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往事九峰十二山是一本无字的书

　　一
　　三亿年前地壳运动结束的时候，上海境内的基底岩面是从松江的九峰十二山这里向东向北倾斜的，在今天长江入海口的长兴岛凤凰镇西侧，基底岩面的最深处在地平面以下400米处。那个时刻，如果站在长兴岛这里看西南方向松江的九峰十二山，天马山的高度在500米以上。随着钱塘江和长江上游泥沙的下泄堆积，以及北面淮河、（废）黄河入海口泥沙的倾泻充填，西太平洋的岸线已经到了东海的深处。因为200万年前开始的第四纪冰川进入了结束期，大约在4万年前至1.2万年前之间，太平洋的洋面渐渐抬高了120米！起源于非洲的智人就是这个时代到来之前从白令海峡进入北美洲的。可以肯定的是，在太平洋洋面抬高了120米之后，太平洋的岸线已到了天目山东麓这里，也就是说，松江这里高耸的九峰十二山，那时刻变成了低矮的小山，伫立在东海的波涛中。
　　广富林文化遗址一期 张海峰摄
　　松江什么时候成陆的？学界至今没有定论。地质专家对杭州湾南岸的绍兴余姚这一带成陆的时间，有星轮虫海侵、假轮虫海侵和卷轮虫海侵的说法。这是从关于微生物沉积的一门科学出发的一种观察角度。这个时间从11万年前到1.5万年前，之后，依然有海水的侵袭，到8千年前完全成陆。杭州湾南岸完全成陆的时间是在8千年前。因为都是钱塘江和长江的入海口，面对的东海潮汐的动能是一样的，8千年前也是杭州湾北侧完全成陆的时间，因此松江成陆的时间在8千年前，有一定的科学性。
　　其次，天目山以东包括太湖以及太湖流域的形成，距离今天7千年，这个脉络是清晰的：太湖北侧是长江南岸，成陆的方向是从常熟的福山到嘉定的外冈；太湖南侧，今天杭州湾北岸，成陆的方向是崇福、嘉兴、松江的九峰十二山。就太湖而言，周围成陆是符合流水的侵袭和泥沙堆积的原理的，因此8千年这个时间节点也是合理的，按照流水中泥沙沉淀的一般规律，松江的九峰十二山这里，成陆的时间应该略早于周围其他地方。
　　二
　　2012年5月12日拍摄的广富林考古现场 蒋迪雯摄
　　松江成陆后，松江的先人来自哪里？
　　看杭州湾两侧三地的三个文化遗址。跨湖桥遗址：在杭州市萧山区，距离今天8000年前，有九个文化分层，出土有中国最早的独木舟；河姆渡遗址：在宁波市余姚区，距离今天7000年前，有四个文化分层，出土文物中有栽培稻的遗物；马家浜遗址：在嘉兴市南湖乡，距离今天7100年前，有两个文化分层，出土的文物包括了古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充满了早期人类的智慧。
　　从地理位置上看，这三个遗址相距很近，是中国考古发现中年代最为久远的历史遗存。跨湖桥在杭州市南侧，在杭州湾的起点上，河姆渡在杭州湾南侧，马家浜在杭州湾北侧。古代遗址遗迹，是人类物质和文化的积累，当然是成陆后人类活动的留存，一定是人类的活动在前，留下了遗迹遗址在后。三个遗址中，都有硅化的稻谷出土。马家浜遗址距离松江的九峰十二山只有40多公里，在稻作农业的早期状态里，松江的沼泽地带，最适合于水稻的种植。松江的先人，从马家浜来到九峰十二山这里，渔猎和种植，是先人最好的选择。
　　人类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大多消失在了茫茫的岁月里。在广富林文化遗址博物馆内，我们看到重叠的三层古代遗存。
　　2020年9月26日，广富林考古遗址展示馆开放。这是展示的出土原样。 张海峰摄
　　上层：印纹硬陶和原始陶器，陶器表面有小方格和麻布纹图案；中层：印纹陶器，陶质纹饰多为蓝纹、席纹；下层：素面陶器，有夹砂扁足陶鼎和泥质灰黑陶豆、罐。
　　这个三层是什么意义呢？就是在考古学界最难说明的文化分层。今天我们能直观地看到这三个层次。
　　一、上层为2500年前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越文化层；二、中层为3500年前夏商时代的马桥文化层；三、下层为5千年前后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层。
　　这不是泥土的堆积，她是一本无字的书，上下几千年，让今天的人一目了然。
