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因重婚罪、虐待罪等数罪并罚而被捕待审的。捕前,他系某工程公司的总经理,一位有名的建筑专家,正值金黄色的天命之诞,成熟而富有,事业兴旺发达。他的家庭和人品,一向为人称道和羡慕,可为何一夜之间成为罪犯? 一、摊贩的儿子和教授的娇女相爱在那患难时分,开始了十几年艰难的爱的跋涉 黎稼的父亲是汉口长堤街的水果摊贩,后为一家小副食品店的店员,这样,黎稼在六十年代初期以"城市贫民"的家庭出身顺利考入北京一名牌大学,毕业后留校。 "文革"期间,他"随大流"参加造反组织,并被派往驻武汉联络站工作。该联络站设在武昌红楼。当年的红楼,被无数造反组织占据和瓜分。但在偏僻的一隅,在一间年久失修的平房内,却住着一位"反动学术权威"区教授父女。老人本在鄂西山区住"牛棚",因心脏病反复发作被送回武汉,由于被扫地出门而不能回原住宅,被安置在此"随时接受批斗"。女儿小梦16岁,与父亲相依为命,每天提水、洗衣、淘米都从黎稼门口经过。那时的小梦瘦弱疲惫,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只剩下一双水汪汪的无望大眼。她得到黎稼的同情,常常被给予方便。有几次,造反组织前来押解批斗区教授,竟被黎稼以"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为由制止,这博得区氏父女的无限感激。 一个苍茫的暮色时分,小梦匆匆来找黎稼,原来老人已处于弥留之际。当他来到那间阴暗的小屋时,老人抓住他的手说:"我,我诚心将小梦托付给您……",一言未尽便流然长逝。他在小梦的失声痛哭中对老人的亡灵作了承诺。 他信守承诺,经多方奔走,托人将小梦安置到一家工艺美术厂,从师学习工艺美术。他自己也从"造反"的梦魇中惊醒,转而钻研技术,对教授临终前遗留下来的一堆建筑学书籍产生浓厚兴趣,并设法从北京调回武汉;在市一建筑公司工作。他常去看望小梦,开始时象兄长,但后来便萌生了情愫,这是因小梦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她那高知家庭中熏陶出来的审美情趣,理想追求和典雅风韵,令他爱恋得如痴如醉。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她。 一天夜晚,两人看完电影后,他故意将她带到利济北路铁桥附近的一个幽长黑暗的处所,匆匆向她表示了爱情。小梦想到父亲的托付,也想到他的恩情,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就在她答应的那一瞬间,他将她扳倒在一堆护路石上,在呼啸轰鸣的火车声浪中,将她占有了。 1969年,在长堤街一间仅8平方米的小房内,两人结了婚,当时小梦刚满18岁。 婚后真有过一段恩恩爱爱的甜蜜岁月,但是,难以料到的是由于一种传统的偏执和美丑的反差,导致了一场长达20余年的扭曲和痛苦…… 小梦不安于婚后的淡如止水的生活,她喜爱装饰美术,很想有些提高,想就教于一位画家。黎稼得知,赶紧对这位画家进行了调查,然后对小梦说:"这人我知道,第一是水平不好,靠吹牛过日子;第二是个色情狂,诱奸过三名女学生,公安局已立案侦查。你想深造是好事,我支持你,让我给你找一位老师吧。" 不久,他果然给小梦找到一位老师,但这是一位老态龙钟的女画家。虽然女画家在工笔上造诣颇深,但与小梦的装饰美术不对口,这事便作罢了。小梦后来在专业上的迅速提高和成就,几乎是靠她艰苦自学取得的。但这事令她心生芥蒂,因为经过了解,原来她本想就教的那位画家,根本不是丈夫所恶意攻击的那样的人,而是一位品德高尚、才气横溢的画家,他的画展曾轰动一时。 一次,一位老客户到工艺美术厂来说:"昨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你们厂保卫科的,问我到你们厂来了几次,找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是不是你们厂出了什么事?"