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声鼎沸的世界里，我很爱你

　　一．
　　（元庆63年，冬）
　　和离第二天，我的前夫失忆了。
　　世界上数万人之中，唯独忘记了我一个。
　　世人都说，原楚家嫡女狂傲自大、狼心狗肺，于新婚第二日便要求和离，实是天理难容，全然不顾当年秦忆救我于水深火热的恩情重义；于是，自从秦忆自宁川河边不小心跌了一跤而忘却了与我有关的所有事情后，京城中关于我们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有人说秦忆被我这歹毒的女人伤了心，方才郁郁不可终日，却一朝造化弄人，竟得了上天的垂怜，忘了我这人面蛇心的女子。
　　也有人说，堂堂北山王成婚一日便被和离，实在是面子上过不去，才随意寻了个蹩脚的借口，企图与我一刀两断。
　　可我知道，他是真的将我忘记了。
　　任凭我在人头攒动的街上与他擦身而过，他的目光也不会在我身上停留一分一秒。
　　楚家的孤女，于这偌大的元庆国之中，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是千夫所指，被世人唾弃，我也不得不离开秦忆。
　　不怪他们义愤填膺，实是秦忆对我恩重如山，此身此生无以为报。
　　我原是京都楚家的嫡女，高门显贵、金枝玉叶，偏又有才有貌，虽然个性骄矜了些，却不失为小女儿家的率性可爱，任这京城中哪一家的姑娘，也难及我十中之一。这些话并非我信口雌黄，而是当年的他们亲口所说。
　　可叹事殊世异，世间之事无不是风云变换，一朝一夕便可天翻地覆。楚家倒台，株连全族，我是秦忆跪在勤政殿外三天三夜才保下来的准王妃。
　　是了，当年他少年英才、意气风发，任这满京城谁家的女儿不仰慕北山王的卓绝风姿，他却一意孤行娶我为王妃。
　　我永远感激他的深情厚义，哪怕背上一世的骂名。
　　1.
　　（元庆59年，春）
　　想我十五岁那一年，元庆国中无人不赞叹我的容貌倾城、才华斐然。
　　纵然久居深闺之中，却仍然扬名天下。就连民间酒馆茶楼的话本子里，也曾有以我为原型创作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佳人是我，才子便是秦忆。
　　我与他相识的那一日，他刚刚被封为北山王，成为元庆史上年龄最小的王爷。
　　他是最受宠爱的皇子，自小养尊处优却为人谦和，风趣幽默也酷爱兵法，老皇帝爱极了这个聪明机灵的儿子，自然给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最好的老师给了他，最好的妻子也给了他。
　　甚至，想要把皇位给他。
　　我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威远大将军，自然当得起教养皇子的职务。当父亲带着我第一次见到秦忆的那一天，我便知道，我与他是命定的姻缘。
　　没得选，也选不了。
　　王室子弟与重臣嫡女的联姻，其政治意义上的利益交换对双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在权谋斗争中埋葬于风光的婚姻下的牺牲品，不过是争权夺利的棋子，从来不会被重视。
　　我自小便深知这个道理，可我毕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纵然没有傲气也多了一份傲骨，即便我深知自己的命运如此，却还是不愿意假意与其亲近。
　　好在秦忆此人风趣随和，纵然看出我的不满，却也不曾生气，反而处处忍让，彼此之间相处也还算是愉快。
　　那时他常常在我家里面念书学习、修习兵法，我一日见他的次数竟比父亲还多。我常见他倚靠在梧桐树边念书直至沉睡，或是见他大汗淋漓被打得倒地不起，也从不喊苦喊累。似乎在这样一副看着文人书生的气质之下，藏着一颗坚韧狂热的心。
　　当父亲问他未来如何时，我看见他挺直了脊梁，说自己想当太子，要做明君，要保家卫国，为战乱之中的黎民百姓求一条生路。
　　那时候我嗤笑了一声，觉得这个人十分幼稚。
　　可他那闪烁着期待和坚定的目光，却依然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小小的痕迹。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应当成为太子，应当为家国人民干一番大事。
　　许是家中不曾有适龄的男子，又或许秦忆也有心与我相处，闲来无事之时，他也常跑我这里看看，或是陪我刺绣摘花，或是陪我吟诗作画。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喜他，可是碍于父亲的面子和皇子的身份，不好不给他三分薄面。
　　我时常想方设法地赶他走，要么寻一些错漏百出的借口，要么阴阳怪气地暗地里针锋相对，可是秦忆从不在乎，他总是笑着看我耍一些幼稚的技俩，然后垂下眼睛哄我开心。
　　那时候我心里总是想，秦忆可真是个厚脸皮的讨厌鬼。
　　我们的婚事，定在我十六周岁的那一日。
　　当得知老皇帝赐婚的消息时，我们的表情都很平淡，似乎大家一早便已心照不宣。在谢恩送走了前来传旨的大太监后，我捧着那沉甸甸的圣旨，心中却只想着可真重啊，重到要压着我一辈子。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点讨厌秦忆。
　　我想他或许也不喜欢我吧，只是他在这场婚姻中可以获得地位、获得权力，我却只能拥有一副王妃的空壳，成为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我抬起头来看他，想从他的眼中寻到一分一毫的厌恶和冷漠，以期望他与我有共同的痛苦和不甘。可我什么都没有找到，在那个清亮的眸子中，我看到了我的身影，以及爬上他的耳根的一丝潮红。
　　二．
　　（元庆63年，冬）
　　今年的冬天很冷，原先还未曾感受到什么，可是一步入深冬，便感觉到刺骨的凉意传遍周身的每一寸皮肤。往常这个时候，街上大抵是没什么人的，今年便更是如此。原先热闹的街道此刻竟一片萧索，我却偏爱在这个时候出门来，少了往日无数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和指指点点的人群，我好像从未这样快活过。
　　走到北山王府前，早有小厮在此迎候，王府的教养果真是极好，哪怕他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屑与轻视，却依然恭恭敬敬地迎我进门。
　　进入北山王府后，压抑的感觉便扑面而来了，周遭人探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刻也不挪开，那些眼神似乎在不断地提醒着我，与北山王和离后，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平民，再无任何值得骄傲之处。
　　这一条路，我曾走过成百上千次，却从没有一次觉得它那样长、那样累。来到秦忆的房前，我下意识地想要推门而入，却被身旁的小厮拦住。
　　＂楚姑娘，请自重，容我先去禀报王爷。＂
　　这句话使我的脸上火辣辣地酸痛，却依旧挺直腰杆，不愿让自己在他的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可是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我心中依然存留的期待与留念。
　　直到秦忆迎出门来，对上目光的那一刻，我恍如在寒冬腊月中被一盆冰冷的凉水扑满全身，不自主地冰凉而颤抖。
　　我分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依然在那一刻，强迫着自己再一次承认那个事实。
　　他不记得我了，也不再爱我了。
　　虽然我曾经的所作所为使秦忆忍受了无名的指点，甚至让他成为京城中＂被女子抛弃＂的笑话。可他修养极好，纵然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过去的一切，却依旧对我没有半分怠慢，颇有礼数地请我进门。
　　屋内的温暖层层包围着我，我紧紧扣住双手，直到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方才道出今日的来意。
　　老皇帝驾崩之前，曾暗中赐给父亲一张兵符，可以调动城外一支精兵团队。父亲被奸人所害之前，将这张兵符偷偷交给了我，要我作为陪嫁一并带入王府。并且修书一封，告诫秦忆要善用兵符。
　　之前我不愿意让秦忆上战场搏命，因此虽然直到他有满腔热血和远大的抱负，却依然为了一己私欲将兵符藏到了城外的一处庄子上，未曾告知他此事。
　　而如今，我二人已经再无未来，便可放心地将兵符交到他的手上，让他去追求他的远大前程。
　　秦忆默默地读完父亲的书信，突然朝我做了一礼：＂多谢楚小姐大义。＂
　　听到这个称呼，我的心还是无法避免地刺痛了一瞬，可今日种种皆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不得不自作坚强，点头告退。
　　只是退至门边，却还是觉得心中发闷，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秦忆，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秦忆微微愣了一下，转而脸上闪过一些尴尬，只能无措地回答我：＂抱歉，楚小姐，只是既然你本对我无意，想必这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是啊，这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已经被冻到青紫的手，想起昔年我的手脚怕凉，他总是随身为我备着暖炉，生怕我冻伤一点点。
　　只是在踏出秦忆门的那一刻，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决堤而出，不顾周遭侍女的冷眼和嘲讽，一路哭着离开北山王府的大门。
　　隔天，便是足不出户的人家，也知道楚妍要求和离后却不肯死心，死皮赖脸地跑到北山王府求和，却被北山王拒绝扫地出门，在王府前痛哭良久。
　　众人都唾骂我不要脸面，却不知道这才是我喜闻乐见的结局。
　　如果新皇知道一直以来的死敌手中握有兵符，便绝不可能容得下秦忆。在他羽翼丰满之前，一步行差踏错都不能出现。
　　只有流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他才不会怀疑我到北山王府的目的。
　　2.
