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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准死他沾满血的右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

  "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不准死。"他沾满血的右手颤抖着抚上我的脸颊,像是渴望以这种方式在我身上留下属于他的永恒记号一般,就连声音都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眸子里看见了名为绝望的情绪。"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你说过要永远爱我的!"0.
  所有人都知道百无涯是条彻头彻尾的疯狗。
  出生时就伴随着不祥之兆的他被自己的父母厌恶畏惧着。他们对他身上来历不明的魔纹感到耻辱,从小便对外宣传他们的小儿子身弱多病,杜绝和外界过多联系的机会。
  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百无涯天赋异禀,是最合适的下一代掌门候选人,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宣布放弃和自己的胞姐争夺掌门之位。
  在那之后他整日将自己关在那座偏僻的小院中,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除了我。
  我穿越了,穿成了一个桃花树精。
  我本来应该以一个孱弱美人的形象出现在正道男主身边,爱慕男主,为他用尽自己的精气,最后在男主和魔头的对决中以自己的肉身为代价,炼化出真丹,以便救活奄奄一息的男主。
  在吞了我的真丹后,男主重新获得了力量,斩杀了魔头,最后和女主携手立在我的坟前,在我的坟头种下一株桃花树苗,以作缅怀。
  这种舍己为人又捞不到好处,最后还要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剧本,就这样塞到了我手中。
  可我穿越的时机不对。
  因为我现在还只是一棵桃花树。
  开了灵智却并未炼化成人形的我只能终日停留在原地,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闲来无事就晃动着树枝逗逗鸟儿,任由小动物在我身上筑巢。
  我知道我穿越进了这样的剧本中,可我不知道那些剧情什么时候会开始。
  更准确一些,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炼化出人形。
  也许只需要几天,也许需要几年,或者更不确定一些,需要几百年。
  我一边想着,一边伸长扎在地下的根去吸食水分。
  这样的日子太过于惬意,令人不愿意接受任何即将到来的改变。
  但这并由不得我。
  因为我现在正在那个未来反派魔头的院子里。
  院子门口传来动静。
  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了院门,他一袭黑袍,腰间别着一枚银玉扣。男人生得面容俊朗,只不过眼底总是有些乌青,看上去颇为疲惫。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男人右半边脖颈处掩入衣襟下的发黑的魔纹,还有他赤红色的左眼眼珠。
  我抖了抖树枝,抖落了不少没完全开苞的桃花芯芽。
  男人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朝我的方向走来。我只能徒劳地停在原地,直到他将掌心抚在我的树干上。
  "乖一些。"我听见他略微沙哑的声音给出警告,"不然就把你劈了做柴火。"
  于是我便不再抖动了。
  眼前的这个黑袍男人日后会成为剧情中男主的死对头,作恶多端,肆意屠杀,导致生灵涂炭。
  但目前的他,只是玄天宗掌门的儿子,百无涯。
  我想这并不应该是原著剧情中的一部分,我不应该和这个魔头有如此过早的交集。
  但我也不敢确定,因为这是原著剧情中未曾有过的部分,所以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安稳地活到自己化人形的那一天。
  在被百无涯挖到院子里的那一天,我本来是独自好好地在玄天宗后山的山丘上待着的。
  那个男人就那样直直地进了后山,直奔我的小山丘。
  我还记得那一天他左眼格外猩红,闪烁着骇人的光。男人常年握剑的粗糙掌心贴上我的树干,半晌无语后,才动用灵力把我从山丘上连根拔起,安置到了他自己的偏僻小院里。
  我吓得瑟瑟发抖,掉了满地的粉桃花,却无可奈何。
  我本以为这是剧情出现了偏差,我本以为自己要被百无涯砍了当柴火烧。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每日在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会驻足在我树下片刻,用手轻轻抚摸我的树干,神色复杂,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日子久了,我也不清楚他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原剧情中,百无涯有着一个凄惨的童年:他被父母厌恶打压,而自己唯一的亲生姐姐却因为忌惮他的力量,总是对他有所提防。
  百无涯在小时候曾经多次向姐姐伸出手渴望得到帮助,却在姐姐一次次的空口承诺下,渐渐死心。
  他明白自己的力量使他们忌惮,于是选择走上了一条一黑到底的路,最终手刃了自己父母,解封了魔纹的力量,成为了祸害人世的魔头。
  为什么这样狠心毒辣的疯狗一样的家伙,会时不时露出那样落寞的神情呢?
  我搞不明白。
  我逐渐发现百无涯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单调。
  他固定在凌晨五时离开院子,在午后三点的时候又回来,把自己关在屋内就直到第二日凌晨。
  我不知道他都在做什么,但这很显然不是我想象中的反派生活。
  我对剧情的印象并不完整清晰,只是隐约记得个大概。但根据模糊记忆中大魔头的功绩来说,我本以为百无涯应该整天饮人血吃人肉才对。
  但现实好像不是如此。
  现实似乎总是会把可怜人逼上绝路。
  在某日我正汲取着天地间的微薄灵气时,院子门口出现了一个我不熟悉的气息。
  那股魄力令我一震,不由自主地望去的同时,屋子的门也开了。
  百无涯衣领敞开,靠着门,毫不介意地暴露出胸口的大片魔纹。他没有束起长发,一副疲惫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比平时要更苍白。
  他看着院子门口,语气冰冷,带着讥讽,"你来做什么?"
  站在院子门口的是一个女人,和百无涯容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她的身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些过于高大了,锋利的眉给她平添几分英气。
  但我潜意识里对这女人是没有好感的。
  "来关心下我唯一的弟弟,不可以吗?"女人不耐烦地开口,踱步向百无涯走来,"对自己的姐姐还这么冷漠?"
  她就是剧情中大魔头的姐姐,百夜折。
  我不敢闹出什么动静,安安静静地当一棵树。
  百夜折靠近了倚在门框边上的百无涯。两人尽管在身材上有着明显差距,但她似乎并不怵。
  在我的偷偷注视下,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一把捏住了百无涯的下颚,掐着逼迫他微微弓腰下来和她平视。
  "我是不是说过,要你安静地呆着?"百夜折的神色有些骇人,声音里透着明显的警告。
  "你得听话啊,不然到时候被全宗门都知道了你这条肮脏的疯狗,父亲会更厌恶你的吧。身为长姐,我可是为了你好。"
  现在我很确定这不是我的错觉了,百无涯的确比平时要更苍白虚弱一些。
  他抿着唇一声不吭,下颚被自己的姐姐捏出了红痕。大概很痛,但百无涯还是眉都没皱一下。
  他看着自己的亲生姐姐,缓慢地,缓慢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
  他的视线似乎若有若无地往我的方向瞟了一眼。
  百夜折似乎对他的顺从很满意,并没有刻意刁难他,只是又往他嘴里塞了枚黑褐色的药丸,确保百无涯咽下去了,之后才离开。
  院子里一片寂静。
  百无涯站在原地,垂着的眸子里毫无波澜。像是一潭死水,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一阵风刮来,吹得我的枝叶颤动。
  像是被这声音惊扰,他动了动,抬头缓慢地向我走来。
  百无涯抚上我的树干。他慢吞吞地沿着树干纹理方向轻轻划过,神色平静。
  "你刚才都看见了,都听到了吧。"他平静地开口,"觉得我丢人,觉得我可怜吧。"
  我有些恐慌,但是无法动弹,只能不停发抖。
  他右侧身子上的魔纹开始隐隐发出猩红的光,热意沿着他的手掌输送到树干里。
  过盛的力量险些将我从内挤爆。
  我不清楚他这是何用意,我甚至不清楚自己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但百无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把自己关回了屋子里。
  夜晚降临的时候,月牙高挂。
  本应该湿气很重的夜间此刻却并没有寒气侵袭我,我体内还残留着滚烫的热意。膨胀的灵力不是很纯粹,在树干中乱窜,快要把我撑爆了。
  我痛苦异常,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昏睡过去前我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梦里似乎有人在注视着我,但我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我觉得我应当是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百无涯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重生了。
  上一秒他还在尸体堆成山的战场中和颜良生厮杀,那个男人吞下了精气聚集的真丹后实力增长,伤势也痊愈得很快。自己很显然地落了下风。
  在颜良生的剑尖刺穿自己的那一刻,除去痛苦之外,百无涯觉得是解脱的。
  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可是并没有。
  下一秒他睁开眼,自己就回到了这座似乎早被遗忘的院子里,身体和修为都倒退回了年轻时候的状态。
  本来百无涯是不愿相信这种事的。
  直到他看见早就应该被自己杀死的父母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百无涯不认为这是一个什么生命的契机,让他反省自己人生中过去的错误,他倒觉得这更像是一次惩罚,让他又要再度走一遍这无聊的人生。
  但是硬要说的话,颜良生靠那女人得到了打败自己的机会,自己靠上天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父母一如自己记忆中那般厌恶自己,百夜折忌惮自己日益增长的力量,整日强迫自己吞下那所谓的可以"抑制魔纹"的药丸,实则是妄图以这种容易上瘾的轻毒来控制自己。
  不管是第一次,还是再走一遭,果然还是很想亲手拧断他们的脖子。
  百无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几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最后的战场上,那个女人为颜良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用真丹换取颜良生胜利的机会。
  这种舍己为人的筹码,恶心到令人想吐。
  怪不得最后的战役中,自己觉得那么烦躁,是因为看见了这场假惺惺的作秀吗?
