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悠扬的歌声回响在欢彩门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穿着白衬衫,但挽起袖子、领间也解开了两颗扣子的男人,缓缓地吐出了口中的烟雾。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穿着一身淡蓝色旗袍的舞女,一边伸手准备将烟灰弹向烟灰缸,或许是他太过全神贯注,将手中的烟灰径直弹入了他面前的酒杯,可怜那上好的红酒,就这么被侵犯了。 他身后站着的两人卯足了劲憋住不笑,其中一个同样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弯下腰,附在那那人的耳边,一脸谄媚地说道:"周长官,您莫不是看上了那个跳舞的女子?要不然我给您安排一下,让她今晚陪您聊会儿天,解解闷?"那溜须拍马之人,正是这家歌舞厅的经理白康。 经由白康提醒,那周长官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他咳嗽了一声,随后向白康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姓风,本命一个萍字,到我们这儿以后,改成了飘絮,叫风飘絮。"白康笑着说道。 "风飘絮。" 周长官对白康说道:"那就麻烦白经理帮我约一下风小姐,让她务必赏光陪我吃个晚饭。"说完给了白康旁边的副官一个眼神,那副官立马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拿出十几块大洋,交到白经理的手上。白康本就畏惧这位周长官的威严,再加上这些钱对他是在有吸引力。于是,还不等歌曲结束,他便急匆匆地将风飘絮从台上拉了下来。 "还不见过周长官?"白康用带着一丝严厉的语气说道。 风飘絮自从入了这风尘,不知见了多少高官权贵,早已习惯了他们看自己的这种眼神。 因此,在这位周长官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得如白经理那般谄媚。她对着周长官浅浅地低了低头,说道:"周长官好。" 见到这个舞女竟能面对自己表现得如此不卑不亢,周长官的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薄,反倒多了几分欣赏。 周长官从座位上起身,整理好了衣服。 "叫什么名字?" "风飘絮。" "好名字!有什么故事吗。" "没什么,就是应了那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听闻此言,周长官更是多了几分性质。 "哈哈,你倒还会忧国忧民了。" "忧国忧民谈不上,只不过从小就听先生讲过‘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想成为那样的人罢了。" "哦?那你现在还不是你口中的商女?" "……,周长官说的是。" 眼见这平常就不怎么听话的风飘絮又要管不住自己的嘴,周康急忙掐了掐她的胳膊,这才迫使她没有顺着周长官的话说下去,免得得罪了这位从上海那种大地方撤回来的高官。 白经理的这点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周长官的眼睛,他笑而不语。 "能赏光请风小姐吃个晚饭吗?"周长官礼貌地问道。 "吃饭就不用了,晚上我还得陪孩子。"风飘絮一口回绝道。 周长官显得有些诧异,"怎么,风小姐年纪轻轻的就有了孩子?那你的丈夫竟还舍得让到这种地方工作 。" "不不,是她收养的,收养的。风小姐到现在还未婚配呢。"没等风飘絮做出反应,白经理便抢先一步摆着手说道。 风飘絮欲言又止。 周长官也不再勉强,伸出手掌对着她说道:"那风小姐总能陪我跳支舞吧。" 《天涯舞女》再次响起,歌声飘出歌舞厅,飘到了正在朝着金陵城奔袭的日军军营。一个日军中将,擦拭着手里的佩刀,眼里满是那不加掩饰的凶残。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古都内的那份灯红酒绿然迷人。 "你喜欢跳舞吗?"周长官借着舞姿与风飘絮对视着。 "不喜欢"风飘絮依然是那个礼貌的笑容。 "可是你的舞技很好呀。" "我跳舞只是为了吃饭,舞技好也不过是想能吃饱饭。" "以风小姐的容貌,为什么不找个好人家嫁了呢,到时何愁吃不饱饭?" 风飘絮盯着周长官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家都没了,哪还有地方吃饭。" "家还不好找吗,一个家没了,那就再找一个。" 风飘絮的舞姿变得有些僵硬,周长官也察觉出了她的变化。问道:"怎么了?我刚才说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再找一个?哈哈,这就是长官说的话吗?从东北到上海,再到如今的南京,偌大的中国您让我从哪儿再找个家?" 他们的舞依然没有停止。 "我当然可以给自己找到那个您所谓的"家"但千万中国人呢?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可当我们这些商女都知亡国恨之时,你们这些军人难道不觉得可悲吗?" 音乐听,满堂复归喧嚣,周长官却安静下来了。 "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是风飘絮对周长官说的最后的一句话,然后她便站在那里,像是听候审判的犯人。 "感谢风小姐赏光"周长官朝着风飘絮绅士地鞠了一躬。 十二月十三日,这注定将是每一个国人无法忘记的痛。 炮火撕开了六朝古都的城门,数万恶魔踏着守城官兵的身体闯入了这片原本安逸繁荣的土地。 大批国军撤离后,将金陵百姓置于了魔爪之下。 曾经热闹的欢彩门,此刻已是乱作一团:逃出门的,滚落楼梯的,收拾金银的,挣的,抢的,哭的,漠然的…… 枪声越来越近,哭声求救声夹杂在丧心病狂的笑声中,一同逼近了欢彩门。 此刻,风飘絮和她收养的一双儿女也在急忙收拾着东西,准备逃离这里。 突然,一个女学生慌不择路地逃进了欢彩门。紧接着,刚刚跑出门的白康等人都跑了回来。可怜那白康还未进门,便被紧随其后的日寇一枪毙命。 紧接着整个欢彩门都充满了痛苦地挣扎声、求救声。这群恶魔此刻更想一只只毫无人性的野兽,吞噬着一个个清白的生灵。 那个女学生一路逃到了最顶层的员工宿舍,此时里面还有不少舞女在无助的恐惧中抽泣。风飘絮急忙讲她拉进自己的房间。 随着嘶喊声越来越近,满身鲜血的凶兽还是嗅到了他们这里。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起,一个个昔日里光鲜亮丽的身影从此消散。 尽管风飘絮的房间在最里面,但终究是无法逃过。看着那犹在惊恐中的女学生,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爸爸,这句诗我终于能背下来了!"彼时的风萍颇为自豪地拉着父亲手臂说道。 "萍儿啊,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这首诗的意思啊。"父亲惆怅地说道。 "为什么?" 父亲并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只是说道:"时候不早了,今天难得你放假,你妈做了红烧肉,咱们赶快回家吧。" "太好了,回家吃红烧肉啦!" 脚步声越来越近,风飘絮的思绪回到现在。 "快,带着她们俩进衣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更别出来!" 说完便将她们推进了衣橱。 随后,她取下了头上的发钗,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拭去了脸上的灰尘,整理好衣服。推开了门。 望着那满地的鲜血、碎裂的布片以及那衣不蔽体的尸身,还有正在哀嚎的人。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谁说商女不知亡国恨。" …… 城内最后一支仍在抵抗日寇的队伍也打光了,他们的军官中弹倒下后,用最后力气整理了帽子和军装,说着:"商女都知亡国恨,金陵怎能无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