从酒店出来,送完几位难缠的客户,蹲在路边抠着喉咙吐的天昏地暗。回到家我直接扑倒在地上,抱着我老婆的腰哭,一直叫她的名字。 "老婆……我想娶你,我要赚好多,好多钱……" 枝意跪在地上抱着我无声地流泪,她长大以来很少在我面前哭,都是为了不让我难过。她说:"惊远,我留下来好不好,我留下来陪你,我们一起努力,我陪着你。" 我嘟囔了好久,又哭又笑的,最后快要睡着了,才听见我含含糊糊的说了句好。 四
在一起创业的那几年,是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艰难,且最快乐的日子。 我和几个朋友借钱开了家规模不大的公司,白天到处跑腿借人脉拉资源,晚上就和一大堆吹着牛逼的流氓无赖拉扯合同,喝酒喝到胃出血,烟也是一根接一根。每天回家枝意都把我接的烟全扔进厕所,皱着眉头细声骂我,说我不要命,说我死了她怎么办。 我不喜欢她说不吉利的话,于是堵住她的嘴,亲到她缺氧喘不过气,我才心满意足的靠回床上看着她慢慢脸红。 她每天在家给我做饭洗衣,晚上还要伺候一身酒臭汗臭的我,等我睡下忙完一切,常常都是凌晨两三点了。她还那么年轻,都没钱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我觉得我真不是男人,让自己老婆这么委屈。 枝意为了不让我一个人辛苦劳累,硬是让我带着她去应酬,她说她要去公司上班,她说她不要股份,也不要工资,她要我健康平安。 说实话,我老婆工作能力比我强。读书的时候她就聪明,工作起来也不会让人失望,在s市实习那会儿她原本有提前转正的机会,却因为我放弃了。她曾经和我说过,她喜欢有事可做的干劲儿,有一个目标和未来在等着她,她就有无限的动力,她热爱她的工作,也热爱拼命的我。 有她帮忙确实是减轻了负担,可是商场如战场,一个男人立足尚难,何况一个女人。 那天她出去和投资方商谈,在餐桌下被人摸了一把腿,那手不老实的在上面来回摩挲,明明吓得手都发抖,可她脸上还若无其事的笑着,举起酒杯,敬老总,咽下满口辛辣,恶心的让人反胃。 最后那单生意谈妥了。 那次她没有告诉我,如果不是还有下一次,我估计她能瞒到死。 第二次是和我一起去外地选材,和工厂的老板谈妥签了合同后一起去吃饭。包厢里热,我和厂长都喝高了,我忙着趴在桌上醒酒,厂长忙着搞我老婆。似乎蓄谋已久,那只搭在枝意椅背的手握住了她的肩,那只手慢慢移向她的脖颈,然后是锁骨,最后差点放在胸口,被枝意一把推开了。 我给了厂长一拳,再往他小腹上踹了一脚,他都流鼻血了,捂着下身骂娘骂爹,骂我老婆,也骂我,可我恨不得杀了他。 "以后你就乖乖待在家,哪儿都不要去了,招人惦记。"我拽着方枝意在大街上快步走,她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跟在后面,不说话也不诉苦,就一直盯着我的后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会这么做的。等什么时候公司稳步了,我再听你的。"最后,她开口说。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冷战,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满腹埋怨,只是因为太在乎彼此的倔强罢了。 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五
我们那次冷战的时间很长,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是蓄力的波涛汹涌。我一直在赌她的气,她却一直忙碌于工作,忙碌于生活,选择忽视了我对她无声的发泄,每天早出晚归,出门前永远都是那句话:"饭菜热好了,在电饭煲里。" 尽管我几次动摇想主动示好,但这场冷战还是爆发了。 那天她回来的很晚,我坐在客厅抽了半宿的烟,一直等她打我的电话叫我去接她,可是没有。 枝意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很多个购物袋,做了头发,化了妆,精致的让人挪不开眼,红唇娇艳欲滴,看见我就对我笑,边笑边走到我身边说今天签了个大单子……她那么美。 我却嫉妒的发狂。 "谁给你买的?"我把那些印着名牌log的袋子拨到一边,冷着脸问。 "一个客户送的,我和他说了我有男朋友,他没对我怎么样。你不要生气,这些东西你不喜欢我就不用了。"她连忙抱住我,又是哄又是亲的,我却避开了她。 "你还要用?这些破东西你就这么稀罕?"我掰开她,捻灭手里的烟,狠狠往地上一摔,闻到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我感到一阵窒息。 她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眼睫抖了抖,说:"我想着,这些东西应酬用的到,我以后和你出去,总得换身像样的衣服,不能总是穿来穿去就这么几件,有点……丢你面子。" "丢面子?你知道什么才最丢我面子吗?"我扳过她的下巴,让她抬起脸看着我,耳边的耳环被灯光打得太亮,我眯了眯眼,说:"你每天出去夜不归宿,就是最丢我的面子。" "摘掉。"