  百无涯觉得无趣。
  他不认为人们可以有这样的奉献精神,他只是觉得那大约是个可怜的蠢女人,妄图以这种方式来表明自己的真心,却不知道自己只是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也许自己应该救救她,百无涯忽然想到。也许自己应该教导她,让她学会为自己献身。
  养成属于自己的狗,剥夺颜良生的最后一次机会,在他眼前吃下真丹。
  想想就很不错。
  怀揣着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他凭借着对灵气的记忆,找到了那棵桃花树。
  看来她现在还未成人形。
  他把树连根拔起,转种到自己院子里。以灵气做养料,辅以魔纹的力量,来栽培这棵树。
  一切都应该很顺利,直到百夜折那个女人又来到自己这儿了。
  百无涯知道她为什么来,只不过因为自己在宗门门口附近转了转,她便如临大敌,生怕自己会抢走她的掌门继承人位置,所以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虚张声势的臭虫。
  不过她也当不上掌门。百无涯垂首,将含在舌下的药丸不动声色地吐出。因为在那之前自己会亲手灭了这宗门。
  他被树叶抖动的声音吵到回神,瞥了那树一眼。
  越看越不顺眼。
  为什么都这么养着了,还是没有化成人形?
  他也许是过于心急了,也许是被百夜折给惹得心烦了,百无涯破天荒地往树干中输送了大量的灵力。
  也许这棵树会承受不住而炸裂开来,也许这棵树会不负所望地成人形。
  听天由命吧。
  他就这样回屋闭神修炼。
  直到半夜,院子里传来声响。
  百无涯睁眼,起身推开了屋子门。
  月光下那棵桃树不知为何,在这个错误的季节中盛开了大片花朵,洋洋洒洒地开了满树。
  树下蜷缩着粉白衣裙的女子,一头银发披肩散开,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惊慌。
  她生得绝美,是令人看一眼便不会再忘的那般美。
  此刻她正躲在树下,畏缩害怕地看着屋子门口的百无涯。
  呵。
  他抿起唇,掩去眼底的疯狂。
  要训狗的话,就要先从糖和鞭子开始。
  随后他便换上一副颇为友好的笑容,朝树下走去。
  "你还好吗?"
  他听见自己以那般温柔虚伪的语气问道,向女子伸出了手。
  疯了吧?
  我惊恐地试图把自己的存在缩到最小,拽着薄薄衣裙遮掩自己。余光里瞥见自己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映着闪烁的微光。
  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了这样?
  我知道原剧情中我应该是黑发墨瞳的美人,因容貌和自带的桃花体香而被无数修仙者追求,但我应该只偏爱上正直温柔的男主,痴情到愿意为他付出生命。
  现在,为什么我变成了这模样?
  我虽然不清楚,但我知道这一定和百无涯有关。
  站在我面前的高大男人像是随意抓了件黑色外衣披着,在不遮掩的衣领下甚至可以看见他大片的结实的胸膛。
  他胸口右侧攀爬着黑色的魔纹,一路蔓延上脖颈。他垂眸看着我,月光自他背后倾泻,我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你还好吗?"他这样问道,语气出奇地平静,甚至可以谈得上有一丝关心和安抚,"别害怕。"
  我看着他伸出在自己面前的手,决定不去接受这莫名其妙的好意。
  "我……"我张口,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没…没事。"
  结结巴巴的,像个刚会说话的小孩。
  百无涯在我面前发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打量着我,随后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拎了起来。
  这股子蛮力把我从地上拉起,被迫地贴近他身子。
  "没事,刚化成人形的小妖精都是这样的。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他开口安慰我。
  我身子大概已经全僵硬了,但是条件反射地还是想要推开他,"太近了……"
  但我没能成功。
  他攥住了我一缕头发,扯着打量:"为什么是这个颜色,是因为魔纹的力量吗?你身上又是什么气味?"
  我不敢吱声,也不敢动。
  "那个……"我讪讪地低声开口,"谢谢你的好意,我觉得我不应该留在此处……"
  我本意是想说让他放我回归后山林,回归大自然,最好直接放我走,别再牵扯进其他的破事里。
  但百无涯却没松手。
  "为什么?那你还能去哪里?"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只是棵刚开了灵智的树,若不是我以力量滋养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化了人形?"
  他听上去很不高兴:"我成就了你,你就应该是我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嗫嗫,但底气很不足。
  因为百无涯说得没错。
  但仔细想想我这头白发说不定就是他的杰作,那他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恩人嘴脸?
  这么想着,我又鼓起了勇气:"可我应该回归山林的,那里是我的归属。虽然很感谢你的帮助让我拥有了人形,但是我不能停留在原地。那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百无涯神色晦暗了一瞬。
  他慢慢松开我。
  我对于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感到有些不安,但还是试着往自己的树边上挪着步子。
  他定定地看着我,这令我紧张。
  正当我思考着要怎么尽快离开这疯子身边的时候,男人开口了。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
  我一僵,偷偷地睨了他一眼。
  百无涯继续慢吞吞地说道:"所有人都恨我,都巴不得我尽快去死。也对,像我这种人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地活着,就算死了也许也不会有人惦记我。本来以为至少我可以栽培出一个单独属于我的东西,但你果然还是怕我,厌我的。"
  他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掺杂了委屈和落寞,令我的良心被压得喘不过气。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怕你……"我小声反驳,"我只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你很凶……"
  "那你走吧。"他直勾勾地看过来,"像所有人一样离开吧,在拿走了我给予的好处之后。"
  百无涯自嘲地笑笑:"反正也许不用过多久,我就会被杀了吧。你大概也看见了我姐姐是怎么对待我的,哪天悄声无息地把我毒死了也说不定呢。"
  啊,良心真的好疼。
  我叹口气,不断在脑子里警告自己原剧情中这家伙就是个撒谎不眨眼的疯子,但还是没法就这样留下这个满脸落寞的男人在这儿。
  尽管我清楚明明应该是他杀了他父母才对。
  这么做是错的,我警告自己。难道你想死吗?想被这个家伙砍了当柴烧吗?他这不是在PUA你吗?
