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微澜乡村琐忆

　　文 | 图：静水微澜
　　上小学那些年，冬天常常生冻疮，时至今日，手背与脚后跟的冻疮疤痕仍然清晰可见。冻疮给我更为深刻的记忆，不是痛而是痒，冰冷的手脚一旦因运动或被窝慢慢发热，一阵阵痒就往心里钻，溃烂的伤口摸不得挠不得，让人烦躁甚至绝望。所幸小伢的世界，喜怒哀乐瞬间转换，痛苦容易被玩闹或者瞌睡忘却。
　　听传闻，将陈年破絮烧成灰，敷在溃口上可治疗冻疮。于是，上早学的起床时间提前到天刚蒙蒙亮，才从睡梦中惊醒，就轻车熟路摸索到经年垫絮的破角，抠出一坨棉絮，划根火柴烧成灰烬，敷于冻疮溃口，然后用布带缠上。这一套程序完成，总抱着治好这讨人嫌的冻疮之向往，才能安心去上早学。
　　记忆中，这方法很难讲有无明显的疗效，但至少，伤口敷上灰烬，便不会与鞋袜粘连，再不至于脱鞋脱袜时，在精昂鬼叫声中，将伤口撕扯成血肉模糊。
　　在我小时候，乡下小姑娘头上多半生过虱子，因其普遍，倒不觉得是多么难为情的事情。只是，虱子爬痒痒，虮子密密麻，实在很难受也很难看。常有姆妈或者大大，用篦子细细刮过自家姑娘的头皮，试图将虱子一网打尽，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实在搞烦了，姆妈或者大大多半会祭出神招：将六六粉洒在自家姑娘头发里，然后用塑料布包头，密不透风中头皮火辣辣又痒剌剌，半个时辰足以闹死虱子和虮子。打盆水来洗头，死虱子大概会漂满脸盆，最后，姆妈或者大大将姑娘摁在怀里，使之不得动弹，将满头白花花的死虮子，从一根根头发上勒下来。
　　这种事情也曾亲身经历过一回，整个过程实在是苦不堪言，迫于姆妈或大大的淫威，姑娘们也只能硬生生咽下痒与痛的池鱼之殃。回想那时村邻，六六粉闹虱子也算是常规操作吧，倒也没听说谁家姑娘因此中毒的。
　　小时候，湾下有个婶娘，住在我家隔壁的隔壁，平日与母亲多有往来。婶娘有个牙痛的老毛病，一旦犯病，少不得呲牙咧嘴，拿手捧住半边脸，不住气地嘶嘶吸冷气。老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这毛病，说大不大，于性命无忧；说小不小，疼起来饭也不能吃，话也不想说，心烦意躁直至生无可念。
　　不晓得出自于怎样的机缘巧合，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婶娘竟然发明了一剂以毒攻毒的治牙神药：疼痛难忍时，将筷子头沾上1605，点在牙根处，据说疗效显著，怕不是毒药麻痹了神经的缘故哟！
　　此后湾下有人牙疼时，婶娘也会颇得意地来点经验之谈。只是那个年代的1605，三不之有人在怨念深到极处时，顺手从墙角摸出它来了结尘缘，以至于这四个数字一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因此，牙疼的乡邻往往一边艳羡着婶娘的胆子大，一边又王顾左右而言他，断不会以身试毒。
　　来自母亲的遗传，自小头发生得细软又稀疏，别人家姑娘头发一扎是马尾，到我这里，活泼的马尾秒变颓靡的老鼠尾巴，唉，谁教我属鼠呢！因此，成年以后，除去盛夏时节偶尔扎起小辫，几十年来只是长发披肩。
　　在我六岁那年，母亲不晓得从哪里打听到一个生发秘方：剃光头发，每天用生姜擦拭，以生姜汁养护发根，能使头发变得浓密。于是乎，那年初冬时节，我拥有了空前绝后的＂火辣＂造型，当生姜刺剌剌划在光头上，心里是真的很＂火＂，头皮也是真的很＂辣＂。
　　那些时日，生怕走出去辣了隔壁左右的眼睛，出门前，总要戴上一顶风旗帽。偏偏跟父母同龄的队长爹爹喜欢跟我开玩笑，一见我，就来作势掀开我的风旗帽，一边笑一边说：光（guàng）脑壳！每每此时，总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嘴里就溜出一句脏话。在我五十年的人生经历中，仅存彼时骂脏话的记忆，多大点事儿竟恼到那个地步，想想也实在是可笑。
　　八十年代初期，万人空巷的《少林寺》，让功夫热席卷全国。恰好湾里有个爹爹，跑过半辈子江湖，搭乘电影东风，回归家乡开办武术学堂。湾里细伢多半都在那里练过一段时间，而我坚持一年有余。在这期间，时常感觉咽喉有异物，不自觉＂吭＂与＂咔＂，爹爹师傅与我父母说，这是练功练伤了，随即开了一付药方，嘱我父母如此这般。
　　记忆中，好像是以川芎为主药，以猪蹄膀与白砂糖为药引，同时置于药罐熬制，直至猪蹄膀煨化。苦、腻、甜，三种极致味道混合而成的一剂药，随便想象一下就能让人作哕，每次捏着鼻子屏住呼吸才能灌得下去。在那年月，猪蹄膀和白砂糖都是教人垂涎三尺的好东西，好东西在这里组合以后，却又教人实在难以消受。但这药方果真神奇，服药个把月就已痊愈，自此也再未复发。
　　在当时来说，爹爹师傅算是一个奇人，没读过书，不认识字，所有药方都存在脑子里，开方子时先沉默良久，然后缓慢吐出一味味药名以及剂量，由他女儿抄写出来，那个场景很有些仪式感。爹爹师傅不独治好了我，在那几年里，父亲的坐骨神经痛、母亲的风湿病，都是在倒床不能起的状况下，几副秘方下去，莫不药到病除。
　　本文作者静水微澜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静水微澜，工程师，长堰姑娘，石门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