这事在厂内引起纷纷的议论和众多的猜测。但小梦却一下想到丈夫,回家便问道:"是你打的电话?"黎稼坦率地承认是自己打的,但他接着说:我认为社会对于象你这样单纯的少妇来说显得太复杂,我有责任保护你,这是一位丈夫的权利。 好一个"爱的权利"!小梦想到那位画家遭到诋毁的事,又想到自己从结婚那天开始,便没完没了地受到丈夫的诘问和盘查。几乎每天,他都要问她到过什么地方,与哪些人说过什么话,细致到一天的每一个小时,细致到与她有过业务来往的每一个男人的姓名、年龄、职务和地址。她感到不堪忍受,便第一次用不满的口气说了声"神经病!" 这话却让黎稼气得脸都变了形,因为这话击中了他的心病。结婚以来,他过得并不轻松,整天提心吊胆,怕有人将小梦勾引走,怕男人接触她,他时常产生一种幻觉,似乎看到有人亲近她、搂抱她、占又她,而每每想到这种事可能发生,他便惴惴不安,紧张而愤怒。 今天,她竟然敢骂自己"神经病",使他倍感侮辱。于是,他挥手打了她一耳光:"你骂我?要不是当年我保护你们父女,你能有今天?……"夫妻俩发生了婚后的第一次大争吵,小梦哭了三天三夜。 虽然这场冲突以丈夫的忏侮和哀求而告一段落,但在小梦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流血的伤痕。 整天受丈夫监视和调查,这日子怎么过呀?她不止一次想到与他分手,但往事象挣不断的纽带,将她与这个家庭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二、总经理的光环与疑心并重,他用那沉重的铁栏将心爱的妻子隔在世界之外.…… 不能否定黎稼的业务能力,他迅速在经济发展和市场竞争中崭露头角。先是当上工程公司副经理,不久,因总经理死于车祸,他便坐上总经理的位子。他的家也由蜗居小屋搬至三室二厅的大套。他是一名称职的总经理。公司业务繁忙,兴旺发达。他给人一个有城府、会经营、善理财的企业家形象。然而对于妻子,他的疑心却与日俱增,每天"审问"妻子的一言一行从未间断过,并且以工程预算的那种严谨和细致,为与妻子有过任何联系和接触的人建立了档案,并花钱雇人对这些男人进行"作风调查"。 有一次,小梦参加区妇联组织的座谈会,他竟亲自跟踪,在大雪纷飞的街道上,盯着会议室的窗口,整整三个小时。回家后,他竟在盘问中这样质问她:"为什么妇联的会议有男人参加?""难道你没有参加过公司的妇女会议?"小梦不堪纠缠,服了两粒安定药片要睡觉,但他竟摔破茶杯继续追问不休,直至小梦已昏然入睡还唠叨个没完。 这是一种心理的折磨,但黎稼每每理直气壮。他以为只有真爱妻子的丈夫才会如此认真,但小梦的身体病症却一天天明显,出现失眠、神志恍惚,黎稼却以此为由,将她由工艺美术厂调到自己的公司当出纳。那时,小梦已是工艺美术厂的技术骨干,工厂不肯放人,黎稼是用近六十万元的工艺美术饰品的订单才将她调出来的。可是不久,他发现当出纳并不利于"照顾"她,便违反组织原则,将她调到人事科档案室,这几乎是个与外界隔绝的部门,小梦被"关"进大楼顶层顶端用铁栅栏隔断的工作室内。即令如此,盘问依旧是从不间断。 又一次,他故意打调戏电话试探妻子,回家后又假意盘问有没有人打电话,妻子如实回答后,他又继续纠缠道:"你如此能分辨声音,难道不正是为了听出另外你想听到的声音吗?" 这样,小梦神经衰弱了,常常通宵难眠,终至不能坚持工作,在家泡上了病假。对此黎稼很高兴:"这样好,我养得起你,让别人说我是‘爱妻牌’也好,说我是金屋藏娇也罢,只要你不受人侵害,我就能安心加倍工作,把你的损失夺回来。" 三、丈夫雇请"克格勃"保护着妻子的美貌,他自己却放荡起来..…… 然而,黎稼又滋生了新的烦恼,因为公司繁忙的业务作为总经理,他必须经常出差,去洽谈生意,但谁能保证妻子在家安份守己呢?开始,他以每天5元的价格请一名待业女青年在大楼出口监视妻子,后来,又请了一位小保姆在家"照应"她。