  但是我还是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袖角。
  "你……别这样低沉。"我听见自己开口,"我的树还在你院子里,我时不时会来看你的。我只是想借助这副身子多走走。因为……以前做不到。"
  我话音刚落,就在男人眼底看见了跳跃的火光。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事情就这样变得糊涂起来了。
  百无涯在我手腕上留下了一处印记,大概一枚铜币大小,闪着赤红色的光。
  "那我们说好了,你得时常来看我。"他笑眯眯地和我说,"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这令人不寒而栗,感觉很怪。
  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纠缠上心,他只是说自己太孤独,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小妖精又只想离开。他很难过,所以才会这样。
  这种狗屁理由,真的是狗屁不通。
  但这话我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因为这头怪异的发色,我不敢在白日的时候出院子,只有天黑了,才敢戴着百无涯给的斗笠出去在后山晃悠。
  我还记得他把斗笠给我的时候,脸上那一副令人有些害怕的笑容。
  "别被人发现了。"他就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我有种感觉,如果我被人发现了,不管是我还是发现我的那个人都会很惨。
  但是出来的感觉很好。
  也许是因为这身子本体就属于自然,当我赤足站在草地上的时候,被夜风吹拂面颊,那痒痒的感觉沿着身子下滑,灵气都舒展了。
  真好啊,活着真好。
  越是这么想,我越不想去和原剧情沾上任何关系。
  我很自私,很自我,我真的不想为了什么最终的大义,牺牲自己成全世界。
  男主颜良生不应该是气运之子吗?那就算没有我的奉献精神,他也可以找到别的法子赢的吧。
  我这么想着,在后山林的深处偷偷摘下了斗笠。
  一头银白长发倾泻下来,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我想就因为这个变故,我大概不再是原剧情中那个被人人称赞爱慕的小桃花精了。
  我躺在草地上,呼吸间都在汲取自然的灵力。
  好舒服。
  手腕上的印记忽然猛地一扎,火辣辣地疼起来。我皱眉,看向不断闪烁的手腕印记。
  嗯,还有这样的东西阻止我彻底自由来着。
  百无涯说过,印记有反应是他在找我的意思,或者说是有什么急事。
  不想去。
  我试图无视手腕上的疼痛,把脸埋在青草地里。
  有露珠的味道,青草的芬芳,泥土的气息……还有一个很令人讨厌的味道。
  像是硝石一样的不属于自然的味道…
  我猛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转过视线,手腕就被人一把擒住了。
  斗笠一下子扣在了我脑袋上。
  百无涯表情有点吓人,攥着我手腕的力气很大。他左边赤红色的眼珠格外显眼,在寂静的夜里闪烁着野兽一样的光芒。
  "你在做什么?"他语气也不是很好。
  但我觉得这应该是他正常的语气,比起平时他那种明显很虚伪的温柔要好很多。
  "在……在享受自己的时间。你不是说我可以随自己喜欢吗?"我试图挣脱,但他捏得好紧,手腕好痛。
  "我没说你可以把斗笠摘下来,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了又如何,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情绪翻涌沸腾。
  "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他这么说,弄得我一愣。
  什么处境?
  百无涯看着我呆滞的表情,微妙地叹了口气,又露出了那副我很讨厌的虚伪的表情。
  "玄天宗门最为显著的功绩就是屠妖斩魔,他们是正道人物,忍受不了一丝魔物。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厌恶出生就带着魔纹的我,而你身体里充满着我渡过去的魔气和力量,在他们眼中就也是需要斩杀的妖魔之物。"
  他慢慢地,用指腹轻轻擦过我的耳侧。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我是拿你当我的朋友的。这不都是为了保护你吗?"
  我听得毛骨悚然,想要反抗却终究还是被心头的恐惧压下去了。
  "你……这难道不都是因为你把我挖走到你院子里……"
  我小小声地说,余光里扫见百无涯的脸色一沉。
  他的大手忽然就掐住了我的下巴,用力地捏着,我嘴巴都被他捏得快要变形,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很骇人。
  "你在怪我?怪我害了你,把你变成这样吗?你得知道,要不是我,你现在只能在那个小山坡上待着,也许要个几百几千年才能修成人形。是我栽培了你,也只有我可以接受这样的你,你居然怪我?"
  我被掐得很痛,同时也觉得很不可理喻。
  这男人什么毛病??他为什么这么阴晴不定?像条没教养的疯狗!
  我想开口说什么,但忽然浑身一僵。
  杀意,漫天的杀意从他身上弥漫开。
  我哆嗦了一瞬,慢慢地抬头去看他。
  男人脸色很吓人,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用的力气很大,但是最令人害怕的还是他身上弥漫出来的杀意。
  许久后,我嗫嗫着挣扎挤出声音。
  "我……我错了……"
  微弱的妥协,换来对面男人骤然松开的力度,让我跌落地上。
  他和刚才判若两人,弯着眸子,带着讨厌的笑,大手抚摸上我下颚被他掐出的痕迹。
  我眼眶含泪,艰难地抬头看他。
  "那我们回去吧。"他笑眯眯地开口,"我替你梳头。"
  百无涯觉得很烦。
  这女人一开始居然有想要离开的意思,这令他不解。难道她不清楚她能拥有肉躯都是因为自己吗?难道知恩图报这样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明白吗?
  但女人说自己很害怕。
  百无涯于是开始思考正道人物一般都是怎么做的。
  他想起了颜良生,那个臭虫一样的小子,好像就是会在女人面前逞强,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在女人面前露出脆弱处。
  百无涯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但不得不说,似乎很好用。
  只要他稍微露出点可怜之处。那女人就一副不忍心的模样了。
  她说她会时常来看他的。
  但这怎么够,她应该对自己死心塌地才行,不然以后怎么抢她的真丹?那东西得她心甘情愿才能得到。
  百无涯在她手腕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缕神识,美其名曰是联系,实则是监视。
  "你叫什么?"他这样问那个女人。
  她想了想,随后脱口而出:"……姚悯。"
  好像和上辈子是一个名字呢,不过他也不确定,因为他很少去记无关紧要的人的名字。
  百无涯蹙眉,但也没说什么。
  他开始观察这个女人。
  她很胆小,白日里就隐在树中,好像很怕被别人看见她的姿态。
  是觉得自己长得丑吗?百无涯这么想着,也这么和她说了。
  "你不丑。"他这样和姚悯说。
  女人似乎惊讶了一下,下意识地去摸她的头发。
  是觉得银白色的头发很丑?的确,似乎一般只有魔物才会有这样的头发。
  百无涯挑眉看着,心里不知为何,充满了恶意的快感。
  顶着那样的发色是不可能被颜良生接受的,她会被正道厌恶,所以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就算现在不是心甘情愿的也无所谓,首先要断绝她和其他人交好的可能。
  姚悯胆子很小,但是她有同情心。
  百夜折来这里找麻烦的时候,姚悯虽然一直隐在树上,百无涯却能感受到她一直是在关注这里的。
  为了遮掩她的气息,百无涯不动声色地弥漫开自己的气息。
  百夜折每次都很是嫌厌:"你是野狗吗?这里到处都是你的气息,很恶心。"
  百无涯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杀意:"……抱歉。"
  百夜折只是例行来给他送那些药丸,冷嘲热讽一番,随后就会离开。
  每次她离开后,姚悯就会躲在树下远远地看着自己。
  眸子里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同情的目光。
  这令百无涯很讨厌,但是也不乏利用的价值。
  "别那样看着我。"他说,"我都习惯了。"
  姚悯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和她搭话,有些惊慌地移开视线:"啊……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
  "大家应该都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这样的时候吧。"她小声嘀咕,好像是在为自己着想。
  百无涯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后,挪开视线:"没那么糟糕,这样的日子大概还会很长。"
  姚悯也不说话了,慢吞吞地从树后走出来。
  她的确很美,百无涯可以闻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听见姚悯这么说。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自己把他们全杀了之后。百无涯这么想着,却对姚悯挤出微笑。
  "谢谢你的关心。"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对他人露出善意什么的。但百无涯觉得自己做得应该很好。
  因为姚悯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害怕了。
  糖和鞭子,至少最难的部分自己做得还可以。
  今夜他本来是打算继续闭神修炼,可附在女人手腕上的神识一直传来令他烦躁的信息。
  他只要闭上眼,就可以透过那缕神识看见这女人现在的模样。
  她赤足在草地上旋转,笑得很真挚。
  她怎么没对自己那样笑过?
