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姐,靖朝只能有一个女帝,天下也只有一个顾哥哥。」 说这话时,成柔披着顾邺的外袍,笑容甜美,眼中却尽是冰冷。 她贴近我耳边,轻声道: 「皇姐想要的,妹妹也恰巧都想要呢。」 1
靖朝女子当政。 我和成柔同母异父,皆为皇储公主。 只是,她自幼被养在江南,直到我十四岁时,母上才下旨,接她回宫。那日,浩荡的队伍护着一辆红木马车进宫,停在了正殿前。 身为女帝的母上亲自迎她下了马车,往日威严肃穆的脸上难得挂了柔和的笑。 「柔儿,过来见过你皇姐。」 母上唤她过来。 一个穿着桃色缎裙的少女,盈盈走到我面前,乖巧地行了大礼。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成柔。 不得不说,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 巧笑倩兮间,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又平添了几分灵动与娇媚。 但真正令我意外的是,她一个自小养在民间的女子,一举一动,都是标准的宫廷之仪。 我将余光瞥向一旁那个雍容华贵的身影,心中嗤笑。 母上倒真是费心了。 将成柔在宫外藏了十余年,表面不提,暗中却是没少花心思教导。 而且,挑这个时候召成柔回宫…… 我收回目光落在成柔身上,她仍低垂着头,谦卑有礼地站着。 我面上笑得亲切,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妹妹真是生得惹人喜爱。」我赞道,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明显疼得颤抖了一下,脸上闪过片刻的惊愕和慌乱,但眨眼间,便又恢复了那明媚娇俏的笑容。 她看了眼我身上赤黄色的细绣花裙,垂目道:「皇姐过奖了,柔儿怎及皇姐万分之一。」 虽只是一瞬,我却也看到了她眼底藏起来的,羡慕与不甘。 不愧是母上的女儿。 我表情未改,松了手转身离去。 经过母上身边时,她别有深意地说了句: 「裕儿,做姐姐的,往后该要多让着些妹妹了。」 我脚步微顿,鼻尖发酸,没有转头去看母上的神情,只低头应承了一声,快步走开了。 不久前,朝中刚有人提奏了立储一事。 论父族势力、论文武德行,我都是不二之选。 可母上此时接回成柔,这个「让」,是警告,也是威慑。 2
成柔顺理成章地进了宫,住进了母上的开南殿。 母上以思女心切为名,将她召到身旁侍候,大办宫宴,恩赏不断。 父族众人看出异端,接二连三递密信进宫,劝谏我要抓紧拉拢顾府,争得三朝相国支持。 我不想扯进那些拉帮结派的烂事,烦躁地撕毁了所有书信,打算去太学堂找顾邺。 没想到,却遇上了成柔。 她见着我,欢快地小跑了过来,巧笑嫣然道: 「妹妹刚从母上那得了些顶好的珠子,不如皇姐看看可喜欢,也挑拣些去一同赏玩。」 这话说得真诚,我却听得刺耳。 本想敷衍一句便离开,可当我看到锦盒里的东西时,心却不由得狠狠一沉。 那是女帝皇冠上的明珠,母上登基时,父亲费尽心力为她搜罗而来的。 小时候我曾看着它着迷,唯一一次使了性子求母上赏赐我一颗。 结果,挨了狠狠的一耳光。 母上尖锐的指套在我脸上划出一道血印,可她只是淡漠地看着我,教训道: 「别惦记你不该惦记的东西。」 如今,这不该惦记的东西,她却随手赠予了成柔……玩赏。 我胸口一窒,猛地生出了几分烦躁。 见成柔还举着锦盒,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准备离开。 擦肩而过时,她却突然步履不稳,身子朝我倒了过来。 习武多年,我下意识地,便以灵敏的身姿闪避了过去。 眼看着成柔就要摔倒在地,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稳稳接住了她。 顾邺逆光站在太学堂亭廊前,月白的衣袂扫过庭廊中落红,成柔在他怀中,面露红晕,神情娇羞。 一阵风恰时拂过堂中桃李,花香分明沁人心脾,我心中却酸涩滋味难明。 顾邺是三朝相国长孙,与我青梅竹马,从小在宫中伴我读书习武。 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 可那日,我头一次见他目露关怀,却不是对我,是对着刚进宫的成柔。 他扶着成柔站稳,目光触及我,转瞬又变得清冷。 「听闻长公主来太学堂找微臣,不知有何要事?」 那正经的模样,却堵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定要有要事才能来找他吗? 「我只是想……」 想见你而已。 这句到嘴边的话,在看到他身后芳心萌动的成柔时,生生地吞咽了回去。 「我只是想托你,代我向顾老问好。」我淡淡地回答。 顾邺皱了皱眉,面容又冷了几分,他看了眼成柔,转头嘲弄地看着我说: 「斗胆劝一句长公主,不若也学学柔公主,少钻研些复杂的事,有些少女该有的样子才好。」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戳在我心。 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工于权谋心计的女人,而成柔,则是天真烂漫的少女。 哪个男人不喜欢那样的少女呢? 我心中落寞,偏改不了面上的骄傲逞强,迎着顾邺的目光,亦不甘示弱地答道: 「顾大人既知是斗胆,还是收回这般僭越的话为好。」 3
