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劳苦大众的哲学家墨子

　　墨子姓墨名翟，一说宋国鲁阳（今河南鲁山）人，一说鲁国滥邑（今山东滕州）人。生卒年代不能确考，约生于公元前480年（周敬王四十年），约卒于公元前420年（周威烈王六年）。墨子是宋国贵族目夷的后代，曾做过宋国大夫。
　　墨子是中国古代思想家、教育家、科学家、军事家，提出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等十大观点，在先秦时期影响很大。他创立的墨家学派在当时与儒家并称＂显学＂，有＂非儒即墨＂之称。
　　墨子的哲学思想扎根于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充满了对劳动者的关爱和维护。有人称他为真正的农民哲学家，是很有道理的。墨家崇拜的圣贤是大禹，提起大禹，人们就会想起他为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胡子拉碴又黑又瘦，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整日忙碌奔波的实干家形象，这倒确是符合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精神。
　　劳动最光荣
　　在人的本质问题上，墨子认为人是劳动的人。墨子认识到劳动对人类生存的重要作用，他认为人类跟自然界其它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用劳动养活自己。飞禽走兽爬虫之类的动物，有羽有毛作为衣服，有爪有蹄作为鞋子，有水有草可以吃，＂衣食之财，固已具矣＂，所以它们＂雄不稼耕树艺，雌不纺绩织纴＂，可以依靠自然环境、依靠身体的自然构造和本能来生活。而人类不行，必须依靠自己的劳动才能得以生存，＂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墨子的祖上是宋国的贵族，后来沦为平民，他本人自称是＂贱人＂，自诩说＂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所以墨子应该是一个有相当文化知识，又比较接近工农小生产者的士人。亲自参加劳动或者与劳动者亲密接触，使得他能够体验到、认识到劳动的价值。
　　对于人的本质，道家是从天道这个角度来看，强调人是自然的人。儒家看到了人的社会性，强调人能弘道。而墨子更加深刻，抓住了劳动这个关键因素，看到了劳动在人的生存发展中的重要性。之所以说他更加深刻，因为任何思想家都不能不承认这个真理：物质资料的生产是人类存在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就像赵本山小品说的，没有劳动人民，你吃啥穿啥？没有劳动人民，你还臭美啥？劳动人民是最伟大的！
　　墨子同情＂农与工肆之人＂，是代表劳动者、小手工业者利益的思想家。他深知下层劳动者的痛苦，说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墨子比普通劳动者高明的地方在于，他充分认识到如果自己只是埋头劳动，顶多能解决简单的温饱，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劳动者们的境遇。要真正帮助广大劳动者，必须进行政治活动，用先王之道和圣人之言说服王公大人，实现＂国必治＂；说服普通人，让他们＂行必修＂，那么功劳就远远大于＂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
　　从事政治活动，在当时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当时实行的是任人唯亲、世卿世禄的贵族专政。因此，墨子提出了＂尚贤＂的思想，主张＂贤者举而上之，富而贵之，以为官长；不肖者抑而废之，贫而贱之，以为徒役＂，让真正有智慧才干的人掌握权力，而不是依靠出身。尚贤的主张成为后来封建社会官僚政治的主要途径，但在当时的统治者看来，却如同梦呓。
　　农民常常是节俭的，他们最懂得一粥一饭、半丝半缕的来之不易。墨子作为他们的代言人，提出了一系列反对铺张浪费、提倡勤俭节约的措施。
