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怪谈惊悚环岛(第四章)
虫子的尸体在湿润的树叶覆盖下开始腐烂,树叶、荒地、死去生物的阴晦气息在闷闭的空气里久久不散,仿若一张不透气的罩子整个罩住了这片荒地,外边的新鲜进不来,里头的腐朽出不去,我几乎怀疑,是不是真的会下雨,也许凝聚的水汽只是一个走板的玩笑,面前这片沉闷的凝结气体像是永远不会散去了、、、感到呼吸渐渐苦难起来,小心翼翼,害怕那腐朽进入鼻腔,将我埋入死物朽木之下。
身后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身前是已死之物的腐朽。
我靠在墙边,睁开眼睛,望向灰暗土黄的天空,太阳早已不见踪迹,乌云缓慢汇聚,风雨欲来。
我大约是突然醒来的,因为这突兀的清醒,身体尚未做好准备,一时间喉咙和鼻腔的阻塞感受迟缓但重重地侵袭着我的神经,深深呼吸,不住地叹气,积压在心脏上的重量才开始渐渐散去。
身旁的木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屋内传来刀落砧板般的‘咚’一声,清脆响亮,接着又是静默。
这是很有力量的一刀,可以想象那握着刀的手是如此有力,带着那或是愤恨或是放纵的欢愉,划出如此如此的弧线,一刀两断。
云形成的网兜终于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暴雨几乎是倾泻而下。
我动了动手腕,手腕上的绳子很紧,绑了几个小时,勒住骨肉的地方像是被切开了一样疼痛,在我醒来之后,这种疼痛从梦中的迟钝感受变成了无法忽视的清晰图景,不消去看,就知晓皮肉必然已经是变紫变红。
身后屋内的剁肉声响又传来,愈来愈迅捷,愈来愈响亮。
咚咚咚咚。
我想象着屋内的恐怖景象,但思考之后,脑海中依旧是茫然无感。
我猜想下一个上砧板的就是我了。
这样想的话、、、我与那些树叶下的腐朽虫尸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块头大些,分解慢些——但终究是一样被遗弃在荒地。
它甚至没有堵住我的嘴巴,如果我要尖叫是可以的,但我清楚在这片山中荒地尖叫哭喊兴许并非好的选择,也许这会让它更加兴奋。
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意识到这一点,在我身旁还有几张板凳,之前坐在我身边的孩子醒来之后就在止不住地尖叫,哭泣和尖叫很快融合在一起,凄厉的声响和低落的泪水是他给自己的安慰剂,这不是孩子的问题、、、这是一个孩子在面对它这样的事物时唯一能做的。
他尖叫的时候,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叹息,嘎吱嘎吱,它从屋子里走出来,用他那只畸形的过大的眼睛注视着哭泣孩子那满是泪水鼻涕和恐惧的脸。
咯咯咯。
它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我想大约在它那已经被扭曲的大脑里,这些痛苦的尖叫已然是欢愉的合唱,歌颂着它的屠戮,让它沉浸在自己手中之事。
孩子见到它的时候立刻吓坏了,我想他是因为太过恐惧而愣住了。尖叫和哭喊停止,他盯着它古怪的面孔。
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人并不能做出合理的反应,造物者在创造人类的时候,并未考虑到人最终会面对如此恶的境地。
这并不奇怪、、、因为大约事件多数的恶,都是在人与人之间诞生,是后天的产物。
它有着一张古怪的面孔,在那张脸上居然可以看见‘恶’的具象化,扭曲的面容像是叙述着它内心的言语。
附着在这个男人身体上的东西在侵蚀他内心的同时也在改变他的面容和行动方式。
它俯下身子,看着男孩,咧开它满是豁牙的嘴:‘继续叫吧。’
男孩恐惧地注视着它,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男孩在颤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臭味随之而来。
人在恐惧到极点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屎尿的。
‘请你继续叫。’它说。
但吓坏了的孩子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接受信息的能力。
它没有继续说什么,掏出一把短短的刀子,径直插进男孩的肚子。
他没法尖叫,没法捂住自己的肚子止血,甚至没法闭上眼睛逃避自己遇到的一切,唯有轻轻的、渐渐微弱的颤抖在证明着一个生命的消逝。
现在他正在屋子里躺着,和一块猪肉没什么区别。
下一个就该是我了。
我直直注视着眼前的荒地,死去的虫子从树叶底下爬起,向我飞来,临近,又消散。
我身后的屋子里有一个屠夫,他将要把我砍成几段——我也不知道是几段,但我甚至,甚至难以感到恐惧。
我只感到一种莫大的解脱,关于这种解脱,我想过很多它到来的形式,但我没想到最终它会在死亡中夹杂而来。
在无日无夜的恐惧里生活了十三年,现在这无奈至极的生活要结束了。
必须无视那些眼中淌血的鬼魅的注视。