我不再说话,用力捏了她的耳垂,她痛的想要流泪,我却不允许。 后来那些东西她也没有用,大概是早上出去买菜顺手丢了,亦或是转手送给了别的客户。总之,她再也不在我面前提起那不愉快的一晚,也很少再背着我去拉生意,每天面色如常的早起,出门,回家,然后做饭。 日子一天天过,她每天不管有多忙,依旧会回到家里做饭,就像她曾经说的那样。 我还是喜欢她这样,温顺乖巧,一直陪在我身边,多好。我们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又恢复到往常,我每天下了班就陪她,偶尔给她带点小礼物,一束花都能让她开心好久。 后来公司发达那几年,我回家的时间倒是变少了。 为了方便工作和应酬,我找了个秘书,大学刚毕业,叫许昕,由她代替枝意陪我去应付饭局,枝意也因此空闲了不少。生意做的越大场上越不干净,我不太愿意把她带到那种地方。 我买了车,也买了房,终于搬离了那间简陋的房子,有吹不完的暖气,枝意冬天手脚再也不会冰凉了。 几年打拼下来我的酒量已经很不错了,很少会出现因为喝醉而回不了家的情况。但是不知道怎么,我就是想让枝意来接我,我一喝酒我就想她。 回家的路上,我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喊她老婆,她一直笑,边笑边提醒我说:"在开车呢,回家再牵。" 我说:"等我再赚点钱,我再努力一点,我马上就可以娶你了。"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说好。 六
年后,公司迎来了难题。东城一块地皮竞标,竞争对手是近几年势头迅猛的新房地产公司。过年那些天,我常常半夜接到电话,有各部门经理的,有客户的,有送新年祝福的,更多时候是许昕打来的。 谈完工作之余,她总是趁着那点儿空隙说些无关工作的话。我忙着处理文件就把电话撂在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旁边熟睡的枝意,然后再继续工作。 我过完年就去了公司,把枝意留在了家里,不想让她太辛苦。 那段时间许昕也一直陪着我熬夜加班,我总劝她一个女孩子不要那么拼命熬夜,会变老,会嫁不出去。她红着脸让我不要说话,说她加班也只是不想让我那么辛苦。 公司其他员工听了都起哄,我也算是情场老手,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公司的人都不知道我和枝意的关系,起初是为了避嫌,现在倒是让大家都误以为我们俩只是工作关系,都处在单身。 我刚想说我有老婆,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枝意提着保温盒,穿着羊毛衫给我送围巾来了,也不知道方才荒唐的起哄和对话让她听到了多少。 "煲了你爱喝的汤,特地给你送过来啦,趁热喝吧。"她说完将围巾挂在了我办公室的衣架上,安静地等着我喝完。 我也在等着她开口,可她始终若无其事的坐着。她分明就听到了,为什么不问,为什么不发脾气。一瞬间,刚刚的紧张都被因忽视而不满代替,我赌气般把勺子碰的叮当作响。 她却说:"等你忙完,我以后都在家里等你回来吃饭,记得早点回家。" 三月份,我们成功拿下那块地,开始了新项目。 客户陈小姐是个十分美艳的女人,我们几次商谈下来,发现彼此都有不少共同话题,相谈甚欢,合同很快就签了下来。那天她约我吃饭,我正在回家的路上,犹豫了三秒,还是掉头去赴约。 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失去任何一个机会。 陈小姐约我吃完饭又拉着我去喝酒,酒精和音乐都是能缓解压力舒缓神经的东西。晃眼的霓虹灯下,陈小姐拿错酒杯喝了一口我的酒,红唇很嫩,凑近我耳边问:"陆先生,单身太久,会不会想女人?" 我被酒精冲昏了头脑,掰过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下,嗤笑道:"不用勾引我,你我还看不上。" 她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好像越刺激她她就越兴奋似的,搂住我的肩膀,不由分说的吻我,只一秒,我就把她甩开了。 我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枝意一个人在家等了我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回到家竟然不敢开门,看着没有一通短信电话的手机,慢慢的心冷,最后一直耗到枝意出门,开门的一瞬间,她看着我,我看着她,只字不言。 "昨晚通宵加班,在公司睡着了。"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看着桌上冷掉的粥,又没由得心慌。 她又进厨房给我煮了碗面,不说话也不看我,转身去卫生间翻洗衣篓的衣服,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开始洗,把水声开的好大。