　　（元庆60年，春）
　　今春本是个好日子，草长莺飞、莺歌燕舞，一派吉祥的喜气。
　　遍京城的人都说，似是老天爷都选着今年，送福气给北山王府的喜事。
　　秦忆的聘礼一大箱一大箱的抬过来，对这个优秀卓绝的女婿，我的父亲是乐得合不拢嘴。
　　这一年的时间里，他长高了不少，面容也愈发清晰硬朗，加上其才高八斗、武功盖世，却又仁厚纯孝，更是成为元庆的风云人物。
　　又有一种声音说着，这般的儿郎岂是人间女子可堪匹配的，倒是便宜了楚家的独女。
　　这话说得酸，我也不甚在意，京城中嫉妒我的女子太多，尤其是与秦忆定下婚约之后，每次的诗社茶会，众人都拿仇视死敌一般的目光看我。
　　我虽不甚理会，心中还是暗暗将这笔帐算在了秦忆的头上。本身这婚事也非我做主，凭什么他偏偏是京中女子的梦中情郎，却要我变成了活靶子。
　　秦忆往家里跑得次数也越来越多，要么带一些西洋来的新奇玩意，要么带一些精致的糕点吃食。
　　＂王爷这般会做戏，想必婚后当真会让人以为你我举案齐眉呢。＂我曾不留情面地呲他，想看他怒火中烧的模样，可是秦忆似乎从未发过脾气，他依然垂下眼睛看我，如今他已然高我一头，阳光穿透浓密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上打下好看的阴影：＂妍妍这话，倒像是吃味了，莫不是知道我收了李家姑娘的情书，还是知道我答应了刘家姑娘的诗会？。＂
　　他说的这些，自然是没有过的事情，可我每次都说不过他，只能气鼓鼓地剜他一眼，然后看他大笑着上前来哄我。
　　听父亲说，秦忆是有可能做太子的，他关紧房门，激动地向我描述着未来我成为皇后的日子，可我对那个位置并无半分兴趣，我的脑海里竟一直想着今日的玩笑。
　　举案齐眉，我与秦忆，是否可以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呢？
　　可是未待我嫁入北山王府，重病缠身的老皇帝突然驾崩，秦忆要守孝三年，无法娶我为妻。
　　＂妍妍，你若不愿等太长时间，便自去寻得别人家的好儿郎。若你愿意等我，此生绝不负你。＂
　　他这话说得认真，看起来不像玩笑，一时间我的心中竟然狠狠得被触动，但我不愿意承认，于是偏过头去，不敢看他：＂你的聘礼都送来了，满京城都知道我要嫁你为妻，谁家好儿郎还愿意要我？＂
　　闻言，他突然松了一口气，紧张的神情霎那间松懈下来，强自扯出一个看起来开朗的笑容来：＂妍妍，等我。＂
　　后来我便一直呆在家里，对外面的事情不甚清楚，只是父亲和秦忆似乎一直很忙，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们。
　　直到新皇登基的消息传来，那个人，不是秦忆，而是大皇子秦渊。
　　我知道，在这一局，父亲和秦忆败了。
　　秦渊与秦忆本就是争夺太子之位的对手，楚家与秦渊身后的林家又是朝堂政敌，如今秦渊得坐高位，秦忆与楚家将举步维艰。
　　果不其然，先帝驾崩不过半年多，秦渊便将秦忆派去边疆，美其名曰对亲王的磨练，实则是没有好的借口残杀手足，又害怕秦忆势大，抢了他的皇位。
　　秦忆离开的那一天，又对我说：＂妍妍，你可以随时离开我，选择自己的人生。＂
　　这一次我没有说话，我静静得看着他，想把他的模样刻进我的脑海。
　　我竟然有点舍不得他了。
　　他轻轻地拥抱了我一下，用只能我们二人听到的声音，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妍妍，等我。＂
　　等我回来娶你。
　　我明白他的意思，期待着他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可惜我还没有等到他，楚家便倒了。
　　三．
　　（元庆64年，冬）
　　听到秦忆带兵征战的消息时，我正在当铺，准备当掉身上的金银首饰。
　　秦忆是个厚道人，将我当初带去的嫁妆足足添了一倍还给我，这些钱财足以让我衣食无忧地生活一辈子。
　　只是我如今对钗环打扮并不感兴趣，倒不如尽数换些银钱来傍身。
　　当铺的小老板看着不过弱冠之年，说话做事却十分老道，我与他算是相识良久，虽然不甚熟悉，但自知他不是随波逐流之人，自然也不会瞧不起我，于是情愿偶尔来他这里坐一会，总好过整天闷在家里，听那些肮脏的流言挤着门缝塞进来。
　　当铺的右边陈列着一排素钗，是我喜欢的制式，于是留心看了几眼，却没能看到太多惊艳的样式而感到一丝失望。
　　正巧这时，那位叫长青的小老板走出来，见我盯着素钗挪不开眼睛，于是便上下翻找了一通，找出一个木制的盒子来。
　　＂楚姑娘，想必这一支，您应当喜欢。＂他打开盒子的一瞬间，我的心骤然被揉搓在一起。
　　木兰花的样式，是我最喜欢的，也是秦忆亲手所作的。
　　那时他为了哄我高兴，花了数月的时间亲手制作了这根素银簪子，赶在成亲的那一日才做好送到我的手中，只是在我离开王府的时候，这只素钗不翼而飞，不知怎么的竟流落到此处。
　　＂楚姑娘，您瞧瞧，若是满意，不如带走吧。＂
　　我看着那只素钗，无数的酸涩和回忆一同涌上心头，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泪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它摩挲，就像初次得到它时那般快乐。
　　长青似乎有些不忍心，我听见他小声嘟哝了一句：＂既然这般后悔，当初何必如此……＂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对秦忆的感情。
　　我将素钗重新装回盒子里还给了长青，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不可置信地询问我：＂不要？＂
　　我摇摇头，拿着换来的银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当铺。
　　自己选择的路，便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3.