　　节用。墨子反对奢侈浪费，认为吃、穿、住、用等物品的消费，只要能满足基本的生存生活需求即可，除此之外的东西，都要＂去无用之费＂，能不用的就不用，尽量减少消费。
　　节葬。当时流行的风气，亲人去世后，要厚葬、久丧。天子、诸侯摆阔气，平民百姓也要如此，有的人家甚至弄得倾家荡产。墨子认为，厚葬埋掉大量的财物，久丧让生者无法正常地生产，对财富和时间都是极大的浪费，因此提出节葬短丧的主张。在这一点上，墨家与儒家存在很大分歧。
　　墨子一开始是学儒家的，后来觉得周礼过于注重繁文缛节，对儒家的许多观点产生了怀疑，从而抛弃儒学，创立了自己的学派。按孟子的解释，厚葬久丧是出于自己对父母的感情，薄葬会让自己不能安心。社会发展到今天，葬礼俭办已经成为了共识，甚至有许多人不留骨灰，家属献一束鲜花或者网上祭拜表达心意即可。感情的事情完全可以用感情来解决，并不是必须用丰厚的物质来表达的。
　　非乐。这一点也是墨子与儒家的不同。儒家是礼乐并举，认为乐可以调和人的性情，与礼一样具有协调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作用。墨子坚决反对玩弄音乐，甚至有一次出行时，听说车是在向朝歌方向走，立马掉头。他认为音乐虽然动听，但是对百姓不利。从制造乐器来看，要浪费人力物力，造出来以后却只能供贵族享受，对百姓来说，既不能充饥，也不能御寒。从演奏音乐来看，要有专门的人演奏，会影响男人耕种、妇女纺织，影响大臣处理政务，上不合圣王行事的原则，下不合人民的利益。
　　墨子只看到音乐影响男耕女织的一面，没有认识到劳动群众同样有精神的需求，同样需要音乐的熏陶。更没有想到，在后世的今天，一大批农民歌手、歌星、音乐人放下锄头，从田间地头走上音乐的舞台，唱出、演奏出生命的精彩。尽管蒋大为先生激动地认为，这些人绝不能称为歌唱家。
　　让世界充满爱
　　人是劳动的人，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呢？墨子主张，人与人要兼爱相助。兼爱就是＂爱无差等＂＂僈差等＂，包含平等与博爱的意思。
　　在仁爱这一点上，墨子与儒家是相同的，都主张＂爱人＂。不同的地方在于爱的内容和范围，儒家的爱是有差别的，分远近的，爱家人胜于爱邻人，爱乡人胜于爱外乡人，爱国人胜于爱它国人。而墨子的兼爱，是不分层次的，天下的每个人都应该同等地、无差别地爱一切人。人与人、国与国之间，无论贫富、贵贱、强弱、智愚、众寡，都要＂兼相爱、交相利＂，＂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墨子的爱，突出特点是平等和奉献，是一种无私的爱。
　　墨子认为，是否做到了兼爱决定着社会的治乱，＂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人与人、国与国之间都相爱，就没有了矛盾，没有了以强凌弱、以贵傲贱、以智诈愚，没有了伤害，没有了你争我夺，没有了战争。
　　但是我们也看到，墨子的兼爱，仍然是在承认有贫富贵贱的差别的前提下去相互友爱，＂爱人若爱其身＂，他对消灭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并没有表现出兴趣。
　　兼爱的思想与墨子的出身有关。春秋末年，封建制度开始解体。在此之前，知识、礼、乐等都掌握在专门的专家那里，而这些各门的专家是由贵族专养专用。封建制度解体后，这些专家流落到民间，靠出卖自己的知识技能为生。这些专家就是＂士＂。诸子都是出于职业的＂士＂，墨子出于武士，也就是游侠。兼爱是墨子哲学的核心，正是游侠们侠肝义胆、同甘共苦的职业道德的延伸。
　　从兼爱的原则出发，墨子反对战争，要求和平，也就是＂非攻＂。在墨子眼里，兼爱是目标，而非攻是实现兼爱的必要手段。
　　墨子对战争的危害认识非常深刻。他认为战争对战胜方和战败方都是得不偿失的。因为战争会破坏农民正常的生产和生活，损毁大量物资，人员死伤更不必说。他把战争分为＂诛＂和＂攻＂两类，类似于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顺天应人的战争，比如，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称为＂诛＂，是不可少的。而当时各国之间和各国贵族内部攻伐兼并的战争，在墨子看来都是不义的战争，是好战者＂攻伐无罪之国＂，称为＂攻＂。墨子主张以德义服天下，以兼爱来止攻去乱。