必须若无其事走过地上流动的黑色液体。
必须看着他人被污秽缠绕却不能出言提醒。
即使是这样,它们偶尔还是会缠上我,怪病,癔症,霉运,整整十三年。
得以窥探另一个世界并非一项无害的‘能力’,这是一种厄运,是恶咒。
在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窥探着面前重合的两个世界时,我就已经完成了一项我无意识中参与的交易,用美妙的人生换取窥探的权力。
到十岁出头的时候,跟在我身边的邪煞已经多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健康,心理,乃至整个人生的运势,全都坠入无底深渊,只留下绝望。
我知道父母很爱我,知道医生的关切真心实意,但是、、、但是这些都没有用啊。
它们依然跟着我,像是狮虎玩弄猎物。
现在我可以结束这种生活了。
身边的木门缓缓打开。
嘎吱嘎吱。
它走到我面前,身上的衬衫满是血渍。
咧开嘴,它说:
‘到你了。’
真是、、、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这么想着,真是真实得吓人,那时候的沉闷空气里的腐朽气息,似乎刚刚才从鼻腔里消散出去。
我并不觉得害怕,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我会在梦中回忆起这些内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种回忆性质的梦了。
我故意没有拉拢的窗帘缝隙间,月光散漫地透射进来,温柔地撒在窗前,慰平着我跳动过快的心脏。
在房间黑暗的角落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声响渐渐变大,又戛然而止。
一个平静沉稳的男声从那里传出
‘又做梦了吗,你上次这样惊醒,还是在长江口。’
我没有打开灯,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捏了捏脖子,向后靠在床头。
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或者说是黑色渐渐汇聚,形体渐渐清晰。
这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面容粗糙憨实,不带表情,身上穿着道袍,每个衣角都干净利落,随着动作并没有多余的摆动。
‘先生,我又梦到那天,梦到那个凶手了、、、’我有些苦恼,因为这也许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可能是你最近太累了,道友。’先生束手站立,我似乎可以在他漆黑的双瞳间窥见一些关切。
‘也许是吧、、、我不知道,我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些了。’我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因为半途惊醒,迟钝的晕眩感正逐渐侵袭着我的意识。‘先生,我很久没见过您了,您是,找到门径了么。’
先生点了点头:‘约莫半年或是数月,我便要去到轮回地。’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那张我熟悉的面孔上依旧是毫无任何情绪显露出来。
‘恭喜了。’我抬手行了个礼。
先生微微颔首,向后退去,身形再度消散,隐入黑暗。
‘再会,道友。’
月光渐渐柔和起来,先生的到来让屋内很多事物变得模糊,但却让我觉得思维清晰。
清晨的阳光透过没完全拉拢的窗帘进入房间的时候,我已经起身,抱着平板,在屋内来回踱步,仔细阅读五点左右得到的回复。
师叔的效率很高,他在收到我的电话和打去的款项之后,很快就联系了重庆本地异事簿的保管人员,五点的时候他陆陆续续给我发送了几年间的内容,是几十页拍摄下来的手写记录。
异事簿在记录的时候往往会把二次调查涉及到的地点和初次的信息整合,有一个条目会专门提到所有的涉事地点。
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利好的消息,因为在数次窥探中,我得到的信息都是‘停车场’,这是一个可以很大程度缩小范围的关键词。
而在这些所有事件中,确实有两条是关于停车场。
在网上查了查资料,两个停车场一个仍然在使用,一个已经被废弃。
仍然在使用的那个停车场所在的小区官网甚至显示还有未售出的车位并且可以购买。
这和我窥见的废弃堆满垃圾的废弃停车场显然并非同一目标。
收藏了另一处停车场的地址,坐在床上,等待陆瑶起床,准备和她一起去。
心里又浮现出夜间的梦境。
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于是收拾东西,背上包下楼去了。
我想,很多时候我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愿意身边人出事,不是因为我无私、、、而是因为我害怕孤独,黄老教会了很多东西,但没有教会我如何面对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