我和顾邺最终不欢而散。 回宫后,我派了人去盯着成柔的行踪。 得知自那之后,她几乎日日去寻顾邺,约他赏花、下棋、弹琴…… 宫内近日都时常听见两声古琴和鸣,曲音婉转,似是诉说情事。 我仍记得,幼时我初听顾邺在宴上抚琴,便极喜爱。 后来我缠着他许久,只为让他答应一句,「以后只弹琴给我一人听。」 他许是被我缠得烦了,终是妥协了。 「行,我顾邺发誓,以后只弹琴给长公主一人听。」 他当时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在我眼里却是格外温柔。 如今,这些他大概都忘了。 我靠坐在宫院内的树下,喝着曾为顾邺亲手酿的桃花醉,恍惚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 宫人们都已睡去,无人搅我清静,那晚,我竟喝得直接醉倒在了树下。 第二天清早宫女发现我的时候,我还不甚清醒。 由于宿醉着了风寒,不适感缠绕在我体内,直到进太学堂听学,我的头脑都还是昏昏沉沉。 今日太学堂的课是棋策,先生一直安排的是,我与顾邺对弈。 我支着头,在棋盘上落下白子,对面的顾邺垂眸,细细研究着。 我越过他,目光定格在,往日成柔听学的位子上。 不知为何,她今日没有来听学。 要知道,平时,她可最喜欢的就是太学堂了。 因为顾邺在。 思及此,我下意识地回眸看向顾邺,恰在此时,仁公公突然冲进了院内,在我身前行了一礼,气喘吁吁地报着:「不好了!长公主——」 顾邺朝他看过来,神色紧张。 「太银宫走水了!小公主还在宫中……」他话音未落,顾邺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像是太银宫的火烧到了他身上。 他动作迅速,衣袂甚至带翻了棋盘。 黑子白子散落在地,敲击着我渐渐冻住的心。 仁公公面色不好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回头看着我,支支吾吾:「长公主……」 我猜他是想要安慰我。 我压下心里难以言表的不适,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走,去太银宫——」 「小公主被困火海,本宫这做长姐的,怎能不去看看呢?」 4
到太银宫时,火已灭了大半,我正要抬步走进宫门,猛然间却看见顾邺抱着成柔从偏殿跑了出来! 他的衣物都沾上了炭黑色,发丝也带了些凌乱,他紧紧皱着眉,神色担忧尽显…… 路过我身边时,他顿了一步,我对上他的眼,似乎看见了涌动的责备。 他是在责备我对成柔的漠不关心! 须臾,他径直向前跑去,口中还喊着:「快传太医!传太医——小公主受伤了!」 烟火气冲击着我的视线,我忽感眼角有些发酸。 「他就在意她至此吗?」我笑容苦涩,轻声喃着,不知道是在问我自己还是仁公公。 身旁有几名赶来救火的宫人经过,我听见他们的讨论,「顾公子可真是在意小公主啊……」 「是啊是啊,当时火势还那么大,他就孤身冲了进去——」 「那架势,像是连命都不要了!」 「宫廷内,竟敢妄议主子的事,你们是不想要命了?」仁公公闻言,厉声呵斥他们,又转头朝我说着:「长公主……下人闲话,您莫当真……」 我低了低眉,控制住眼中翻涌的泪水,摆了摆手:「无妨。」 这本来就是事实。 他对她的关心,连我都看在眼里。 「可太银宫历来是存放皇室物件的地方,小公主今日不去太学堂,跑到太银宫做什么?」 「这宫中宫殿如此之多,她为何偏要来太银宫呢?」 我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太学堂,答着:「太银宫……离太学堂近啊。」 「她是笃定了,顾邺会来救她——即便,今日是我们二人的棋策课。」 「这场火,说不准,也是她的手笔。」 「她就是为了,让我看看,她在顾邺心中的分量。」 「小公主年纪虽稚,心思却是深沉啊。」仁公公接着话。 我看着顾邺离去的方向,扯了扯嘴角。在他眼中,成柔定然是没有心机,娇小温柔的样子吧? 论起伪装,我当真不如成柔。 可她与顾邺的感情到底如何深?她竟敢拿命赌这一场? 太银宫,难道还有何特别之处? 5
我生辰那天,在宫中设了宴,觥筹交错,歌舞升腾。 可我根本无心欣赏。 成柔那日在太银宫被掉落的木板砸到了手臂,顾邺现下正同她坐在一处,他二人时不时说着什么,看起来极为亲近。 「太银宫起火那日,柔儿怎么不见皇姐有一丝担心啊?」 我饮下手中举着的酒,刻意地不去看他二人,「区区一个太银宫,烧了便烧了吧,里面的物件,本宫又不在意。」 语罢,我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顾邺焦急抱着成柔的画面,心中有什么东西驱使着我,我看向成柔,举了举杯中酒,「今日皇姐生辰,皇妹不敬我一杯?」 她蹙眉,看向顾邺,「可是太医说,我受了伤,不可饮酒……」 我忽而绽开一抹笑,却是摇了摇头,「只饮一杯,有何大碍?」 成柔闻言,终于别别扭扭地起了身,委屈地举起酒杯,她仰头,正要饮,顾邺忽而抓住了她的手,抢过了她的酒杯一饮而尽,他皱着眉头,眼中藏着深深的责备,「长公主要喝,我陪你便是,何故为难她?」 他如此赤裸的保护着她? 我冷笑一声,突然不想再发难。 何必呢?平白伤自己的心。 宴中时,我早喝了不少酒,看着成柔与顾邺的身影,只觉得心烦意乱。 我吩咐了仁公公呆在宴上,便自己去了后院,想吹吹风。 却不料成柔竟跟了上来,那是她第一次正面暴露她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