  莫名其妙地,百无涯很烦。
  他看见姚悯摘掉了斗笠,露出银白色的长发。
  这令百无涯喉咙一紧,无法言语的愤怒涌上心头。
  她在做什么?那样被人看见了怎么办?要是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看见她,会发生什么?她怎么敢?
  带着一股自己的东西快要暴露在别人面前的恼火,百无涯让自己的神识滚烫起来。
  他需要她现在就回到这里来。
  可姚悯居然选择了无视。
  这更令百无涯愤怒了,他几乎是没有多做思考地就来到了她身边。
  女人的表情是迷茫和惊恐的。
  又来了。
  为什么害怕?要感恩爱慕到死心塌地才行,不是吗?
  百无涯很烦躁。他觉得自己已经把颜良生做过的那些事都做了一遍,为什么这女人还没喜欢上自己?
  这说不过去。
  糖和鞭子,现在是鞭子的时间。
  姚悯果然很害怕。她是敏锐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杀气。
  但自己并不是真的打算对她做什么,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
  她道歉了。
  那副发抖的模样很容易引起人的怜悯心,甚至会令人心软。
  但百无涯只是抚过她下颚上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心里有无比的愉悦。
  这就是拥有某件东西的感觉吗?他想着。看来颜良生之前身边围着那么多女人,他应该是很高兴吧。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在她身上再留下点痕迹。
  当百无涯说要给我梳头,他真的就带我回了他屋子里梳头。
  只不过门外面被他用结界封住了。
  我头一次进他的屋子,这里面出乎意料的窄小,也没什么物件,破旧得令人难以想象这是掌门儿子的住处。
  我不敢随便动作,拧着裙角局促地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一只温热的大手捏上我的一侧肩膀,热息喷洒在耳边:"怎么站在门口不动?"
  我顿时条件反射一般地想跳开,可那手的力度压得我肩膀生疼。
  百无涯笑着扣住我,将我半推半押地往屋里一带。
  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我坐在桌子旁,垂着眸子,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这个屋子。
  我不信百无涯是真的要给我梳头,直到他拿出了一柄有些旧的木齿梳子。
  "过来。"他笑眯眯地开口,这表情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我没动弹,但他也没生气,只是自己靠了过来,捻起一缕缕银发梳理。
  一下一下地,动作比我想象的要轻柔很多。
  在两人的安静下,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显得格外明显了。
  "你看你的这副样子,走在外面一定会被正道人士们追杀的。"百无涯忽然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怜惜,"小桃花,我是想护你周全的,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展现了善意的人。"
  我垂眸:"善意……吗?"
  "他们都想让我死,只有你,用那种充满了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存在了,我们都被外界厌恶,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坏东西。"
  我知道他在PUA我,但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冠冕堂皇,我没法反驳他。
  他说的是对的,我现在气息中全是魔气,看上去比起一个妖精,更像是个魔物。若是被原剧情的男主颜良生看见了,大概比起怜香惜玉,他应该会一剑给我捅个对穿。
  想想就可怕。
  百无涯依旧在轻轻地替我梳发,甚至凑近了在我耳边轻嗅,发出浅浅叹息,"我是怕你会受到伤害,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安全。是我成就了你,创造了你,现在也是我在保护你。在这个世界上,你能相信的也只有我。"
  我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思考着该如何回应他。
  "当我只能忍受着混沌站立着山丘上的时候,和其他人类有过接触。"我慢吞吞地开口,努力想平稳住自己的声调,不露出怯意,"他们都是善良、勇敢的人类。我不认为……我不相信他们会伤害我,或者粗暴地对待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给我梳头发的手忽然紧攥了一下我的发尾,头皮上传来微微的痛意。
  但这感觉太过于迅速,以至于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敏感而错误感知了一下。
  身后传来百无涯凉凉的声音:"那只是你自己片面的想法,你又对人类懂些什么?你只是个初入人世不久的小妖精。"
  "至少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我试图和他理论。
  百无涯没吭声了。
  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两个之间弥漫开。
  像是过了很久,他才叹息般地长舒了口气,温热的指尖捏揉上我的后脖颈。
  他就像是在安抚一只猫似地捏着我,他靠得很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在脖颈后侧留下酥麻的痕迹。
  "你还真是个什么都不懂,又喜欢顶嘴的女人。"
  我一动不敢动,浑身僵硬。
  "性本善?只有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你认为他们都是好人,但你知道他们——那些你所认为的好人们,都做过什么吗?"
  我能听得出百无涯有些生气,于是我不再试图反驳他。我的脖子正被他捏在手中,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拧断我的脖子。
  "小桃花……"我听见他长长的叹息,"为什么你不选择信任我呢。"
  眼前忽然一阵发黑,耳侧顿时嗡鸣作响。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身子却先一步瘫软了下去。浑身都没有力气,我往后仰靠在百无涯的怀里,对上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眼神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带着一些别的含义。
  我读不懂,或者说我还来不及去读懂,我就彻底地陷入了昏迷的黑暗中。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灵识被封存在了百无涯腰间的那枚银玉扣里。
  我没法突破封印回到自己的那具肉躯中,屡次尝试突破未果后,只能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他这是想做什么?
  我隐约可以看见百无涯的脸,他现在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骇人的感觉。我能感受到他浑身紧绷,像是在准备着去做什么大事似的。
  但是有什么东西会让这个大魔头如此紧张?
  我的意识随着他一起进到了一间居所内。
  但是百无涯刚跨步进门的那一刻,一个杯子便迎面向他砸来,啪地一声在他身侧的门框上摔了个粉碎。
  "孽子,谁准许你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宗门里?"
  一个男人的怒吼。
  我看见居所内是一对有些上了年纪的夫妇,男人正怒气冲冲地看着百无涯,而女人则是冷眼瞧着。
  男人的五官和百无涯很像。
  我猜他们就应该是玄天宗的掌门夫妇,百夜折和百无涯的父母。
  "父亲。"百无涯平静地开口,"我很久没见您了,听闻您最近身体欠恙,特来问候。"
  "问候?"掌门冷笑,指着百无涯的鼻子嗤笑,"你这种肮脏东西也配自称是我儿子?我说了多少遍别出现在我面前,你都当耳旁风吗?!"
  "你也消消气,别为了这个坏了身子。他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主母在一旁安慰掌门,随后又不耐烦地去看百无涯,"当初你父亲花了多大力气才掩盖住你出生就被魔纹诅咒的事情,你再这样大摇大摆地在外面走,岂不是又辜负你父亲的一番心意?"
  百无涯没吭声。
  掌门见他这样,就冷笑着开口:"他哪有愧疚这样的情感,我想他巴不得克死我们才好。"
  我感受到百无涯的身子绷得很紧,甚至在微微颤抖。
  破天荒地,我感到了心疼。
  可恨之人终究还是有可怜之处啊……他也不容易。
  "儿子这次来……是想和父母说一件事。"他缓缓开口道。
  掌门夫妇睨他,一副等着听他打算说什么的模样。
  "我知道前不久我在宗门引起了小骚动,这很是不妥。尽管他人没有看见我身上的……魔纹,但听闻姐姐说,宗门里有传言说我想和姐姐竞争掌门之位,我想特意来和父母澄清,我绝无这样的心思。"
  对面的掌门夫妇似乎并不意外,但还是露出了稍微放松一些的神情。
  掌门开口道:"你本来也没有那个资格和你姐姐竞争。玄天宗的掌门怎么可能交给一个魔物?你自要改天公开在宗门向所有人宣布……但记得遮盖好那些东西,掩好你的气息。"
  掌门面露嫌弃,如此吩咐道。
  "我明白。"百无涯垂首应下。
  掌门这才看起来比较满意了,挥手叫百无涯退下。
  我跟着百无涯又继续走。他在宗门里沿着最偏僻的小路走,看这方向似乎是打算回自己那处院子。
  直到他被百夜折拦下来。
  "你和爹娘去说了什么?"百夜折的神情很吓人,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和厌恶的情绪,"我都和你说了什么,只要你别去想属于我的东西,姐姐自然会对你好。你为什么去找爹娘?"
