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啊土地 文/于志华 (一) 残月西沉,灰蒙蒙的天空就像王新农那失神的眼睛。 翻了好几次枕头,调整了好几个姿势,眼眶都有点酸涩了,可就是睡不着。六十九岁的他,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苦心抚养成人的孙子立峰和自己闹翻了,倔强地背起铺盖外出打工去了。 "妈妈……妈妈……", 隔壁房间里传来孩子梦呓中的哭声。王新农的老伴轻轻地拍着孩子:"宝宝别哭,老奶奶陪着你呢,妈妈明天就回家,明天就回家,乖 ,睡吧,睡吧!" 王新农心烦地披衣坐在床上,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出一根烟,顺手打着火机点着。"咳咳 、咳咳"一股辛辣烟气呛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唉!翅膀硬了,越来越不听话了!你们图清闲扔下挑子走了,可老的老,小的小,这个家怎么办,家里的十多亩枣园谁来种啊!王新农越想越气,越想越愁,索性穿上衣服推门来到院子里。 一股寒冷的风吹的他打了个寒颤。院子里果树的枝条上挂这一层薄薄的白霜,在苍白的月光下冒着幽幽的凉气。大门上没来得及摘下的两个红灯笼在风中摇摆着,仿佛在告诉人们节日已经远去,新的一年又重新开始了。王新农在砖砌的甬道上来回走动,过往的一切不由得涌上他的心头。 这是一个下四上三的二层小楼,宽敞的院子里栽满了各种果树,葡萄架组成的走廊从屋门一直延伸到大门,显露出院子主人那日的勤劳和富足。这也是他在街坊邻居面前最值得自豪的一件事。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土里刨食,凭着自己的一双手,苦干加巧干,照样能住上城里别墅一样的房子。可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动不动就往城里跑! 王新农年轻时就是生产队队长,爱学习,爱钻研,各种农活样样精通,对土地怀有深厚质朴的情感。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身强力壮的他更觉得有了用武之地,像侍奉孩子一样细心地侍奉着十几亩耕地,起早贪黑 ,苦心经营,每年的收入都居全村之首,率先在村里盖起了五间宽敞明亮砖瓦结构的大瓦房。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农村土地实行产业结构调整,王新农又以他聪睿的眼光把十几亩耕地全部栽植上经济收入丰厚的冬枣树。 由于上级领导宣传和推动,冬枣以它脆甜爽口的口感和丰富的营养,成了全国各地水果市场上的宠儿,享有"百果之王"的美誉,每到收获的季节,各地的客商蜂拥而至,争相抢购。冬枣树也就成了王新农发家致富的摇钱树。 憨厚老实的立峰在他的熏陶和影响下,从小就爱干活,初中刚毕业,就离开了学校跟着爷爷精心管理着十几亩冬枣园。 可能是王新农言传身教的缘故,立峰年龄不大,肯吃苦能受累,对别的不感兴趣,庄稼地里的活却样样拿得出手。别看上学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可对枣树的种植和管理却情有独钟。一有时间就虚心向技术员学习,并在书店里买了几本枣树种植的书籍潜心研究。沉默寡言的他,平时不爱说话,讲起枣树管理来却头头是道,这使王新农心里感到十分欣慰。三年过后,还在村里大多数人对这一新兴产业犹豫观望的时候,王新农家里的十几亩冬枣园在祖孙俩精心管理下,已经硕果累累。 俗话说,人勤地不懒。祖孙俩精心管理着十多亩冬枣树,每年都有丰厚的回报,不到几年的工夫,在原有的宅基地上盖起了这样一栋漂亮的小楼房。凭着这人人羡慕的楼房和富足的家庭条件,王新农给立峰找了个当幼师的漂亮的媳妇。不一样的孙子的成家立业,了却了他多年来压在心头上的一桩大事。 唉!王新农想着这些,轻轻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十年过去了,立峰已经两个小孩了。王新农觉得当时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个孙子没让自己失望,孙媳妇更是聪明能干,贤惠孝顺。虽然他们生了两个女儿,可孩子乖巧可爱,给这个家带了不少的欢乐和笑声。可现在? 外面路边的大柳树上,不知什么夜鸟啼叫了几声,邻居的小黄狗紧跟着"汪、汪、汪"叫了起来。王新农突然觉得胸口处隐隐疼痛,他赶紧回到屋里,和衣躺在床上。"自己真的老了,不中用了。"王新农抚摩着胸口,自言自语。 两年前,正想去地里干活的王新农突然觉得胸口发闷,不一会剧烈的疼痛使他额头上淌下豆大的汗珠。