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图啥呢
这次要说的是我本家的一个姑奶奶,她出生在20世纪初,我记事的时候她已经满头银发了,在脑后面绾了一个大大的髮,因为瘦所以显得个高,眼窝深陷,颧骨高耸,鼻骨挺直,棱角分明,看了莫名的让人觉得冷飕飕的。她经历了鬼子进村,毛子事(就是土匪),国民党的三光政策,反正所有的慌乱市她都遇上了,因为兵荒马乱的她没有裹脚。
她在我们村子里是个神秘的存在,一是因为她终生未嫁,二是她从不与外界接触,三是因为她有严重的洁癖,谁要去她家做了她的凳子,她会用刨子把凳子刨一层皮去,她吃葱不吃埋在土里的那节葱白,四是外人不能靠近她的山场,一旦误进了她的山场她会破口大骂。小时候我娘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到她那里去玩,说她会下咒。
她离村子有三四里地,自己一个人在大山深处,她从不下山采购东西,也不把她的东西换成钱,父母留给她三间石屋子,一口山泉,一群鸡几条狗陪伴着她,菜 粮自己种。穿衣服是自己纺棉自己织布的。七十年代家家都穷,我们这些孩子都馋,她那片山坳里因为很少有人去,所以各种野果子数不胜数,什么酸枣子、野葡萄、车厘子、毛桃,山杏、糖梨子……让我们这群孩子心之向往。
那年一个夏天的午后在我小哥的撺掇下,我们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悄悄地潜入到她的山场里。那里的酸枣又大又甜,结得密密麻麻的,我们赶紧地摘了往衣兜里塞。正是忘我的时候,听见一声响雷炸起:这是谁家的死孩子跑我山场里祸害来了,我不打断你们的腿。我小哥他们都大一些跑得快,一下作鸟兽散,只留下我惊恐万分地站在原地不敢动,我想起娘说的话,心想完了。但我嘴甜定住魂叫了她一声姑奶奶。就是这声姑奶奶从此和她结了缘,她领我去她的场园里,把她摘好的酸枣让我吃,她说你在这吃饱也没事,可不能带走,山枣核她得有用。我偷眼观察她:月白色的本地布杉子洗得发白 ,深色的裤子一尘不染。临走她还给我几个梨几个核桃,还叮嘱我以后常来玩,但不能带那几个野小子。我回家的路上看到小哥和那几个孩子在等我,小哥说我以为你被那老妖精炖着吃了呢!后来我又去过很多次,发现她也没有大人们说得那么可怕。会给她讲我从收音机听的评书《杨家将》《封神演义》等等,她都听得入迷,眼神空洞地望着山顶上的云雾,叫她好几声也不应。后来我去了镇上上学,就很少去玩了。
听我奶奶说:她年少时定了一门亲,可男方把亲退了,理由是说她八字硬克夫,得超七个门,就是得克七个丈夫。另一个版本是因为她爹没儿,她要守住她爹的山场,山场里有一百多棵秋树,都一抱多粗。
再后来我考学到外地,也嫁到了外地,忙于生计一年回不去几次老家。有一年回家问起俺娘,俺娘说她去世好久了,后来她中风瘫床上了,她没有近亲成了村里的五保户,每家轮流给她送饭,有的忙起来忘了送饭,她有时饿好几天才吃一顿饭,再后来脑子糊涂了,自己拉的大便抓来吃,我怎么都想象不到那么干净利落的人会吃自己的大便,心下悲悯。她留下的那一山场的秋树,被新支书以1.2元每斤的价格买了二十多万,全落自己腰包里了。她到人间走这一遭是图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