  "我去和他们说,最近有流言说我会参与竞争掌门位置,我会和宗门里的人澄清这不是真的。"
  百无涯说得很平静,情绪上都没有过多起伏,像是在阐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情。
  百夜折的神色这才好了点。她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的这个弟弟,冷哼一声。
  "……我会盯着你的。"
  她撂下这句话后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瞥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百无涯一眼。
  男人就这样很孤独地一个人站在那儿,双手捏成拳,身体都在小幅度地颤抖着。
  我想他现在一定很难受。
  果然没有一个魔头是心甘情愿踏上那条路的,果然他背后是有我不知道的理由。
  当那些虐待和漠视只是写在纸上的时候,我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当成故事的背景潦草看过去。
  可现在,当事情真的发生在我眼前的时候,作为一个正常成长至今,有着健全心智和三观的人,很难不对他感到同情。
  但往相反的方向想一想,在知道了他之后会手刃父母和姐姐,屠杀生灵,把人世搅和得天翻地覆,成为了嗜血暴戾的大魔头之后,还能在此刻对他有同情的念头,我想我也不算有什么正常的三观。
  我时常告诫自己,反复念叨,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这就可以成为他日后做的那些错事的理由吗?
  他没有权利去滥杀无辜,即使他有着那么悲惨的人生。
  报复他人永远不是正确的道路。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对他心生同情。
  不,我还是将自己说得太美好了。
  不可否认的,我对他产生的是怜悯。是站在曾经拥有过幸福家庭和美满人生的角度上,高高在上地怜悯他。
  而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我,对自己也有些厌恶起来。
  哪里来的优越感?他也是人,他也不想一出生就是这样的,这不是他可以选择的事。这怎么能成为我高高在上的理由?
  我沉默了,直到百无涯回到了他的院子里,直到他捏了个诀,把我的神识从银玉扣里放出来,回到了肉躯中。
  他站在我面前,温柔的替我挽起耳边的碎发。
  "你看,没有人是会带着善意对待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我是不会骗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底带着浅浅笑意,像是试图在证明什么。
  就为了向我证明人性的丑恶,宁愿把自己摆在那样的情况中也要这么做吗?
  他心里真的是挺扭曲的。
  我深吸了口气,忽然伸手过去圈搂住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很辛苦吧。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
  百无涯很显然地浑身一僵,大手扣在我的腰上,却没有把我直接推开。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陪着我?会一直陪着我吗?"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我的眸色一沉,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却格外温柔。
  "……嗯,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会,也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于是他反手拥抱了我,力气很大,箍得我好疼。
  我坦然接受了他的这个力度,垂下眸子掩盖自己的情绪。
  我要改变他,让他以后至少到一个罪不至死的程度。
  我不敢信誓旦旦地说这算是某种救赎,因为我不是主角,我也不是什么圣母。
  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上,希望能够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让百无涯知道,将自己的糟糕过去发泄报复在他人身上是不对的。
  要阻止他以后滥杀无辜,阻止他以后彻底成为被全世界敌对的情况。
  如果他现在想要的,渴望的是他人善意的陪伴的话,那么至少这一点我可以做到。
  我不是在为民除害,我是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拥有一次其他的机会,不至于走上错路的机会。
  特别是在所有人都针对敌视他的时候,一次伸手也许就可以挽救一个人。
  我要驯服这条疯狗。
  当百无涯听见姚悯说,她不认为人们会伤害她,因为人性本善的时候,他险些没控制好自己,险些狠狠扯拽着手里的银白色长发把她摔到地上。
  但他忍住了,继续替她梳头,在她背后强压下眼底翻滚的戾气。
  眼前女人的脖颈好白皙纤细,百无涯不禁伸手去轻轻捏她的后脖颈,感受那薄薄肌肤底下的生命跳动。
  只要自己稍稍用点力,她就会死。
  为什么她如此脆弱,如此无力?这会令他心动,令他烦躁。
  但是他现在还不能就这样杀了她,他以后还需要她。
  念及此,百无涯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小桃花……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我呢?"
  他指尖迅速捏了个诀,从这具肉躯中抽离出来她的神识。
  百无涯看着姚悯睁大了眸子,身子向后软软倒去摔进他怀里。目光中还透露着困惑和害怕,随后才缓缓合上了眸子。
  他把神识封进自己的银玉扣,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女人,起身把她抱到自己床上放好。
  "别担心,小桃花。"他喃喃着,指腹沿着她的面庞一侧寸寸划下,"你很快就不会那么想了,你得死心塌地地跟在我身边才行。"
  他因为不久前才在宗门口和几个宗门弟子起了点小争执,折断了那些废物们的手脚,就被自己那个混账老爹大发雷霆地怒吼了一顿,撵回了这座院子并警告别再大摇大摆地出现。
  百夜折前几日的来访也是因为这件事。
  现在还真是个不错的小契机。
  百无涯拢好衣衫,却懒得遮掩脖颈一侧的魔纹。他就这样直直地往掌门夫妇的居所走去。
  他能感受到,在路上时姚悯的神识就苏醒了。
  是个好时机,他勾唇笑笑。
  果不其然,那老家伙很生气,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一副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死掉的模样。
  百无涯垂眸,应和着回答,只管说出那老家伙想听的话。
  不会再乱走,也不会和百夜折抢掌门之位。
  但是那老头骂得越凶,自己说得越卑微,百无涯心中的兴奋就愈发忍不住。
  以至于他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骂吧,骂得越凶越好。把你的丑态给小桃花看看,因为人性就是这样的,不存在什么善良和真诚,甚至亲人之间也会因为魔气这种东西就对你反目成仇,恨不得你去死。
  来吧,把那些嘴脸都好好地暴露出来。
  在居所里的目的达到后,路上又遇到了百夜折那个疯女人。她一如既往地讨厌烦人,像只臭虫一样。
  百无涯本来很不耐烦,可一想到小桃花还在看着呢,就也勉强忍下脾气,任由百夜折在那里狐假虎威。
  这蠢女人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会因为想要得到那对老家伙们的关心而痴迷,还以为她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百无涯忍住心里沸腾的杀意,低眉顺眼地应了,目送百夜折离开。
  臭虫一样的家伙,他在心里唾弃。
  等回到了院子里,他照例在屋子门口封上结界后,这才把姚悯的神识放出来。
  她在肉躯中苏醒,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悲伤和同情。
  还有一些其他的复杂情绪,但是百无涯对情感的认知仅限于可以敏锐地察觉到敌意,其他的都有些迟钝了。
  于是他选择无视,虚伪地去抚她的发。
  "你看,没有人是会带着善意对待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我是不会骗你的。"
  这话说出来腻得百无涯都有些嫌弃自己,但他还是得做好这样的角色。
  女人不都喜欢这样吗?看见男人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这么想着,眼底已经带上了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说到底,爱情这种东西也太容易得到了。
  你看,颜良生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
  她很快就会因为同情而对我动心了。
  赶紧沦陷吧。
  但是下一秒,姚悯忽如其来的拥抱让百无涯吓了一跳。
  他甚至条件反射地捏住了她的腰,指尖想要去碰她脖颈后方的命门,但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听见姚悯说,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陪着自己的。
  ……什么?