　　（元庆63年，冬）
　　今年冬日似乎格外的冷，寒风呼啸，与春季的盛景成了一番鲜明的对比。
　　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免让人有些不好的猜想，生怕是上天所给的暗示一般。
　　秦忆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这段时日以来，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心中总是装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倒也不全是为了秦忆，同样让我担忧的，还有楚家的境况。
　　虽然我知道自从秦渊登基，明里暗里地打压楚家的势力，着急地剪去楚家的臂膀，可是毕竟楚家根深蒂固，纵然今时不同往日，却也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我只求秦忆，可以尽快搏出一番新的天地，带着自己与楚家满门的兴盛荣耀回归。
　　可我却没有想到，未曾等来秦忆回来的消息，楚家便要不行了。
　　父亲被奸人所害，下了大狱，楚家的政敌们利用这个机会拼命收集罪证，企图动摇楚家的根基，亏得家族中有出息的儿郎不少，方才可堪堪支撑全族。
　　那一段时间，楚家急速衰败，门房四周皆有重兵把守，楚家的人一个一个被抓走受刑。
　　那是我过得最痛苦的两年。
　　夜间常有鬼怪入梦，深夜惊醒过来，似乎耳边的风声都裹挟着牢狱之中不屈而痛苦的呐喊，我不知道被抓走的父亲如何、兄弟如何，不知道楚家的未来如何，我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急切地找寻着救命的稻草。
　　那时候，秦忆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给他写了很多很多封信，我想让他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我从未等到他的回信。
　　就像我没等到他的归来一般。
　　直到林丞相当庭送上楚家的所有罪证，父亲不堪重负，死在了牢里。秦渊下令株连九族，我的心中再也没有一丝期待，就那样心如死灰地被押送上刑场，看着亲人们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的秦忆回来了。
　　他回来得那样急迫，疯了一般将我从刑场抢回来，而后便一路策马直抵皇宫。
　　他在勤政殿外跪了三天三夜，那期间我去看他，和他跪在一起，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我的双腿发麻，眼睛哭得看不清东西。
　　我才听见有圣旨传来，封我为北山王妃。
　　秦忆逆着光像我走来，朦朦胧胧之间，就像天上的神仙。
　　他是来拯救我的吧，我想。
　　可为什么他现在才出现。
　　如果他看到我的信，如果他早一点出现，或许我的父母亲人就不会死得那样难堪。
　　那个时候我太年轻，我发疯一般得责问他，生气得对他吼叫，却忘了他本来也是个如履薄冰的王爷，一个站在刀尖上腹背受敌孤立无援的人物。
　　他静静得承受着我的愤怒，紧紧将我拥在怀中，我听见他略带颤抖地对我说，我们成亲吧。
　　因为父母是罪人，因此我无法为他们守孝，秦忆又害怕事有变数，所以迫切要我入府。我们的婚礼不算风光，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隆重的排场。但是虽然一切都赶得急，却能在个中细节之间以见秦忆的用心。
　　虽然是成亲，但我没有半点的喜悦，我的脑海中，依然是那些刀下亡魂的哀鸣，秦忆将我揽在怀中，拿出一支素银的簪子，是木兰花的样式，我最喜欢的样式。
　　他说，他想为我亲手做一只簪子，却因为手艺粗糙而无法做得华贵，只怕称不上我。
　　他说，他很后悔很后悔，后悔没有在该陪着我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
　　他说，以后有他。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秦忆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
　　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可他看我的眼神中，多了许多复杂而厚重的情感。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感从何而来，可我清楚地知道，它是如此的特别。
　　我再也忍不住地拥抱了他，并向上天祈祷一个奇迹。
　　四．
　　（元庆68年，冬）
　　转眼距离秦忆离开，竟已经有四年之久。
　　在这两年中，更多的传闻和新鲜的流言在京中盛行，几乎无人再在意当年那个站在舆论漩涡中心的人如今过得如何。
　　其实倒也不必操心，这两年我不怎么出门，却也凭借着秦忆留下的钱财衣食无忧，日子过得算是快活，只是我成日里无所事事，只雇了几个人去外面探听东边战事的消息。
　　茶楼酒馆最是消息灵通的地方，不过半日的时间，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厮便折返回来。
　　＂近日皇城中已许久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若真要说有什么动静，大概便是赤羽军将要班师回朝了吧。＂
　　闻言，我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霎时间染红了一片。
　　那小厮吓了一跳，我却没有什么感受，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便遣他离开。
　　赤羽军便是秦忆带的军队，如此说来，是秦忆要回来了。
　　不得不说，雇佣的小厮算是有几分本事，探听的消息准确而详实。不过两周的时间，我便听到街头巷尾传说着赤羽军已经抵达京师的消息。
　　赤羽军入城门的那一天，我蒙面上街，前去迎接秦忆。
　　时隔四年，尽管始终压制着内心如潮水般的思念，也能做到面上不显，只是今日他凯旋，我再难抑制那惊涛骇浪一般的想念。
　　只要见一眼，一眼就好，我这样想着。
　　可我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不是自己回来的。
　　国土南境有一个偏远的小国，名叫参俎。虽然地少人稀，军事实力却不容小觑。
　　此次与边疆荒漠族一战，便是有了他们的帮助，才能大获全胜。
　　而随着秦忆一同回来的，是参俎的小公主。
　　据说这小公主也是上得战场的巾帼英雄，秦忆与其一见钟情，且并肩作战多年，早已坠入爱河，如今回京，便是带这小公主来参拜皇帝，请求赐婚。
　　我靠在街边，听着周围人津津乐道地传言，在他们的口中，似乎是一对金童玉女、佳偶天成。那些或是艳羡，或是赞叹的话语，曾经我与秦忆在一起时，也听过很多很多次，我似乎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秦忆真的会离我而去。
　　参俎，我与秦忆曾去过那里，可是如今，他却从那儿带回了其他的女孩。
　　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告诉自己，这不都是自己的选择吗。
　　选择放走秦忆，便应当承担得起这样的代价才是。
　　可是心脏还是忍不住抽痛。
　　很痛，真的很痛。
　　尽管我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传言，不足为信，可是铺天盖地得声音如潮水般向我涌来，不断提醒着我，我终于彻底失去秦忆了。
　　这个时候，我应该开心，我也真的开心，开心他的人生再也不会被我拖累。
　　可是，也真的很难过。
　　心口处一瞬间的刺痛之后，我便昏倒过去，再不省人事。
　　梦里，又回到了我们成婚的那一日。
　　4.
　　（元庆63年，冬）
　　听到秦忆要带兵出征的消息时，我们才成婚一日。我哭着跑到他的房里，用近乎哀求地语气对他说：＂能不能不要出征，求求你。＂
　　秦忆是我的救命稻草，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我已经无法再接受他离我远去，想到那样孤寂而荒凉的夜，我就止不住地颤抖。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秦忆。
　　不知不觉间，原来我已经过分依赖他了。
　　秦忆怔了一下，随即将我圈在怀里，他说：＂我已向皇上递了辞呈，从此退出朝堂纷争，与你浪迹天涯。＂
　　我猛然推开秦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了解秦忆，了解他的野心和抱负，了解他这么多年来的追寻和努力。
　　我了解他有多想上战场，了解他有多想为国尽忠。
　　我也知道这一次的机会难得，他若在战场上争下一番天地，便能有足够抗衡秦渊的能力。
　　这些我全都懂，可我依然还是想争取一次，争取他留在我身边的机会。
　　我知道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拒绝于我，我之所以会说，是不愿让自己后悔。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如此的轻易，如此的反常，反常到我无法理解。
　　纵然他对我千般好万般好，我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我原以为他是在同我玩笑，他到底还是那个骄傲强大的北山王，他的心中终究还装着这万里江山。
　　可是他没有，他递上了辞呈，自请再不入朝堂。
　　此举举国皆惊，朝堂上本倒向秦忆的大臣们纷纷恨铁不成钢地咒骂他，说他贪图享乐，为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文臣说话向来是难听的，何况朝堂上的无数文臣皆对秦忆口诛笔伐，可他却毫不在意。他将我圈在怀里，小心谨慎却又倍加珍惜。
　　＂秦忆，你真是疯了。＂我想骂他两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其实我如此贪图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希望他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却也希望他与我隐居山林，再不加入朝廷的纷争。
　　＂妍妍，我哪里也不想去。＂秦忆靠在我的肩头上，胸堂紧紧贴着我的后背，我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听着他略带疲倦的声音随着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边，＂妍妍，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我承认，那一刻的我如此自私，如此小气，我接受了秦忆对我的所有爱意，并想将他永远藏在我的身边。
　　他说：＂妍妍，我好像都没听你说过爱我。＂
　　我笑骂了他一句，便挣开他去睡觉。
　　只是在我看不见的背后，秦忆的眼神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对于秦渊来说，秦忆的公然表态自然让他十分欢喜。还有什么比竞争对手先偃旗息鼓更令人振奋的事情，于是他当即下令赏银百两，放秦忆归家。
　　而当我问起他的打算时，他说要带我云游四海，看遍江山。
　　六、
　　（元庆68年，冬）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医馆之中。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见长青正站在我身边，旁边还有一名陌生的女子。
　　那人长相极其漂亮，却与京都姑娘的面貌有所不同，她的皮肤略黑，却十分细腻，两颗葡萄眼闪烁着晶亮的光芒，鼻梁高挺，倒颇有些与众不同的气质。
　　见我醒来，她立时开心地对长青说：＂她醒了，她醒了。＂ 口音有些奇怪，似乎还不太熟悉元庆的语言。
　　长青始终站在旁边，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我盯着他看了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幽幽地介绍道：＂你晕倒在路边，是这位姑娘救的你。＂
　　我急忙对她表示感谢，可她却有些不知所措，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磕磕绊绊得挤出几个字来：＂没……没关系。＂
　　＂她还不太熟悉中原语言。＂长青瞟了我一眼，解释道，＂她是参俎人，今日刚到中原。＂
　　参俎人。
　　我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心中顿时升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似乎像是为了印证我心中的猜想一般，下一秒，医馆的门帘被拉开，一张熟悉的脸撞进我的眼睛。
　　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孩身上，那个眼神如此的温柔，如此的宠溺，就像曾经他看我眼神一样。
　　我攥紧了被子，不得不去相信街上的传言都是事实。
　　时间似乎凝滞在这一刻了，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注意到我一般，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咦＂。
　　我努力抬头强迫自己对上他的目光，不要在这场无声的斗争中落得下风。可他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又换上那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甚至笑着向我行礼。
　　＂原来是楚小姐，在下唐突。＂直到今日，纵然我无数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看见他如此生疏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
　　面前明媚的姑娘似乎一下子慌了神，结结巴巴地安慰我什么，见自己词不达意，只能安慰似的拍拍我的后背，转头对秦忆说了些什么。
　　我家曾有过一些与参俎的生意往来，因此我也略懂一些参俎的语言，大概听得懂她正在责备秦忆说错了话，弄哭了我。
　　＂忆，你怎么能招惹漂亮姐姐流泪呢。＂
　　女孩气鼓鼓地瞪着眼前人，秦忆也很无措，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虽然看起来是质问，可话语里面还是饱含着调笑的意味，这让我觉得难受又刺耳。
　　＂咳。＂还是一旁的长青看不下去了，出来打了圆场：＂待会就由我送她回去吧，二位可以先行离开了。＂
　　秦忆朝我点点头，想要拉着姑娘离开，她却突然凑到我的眼前，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对我说了三个字：＂阿木娜。＂
　　我想这大概是她的名字，我勉强冲她笑了一下，本也想做一个自我介绍，可是无论怎样也说不出口。这个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傻姑娘，竟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还这样对我好。
　　若我是她，倒不如便让我死在路上，也好过看他们卿卿我我。
　　阿木娜还是随着秦忆离开了，他走的时候，眼神始终扎在阿木娜的身上，不肯施舍我一星半点。
　　他离开得毫无留恋，干脆到我彻底成为了他人生当中的局外人。
　　长青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递给我一根长长的东西。
　　是那根木兰花的素银簪子。
　　＂如果舍不得，便宜卖给你。＂他说，眼中依然涌动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我看着那支簪子，出神了很久，却还是摒弃了心中的杂念，拒绝了他：＂这簪子，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长青摇了摇头，转头消失在浓厚的黑夜里，独留下我一人在狭小的空间内失魂落魄。
　　6.