立峰赶紧拨打120,救护车把他拉到了县医院,经过医生的诊断:心血管多处堵塞,需要做支架手术。就是这场大病,几乎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并使王新农基本上失去了劳动能力。 在立峰小两口悉心照顾下,王新农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一向闲不住的他,哪能离开他深深爱着的土地,出院后在家里养了俩月,不顾孩子们的反对,便骑着电动车带着老伴来到枣树地帮立峰干活。可就在去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王新农带着老伴急忙往家赶,由于拐弯太急速度又快,电动车翻在了公路上,坐在车斗里的老伴被甩了出去,身上多处擦伤,胳膊骨折。 一连串的变故,孩子们的心疼、埋怨,住院治疗的高额费用,王新农觉得不能再让孩子担惊受怕了,过年后应该把家庭大权和枣园交给立峰来管理,自己和老伴帮着他们看看孩子,享享天伦之乐。谁知刚过元宵节,王新农正想把这个想法说给立峰,立峰却向他提出不想再种地了,计划跟着朋友出去打工,而且立峰的妻子小丽也要到市里参加幼师培训,培训完回家再继续干幼儿教师。 那天吃完晚饭,王新农看出立峰像有什么心事和他说,小丽也抱着孩子坐在沙发看电视。王新农趁着这个机会把心中的想法说给了他小两口,等着他们表态。他刚说完,立峰就怯怯地把自己的憋了很久的想法说了出来:"爷爷,这个家还是你当。地,我是不想种了,过几天我就外出打工去!"王新农一听就火了:"你不种地出去打工,咱家的枣树园咋办?""能卖就卖,能承包就承包出去,再不然荒着不管算了!这几年种枣树基本上没有收入,再也不能这样过下去了。"立峰的态度非常坚决。 立峰的一番话,把王新农的脸都气白了,他"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虽然现在种冬枣,地里的收入不如前几年,可庄稼不收年年种,老百姓种地就是根本,不种地靠什么过日子?城里的钱就那么好挣?你忘了咱家的楼是怎么盖起来的,你的媳妇是怎么找来的?"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看了看抱着孩子看电视的小丽。他多么希望善解人意的小丽帮着自己劝劝立峰。谁知小丽装作看不见,继续看她的电视。 小丽的态度更让王新农恼火,他冲着老伴大声吼着:"快把电视关掉,吵死了!"不等王新农的老伴起身,小丽伸手就把电视关掉了,然后转过身对着坐在椅子上的王新农,面带微笑却一本正经地说道:"爷爷,你先别生气。我知道你把立峰养大,给他娶亲抱子确实也不容易,所以结婚这些年,我们处处顺着你,凡事听你的话去做,可这次,我却赞同立峰的决定。你看看立峰的几个朋友,做生意的做生意,打工的打工,他们有的在城里买了楼,有的在家里买了车,日子过得都比我们好。再这样下去,我们的日子就会越来越不跟趟。现在光靠这几亩地也就是刚刚能维持生活。再说,您和奶奶年龄也大了,不要再为我们操心了。您就让我们去挣钱,你二老就在家帮我们看看孩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吧!" 小丽不温不火的一番话,王新农突然明白了,这件事是他们小两口蓄谋已久,商量好后决定的,看来自己怎么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就这样,不管自己是怎样的不愿意,小丽舍下孩子去了市里,立峰也背起铺盖去青岛打工去了。唉,孩子大了不由爷啊!也许,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可别忘了,种地是老百姓的本分啊! "现在时刻,凌晨3点整。"床头柜上,手机报时声打断了王新农的思绪。他看着手机,突然想起立峰已经走了六天了。望着窗外茫茫的夜色,王新农心里不由得牵挂起第一次出远门的孙子来。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走了这么久,却一个电话也不往家打 。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找到活没有…… (二) 一辆墨绿色的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速地行驶着。透过车窗玻璃向外望去,外边的景色就像一幅巨大的画轴在徐徐展开 ,风景优美,姿态万千。车内,满满的乘客,操着不同的口音,或低声交谈或大声说笑,更多者则是低头拿着手机,饶有兴趣的聊着天,看着视频。 立峰坐在车窗前,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窗外的风景。