  百无涯也伸手学着她的样子圈住了她的腰身,细细品味着这个叫做拥抱的东西。
  当她承诺说会一直陪着自己的时候,百无涯再也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力度,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腰。
  在姚悯看不见的背后,他睁大了眸子,瞳孔微微缩着,露出了有些骇人的笑容。
  他因为极端的兴奋而压抑不住身体的微微颤抖。
  这不就行了吗。
  要得到一个女人也太容易了吧。
  他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中沸腾的情绪不允许他这么做。
  不同于想要屠杀的嗜血冲动,他现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拥有自己的东西的感觉。
  而且对方还是真心实意想要成为自己的东西的。
  既然她主动给出了承诺,那么就别想走了。
  就算以后得不到真丹,就算以后要折断她手脚把她圈养在身边,他也不会放她走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一直陪着他。
  百无涯笑了,久违的真心实意的。
  "撒谎的话,就杀了你。"
  他听见自己轻声说道。
  百无涯真的公开宣布自己要放弃下一任掌门的位置了。
  这令我吃惊,因为原剧情中不是这样的。
  原剧情中他应该是在姐姐准备接受掌门之位之前,手刃了父母,又把姐姐削成了人棍,血洗整个宗门后离开,潜入魔界。
  现在他却对宗门里公开宣布自己无心参与下一任掌门之争,随后便把自己关在了自己那座偏僻的小院子里。
  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除了我。
  我坐在自己的树上,赤足晃悠着腿,偷偷往树下看去。
  男人就这样躺在树下闭眼休息。他其实容貌生得极佳,挺鼻薄唇,是那种不会令人忘记的容貌。
  但百无涯的气息实在是太过于有侵略性,太凶残,让人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从而不敢多看他,或者仔细看他。
  但是现在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衣襟微微敞开着,枕着胳膊闭眼歇息。
  怎么会有人愿意躺在地上睡觉?还把衣领口敞开,会感冒的。
  我垂首看着他,慢吞吞地从树上滑下来,蹲在一边瞅他。
  鼻子好挺。
  如果他一直这么安安静静的,也不是不行。就光是这副模样,谁会相信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自从对外宣布了不会跟自己姐姐争抢掌门位置之后,就再也没出过院子?
  因为他不肯出去,我也不能出去。外面有他的结界,我根本突破不了。
  这和当初说好的根本不一样。
  我垂头丧气地叹息,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戳他鼻梁。
  手腕被温热的大手一把攥住了。
  我迎面对上男人含笑的眸子,左右颜色不对等的狭长眸子看得我心里一慌。
  "做什么呢,小桃花?"他笑眯眯地问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的这几天心情都格外的好。
  "没……没什么。"我有点心虚,随后又硬着头皮和他顶了句嘴:"我还能做什么?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
  他翻了个身,冲我的方向侧躺,用一只胳膊撑托着脸看我:"不高兴了?"
  "……没有。"被他这么盯着,我忽然就很没底气。
  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不敢。
  "但你看上去脸上就写着不情愿。"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小伪装。
  百无涯冲我伸出手,捻起一缕银发绕在指尖玩儿。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总是会替我梳头,绕着我的头发玩。
  但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梳头,每次都用力地扯,弄得我生疼又不太敢抗议。
  他还在昨天突发奇想地要给我编辫子,结果险些把我的头发弄打结。
  "别再这样做了!"我就这样和他抗议道。
  可百无涯只是歪头看我:"为什么?"
  "因为……"我在心里腹诽,因为你做得很差。但我不敢说。"因为这些我可以自己做好。"
  "我喜欢给你帮忙,朋友之间就应该这样对吧?我不太清楚,因为我从来没有过朋友。"
  又来了。
  他又这样。
  好像是故意似的,说着一些让人不忍心当面拒绝他的话。我觉得这有点像是PUA;又觉得他或许本质上就是个绿茶。
  但我不觉得他能理解他在做什么,因为百无涯应该是个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他如果想要什么,只会用蛮力去抢,怎么会费心思在口舌交谈上?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愈发觉得也许他有些话是认真的。
  比如他说他从来没有过朋友,比如他说他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
  "小桃花,你在走神,想什么呢?"百无涯一个响指打在我耳边,把神游的我唤回来。
  "啊……?啊……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
  "嗯……"我偷偷地睨一眼他的神色。男人还是笑眯眯的,看上去有些虚伪,却带着要刨根问底的态度:"在想你为什么会出生就带着魔纹。"
  百无涯眯了眯眸子,神色复杂了一瞬,随后又恢复成那种讨人厌的虚伪笑容。
  他伸手捏了把我的脸,在我脸侧迅速留下了红印。
  "也许是诅咒吧,也许是天道的安排。你好奇这么多,以后是会被坏人抓走当柴烧的。"
  想把我当柴烧的只有你。我腹诽道。
  "不过我可以理解,看上去很吓人吧。"他继续开口。
  百无涯坐起身来,用手微微地撩开本来就松松垮垮的衣领。结实的胸膛彻底露了出来。从右侧的脖颈一直向下,蔓延过胸口,一路没入小腹下方,黑色的魔纹攀爬其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看着就很讨人厌吧,因为是被诅咒了一样的东西。"
  "怎么能说是东西,是完完整整的人。"我反驳道,目光瞟了一眼他胸口后立刻挪开,"你……光天化日之下的,别这样暴露。不……不雅观。"
  男女授受不亲。我在心里默念。
  但是他身材真的好棒。
  百无涯愣了一下,好像是没想到我会说出那种话。
  随后他被"扑哧"逗笑了,立刻挂上了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贴近我后伸手去拽我的手腕。
  "你在害羞吗?"
  "不可以吗?"我嘟囔。"为什么要拉开衣领给别人看,这简直就像是在耍流氓。"
  百无涯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因为贴靠得我很近,胸腔的震动沿着身体就传了过来。
  男人的身体热乎乎的。
  "你还真是奇怪,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你这种小妖精懂什么?我本以为你连对雌雄都没什么概念。"
  "我是妖精,但不是蠢女人。"我和他争执,有些不适应地往后挪,试图离他远一点,保留自己的安全空间。"而且我分得清雌雄,就像我知道人们都需要自己的安全距离一样。"
  "安全距离是什么?"
  我看百无涯似乎是很真诚地在发问,忽然想起来他说自己没朋友,家里人又这么排斥他,看来是不太懂和别人交流的。
  于是我耐着性子和他讲:"就是人类之间交流的时候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怎么清楚人类的事?"
  "咳……"我呛了一下,迅速编出借口:"因为、因为我还在后山林的时候,会看见人类在我附近。他们都是要保持距离的。"
  "为什么?"
  "这样会比较礼貌,也会让对方觉得比较舒服。"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忽然靠得更近。我被他猝不及防贴近的脸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往后仰,腰后却被他捞住了。
  这距离近到我都可以看清他眼底的倒影了。
  "但我觉得要贴近一些才比较舒服。"
  他又腾出一只手来去捻起我的发丝绕着玩,甚至还放在鼻尖下嗅了嗅。
  "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那既然都要一直呆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保持距离?"
  "因……因为……"我面色涨红,不知所谓地结巴起来,"因为……这样我会觉得比较舒服,你这样过于亲密的动作是会让女孩子不高兴的。"
  "你看起来没有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
  百无涯瞥了我一眼。"我对别人的负面情绪很敏感。敌视,仇恨,嫌弃,杀意之类的感情我立刻就能察觉到。但小桃花,你身上没有那些感觉,你不讨厌我这么做。"
  他说得很堂堂正正,一副很靠谱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忽然朝我看过来,脸上是不怀好意。
  "你该不会很喜欢我这么做吧?小桃花,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我发誓我再也不要理这个疯子了。
  他那样面不改色地、笑嘻嘻地说出那种话,害得我还真的反思了一下自己。
  但实则这哪里有必要,他的目的大约就是想让我怀疑自己。
  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家伙。
  在院子里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日常里没什么含义的对话,小打小闹,似乎真的和寻常人无异,甚至很多时候都叫我忘了他在剧情中是个反派魔头的身份。
  自从他宣布不争掌门之位后,百夜折就再也没来过这儿。
  她大约是觉得没有必要去琢磨方法控制自己的弟弟吧,或许她本来也不想和百无涯有过多的联系,但这样我想对彼此都好。
  一想到原剧情中百夜折的下场,我就有些不寒而栗。
  本来这样的日子就已经足够好,我甚至真的觉得就这样过下去百无涯不可能变成一个货真价实的魔头。
  直到变故发生。
  而那个变故现在,此刻,就站在院子门口。
  我隐于树上,偷偷地去看站在不远处门口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穿着素色的衣衫,一头墨发仔细地梳好盘起。男人生得俊朗出色,周身带着温柔的气息,却不难察觉出他灵力的强盛。
  他的腰上别着一把长剑,剑柄上刻着一个"颜"字。
  我心里一沉。
  颜良生,原剧情中的男主。
  他为什么在这儿?