　　三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松江是被边缘化的，在古人的眼睛里，海边是荒蛮的，没有战略上的价值。包括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越大战，战场就在距离松江不远的苏州和昆山，战火居然没有烧到松江。这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松江作为和平之地和富庶之地的声名被广泛流传，为松江的崛起做着铺垫，但制约松江发展的客观因素依然是松江以东的大海。
　　冈身线是上海最早的海岸线，距离今天6400年，这条线，从今天嘉定区的外冈延续到金山区的沙积村，是西北—东南的走向，全长约80公里左右。海岸线弯弯曲曲，对于经过的每一个点，很难确定它的准确位置。这条线，大约在松江九峰十二山以东约8至10公里的地方。在这个时代，冈身线是自然的，没有人工堆筑的岸阻挡天文大潮里上涨的潮水，这使得冈身线西侧已经成陆的地方，长时间处于沼泽的状态，直到黄浦江形成的时间段里。广富林遗址中文化分层的形成，也证明了这个沼泽的状态存在了几千年。
　　天马山 金定根摄
　　冈身线存在的三千年里，上海的先人没有筑岸阻挡潮水。中国古人的思想里，战天斗地的决心和举动并不算多，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和女娲补天是神话和寓言故事，真实的是大禹治水，用的方法是疏。疏是一种思想，是古人的智慧，贯穿在全部生活里。黄浦江真正形成在春秋战国时代，之后，松江再也不会受到大潮的侵袭，松江的大部分地区，渐渐淡去了潮汐规律的影响，变成了真正的陆地，而密布的河流，大多是太湖的下泄河，流水的方向是固定的，土地上的种植变得旱涝保收。
　　松江真正成了富庶和人居安全的境地。
　　在华夏大地上，人口的聚集是因为城镇的形成，城镇的形成都在道路的延伸点上，都在路与路的交汇点上，哪怕是山路上的一个客栈，时间久了也会变得熙熙攘攘。松江是中国土地上，不因道路的延伸而形成的城镇——南方人类，经过杭州嘉兴到达松江，而北部中原的人口，是从常州苏州昆山进入松江，都是路的尽头，目的地就是松江！松江的本地人和杭州湾以南人口的汇入早在6千年前，而4千年前中原王油坊人的汇入，让中原龙山文明和本地的良渚文明深入融合，当周朝后文化开始大发展的时候，让松江脱颖而出。
　　四
　　2020年9月26日，广富林考古遗址展示馆开放 张海峰摄
　　到唐代天宝十年（公元751年），这里设华亭县，至元朝时的1277年，升格为府。松江建城，应当是唐朝设县之后，松江古城是今天的叫法，保存的地图最早是嘉庆年间绘制的，今天在松江博物馆傍边，保留有松江古城的遗址。从唐朝设县开始到清朝结束的1160年间，松江的管辖权变更有三十次之多，云间、茸城、谷水等，都是松江的曾用名，同样映衬了松江经济和文化的进步和发达。
　　《松江历史人物表》列出了十三位杰出人物：有春申君黄歇、吴国大将陆逊、文学家陆云陆机兄弟、数学家祖冲之等；还有朱克柔、卫泾、黄道婆，他们不一定是松江的本地人，但他们把生命里最闪光的时间留在了松江这块土地上，促进了松江社会和文化的巨大进步。
　　这个《松江杰出人物表》截止在元朝，明清两朝松江的杰出人物都不在里面。松江有多少杰出的人物，很难精确计算，从中国的科举制度中走过来，松江就走出了475名进士。
　　松江社会的发展进步，首先是文化的进步——松江文化和松江精神是联系在一起的，实质是融合和提高。融合是对外来的文化和文人＂高看一眼＂，这个外来文化和文人带来的高度，就是以后松江的高度。今天，松江年轻一代的学者都在研究松江历史，在寻找几千年来松江发展的最好时段。时代久远，共识是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一个地域长时间不因战争和自然灾害大量减灭人口，保持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保持文化的有序传承，便是好的时代；还有一个标准，就是人能够读书，这可能是古人认为的最好时代。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沈轶伦 题图来源：董天晔摄 资料图 图片编辑：项建英 题图：广富林文化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