　　（元庆65年，夏）
　　这些年我们走过了很多地方。
　　云瑶的山，兰英的河，甚至是参俎的部落，都留下了我们的脚印。
　　参俎部落的图腾是鹰，代表着展翅翱翔，代表着广阔的天地。当地人曾经告诉我们，参俎儿女缔结婚约时，是要对着天上的鹰起誓，发誓将永远忠诚，否则便会受到神灵的惩罚。
　　我素来不怎么信任这些，只是秦忆却对此很感兴趣。
　　他拉着我的手，像模像样地对传说中的鹰灵起誓，发誓他将只对我一人忠诚。
　　那时候我笑他幼稚，可看他认真的模样，心中却感觉被暖意包围着。
　　我问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他的神情微微一滞，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而那时的我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自顾自地追问道：＂你会忘记我吗？＂
　　我看见他垂下眼睛，微微染上一丝笑意，像是从前那样，轻声细语地对我说：＂不会，永远不会。＂
　　我满意这个答案，也满意如今的生活，我在心中悄悄向鹰灵祈求，若他真能显灵，便保佑我与秦忆永不分离。
　　远离朝廷纷争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何况秦忆对我无有不依。他夏季为我摘树上的野果，冬季为我亲手制作手捂与手炉，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云游四方虽然愉快，可中间也有一些让我担忧的事情，秦忆的身体最近似乎变得有些差，不知道是因为旅途劳累还是水土不服，脸上总是浮现一丝苍白，看起来让人十分担忧。
　　我曾要找当地的神医为他看看，却被他拦下来，他说：＂没事的，妍妍，我只是累了。＂
　　然后他便会换上一副模样，兴高采烈地同我玩闹，见他如此，我也没有过多思虑，只当是他每日辛苦，总想着多找些当地的美食补偿补偿他。
　　秦忆的手边有一本小册子，他总是记录着我们俩之间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今日在哪里游玩，明日见到了些什么人，后日我说出什么引人发笑的话，他都事无巨细地记下来。
　　我不解地问他这是做什么，他却说要用纸笔记录我们之中的一切，哪怕有一天我们相忘于江湖，他也能用这一本小册子来回忆我。
　　＂如果有一天……＂他顿了一下，微微下垂的睫毛有些许地颤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这东西烧给我，我将在地府里永远记住你。＂
　　我觉得他真是越来越幼稚，竟然玩起这么荒唐的游戏，于是嗔怪他不许说些不吉利的东西，他便＂呸呸＂几声，示意自己说得不对。
　　我们顺着宁川河一路向南走，游历了世间许多美好的景色，在秦忆带我出门之前，我听过云游诗人的诗句，听过街头巷尾的唱词，却从未这般真真切切设身处地地感受世间最美妙的光景。
　　那个时候，我与秦忆不是京城中的贵族，不需要为了生存而厮杀，我与他更像是寻常夫妻，又像是画本子里闯荡江湖的侠侣。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我曾经想也不敢想的生活。
　　虽然时而也会遇到一些麻烦，但是只要有秦忆在，我就永远不会受人欺负。
　　秦忆睡觉的时候总喜欢将我圈在怀中，他身上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我最是喜欢伴着这种安全感入睡，享受着每一个秦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夜晚。
　　可是最近，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抱着我睡了，反而常常背对着我，在偶然几个没有睡熟的夜间，听见他压着嗓子咳嗽的声音。可当我翻身起来问他怎么了，他却也不答话，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熟的样子，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一般。
　　他的身体似乎在变差，以往练武之人的强健体魄慢慢衰败下去，往常他经受魔鬼般的训练却从不喊累，如今只是走几步路便已气喘吁吁。
　　我提出要回京医治，他却坚决不肯，硬是要陪着我继续游历，若是我说多几句，他还会生起气来不同我说话。
　　我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他的要求，但我还是带他去找了各种名医诊断，只是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医师能诊出他得了什么毛病。
　　＂看吧，我就说只是累了而已。＂秦忆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连杏林圣手都说我没事，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他这样说，我也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种说法，可是心中依然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从成亲的那日开始，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他的态度，他的眼神，还有他这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七、
　　（元庆69年，春）
　　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城南的庄子里，周围的仆从都被我遣散，我生怕在他们的嘴巴里听到一星半点的关于秦忆的消息。
　　今年春天来得突然，似乎是一下子便暖和了起来，我搬来一把躺椅放在院子中，每到午日时分便躺在上面，感受着暖融融的阳光擦过每一寸肌肤。
　　街边那棵原本应该在夏初长起来的树，如今竟已经抽出层层的嫩叶，甚至不死心地将枝头探进我的小院，似乎想要窥探我的生活一般。
　　这样好的春景，唯有我与秦忆许婚的那一年才见过了。
　　街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得脚步声，吵得我睁开眼睛，当年选择这个小院，也只是乞求一个安静罢了。可是最近不知道是怎么的，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在周围徘徊。
　　近来京都的确不大安逸，自从秦渊上位之后，虽然有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决心，却并未有相匹配的能力，反而常常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后来，秦渊逐渐烦腻了各种琐事，反而凭借着权力胡作非为，这也让小人们有了可趁之机，他们倒行逆施、官官相护，使京都成为了困兽的牢笼。可即便面对世人的怨声载道，秦渊依旧我行我素，终日沉溺声色犬马，对黎民百姓的遭遇不屑一顾。
　　记得先皇在世的时候，朝中大臣多次请求立秦渊为太子，可先皇却觉得秦渊资质平庸，实非帝王之才，于是太子之位始终空悬。
　　这个位置，从一开始，便应当是秦忆的。
　　我悄悄挪到门边，将门推开一条细缝，看到来来往往的人之中，有几个显得十分凶神恶煞的，尽管尽量打扮得如同中原人一般，却依旧掩盖不了身上的戾气。
　　如此说来，当真是快要变天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将要紧的银钱地契藏好，准备趁着浓重的夜色离开这里。
　　＂咔＂，门边突然出现的细微声响，令我立刻绷紧了神经。
　　我的耳力向来不错，纵然他们已经足够小心谨慎，我依然能听得出来，有人正在缓缓靠近这里。
　　我立刻将鞋子沾满泥巴，向围墙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将鞋子脱下扔了出去。随后便将身体贴着墙边，轻轻地挪到小院中的假山旁边，这里有足够的阴影，可以使我整个人隐藏在此处。
　　在我刚刚站定的时候，门上落的锁便啪一下被撬开，月色的氤氲之下，几个虎背熊腰、身强力壮的男人悄悄闯了进来。
　　凭借着月光，我看到他们手中的刀刃泛着诡异的波光。
　　他们直逼我的房门前，一脚将门踹开，看起来对我的房子了如指掌。
　　我突然想起最近几日，家里的一些物品摆件似乎放乱了位置，我原以为是我自己记错了，如今才后知后觉，怕是这些人早已进来过不少次了。
　　＂操！跑了！＂翻遍了所有的房间也没见我的人影，为首的人气得咒骂了一句，提起刀便要出去寻，反倒是旁边一个看着矮小瘦弱一点的，眯着眼睛看上去透着些精明：＂莫急，咱们的人一直在这里盯着，那小娘子出不去的。＂
　　正在此时，那老大发现了我留在墙上的泥土痕迹，于是气急败坏地训斥周围的人：＂定是你们露了风声，叫那小娘们翻墙跑了。＂
　　＂追！今日追不上咱都得掉脑袋！＂
　　院里原先的嘈杂声逐渐平息下来，确认几人已经离开，我才瘫在地上，小声却急促地喘着粗气。
　　此处地处偏僻，距离京都中心要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我真的死在了这里，怕是也无人知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害我，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留在地上的鞋子，继而反应过来这只是障眼法，所以我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可我刚刚站起来要走，突然被火红的光芒刺了眼睛，等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我的心几乎凉了半截。
　　耀眼的火光亮起，我将再无藏身之处。
　　那矮小精明的男人举着火把站在我面前，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肉更是将双眼挤成一条缝，看起来十分讨厌。
　　＂小娘子倒是很谨慎，若我先捉住了你，想必也可以论功行赏了。＂
　　＂是谁派你们来的？＂虽然心底下很恐惧，可我还是强撑着身子质问他。
　　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咱们都是拿钱办事，小娘子藏了不该藏的东西，有人要咱们将它拿回去。若是小娘子主动交出来，那便好说了。＂
　　兵符。我心下一惊，秦渊竟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看来这些年，他也并非什么都没做，不顾及天下，不顾及百姓，只顾及着自己的江山皇位会不会被他人夺走。
　　可令我心下稍安的是，秦渊以为兵符在我的手上，因此秦忆还是安全的。