　　但是，如何才能让人们做到兼爱呢？墨子首先想到的是政治强制力的保证。墨子说，古代先民刚刚产生的时候，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道理，都认为自己的道理是正确的，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攻击，＂天下百姓皆以水火毒药相亏害＂。要解决＂天下之乱，若禽兽然＂这种混乱状态，就需要组织国家，设立政长，建立秩序。所以，在墨子看来，国君的主要任务是监督人们的行动，奖赏那些实行兼爱的人、惩罚那些不实行兼爱的人。
　　为了有效地做到这一点，国君必须拥有绝对的权威。为此，墨子提出了＂尚同＂的思想。尚同是要求百姓与国君的意志相统一，以国君的是非为是非，＂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并且按国君的要求统一行动。在人间，＂天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而天子（国君）还必须上同于天。
　　天和鬼神，是兼爱的另一个保证。
　　有人情味的天和可爱的鬼神
　　在对待天的态度上，墨子显得有些自相矛盾。一方面，他坚持＂尊天＂。墨子所说的天，是有意志的天，它能赏善罚暴，能爱人憎人。＂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更具体地说，天的意志就是要人们互相帮助，＂欲人之有力相营，有道相教，有财相分也＂。也就是说，乐于助人的人，顺应天的意志，天会奖赏他；反之，就会受到天的惩罚。
　　另一方面，墨子又主张＂非命＂，反对＂命由天定＂的天命说。墨子提出以＂三表（或＂三法＂）＂作为判断人们认识真假的标准。＂何谓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要有前人的经验、广大人民的亲身经验为根据，还要在实际运用中看它符不符合国家人民之利。
　　他用三表法论证相信天命的思想是错误的。第一，历史经验证明，天下的治乱在于人事而不在于天命。同样的国家，同样的人民，由桀、纣来统治就乱，汤、武代替桀、纣统治了就治。所以，天命的说法没有历史的根据。第二，从人的直接经验来看，自古及今，从来没有人见过天命的样子，也从来没有人听过天命的声音，所以天命是不存在的。
　　第三，墨子论证说，官员们勤于政事，是因为他们相信通过勤勉努力，可以使国家强大、社会安定。农夫勤于耕种，是因为他们相信通过辛勤劳动，可以得过温饱生活。假如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努力，而是相信天命，官员就会怠倦于听狱治政，危害国家；农夫就会怠倦于耕种，导致贫困和饥饿。墨子认为，富与贫、贵与贱、寿与夭，都不是由命所定，是可以通过人力改变的。
　　墨子除了相信有意志的天以外，还相信鬼神的存在，所谓＂明鬼＂。他不但运用三表法证明了鬼神的实有，而且还宣传鬼神有超越常人的能力，＂鬼神之明智于圣人，犹聪耳明目之于聋瞽也＂，鬼神聪明超绝，世间的圣人简直不能跟他相比。而鬼的作用跟天一样，就是赏善罚暴，＂鬼神之所赏，无小必赏之；鬼神之所罚，无大必罚之。＂无论国君还是百姓，做了坏事，鬼神就惩罚他；做了善事，鬼神就奖励他。墨子思想有深厚的民间基础，至今，民间仍然有＂头顶三尺有神明＂的说法，也有做坏事当心＂天打五雷轰＂的说法。
　　墨子相信天有意志，又反对天命；相信鬼神，又反对厚葬久丧，看上去很矛盾。冯友兰先生认为，这里并没有实际的矛盾，墨子的＂天志＂＂明鬼＂之说不过是为了诱导人们相信：实行兼爱则受赏，不实行兼爱则受罚，是让人们主动践行兼爱的一种宗教保证。从墨子的极端功利主义观点来看，只要是有用的东西，都是需要的东西，＂天志＂＂明鬼＂的信仰和＂节用＂＂节葬＂的做法一样都是有用的，所以都是必需的。
　　从更加积极的意义来看，墨子崇信鬼神的用意，如同他提倡天志一样，不是为了欺压、恫吓百姓。相反，恰恰是为了百姓人民的利益。墨子思想的出发点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他的利害的标准始终放在劳动者的利益上，有利于劳动者的他就坚持，不利于劳动者的他就反对。他认为，义出自于天，天的意志就是保护小民的利益。他经常把所谓天和鬼的利益跟百姓的利益相提并论，甚至不加区别，就是希望证明百姓的利益与天鬼的利益相一致，让统治者有所忌惮，从而使百姓的利益得到保障。所以，对善良的老百姓来说，墨子的鬼神不但不可怕，相反还很可爱。