他双管齐下,对小梦的内外监控得严严实实。 他有时也反躬自问:我的这些做法是否过份?是我自身精神上有什么缺陷?但每次他都以坚定的态度回答了自己:这一切皆出于爱情,是强烈而自私的爱才导致这种状况的出现。他甚至作出这样的推论:妻子的美艳绝伦对任何男人都是一种强烈的诱惑,我有幸得到她,就必须负起保护她的责任。保护的方式和程度是与妻子的美貌成正比的。 他在自己身上找不出任何原因,他甚至认为自己是天下很难得的忠实丈夫和尽责男人,他心中暗自嘲笑那些对妻子十分放心的男人,认为他们个个都是心怀鬼胎,是以对妻子的放心来掩盖自己的放纵的两面人。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使他打了自己一耳光。一次出差归来,他邀约进行大楼出口监视的那名待业女青年"汇报"情况。他与她边走边谈,几乎是按日期一天一天地询问。他们走到利济北路,又是在铁桥附近的那个幽长黑暗的处所,他内心突然产生了某种遥远的冲动,一股强烈的占有欲攫住了他的心,当火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时,他突然将她击倒在地,然后用她的纱巾塞进她的嘴,狠狠地揍她,咬她。在这突发的袭击过程中,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 他以两千元现金和安排工作为条件,换得了女青年的沉默。从此,他理解了自己的另一面,也许是更本质的一面,即粗暴地纵欲与对妻子的"保护"是同等重要的。他甚至认为对那位待业女青年的举动,唤醒了他真正的性爱意识。 这样,他喜爱在出差中,故意提前回家,故意选择在拂晓前回家,并故意将钥匙放在家里而用另配的一把钥匙打开家门,径直闯进卧室。待她看到妻子单独沉睡时,他得到一半的满足,然后闯进小保姆的房间,得到另一半的满足…… 这次,他是以一条金项链和五百元现金让小保姆保持沉默的。 从此,他北去哈尔滨,南到广州,每走一处,都要找女人厮混。他灵魂上那种阴暗开始丑陋地暴露了,他需要不断占有女人并需要妻子永守对他的贞洁。 四、一个精心策划的美男计在检验着贤妻的清白,又一位名正言顺的妻子出现了…… 小梦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了,这使黎稼很满意,因为这大大满足了他禁锢妻子的心理。他主动为她购买安定、舒乐安定、三唑仑,并托人弄到水合氯醛的处方。只要看到她服用安眠药而入睡的状态,他便有一种特殊的满足。 但是,与他预期的相反,小梦虽说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但面容、神情和体态并不见憔悴,反而一天比一天红润和丰满,这使他怀疑自己对她的监控是否出现了漏洞。为此,他构思并实施了一个自认为是"极其妙"的检验计划—— 那一阵子,黎稼经常带一名年轻的助理到家里来谈工作。这位助理约摸三十岁,长相很像郭富城,刘德华那一类人,虽说并不漂亮,缺乏男性的阳刚之气,但打扮得极其新潮,满身喷香,他们谈的是工作,偶尔也谈生活,下围棋,听音乐。久而久之,小梦也常插上去说说话,生活中似乎出现一丝正常的人际交往气氛。那天傍晚,他说要赶火车,匆匆离开卧室。小梦听到他出门和关门的声音。晚上,小梦照常在服安眠药入睡之前看看书。 忽然,她发现丈夫的一个式样新颖的拎包,以为是他出差忘了带走的东西,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摆全裸的人体画册,还夹着一本外文的黄色杂志。她开始怀疑丈夫在性的问题上是否干过出格的事。这是她第一次怀疑丈夫。她一直受到丈夫的怀疑和监控,使她麻木到只为自己洗刷而从未怀疑过对方,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呕吐。这时,房门的钥匙孔轻轻转动了。她以为是丈夫回来拿这包脏东西,便将它们扔到地上,打算盘问盘问,哪知进门的却是那位助理! 