　　可若他足够聪明，找不到兵符，应当很快就能将我那次进出北山王府的事情与之联系起来。
　　到那时候，秦忆就会身处险境。
　　我顿时有些懊恼，当初只想着快点和秦忆一刀两断，却没想到会在今日将他拖入深渊。
　　纵然是我离开了他，也一直在拖累他。
　　＂兵符不在元庆，你们找也无用。＂
　　＂哦？＂那男人想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你骗我。＂
　　＂若兵符不在你的手上，那便只能在北山王府了。＂
　　危险！我的脑海中一下子弹出紧急的信号。
　　就在那一瞬间，我鼓起所有的勇气，将手里装着的一袋银子重重砸在他的脑袋上。
　　虽然有些可惜，但是与秦忆的安危相比，不足为提。
　　他似乎没想到我有勇气反抗，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我立刻拔下头上的仅有的簪子，一下子插进他的脖子。
　　这个人，比我想象中要弱。
　　眼见着他血流如注，再无生还之力，我飞快地向门口跑去。
　　刚踏出门一步，便看到了赶回来的大部队。
　　为首的那人凶神恶煞，似乎因为我的耍弄气急败坏，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的刀子就要劈下来。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苍茫。
　　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着秦忆。
　　一支利箭从远处射来，余光之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秦忆策马而来，像是天上的神明一般来到我的身边。
　　在他身后，一个女子杀了出来，三两下便将周围的一干壮汉掀翻在地。
　　＂闭上眼！＂我听见她喊了一句，下意识地闭紧双眸，听见刀子擦过肌肤的声音，伴随着一些还没有溢出口的惊呼，世界就猛然归于平静。
　　过了不多一会，一道笑意盈盈的女声轻柔地在耳边晕开：＂可以睁眼啦。＂
　　一段日子没见，她的中原语言进步飞快。我睁开眼睛，看到身旁躺倒的尸体上已经盖上了白布，面前的姑娘恢复了往日可爱开朗的模样，若非还有血迹残留在脸颊上，我甚至以为刚才那个矫健帅气的女子另有其人。
　　＂抱歉，楚小姐，让你卷入了这样的事情。＂秦忆走过来，带着愧疚地对我说道：＂是秦渊，他的线人已经知晓了兵符的事情，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我点头表示明白，只要秦渊一日没有得到兵符，那么如同今日一般的追杀便不会结束。
　　＂我可以离开京都，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我可以离开这里，不要做秦忆的累赘。
　　＂秦渊丧心病狂，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阿木娜恨恨地说道，咬牙切齿的样子让我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如你随我们一起回北山王府，我也可护你周全。＂
　　我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如今北山王已犹在水火之中，若我随你们去了，那么整个北山王府都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届时就算你们三头六臂，也难保无虞。＂
　　我曾见识过秦渊和他身后那些人的手段，为了皇位，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或许……＂秦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还有一个法子。＂
　　7.
　　（元庆66年，冬）
　　秦忆的身体是真的变差了，我再也无法忽视这一点。
　　他甚至要足足大半日躺在床上睡觉，否则就会感到精疲力尽。
　　我寻访了名医，依旧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好像秦忆的病，是那样突然而来的，毫无征兆，毫无缘由。
　　他也终于不再逞强，找借口说自己只是劳累，反而常常抱怨身体难受，撒着娇地往我怀里钻，寻求我的安慰和鼓励。
　　的确，秦忆这个人最近也不太正常，他总是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例如＂妍妍，你开心吗＂＂妍妍，你忘掉痛苦了吗＂＂妍妍，你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吗＂。
　　我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已经让他的脑子坏掉了，于是总是敷衍着给他肯定的答案，每一次听到这些，他似乎总是很开心的样子。
　　有一天，他躺在床榻上休息，我在一旁修补坏掉的衣裳。这已经是我们在这间客栈住的第十五日了，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往更远的地方走，因为秦忆的身体真的支撑不住。
　　半梦半醒之间，他迷迷瞪瞪地转向我，突然问了我一句：＂妍妍，若是我不在了，你会好好活着吗。＂
　　我刺绣的手顿了一下，这段时间他问过很多的问题，有时候都问得我有些烦躁。唯有关乎于生死的话题，他是第一次提起。
　　心中不好的预感急速氤氲，我生怕事情的发展会如同我所想象的一样，可我知道秦忆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我也知道我必须要给他什么样的答案。
　　＂当然会。＂我强行扯出一抹笑容来，装作期待的样子，＂若是没有你啊，那我便可一个人拿着一大笔钱，自由自在得活着，还可以找几个好看的小郎君，日子岂不是快活？＂
　　＂咳咳。＂秦忆被我的话呛了一下，然后无奈而宠溺得笑了笑，＂没良心的小东西。＂
　　我维持着刺绣的样子，一针一线穿透布料的时候，也像是扎在我的心口，我知道我要稳重，要认真，我知道秦忆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不能让他看出我一丁点的不舍和脆弱。
　　那时候我就想啊，就算秦忆真的要离开我，也让他安心得离开吧。
　　秦忆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眼睛都酸涩起来，他才终于释然地笑了：＂妍妍，我们回家去吧。＂
　　我们找到了原先熟识的朋友，走水路通行，越是临近京城的地方，越是有流寇水贼出没，这一路走得心惊胆战。那阵子我可真是草木皆兵，我常常将秦忆抱在怀里，外面任何细微的响动都会让我警醒。秦忆总是笑着拍拍我的头，说有他在呢。
　　他才没有什么用，他如今的身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可我没有说出来，而是笑着附和他，心中则暗暗盘算着凭他的身体，若有贼人上船，我将他推下水的话，他到底能不能游得出去。
　　好在与我们同行的朋友颇有些手腕，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得回来了。这里和我们离开的时候大不一样，街上的乞丐变多了，到处都是遭遇战争侵袭的灾民，过去兴盛的酒楼都已经关了门，各家各户的门窗都闭得紧紧的。
　　我们一路走过来，无数人跪在我们的脚下，乞求一些粮食。
　　秦忆挣脱开我的搀扶，坚持要将手中现有的钱财粮食分给他们，他弯着腰，慢慢地挪动脚步，看起来已经十分吃力。
　　有一个浑身脏污的女人冲上前来，扒开拥挤的人群，我从未见过力气那样大的女子。她像我们讨了一些吃食，然后递到怀中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男孩嘴边。
　　＂哦哦，乖宝宝，吃饼子，长成壮汉子。＂她晃动着身体，嘴里唱着逗小孩的歌谣，可孩子却没有什么反应。
　　我凑上前去看，才发现那孩子早已死去。
　　秦忆愣怔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浑身一颤，回过神来。
　　我们给了那个女人一些钱财，要她葬了那个孩子，她盯着我们，似乎过了很久才理解我们的意思，然后抱着孩子呜咽起来。
　　秦忆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悲剧场面，拉着我快速离开。
　　北山王府倒是没有什么两样，我们离开之前，府里依然留了些下人小厮，由秦忆身边积年的管家管着，虽然没有主人，但这老管家是个忠直的，依旧将府里管理得井井有条。
　　自从回来之后，秦忆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愧疚、懊恼、悲伤和不舍，各种各样情绪混杂在一起，令我不知所措。
　　回来了没几天，便收到了宫里发来的请帖，要我们二人入宫参加酒宴。
　　据老管家说，这些年来秦渊每隔两日便要设酒宴，遍请京城权贵一同饮酒作乐，气得秦忆撕了帖子，愤恨不已。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以秦忆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宫里的邀请，听说秦忆抱恙，那荒唐的皇帝竟更开心了，直接赐下黄金百两，嘱咐秦忆安心修养，倒还给自己安了个兄友弟恭的名声。
　　自从回家之后，秦忆睡着的时间便越来越多了，我很怕他有一天就这样一直睡去，再也睁不开眼睛。
　　他的笑容变得少了很多，眼里的悔意愈发明显，我侍奉在侧，常常看着他痛苦不已的模样，也大概猜测出一二。
　　秦渊无能，战事吃紧，国库空虚，百姓民不聊生。
　　原本，秦忆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他那样强大，他可以上战场，可以保家卫国，或许就可以拯救苍生。
　　是因为我，他才放弃了这一切。
　　是我的自私，拖累了他的大好前程。
　　＂秦忆，你是不是后悔了。＂
　　是不是后悔选择了我，后悔要与我厮守终生。
　　秦忆摸摸我的头，笑着安慰我：＂别多想。＂
　　不是没有，而是别多想。
　　八．
　　（元庆69年，春）
　　当我拿着兵符见到那个久未谋面的皇帝时，他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我只是笑着看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陛下身边的左都大夫，不算是个聪明的，更不是个能打的，要怪就怪他偏得自己亲自来夺兵符，竟然会被我反杀，陛下不会怪罪我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吧。＂
　　秦渊的嘴角抽了一下：＂弟媳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转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哦，是朕忘了，楚姑娘早已不是朕的弟媳，如今六弟身边的阿木娜，倒是个美丽机灵的。＂