我就坐在椅子上等着她来问我,我希望她能来问我,发脾气也好,歇斯底里也好,能让我看到她不再装傻隐忍,不再满不在乎我就好。 可是她洗了很久,也没有出来。 人和人的沟通方式是不一样的,发泄情绪的方式也是不一样的。我喜欢用我的占有欲去控制,逼迫。她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视而不见,持续沉默,粉饰太平。 好像真的不在乎我做什么一样。她越这样,我越是拼命的想刺激她。 年轻莽撞的男人总是喜欢崇拜和臣服的,尤其是有了钱之后,出于商人的本性,会变得尤其贪婪,我不满意方枝意对我的态度,她让我不满的,总会有人替她补上。 她如果一辈子都打算把委屈烂在肚子里,那就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在我面前埋怨。 七
因为地皮竞标,公司年会推迟到六月份才举行。 许昕采取大家的建议,提议一起去三亚旅游。那天方枝意不在,她生病了,在家里吊着水。我记得她年前和我说过等忙完了想和我去鼓浪屿。于是我问许昕,"你想去三亚?" 她两眼放光,不停点头,眼里的欣喜呼之欲出,像极了方枝意曾经收到花时的模样。 我把行程订在了三亚。 出门前我特地探了探方枝意的额头,还是很烫,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我,好像要问我去哪,但是开不了口。我怕她知道自己去不了三亚,也怕她知道我陪别人去三亚,于是撒了谎,"我去三亚出差几天,你在医院好好养病,我给你请了护工,有事就打电话,乖。" 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重新睡过去了,手心还是烫的,握着我难受。 在三亚的那些天,我过得其实还算快乐。 长期的工作环境让我心情压抑太久,加上和方枝意感情出现隔阂,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没想到,离开了她我竟然会感到一阵轻松。 在三亚的最后一晚,我躺在沙滩椅上,看着黄昏染红海岸线,盛大辉煌的把半边天都染成火烧红。许昕坐在我旁边编头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动作不停,感叹半晌,最后说:"老板你真好,你大概是最好的老板了。" 这几天里,许昕说过许多这样的话。她总是默默跟在我身边,我喝酒的时候她陪着我喝,我工作的时候她也陪着我熬夜,我去哪她就去哪,眼神里的崇拜与爱慕是抵挡不住的,我看得出来。 我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她穿着轻薄水蓝的泳裙,扎了两条麻花辫,笑起来两个梨涡俏皮又可爱。鬼使神差的,我握住了她的手,看着纤细清瘦的手指,我说:"这样的手,握起来应该很软。许昕,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她一愣,随即抬起头看着我,眼中的炽热如同眼前的火烧云。 我们在偷情。 情到深处时,我撑起手臂,汗滴在她额头上,在她耳边说:"我有老婆的。" 感觉到身下的人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她就重新抱住了我,嗓音软的不像话,"我不怕,我爱你。" 回到海城的时候,是个雨天。 我拿钥匙打开家门,把手里的礼物全部丢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忽然放下。我走近她环抱住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的,轻声问:"有没有想我?" 她笑笑不说话,把我推开了些,说:"在熬汤,烫着呢。" 看着她一成不变的样子,心里没有落差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外面的一夜温存是猫爪挠心尖,刺激又紧张,那么家里的人就像旧花瓶,外表蒙上一层灰,里面早已锈迹斑斑,比木头还枯燥乏味。 "你看看,这是公司新来的员工,漂亮吗?"我拿出手机给她看,想看看她的反应。 "挺漂亮的。"她只看了一眼就转了回去,轻声道。 "是啊,人也很有趣,和她开个玩笑能笑好半天,多可爱。"我嘴上不依不饶的补充着,脸上却越来越冷,一路冷到心里。 我不禁想,是不是我拿出我和许昕的照片给她看,她也只会是这幅木头模样? 从那以后,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也很少在和方枝意打电话,她也从不主动打电话找我。不知从何时开始,互相不问候,已经成了我们彼此之间的一种默契。 许昕越来越爱黏着我。办公室没人的时候总喜欢抱着我,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被人黏,被束缚的滋味并不是很好。烦躁的感觉又上来了,一烦躁我就想喝酒,于是我想到了陈小姐。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换了个新发型,波浪卷让她看起来更性感。 