　　没有得到重视的逻辑学
　　墨子哲学思想的主要贡献是在认识论方面。墨子的认识论是经验论，他认为认识的唯一来源是人们感官所能感觉到的客观实际。判断事物的有与无，不能凭个人的想象，而要以大家所看到的和所听到的为依据，＂闻之见之，则必以为有；莫闻莫见，则必以为无＂。
　　墨子把人的知识来源分为三个方面，即闻知、说知和亲知。闻知分为传闻和亲闻；说知包含有推论、考察的意思，是指由推论而得到的知识；亲知是自身亲历所得到的知识。他把知识来源的三个方面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在认识论领域中独树一帜。
　　墨子是中国古代逻辑思想体系的重要开拓者之一。他在中国逻辑史上第一次提出了辩、类、故等逻辑概念。墨子要求将＂辩＂作为一种专门知识来学习，并运用＂类＂的概念跟别人进行辩论，同时用＂故＂的概念追问事物的原因，使人们的思维逐渐严密起来。由于墨子的倡导和启蒙，墨家养成了重逻辑的传统，后期墨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第一个中国古代逻辑学的体系。墨辩和古代印度的因明学、古希腊的逻辑学并称为古代世界三大逻辑学。
　　很可惜，墨家重视逻辑的思想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中国人还是更加喜欢模糊的意境，而把这种精确的思维习惯称为诡辩。
　　房老师近读《数学与哲学》，感慨道：古代哲学家都是博物学家，无所不通。墨子就是这样一位难得的通才。
　　墨子是真正的军事家，他的防御理论在中国兵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后世有关防御原则和战术的记述，多祖述《墨子》，以至于一切牢固的防御都被称为＂墨守＂。
　　在宇宙论方面，墨子认为，宇宙是一个连续的整体，个体或局部都是由这个统一的整体分出来的，都是这个统一整体的组成部分。从这一连续的宇宙观出发，墨子进而建立了关于时空的理论，又进一步论述了时空有限还是无限的问题。在时空理论的基础上，墨子建立了自己的运动论。
　　在数学方面，墨子给出了一系列数学概念的命题和定义，包括：＂倍＂、＂平＂、＂同长＂、＂中＂、＂圜（圆）＂、正方形、直线等等，这些命题和定义都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和严密性。此外，墨子还对十进位值制进行了论述。
　　在物理学方面，墨子的研究涉及到力学、光学、声学等分支，给出了不少物理学概念的定义，比如：力、＂动＂与＂止＂等。他总结出了一些重要的物理学定理，比如杠杆定理，比如光与影的关系，还对平面镜、凹面镜、凸面镜等进行了相当系统的研究，得出了几何光学的一系列基本原理。
　　在机械制造方面，墨子精通手工技艺，技术甚至超过著名的能工巧匠公输般（鲁班）。
　　具体科学是哲学的基础。当今世界很难出现真正的哲学大家，大约与哲学的学科化，与研究哲学的学者缺少对各门具体科学的通晓有一定关系吧。
　　墨家思想从汉代以后中绝，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墨家后期弟子支持了秦国，有拥秦之嫌，让许多知识分子讨厌。比如，墨家＂兼爱＂的思想、游侠的作风打破了血缘关系、地域关系的束缚，对以稳定为主的传统农业社会结构是一个破坏。比如，墨家有严密的组织，严格的纪律，以吃苦为高尚，为了正义的事业，可以＂赴汤蹈火，死不旋踵＂，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最直接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墨子站在最底层劳动者的立场上说话，自然不会得到统治者的认同。
　　墨学有着鲜明的功利主义特征，同时也有着强烈的乌托邦色彩。墨子倡导的自我牺牲、无私奉献、艰苦朴素、脚踏实地、爱好和平、团结互助、注重理性等思想，为丰富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做出了独特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