　　我自知他说这话只为了探我的反应，于是装作愤恨地样子怒道：＂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
　　＂哦？＂秦渊眼里透出浓浓的兴味，似乎很喜欢看我憎恨他们的样子。
　　＂秦忆为了得到兵符，竟要杀我。＂我一秒由愤怒转为悲戚，活像是为了负心汉肝肠寸断的可怜人。虽然我和他早已和离，但京中人大都以为我后悔莫及，仍对秦忆念念不忘，＂你派出去的那些人，也是被他所杀。＂
　　而我此次来到秦渊面前，就是要作为一个被秦忆的绝情伤害到的可怜人，拿着兵符向皇帝投诚。
　　这本是秦忆的主意。
　　秦渊不可能放弃兵符，也绝不允许先皇最强大的精兵落到秦忆的手中。因此，只要没有找到兵符，我们将会举步维艰。
　　秦忆和阿木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无法随时护我周全，也不能总是被秦渊的暗卫时时刻刻盯着，于是他们便叫我带着兵符到皇宫中来。
　　＂如果你不愿意做，我们绝不强求。＂秦忆的眼睛亮晶晶的，跟以前一样好看，我又怎么舍得拒绝他的请求。
　　更何况，终于有朝一日，我也能帮助到他了。
　　我看着秦忆塞到我手中的真兵符，慌乱道：＂你怎么能把真的兵符给他？这不是在帮他吗？＂
　　＂秦渊认得兵符，造假瞒不过他，反而你就危险了。＂秦忆解释道：＂即便真的兵符在他手里，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相信我。＂
　　相信我三个字，他咬得很重，而这一次他看向我的眼中，多了份担忧。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表情，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于是我按他所说，我告诉秦渊，除了兵符之外，还有一份先皇的密信，等到杀掉秦忆之后才能交给他。
　　秦渊自然不会完全信任我，但是此人生性多疑，宁可信其有绝不信其无，再加上我给他的兵符确实是真的，他自然也会相信我的手中真的有一封先皇的密信。
　　只有这样，他才会留我的性命。
　　秦渊以贵宾之礼使我在宫中住下，实际上尚有三分威胁的意味在，虽然身处皇宫行动不便。但所谓最危险之处反而最是安全，何况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相信秦忆和阿木娜。
　　我伸手触碰了下手腕上的镯子，冰凉的触感刺痛了我。
　　那是临走前阿木娜交给我的东西，参俎的防身工具，若是遇到危难便将其砸碎，其中淬了毒的香气，可在短时间内麻痹周围人的神经。
　　她亲自喂我吃下解药，并叫我别怕，他们会很快接我出来。
　　＂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要放弃。＂阿木娜握着我的手凉凉的，眼神中有一些我看不透的东西。
　　8.
　　（元庆66年，冬）
　　我从未想到过，那个我们善心帮助过的女人，会成为压倒秦忆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忆的身体好些的时候，硬要管家带着他出门看看。
　　他从不让我离家，因为最近京都流寇猖獗，平民家的女子大都受到了伤害，京都家家大门紧闭，众人足不出户。
　　我没有想到他会看到那样的情景，那个女人头破血流地倒在路边，遍体鳞伤，像是一滩已经破损的垃圾，怀中紧紧拥抱着她那可怜的孩子。
　　尸体已经发出恶臭的气息，可是在这乌烟瘴气的元庆都城之中，竟成为了常态，压根无人在意。
　　乱世之中，人与人之间哪还会有虚伪的礼貌与谦让，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哪能只是传说的惨剧。人的生命与尊严得不到尊重，有的只是互相残害的丑态。
　　女人在乱世的生活本就不易，何况是拥有钱财的女人。
　　是我们太久太久没有贴近苦难，才会傻到在众多灾民的面前拿出钱财送给她。
　　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在我们离开后，她就面临多大的危险。
　　秦忆昏倒在地，这一次，他再没能站起来。
　　我守在他的床边，看他昏昏沉沉，时而梦中惊醒，时而痛哭不止。
　　我自在一旁泪流满面，却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在这混乱不堪的京都城中，我无法再寻到大夫为他医治。哪怕是那些被我硬找过来的大夫，也和曾经那些人一样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凭借着毕生的学识开出几副药方，可是却也毫无作用。
　　他变得越来越瘦弱，越来越苍白。当年那个站在梧桐树下，想要成为太子，成为明君的秦忆，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再也回不来了。
　　一天， 秦忆突然好转了起来，有力气拉着我的手，也有力气同我说话。
　　我说我要去找大夫，他却不许我出门，偏让我在一旁坐着。
　　＂我早就知道，没用的……＂那个时候的他气若游丝，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却还是要努力睁着眼睛看我，像是想把我的样子永远刻在心里一般。
　　＂秦忆，你是不是后悔了。＂我反握着他的手，那双手已经枯槁得摸不到皮肉。
　　秦忆看着我，像是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回忆之中，只是偶然惊醒的瞬间，又有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妍妍，我后悔了，可我从不后悔陪着你走过这些年，我后悔的是……＂秦忆嗫嚅着说道，他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后悔的是，我两次都选错了。＂
　　＂什么？＂我听不懂他话里的含义。
　　＂世间安得双全法，无论我怎么选，都不是正确的答案。＂
　　＂妍妍，你好像从来没说过爱我。＂
　　＂秦忆，我……＂还未待我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边涌出汩汩鲜血，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他的生命在我眼前不断地流逝。
　　秦忆，秦忆，我大声呼唤着他，可他却再没有力气回应我。
　　直到他变得安静，手脚变得冰凉。
　　直到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再也换不回一丝回应。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秦忆真的离我而去了。
　　九．
　　（元庆69年，夏）
　　我的确没有等太久。
　　赤羽军杀进皇宫的时候，我正坐在床边，观望天上的圆月。
　　耳边厮杀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本以为我会慌张、会害怕，可没想到我的心却越来越平静。
　　我的脑海里，全部都是秦忆。
　　我一遍一遍地祈祷，希望秦忆可以得偿所愿。
　　希望秦忆，可以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希望这一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房间的门突然被拉开，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健壮的女人。
　　这是阿木娜安排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参俎女将，她急切地拉着我离开，说是皇城已经破了。
　　我随着她走过弯弯曲曲的宫道，风声裹挟着铺天盖地地惨叫像洪水一样淹没我，使我喘不过气。
　　当年，我的父母亲族惨死在眼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悲鸣。
　　＂不好！＂那参俎女人突然低喝了一声，随即被刺穿了心脏，倒在我旁边。
　　我抬头看去，秦渊座下的禁军凶神恶煞地站在我面前，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随时准备着取我性命。
　　在那些人围拢过来的时候，我用力砸碎了阿木娜送给我的镯子。这不亏是参俎的宝贝，我竟真的突出了重围。
　　我按照记忆里的路线逃跑，在皇城的偏门前，看见了拿着刀剑的士兵。
　　原来，秦渊早就知道我在骗他。
　　他留我性命，只因为怀疑我与秦忆有所勾结，为了截取情报要挟秦忆罢了。
　　那一刻，我的内心竟无比冷静，甚至有些想笑。
　　秦渊怎么能这么愚蠢，愚蠢到以为我有能力帮助秦忆夺取皇位，愚蠢到以为这一次，我依然能成为秦忆的软肋。
　　我被人扣着肩膀，带到勤政殿门前，脖子上抵着的利剑凉到令人发颤，在我的脖颈上刻下丝丝血迹。
　　秦渊癫狂地站在门前，用力拉着我的头发将我扯到他面前，在我的正对面，秦忆带着人马站在那里，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秦忆，你难道要看她去死吗。＂
　　秦渊放肆地笑着，似乎笃定秦忆不是个冷心冷血的人。
　　他这样丑陋的姿态，已经证明了秦忆的成功。
　　看到我被擒住，秦忆好看的眉微微蹙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忽然有些难过，恨自己愚蠢，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能早一些了结自己、
　　恨自己又一次拖累了秦忆。
　　＂秦渊，放开她，我可以饶你不死。＂秦忆狠狠瞪着秦渊，握紧手里的弓箭，似乎是担心秦渊下一步就会对我出手。
　　可是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隔得那样远，那样远。
　　远到就算秦忆奋不顾身地冲过来，也再不是我的少年郎。
　　＂秦忆，皇位是我的，她，和江山，你选一个吧。＂秦渊的话在耳边炸开，听得我更加想笑，多么愚蠢的一个皇帝，竟然真的以为有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将万里江山拱手让人。
　　或许过去的秦忆会，但现在的秦忆绝不会，或是说绝不会为我这样做。
　　可秦忆似乎犹豫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向前一步。
　　他的反应看在我的眼中，竟让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惊喜。
　　我以为，他想起我了，就算我知道这绝不可能，也不得不有所期待。
　　＂秦忆，你选吧。＂
　　秦忆还是没有说话，这让我有些着急，他为了今日做了那么多准备，他怎么能犹豫。