晚上洗完澡,她从背后抱住我,给我套了一枚戒指,我没有取下来。第二天我就回了家,坐在餐桌前理所当然的吃方枝意做的菜,她理所当然看到了那枚戒指。 这次她终于开口了,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戒指?" 我笑了一下,说:"出差的时候买的,看着好看就戴了。" 她点点头,不问了。 我没了胃口,正打算开口找个借口离开,她忽然说:"上次给你买的衬衫估计是穿不了了,下次再去给你买一件吧,别再弄脏了。" 我皱眉,"怎么?" 她低下头拨弄着碗里的饭粒,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抬头看着我,声音很轻,说:"口红洗不掉,我把衬衫扔了。" 她哭了。 八
我不知道方枝意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察觉了多久,总之,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公司了。"我走出了门,关上门的一瞬间,突然想到放在桌上的钥匙忘记拿,可慢了一秒,门已经关上了。 那几个月,我没回去过。方枝意也没有去过公司,陈小姐也很知趣的把那一晚忘记,没有再主动联系过我。只有许昕,她还缠着我,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我却没有耐心再哄她。 "我说过,我有老婆,我不可能和你结婚,炮友而已,不是谈恋爱,懂了吗?" 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一边点头说知道,一边又开始说可是,我觉得她烦,吼着让她滚,于是她滚了。刚好那天要去外地出差,那次我没带任何人,一个人飞往A市。 我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的季艾佳。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酒吧的台上唱歌。唱的是陈奕迅的《明年今日》,我喝着酒看着她,她也在台上看着我。 "你知道吗,那天我一眼就看中了你,你超帅的,哥哥。"季艾佳缩在我怀里,玩着我手上的戒指。 她叫我的时候让我不禁想到了某个人,心里柔软了一阵,捧着她的脸亲了亲,说:"跟我去海城,我们天天在一起,好吗?" 我们的房子选在了西区海湾别墅,和原来家的位置截然相反。可我的车子夜夜停在海湾,我手上的那枚戒指被季艾佳换成了另一枚。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可以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用做,舒适又惬意。 直到有一天,我从梦中惊醒,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方枝意一个人在家里,她会害怕吗,会等我吗——我不敢想。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想着方枝意的脸。十岁的她,十四岁的她,十八岁的她,如今二十八的她。几年前,我说要娶她,一年以前,我说马上就能娶她。可到现在,我有钱了,我从当年的小陆,变成了陆总,可她还是方枝意,只有我的方枝意。 季艾佳被我的动作吵醒,揉着眼睛问我怎么了。 我在黑暗中盯着她,没头没尾的问:"你想结婚吗?" 她愣了愣,然后笑,"开什么玩笑呀,我还年轻,我还没玩够呢。就算是想嫁给你,也要等我再玩几年呀,我才不要那么早结婚,我妈说蠢女人才会早早结婚呢。" 是啊,蠢女人才会想早早结婚,才会一直等我去娶她。 收到方枝意电话的那天,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站在门前刚想拿出钥匙开门,却想起来钥匙早就没了。刚好她的电话打过来,我接通。 "我奶奶去世了,我回家了。"她在那头言简意赅。 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声音很沙哑,不知道哭了多久。 "钥匙在门前的水仙花盆下,两把我都放在那里了。"她又继续说。我听到这儿已经预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手心不禁冒汗。 "我搬出去了,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房子你想住就记得每个月去续交水电费,冰箱里还有买好没来得及做的菜,那几盆养在阳台的花就麻烦你照料一下,如果你没空的话,就扔了吧。" "嗯。" 两头沉默,在我以为快要挂断的时候,她喊了我的名字。 "陆惊远。" "嗯。" "我二十八了,不年轻了,你二十九了,也不年轻了。"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等不到你啦。" "我要去找个人嫁了,不然一个人,未免太孤独。你也要幸福,我们……就说到这儿吧。"她说完,轻声和我道别,然后挂断。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脸上有什么东西划过,痒痒的,凉凉的,我抬手一摸,是眼泪。 真奇怪,我这样的人,还会流泪啊。 九