助理装出一副脉脉温情的神态,象背书一样向她问安,表达着对她孤寂的理解和对她美丽的倾慕。那些话都像是一本拙劣爱情书的照本宣科。 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用清醒的口气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说着,她顺手操起一把利剪。她作了最坏的准备,显得怒不可遏和不依不饶。助理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个劲地向她表白,甚至单腿跪下来向她求爱。但她坚持要他回答:"你是怎么进来的?" 助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交出了房门的钥匙。她认出是丈夫的钥匙。 "你偷的?我得报告公安局!"她迅速拨响电话。助理慌忙分辨道:"是…是黎总经理交给我的,他要我今晚……" 她突然醒悟过来。她气愤已极,冲出卧室,在屋内奔跑,打开每一扇门,打开每一个柜,歇斯底里地大声叫道:"你出来!你出来!……" 果然,丈夫藏在客厅一角的储藏间内。在强烈的灯光下,他不得不走了出来…… 20多年受到严格盘问和监控的生活积压在胸中的委屈,愤怒和痛苦,全都迸发出来,那种人格受到侮辱、人性受到践踏的漫长岁月一定要结束!她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到卧室,对那陌生而丑陋的丈夫,发出了有生以来惊天动地的怒吼:"滚!"然后她将卧室反锁起来,伏案写起对丈夫的控告信…… 但控告信的作用不大,这只能被人看作是一种寻常的家庭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观念给人们一种思维定势,为此只是劝告小梦多想丈夫的好处,回到他身边去。 正在这时,广州来了一名年轻而妖艳的女子,大模大样地闯讲小梦的家,声称黎稼是她的丈夫,这屋子的女主人是她,并颐指气使地要小梦"滚啰,你这弃妇!" 居委会和户籍民警闻讯赶来,准备驱赶这南边来的"女流氓",但"女流氓"却出示了她与黎稼的结婚证书。 经检验,证书不是伪造的,日期是两年以前。通过与广州方面联系,得知黎稼在广州登记结婚是手续完备的,有公司出具的未婚证明和本人的结婚申请。 最后,黎稼是以重婚罪被拘留的,小梦又毅然向公安机关递交了控告信,这才涉嫌虐待罪…… 一场延续20年之久的心理虐待终于有了个终结。 五、面对妻子高举着叛旗,痴情的丈夫依旧是不屈地维护男人的标准走向新世纪…… 笔者问黎稼:"我不是侦查人员,也不是法官,所以我只想问你,你二十年来一直怀疑妻子会对你不忠,你有哪怕是一点点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不过,仅仅是没有证据,但我坚信有人追她,有人想夺走她,占有她。一想到有人可能与她发生性行为,不,哪怕是有人碰碰她,我就受不了。" "但你在外面搂抱其他女人时,你想过她会受得了吗?" 他微微低下头,眼中闪出幽暗而凶狠的目光,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的偏执。接着他抬起头,几乎是从牙齿缝中挤出诘问:"你懂得什么是男人吗?" 我感到了他的不可救药。当然,对于他津津乐道的强奸待业女青年,强奸小保姆的事,这或许是他为了表现所谓的"男性"而在对自己的名誉和罪行方面的自残举动,但他的重婚罪和虐待罪是铁证如山的。谁能想象出这位已跻身高级知识分子行列的总经理,在绘制高层建筑蓝图、在与中外客商洽谈业务,在使用电脑和坐大班椅的时刻,在享受现代文明的分分秒秒里,竟然如此顽固地保有并维护着所谓男人的标准。而这标准竟然是中世纪的标准。可是我们这个文明社会却已跨入二十世纪,并迎接二十一世纪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