　　＂秦忆，不要放弃，你多年的梦想就在眼前了！＂我朝着他大喊，刚刚发出最后一个音，就被秦渊猛地掐住脖子。
　　他怕是已经疯了，双目猩红、咬牙切齿，力气大到差一点就能扭断我的脖子。
　　＂不好了！西北军队被偷袭了，全军覆没！＂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我清楚地感受到秦渊身形一滞，手上的力气瞬间松懈。
　　从濒死的感觉被拉回来，我的精神恍惚了很久，就在回神的那一瞬间，一支利箭带着划破天际的异响飞来，不偏不倚刺中秦渊的心脏。
　　我的眼睛因为剧烈的疼痛盈满了泪水，模模糊糊之中，我看见秦忆向我走来。
　　那场景犹如昔年秦忆求娶我为妻，在勤政殿外向我走来的样子。
　　他多么像是上天派来的，拯救我的神灵。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知道，秦忆从来没有犹豫过，他只是在等待这个消息。
　　火光四溅的残垣断壁之中，他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声音很温柔：＂别怕，已经没事了。＂
　　那一瞬间，我以为是曾经的秦忆回到了我的身边，在每一次我担惊受怕的时候，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别怕、有他在。
　　可我知道，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不然他怎会离我那么远，那么的礼貌和疏离。
　　一阵清晰地马蹄声响彻云霄，我转头看去，阿木娜策马而来，身后跟着的，是参俎庞大的军队。
　　＂西北赶来的精兵已经全数歼灭。＂她纵身下马，紧紧地抱住秦忆，＂我们成功了，秦忆，我好爱你。＂
　　秦忆摸摸她的头发，双眼弯弯，眼神中盛满了惊喜与宠溺。
　　我愣在原地，我的世界似乎与他们荒唐的割裂。我曾以为爱总是内敛而含蓄，所以秦忆曾对我说＂好像从未听你说爱我。＂
　　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这样热烈地表达爱意。
　　她和秦忆站在一起的时候，那样明媚，那样光彩，我似乎一下子懂得了什么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什么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原来那些碎嘴子的百姓，有些话也是不错的。
　　原来不适合站在他身边的，始终只有我。
　　阿木娜看见我站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秦忆，转而跑过来上上下下查看我的伤势。
　　＂妍妍，真是对不起。＂她愧疚地向我道歉，我方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秦渊多疑，哪怕我拿着兵符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全然相信于我。
　　他知道那日是秦忆救下我，自然会明白我们的目的。
　　那么他定会想到，和离后我出入北山王府的事情。在我身边一直翻找不到的兵符，可能从一开始就在秦忆的手中。
　　那么秦忆将兵符带给他，只能证明他早已掌控了先皇的军队。
　　所以秦渊压根未曾动过兵符的心思，他将身边的禁卫军大部分派出去，准备暗中清理先皇的军队，继而从西北调兵，为了不引起秦忆的怀疑，只能顺着平遥的小路直逼京师。
　　可这样一来，就会耽误不少时间。秦忆利用这个时候起兵攻城，而阿木娜早就带着参俎的军队埋伏在京城周围，伏击西北军队。
　　等不到军队的秦渊，就像是任人宰割的老鼠，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先皇的精兵。
　　那是先皇和父亲，为秦忆准备的后手。
　　如果秦忆得到了皇位，那么所有人都会以为他的手中握有兵符，让那些有谋逆之心的小人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没有得到皇位，那么兵符就足以震慑秦渊，到时候他定会想方设法得到兵符，所以秦忆也利用兵符做了文章，适时地放出消息。在秦渊焦头烂额地寻找时，秦忆已经趁这个机会掌控了元庆大部分的军队。
　　是啊，从一开始，秦忆就是先皇属意的储君。
　　我会被追杀，他早就知道，所以他那样恰好地救下我，那样巧合地提出送我进宫。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下。
　　＂所以……我可能会死。＂我抬头对上秦忆的眼睛，他有些不自然地躲闪开。
　　＂秦渊会以为你是我的内应，为了用你威胁我，他不会杀你的。＂秦忆的声音越说越小，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漏洞。
　　＂所以，你也在赌，对吧？＂看着秦忆的头深深地低下去，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不能确定我会不会死，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必须有人出面去完成这个计划。
　　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笑了起来。
　　他终于，有帝王的样子了。
　　9．
　　（元庆67年，春）
　　为秦忆举办过葬礼之后，也已经慢慢逼近初春了。
　　春寒料峭，今年的寒冷更胜过往年。
　　或许也是心凉了，再炎热的炭火也捂不暖。
　　秦忆刚走的时候，我痛苦得像发了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整日陪在他的身旁，企图能感动上天，给我一个唤醒他的机会。
　　我不断地后悔，后悔没能早一些看出秦忆的身体出现问题，后悔不应该同意与他回京，后悔没能多做些事情挽救他的生命。
　　可是无论我如何忏悔，秦忆始终紧闭着双眼。
　　直到管家婢女们看不下去，一个一个来劝解我让秦忆入土为安。
　　我从秦忆的床头下找到了那本他记录的小册子，上面的故事犹在眼前，可是却已经物是人非。我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读完它，看着笑，笑着哭，疯疯傻傻的样子，若是秦忆还在，定然会笑话我。
　　我突然想起来秦忆曾经说过，若有一天他死了，就将这本册子烧给他，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我。
　　秦忆啊，真是个大骗子，就像早知道自己会离开一样。
　　终于，我接受了这个现实，为秦忆办了一场葬礼，根据他的遗愿，将那本册子烧给了他。
　　＂秦忆，记住你说过的话，你说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我。＂
　　世道混乱，皇帝以简朴为名，不许北山王府大操大办。实际上我很清楚，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我没有办法，没有了楚家，没有了秦忆，我什么都做不了。
　　将秦忆下葬以后，管家给了我一沓子房产地契，他告诉我，这都是秦忆提前为我准备好的。为了让我的后半生可以安安稳稳、衣食无忧，他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做准备，带我回到京城，也是为了能交代清楚后事，让我可以继承这些东西。
　　他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信里说，要我一个人好好地活着。
　　我突然想起来那段时间他总是问我，如果他死了，我是否能坚强地活下去。
　　那个时候，我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但事实上，我知道我不能。
　　我越来越觉得，秦忆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如果当时，我告诉他，我无法在没有他的世界中活下去，他会不会就舍不得离开了。
　　没有了秦忆，我的精神支柱便倒塌了，灵魂也像被抽离一般。世界之大，竟再也没有值得我期待的东西。
　　我的人生，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挣扎着度过了一辈子，转头却什么都没有。
　　我遣散了北山王府的所有人，给了他们足够丰厚的钱财，然后将剩下的那些，全部捐给了外面的流民。
　　秦忆忧国忧民，不忍看天下的悲苦和消亡，即便他已经死了，我也应该完成他的愿望，哪怕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也希望他可以安息。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窗前，放空了脑袋。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做的。秦忆为我铺好的那条通向未来的道路，只有一片迷茫。
　　我拿出秦忆为我亲手所做的那个木兰花簪子，放在掌心中揉搓。自从秦忆病后，我已经太久没有穿戴了。
　　我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手中握着那只簪子，饮下了毒酒。
　　随后安静地躺在床上，迎接我的结局。
　　秦忆，我无法在没有你的世界中活下去，我想你也是。
　　所以，我来陪你。
　　十．
　　（元庆73年，夏）
　　朝代更迭、百废待兴，这些年秦忆焦头烂额地忙着。
　　秦渊已死，他是当之无愧的君王。
　　秦忆果然如他所说，成为了一个忧国忧民的明君。
　　他拔除了秦渊的爪牙，制定新的律法，让元庆恢复了往日的规则和安宁。
　　他征战西陲，平息战乱，还了世界一个久违的和平。
　　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元庆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也是在那一年，他才正式坐上了皇位。
　　秦忆拯救了受秦渊压迫良久的百姓，还了他们公正和尊严，世人皆称赞秦忆的丰功伟绩、高风亮节。
　　这些年来，阿木娜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建设元庆，帮助他与参俎和周边各国建交。
　　在秦忆登上帝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册封阿木娜为皇后。
　　世间众人无不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彻彻底底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刁蛮跋扈的女孩，在成亲的第二日便抛弃了他。
　　直到今日，秦忆自己也不记得。
　　或许正是因为不记得，心中才没有怨恨。