一晃六年过去,我今年三十五了。 公司越做越大,我已经换了好几个秘书,许昕早已经离职好几年,继她之后,我为了避免麻烦,没有再犯浑。我也买了好几套房子,可结婚的时候季艾佳还是选择了我名下那套旧房子,是我和方枝意住过的那栋。 她说那里环境好,离公司也近,可以随时去看我。 刚搬进去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和六年前一样,家具摆放的位置,墙上挂的油画,房间衣柜里给我整理的衬衫。我在卧室的书桌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本很厚的日记本,是方枝意的。 翻开第一页,是她和我第一次冷战的那天。 "今天和他吵架了,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可我也担心他,我不想看他被欺负,我必须要再努力一点,帮他赚好多好多钱!不过他这么喜欢赚钱,什么时候才能想想娶我啊……没钱我也愿意跟着你的,笨啊!!" …… "今天因为客户送了我好多东西,他又生气了。我没敢把因为我鞋子坏掉才收了礼物的事情告诉他,怕他担心又怕他自责,可是他发好大的脾气,我都不敢再背着他去拉生意了……" …… "他说要娶我啦!那我再等等他,马上就可以结婚啦!" …… "他招了个秘书,有点漂亮。" …… "给他送汤,听见了一些听了让心情不好的话,我一直在等他解释,可他什么也没做。但我相信他,如果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 "他好忙他好忙他好忙他好忙……" "我失业了,好像公司他也不需要我帮忙了。" "晚上他的电话一直在响,有女人的声音,有好多人找他。" "他今天没回来。" "他衬衫上有口红。" …… "看见朋友圈里大家都在晒公司年会度假的照片,许昕发了一张和他的自拍。" 最后一条是我去三亚那段时间写的。 ——"我等不到你回家了。" 那一刻,我感觉天塌了,我的老婆被我弄丢了。 我罪该万死。 十
前些日子我背着季艾佳去了一趟老家。父母早已被我接到海城定居,原来的房子也已经换了新的模样。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我在那里待了三天,最后一天我去了学校,我和枝意以前读过的高中。傍晚的时候沿街一路都是学生,穿着臃肿的校服并排走着,时不时嘻嘻哈哈一阵。我刚走进校门,就被一个学生撞了一下,是个女孩子,慌慌张张说了句对不起,就立马往前面跑去。 我盯着她,看着她追着前面的女人,大声喊:"老师,等一下!!" 前面的女人牵着一个走路一蹬一蹬的孩子,听到喊声后转了过来,笑容一如当年,让我好久好久都挪不开眼,我情不自禁走近了些,想听听她的声音。 "谢谢老师,那我明天再来找你——啊,这个是你的?"女孩说到一半,裤子被人扒拉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孩儿。 "小鬼,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去拽别人?"方枝意蹲下身,用手指蹭了一下儿子的脸蛋。 "yo……"小孩子咿咿呀呀几句,又开始流口水,方枝意只好把他抱起来,对女孩儿又说了几句话,然后道别离开。 我始终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慢慢送她回家。 可是送到楼下,却发现早已经有人取代了我的位置。那个男人和我差不多高,长得清俊斯文,笑起来像个年轻的大学生,抱孩子的时候揽过了她的肩膀,叫她老婆。 那一刻,我感觉四周冷意侵袭全身,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撕扯剥离,血淋淋的呛在胸口,堵的我喉头一窒。 我的老婆成了别人的老婆,孩子的妈妈。而我,孑然一身,心里还是空空的,什么都不是剩了,她什么都不肯留给我,这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她。 也是我活该。 回海城的路上,我手里捧着一本随手拿的诗集。第一页是泰戈尔的《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诗的末尾写着这样一句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我闭上眼,挡不住眼泪,只好狼狈的将脸转到窗边,看着窗外的云层,我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午后。 十四岁的方枝意对我说:"哥哥是鱼,我就是飞鸟,不停不停地追逐你,为你奔赴大海。" 可是飞鸟进不了海,鱼也会深潜海底,我们也会永远分离。 对不起,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