  颜良生站在门口结界外,正在仔细地端详着这座院子。
  按之前的原剧情来说,颜良生根本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见到百无涯。他是拜入玄天宗门下的弟子,受到掌门的青睐,本来前途无量。
  可掌门的儿子百无涯却杀了掌门夫妇,又屠了满门后逃去魔界。恰巧和女主在外的颜良生侥幸逃过一劫,回来后看见恩师和同门子弟的尸首,誓要复仇,原剧情的主线才得以展开。
  我不知道在原来的剧情中百无涯是什么时候动了杀心的,可他原本是不会公然宣布退出掌门之争的。原本的他即便被掌门夫妇厌恶,也同时被畏惧,所以断不可能被威胁着放弃,只有他主动、自愿这么做才行。
  可这样的话和剧情就不一样了,但的确是这样发生了……
  我想得脑子疼。
  颜良生还站在院子门口没动。远远望去,好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
  我有些好奇,忍不住从树上现出人形,伸着脖子试图望得更清楚一些。
  但我一动,颜良生的视线立刻就望了过来。
  我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躲回去。
  现在这样子被男主看见了肯定会以为我是什么误入的魔物啊!
  "姑娘。"颜良生开口了,声音低沉好听,带着令人舒服的安抚意味,很真诚,"姑娘是居住在此处吗?"
  我拽着树枝以防自己从树上滑下去,探首望过去。
  屋子那边没动静,我不知道百无涯在做什么。
  但如果他现在和颜良生相见会怎样?尽管现在颜良生还不恨他,但保不准百无涯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
  于是我微微提高了声音回应他:"公子不该来此处的,快些离开吧。"
  "为何?在下奉掌门之命来转达某物,还请问无涯公子在吗?"
  颜良生的确有能够让人安下心来的力量。
  这大概就是男主吧,温暖又可靠的感觉。
  而且他就算看见了我这头银发也没有露出敌对的神色,只是坦然自若地和我交谈。
  我从树下下来,又往屋子那处看了一眼,随后才接近了院子门口。
  我踏不出结界,只能站在有几步远的地方望他:"我替你代交吧,你放在地上就行了。快些离开吧。"
  再不走的话,那条疯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来了。我默默地在心里念叨。
  颜良生垂首看着我,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就那样专注地看着自己,害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是……"颜良生忽然开口,"……妖……?"
  我一惊,下意识地捻着自己的一缕发尾绕卷:"嗯……嗯,树……树妖。"
  "这样。"他若有所思地点头,露出浅浅微笑,如春风般温暖。"姑娘很美,不似凡人之躯,在下果然没看错。"
  男主你这样对得起女主吗?别笑了!我暗暗腹诽。
  "但姑娘为何总叫在下快些离开?"他瞧着我,"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颜良生忽然就抬手向我伸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就那样若无其事一般地穿过了结界,朝我靠近。
  猝不及防地,从我身侧忽然猛地窜出一只大手,一把捏住了颜良生的手腕。
  骇人的压迫力从背后传来。
  我被一股力道往后拽去,撞进一个滚热的怀里。我抬头,看见百无涯阴沉吓人的、可以拧出水来的脸。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还有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和格外苍白的脸色。
  他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身子好热。
  他眼睛好红。
  百无涯一手以圈搂的姿势把我锁在他怀里,另一只手牢牢地捏着颜良生的手腕。他力气一定很大,我可以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颜良生顿时皱起的眉头。
  "你做什么?"百无涯冷冷地开口。
  颜良生试图往后拽自己的胳膊,却动弹不得,只能蹙眉开口:"在下不过是看这位姑娘肩膀上落了花瓣,想替她拂开。"
  "所以你的手是不想要了的意思,是吗?"百无涯扯了扯嘴角,神色似乎没刚才那么吓人了。
  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多管闲事、动手动脚、自以为是。你和以前一样啊。"
  "无涯公子以前和在下认识吗?"颜良生也有些不悦了,灵气在他身边涌动翻滚。"话未免说得有些太不客气了吧,无涯公子。认识一下吧,在下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颜良生。"
  "你去给那老家伙当乖儿子,当好弟子的时候没听他说吗?"百无涯大笑,"一条疯狗还需要什么教养?况且,我看起来像是会在乎你是什么东西吗?"
  两个人的灵力都爆发出来,在暗自较劲,门口的结界都险些被彻底撕碎。
  我被夹在这两股力量之间,感到胸闷难受。
  而且再这样下去,这两人看上去就要打起来了。
  真是莫名其妙,现在这个节点上两个人又没结过仇,为什么一见面就这样针锋相对?
  我拽了拽百无涯的袖子。
  "这位公子说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百无涯低头看了看我,像是定定地端详了一会儿后,才骤然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松开了紧攥着的颜良生的手。
  我余光看见颜良生手腕上有一圈很深的青紫。
  "嘶……"看起来好痛。
  "好。"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扯开了我平时见到的那种有些虚伪又有些欠的笑,"来送什么?"
  颜良生不动声色地把那只手往身后躲了躲,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长盒递过来。
  "掌门吩咐,要交给无涯公子。"
  "嗯,丢地上吧。"百无涯笑眯眯地开口,和刚才一副要杀人模样的家伙判若两人。"然后赶紧滚。"
  颜良生因为他的措辞又皱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再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微微欠身,离开了。
  直到颜良生的气息感受不到了,百无涯还是没松开我。
  我在长久的沉默后,不禁在他怀里动了动:"可以…放开我了。"
  "又是什么安全距离的话吗?"他低头看我,手上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我是不是说过别让别人看见你?"
  "他没有因为我有魔气就嫌弃我。"我试图给他留下男主是个好人的印象,"你看,他对你的态度也没有区别对待,他人一定不错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心情一下子又不好了。
  "人不错?小桃花不是第一次见他吗,怎么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百无涯捏着我的肩膀,掐得我又觉得疼了,"我不会和你说第二次,但是别再惹我不高兴了,好吗?"
  我吃痛,又感到了冰冷的杀意。
  他好像是认真的。
  我离我梦想中的自由越来越远了,真的可以驯服他吗?
  反而有种被圈养的感觉。
  啊,不过的确是被他关在这儿了。
  物理意义上的圈养。
  "知……知道了。"我挣扎起来:"你弄疼我了…"
  肩膀上的力度骤然消失,等我抬头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原地,似乎一瞬回去了屋子里,紧闭上了门。
  一起消失的,还有颜良生放在地上的盒子。
  又开始疼了。
  百无涯的魔纹每个月都会剧烈地疼痛一次,并且每次都会持续三天左右,伴随着每年魔纹在身体上的扩散,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严重。
  这次也是。
  百无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褪去了上衣。他脖颈处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紧绷,被痛苦折磨到面无血色、浑身大汗,凶猛的杀意把眼底染得血红。
  上辈子因为到了后来太过于痛苦,还会短暂地失去意识,化为没有节制的杀人狂,四处肆虐。
  自己的痛苦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承担,应该也同样发泄在别人身上才行。
  百无涯紧紧地咬着后槽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声呜咽。他觉得意识开始缓缓地混沌了。
  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下,他察觉到了一缕令人讨厌的气息。
  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气息。
  还有桃花香。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披上了外衣,顷刻间就到了院子门口。
  那讨人厌的家伙怎么在这儿?
  还有,他那只手是想干什么?