　　秦忆和阿木娜常来看我，给了我很多稀世珍宝，以此作为补偿。
　　每每站在我身前的时候，阿木娜总是垂着脑袋，一脸做错了事情准备听训斥的神情，一点儿也不像在战场上勇敢刚毅的女将军。
　　我被她的样子逗弄得好笑，她见我高兴，顺势撒娇起来，一口一个＂漂亮姐姐＂得叫着。
　　＂阿木娜，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这样和我呆在一起，会让世人议论的。＂我不想与她之间总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心墙，于是干脆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知道呀。＂谁知她竟然眨巴着眼睛，一脸迷茫的样子，＂虽然我也有过嫉妒，生怕秦忆哪天想起了你。可是世人说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人活一世，总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人，我喜欢你，也喜欢秦忆，更愿意相信你们。＂
　　从那之后，我也知道了她是个善良单纯的，与她之间的交情更甚几分。
　　我告诉她，我与秦忆不会再有感情了，让她放心。
　　她甜甜地笑起来，说我真好。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她亲自来邀请我出席她与秦忆的婚礼。
　　＂现在的你，已经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了。＂我笑着看她涨红了脸，听说秦忆为了娶她，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凡事都亲历亲为，不比行军打仗用的心思少。
　　我还听说，在这之前，秦忆专门带着她去了参俎，对着参俎的鹰灵发誓，将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她看起来很幸福，非常幸福。
　　我答应了她的邀请。
　　到了大典的那一日，我没有穿戴他们送来的华服首饰，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他们向城外走去。
　　在城门口，我见到了长青，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的手中，依然拿着那只簪子。
　　＂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无用，你若想回头，便免费送给你吧。＂他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看着那支簪子，想起阿木娜的期待，想起秦忆的用心。
　　想起他们看向彼此的眼神，盛着多浓的爱意。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私一次，可我不能，也不敢。
　　因为这个结局，已经足够圆满了。
　　10.
　　（元庆67年，春）
　　我没有死。
　　准确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
　　在我闭上眼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什么都没有，周身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我的手中，拿着那只素银的簪子。
　　我不断地往前走，横冲直撞地奔跑，企图找到路的尽头。
　　直到偶然之间，我看到一个人向我招手，我跟着他跑去，冲破了一个梦。
　　在那里，我看到了我和秦忆的故事，和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我看到了少年的秦忆，和少年时的我。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闹。我看到那时候他总爱惹我生气，而我很讨厌他，想着怎么让他离开。
　　我看到那个时候秦忆的眼神，已经有了爱意。
　　后来，老皇帝死了，秦渊掌控了天下，他以我为要挟，让秦忆离开京城。
　　秦忆离京的那些年，表面上是驻守边疆，实际上他在暗地里召集人马、联系亲信，笼络自己的势力。
　　那段日子他过得很辛苦，也异常忙碌，忙碌到错过了我的信。
　　在他得知楚家发生的事情时，父亲已经在牢狱中离世。
　　他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曾停息，好不容易赶在我身首异处之前将我救下。
　　他跪在勤政殿前，请求娶我为妻，那是他第一次向秦渊低头。
　　秦渊看出我是他的软肋，于是以让他永生永世戍守边疆，为国征战为条件，换取我的性命。
　　秦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彼时周边小国时有来犯，秦忆作为亲王却被派上战场，我乞求他不要离开，他却拒绝了我。
　　他说，妍妍，我会抓住一切机会，在战场上搏取功名，让你风风光光地做北山王妃。
　　在我们成亲的第二天，他就离开了我。即便我不断请求让他带我一起，他却以我无法忍受边疆风沙之苦而拒绝了。
　　而我，失去了家人，秦忆又不在我的身边。除了寥寥几封信件之外，我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每一日都在痛苦中挣扎，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终于有一日不堪重负，染上重病。
　　秦忆匆匆赶回来见我一面，我却对他大发脾气。
　　我告诉他，如果我能选，我真想去看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山，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做一只温顺美丽的鸟儿。
　　秦忆握着我的手，不断地说着我知道。
　　可是他很快又要离开。
　　我将那支素银簪子放在他的手中，要他记得活着回来。
　　他在无数战役中勇往直前，为自己打下了地位和名声，也为元庆带来了尊严与和平。
　　同时，他也收获了秦渊的忌惮。
　　他总说，让我等他，可他不知道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可我也不知道，是秦渊要我留在京城，以我为人质，威胁秦忆，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依靠着我这么一个好的棋子，秦忆做事情变得束手束脚，很快，他的计划被秦渊发现，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
　　秦渊以谋反之罪为由，令其自尽。
　　恰好在那一天，我的死讯传到了秦忆的耳中。
　　他悲痛不已，安然接受了死亡的结局。
　　他死的时候，手中还握着那一根素银的簪子。
　　他像我一样，来到了这里，可他看不见我，任凭我如何拼命地呼唤他。
　　就像我们在两个世界一样。
　　我只能继续做一个局外人，看着故事的发展。
　　我听见有一个声音问他：＂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说，他想要再来一次，想陪一陪楚妍，陪她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哪怕死了也没有关系。
　　于是，他回到了我们成亲的那一天。
　　那一刻，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说，他很后悔很后悔，后悔没有在该陪着我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
　　他说，以后有他。
　　于是这一次，他放下了一切，没有按照秦渊的命令去往边疆，而是直接放弃了争夺皇位，带着我游山玩水。
　　我明白，这是他的私心。
　　秦渊答应了他的请求，却还是派人紧紧盯着我们，只要秦忆敢轻举妄动，他就会要我的性命。
　　重来一次，我依然是秦渊用来制衡他的棋子。
　　那段时间以来，秦忆总是问我，有没有快乐，有没有放下伤痛。
　　因为他知道，他无法陪我一世。
　　所以他让我坚强，让我勇敢，让我哪怕离开他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这一次，他还是后悔了。
　　尸横遍野的国度，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
　　他本可以像上一次一样，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安宁。可他为了我，放弃了那一切，却差点失了国。
　　我与国之间，他已无法权衡。
　　所以他说，他又选错了。
　　所以他说，世间安得双全法。
　　所以他说，根本没有最好的答案。
　　可我觉得，是有的。
　　我身边那个人影突然开口问我：＂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知道，我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我想回到过去，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尝试去改变一切。
　　可他却说，素银簪子是跨越时空的媒介，也正因为如此，拿着它的秦忆可以回来，而如今我也可以回来。
　　但我只能回到它出现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与秦忆成亲的日子。
　　我能拯救的，只有秦忆一个人。
　　秦忆已经做了两次尝试，在这两次失败之中，都有一个必然出现的因素。
　　那就是我，一枚好用的，可以拿捏的棋子。
　　秦忆对我的感情，成为了牵制他的刀刃，任谁拿到了这把刀，都可以无所顾忌地伤害他。
　　想要秦忆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完成他的梦想，只有一条道路。
　　那就是我，再也无法成为他的软肋。
　　于是我许愿，要秦忆忘记我，永远都不会再爱上我。
　　我不怕死，可我愿意为此承受永生永世无穷无尽的孤独。
　　成婚的那一天，他将素银簪子放到我的手中。
　　我听见他说，他想为我亲手做一只簪子，却因为手艺粗糙而无法做得华贵，只怕称不上我。
　　听见他说，他很后悔很后悔，后悔没有在该陪着我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
　　听见他说，以后有他。
　　在手指碰到簪子的一瞬间，我的头脑突然轰得一声嗡鸣，接着整个人像是灵魂被抽离一般，倒在秦忆的怀里。
　　他慌了手脚，急忙问我怎么了。
　　我突然流下了眼泪，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