  更烦人的是,为什么小桃花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想杀人的理由是一个接一个。
  百无涯拽过姚悯的时候,脑子还是有些不太清醒的。他狠狠地掐攥着颜良生的那只手,思考着要不干脆就现在把他的手掰断算了。
  现在的颜良生应该还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出乎意料地,颜良生的灵气在和他对抗。
  双目交视的瞬间,两个人的力度和灵气就已经交锋了几个来回。
  如果不是姚悯扯他的袖子,也许还会继续这样下去。
  但百无涯选择先放开颜良生的手腕。
  小桃花还看着呢。
  颜良生离开了,走得很快。
  他应该也吃了苦头,勉强着和自己气息上对抗,应该折损了不少精力。
  又开始疼了。
  百无涯在自己的杀意疯狂蔓延出去之前,抢先一步卷了那盒子回到屋子里。
  关上门的的瞬间,他就膝盖一软地差点儿摔在地上。
  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汗珠滚滚而下,魔纹闪烁着诡异的黑光,像是某种不可剥夺的怪物似的在他身上缓慢地蔓延、攀爬。
  热,好热。
  百无涯紧紧地攥着自己衣领,感到窒息,喘不过气。
  剧痛中,他慢慢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是空的。
  百无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低低地笑出声。
  原来如此……
  因为自己做出了和前世不一样的举动,那老头子也采取了不一样的措施吗?
  大概是以为自己在耍什么花招,感到不安,所以派出了自己的得意弟子来试探实力?
  看来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颜良生就像个甩不掉的泥巴一样要和自己扯上联系。
  上辈子也是,一直说着要为老头子复仇,所以才选择和自己敌对。
  现在是被那老不死的当成对抗自己的棋子了吗?
  不管是哪一个,不管是谁,都这么该死的烦人。
  想杀了,想都杀了。掰断脖子,把内脏扯出来,手脚都折断丢去喂狗。
  在剧痛中,百无涯险些再度失去理智。
  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桃花香溢入室内。
  "你还好吗?"门外传来姚悯的声音,透露着隐隐担忧,"你刚才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没事吧?"
  百无涯背靠着门板,隔着薄薄一层的板子,深吸了口气。
  有点儿腻的花香,但不算厚重。
  舒缓了疼痛吗?
  并没有,还是很痛。
  但比起自己一个人扛着,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自己身边陪着。
  虽然隔了一个门板。
  这感觉很新奇,因为是头一次在魔纹暴走期间不想杀了在自己身边的人。
  虽然是因为自己对她还有别的打算。
  "……没事。"百无涯的声音格外嘶哑,像是渴了几天没喝水的人一样,"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生病了吗?"她在门后问道。
  生病了吗?百无涯望着屋子的梁柱发怔。也许吧,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颜良生碰她?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占有欲这么强,还是担心她会跟着颜良生离开,然后重复一遍上辈子的事情?
  真丹会是自己的,获得重来一次机会的不是颜良生,是自己。
  自己才是可以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可以踩着正道脸面获胜的那个人。
  但是隐隐约约地,百无涯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也许是生病了吧。"百无涯喃喃道,"刚才弄疼你了,抱歉,但你现在就待在这里,别走,也别动。"
  喃喃着,百无涯在浓郁的桃花香中渐渐地合上了眸子。
  夜深了。
  他惊醒,夜间的寒气将他赤裸的上身舔舐得冰凉。滚烫的疼痛已经消退了,汗珠都干了,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
  百无涯捏了个诀让身子清爽干净起来,抓过外衣披上,打开屋子的门。
  他踏出去,却在门口止住了脚步。
  门外一侧,蹲坐在墙面前的,是熟睡的姚悯。
  她裹着薄薄的衣裙,银发披散着,赤足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埋首睡觉。
  远远看去,像个乌龟一样缩成一团。
  到底是怎样才能以这样的姿势睡着?
  自从自己失去意识后已经过了多久?有几个时辰了吧?
  百无涯蹙眉,心口一痛。
  魔纹暴走后的遗留症?
  他半跪下去,用冰冷的指尖碰了碰熟睡中的女人的发顶。
  她似乎很冷。也是,夜晚的寒气格外冻人,自己之前曾让她进屋睡,她却一直坚持以男女授受不亲这种理由拒绝。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懂这么多。
  百无涯想了想,把自己的外衣扯下来,毫不介意自己赤裸着胸膛,把外衣披上了缩成一团的女人身上。
  月光下,魔纹格外安静,力量也没有暴走乱窜。
  自己都主动放弃去争了,那老家伙还是这么不安稳。
  那就找个方法让他彻底地安稳下来吧。
  百无涯瞥了眼院子里那棵桃花树。自从姚悯化了人形后,那棵树上的桃花就再也没谢过。
  满满一树的粉白桃花。
  "我这是为了他们好,也是为了你好。"百无涯忽然自言自语道,目光又落在了在自己门口熟睡的女人。
  "不然他们就会发现你的,他们怎么能接受容忍一个魔物呢?你会理解、感激我的,因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他折返回屋子里抓了一件黑色的外衣披上,拿起自己的长剑。
  "以后再对我感恩吧,小桃花。"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百无涯的床上,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
  我隐约记得自己是等在他屋子的门口,听见屋子里他难得透露着脆弱的声音叫自己别走,自己也就真的心软了没动。
  他之前看起来很难受,像是生病了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就到这儿了。
  但百无涯去哪儿了?
  我从屋子里出来,外面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洒在院落里,有种说不清的萧条、寂寞意味。
  我深吸了口气,去摸了摸自己的树。
  鼻尖一动。
  这是……什么味道?
  铁锈味,很浓很浓的铁锈味。
  不对。
  是……血味?
  我猛地抬头,往院门口奔去。
  我被结界拦了下来,可结界拦不住外面浓重的血味。没有错,浓郁到令人觉得反胃的程度,正从外面一阵阵地蔓延进来。
  我大骇,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无措地拍打着结界,试图弄出声响来。
  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去屠门了?
  可是为什么?说不通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毫无理由、毫无契机?
  难道是因为…看见了颜良生吗?
  那个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我想到了颜良生拿着的那个盒子,立刻就想往屋子里去找。
  但是刚折返走了几步,我就动弹不得了。
  转头望去,一个人影有些踉跄地从结界外出现。
  是一身黑衣的百无涯,提着沾满血的长剑,面颊上还有飞溅的血滴,步伐有些虚浮地走来。
  他的黑衣看着有些不对,微微有着反光的感觉。等他迈过结界走近了,我闻到浓郁作呕的血味,这才意识到,他全身的衣袍都浸透了血。
  好恶心。
  我瞳孔紧缩、眼眶发酸,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想往后退去。
  好恶心,好恶心。
  但他一把拽住了我。
  "你醒啦。"百无涯笑眯眯地看我,拽着我的手扯到他身前,"睡的还好吗?"
  我张嘴,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也许要换个地方住了,这里不太行了,过几天会有腐烂的味道的。"
  他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像在谈论天气一样自在。
  我牙齿打颤,视线落到他攥着我的胳膊的地方。我身上染到了血。
  猩红的,不知道是谁的血,或者是几个人的血。
  "为……为什么……"我结结巴巴地问他,头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眼前的男人根本不是自己想当然的那种简单的家伙,而是彻彻底底、杀人不眨眼的疯魔头。
  自己是疯了吗,居然还以为可以改变他?
  驯服他?
  说不定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你说这个?"百无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不在意地收剑回鞘,抬手擦了擦面颊一侧的血滴。"他们很烦,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就会一直来打扰我。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还是发生了和原剧情一样的事。
  我身子发冷,下意识地想离他远点。
  但是他死死地拽着我胳膊,一脸等着我表扬他似的得意模样。
  "我也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看见那个小子看你的眼神了,多令人讨厌。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把他们的眼珠子也都挖出来了。不用担心,小桃花,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笑得令我发悚。
  "因为朋友之间就是会这么做的,对吧?"
  我瞧着他,无数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这是错的,这是不对的。你不能这样去滥杀无辜,别人的命也是命。
  为什么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去这么做?
  颜良生怎么样了?掌门夫妇呢?你姐姐呢?
  可这些话我都说不出来,视线好像被自己胳膊上对方留下的血迹黏住了。
  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我都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过血腥的气息。
  这是死亡和杀戮的气息。
  我像是被定在原地了一样,没法动弹。
  直到百无涯凑近我,在我眼前捏了个诀。
  "一切都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烦人的东西来惹我们讨厌了。"
  这是我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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