一个个倏尔而逝的小镇村庄,一块块飞逝而去的果园庄稼地,立峰的心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在爷爷极度不乐意的情况下赌气外出的,想想心里就像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不知什么滋味。 春节,在外打工几个朋友回家过年。节日相聚,好几个多日不见的朋友在立峰家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朋友们争相谈论在外的趣闻奇事,谈论他们挣钱是多么多么的容易。特别是立峰的邻居,在青岛黄岛开小饭馆的刘三国,短短的几年,在城里买了楼,最近又买了车,他以一个成功者的口气在劝说立峰:"现在种枣树已经不如从前,辛辛苦苦干一年挣不了多少钱了,不如跟他们出去打工,不用花本钱,不用出那么大力,一年十二个秋,旱涝保丰收,多好啊。别在家死靠那一亩三分地了。如果你上青岛,我保证能给你找份好的工作!" 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小丽听着朋友们的谈论,开始动心了。听到刘三国这样说,她抓住时机将了三国一军:"三国,可不能喝了酒说大话。过完了年,我就让立峰去找你,你可一定给他找个挣钱的工作啊!"刘三国瞪圆了被酒精烧红的双眼,冲着小丽说道:"嫂子,好歹我在青岛也混了几年,不是我说大话,只要立峰想去打工,找活的事包在我身上。多了不敢说 ,一年挣个四万、五万的没问题。"听着三国这样说,朋友们也跟着起哄:"小丽,你还不给三国敬个酒?"小丽笑盈盈站起身,拿着酒瓶来到三国的面前,给他倒了满满的一杯,又端过立峰的酒杯:"三国,我敬你一杯,先谢谢你!咱一言为定!"说完,和刘三国碰了一下杯,两人举杯而尽。 一场酒宴尽欢而散。朋友们走后,立峰一脸的不高兴,他趁着酒劲气呼呼的埋怨小丽:"你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是我愿意去,还不知道爷爷同意不同意呢!"看着立峰那生气的样子,正在收拾房间的小丽猛地把盘碗往桌子上一放,盘内的残羹剩菜溅了一地:"你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事还要征得爷爷同意。你以为我愿意你舍家撇业外出打工啊,你看看你那些朋友,几年的工夫,一个个都混得人模狗样的。再看看你,我看你就是种地种傻了。你不想想看,爷爷奶奶都快七十的人了,跟着咱没享着福,也不能跟着咱受一辈子累啊!再说,孩子也都大了,两个老人身体又有病,花钱的事越来越多。虽然这几年,风调雨顺时,枣园一年也能收入个五六万,可除去化肥、农药和人工的投入,能剩多少钱?你算过没有啊。照这样过下去,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我是盘算好了,你出去打工,我再继续干我的幼师,一年怎么也有七八万的收入吧,这可是纯收入啊,怎么算也比在家种地强。那样爷爷奶奶帮咱看看孩子,也不用费那么多心,受那么大累了!何乐而不为呢?"小丽的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处处在为家庭老人着想,立峰听后心里有点感动。思来想去,他觉得小丽说的有道理,于是也就萌生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可怎么向爷爷提出这件事呢?小两口合计了好几天,决定找个适当的机会向爷爷说明这件事。 "喂,喂,你大点声好不好?我坐在车上,听不清楚。再大点声!嗯,工程承包下来了?合同订好了?嗯,嗯,我操,好极了,干完了挣十几万没问题。"前座的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大声的打着电话,惊得一车人目光转向这位乘客。立峰的思绪也一下被这位乘客打断了,看着他穷人乍富的夸张表情,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他厌恶的把脸扭向窗外。 窗外,一大片苹果园,果园的主人正在忙着修剪果树。虽说是早春三月,天气还有点冷,可果园主人的羽绒服搭在树枝上,上身只穿了件毛衣站在高凳上忙活着。看到这一画面,立峰想:如果不是外出打工,自己一定也像他一样在枣园修剪枣树了。 可现在,自己已经坐在去青岛的大巴车上。说心里话,立峰也不愿离乡背井外出打工,他更舍不得放弃自己钟爱的土地,舍不开自己从小跟着爷爷精心管理的冬枣园。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因为他清楚地看到,由于前几年种植冬枣丰厚的经济效益,冬枣的种植面积在不断地扩大。几年的时间,全国有好几个省都在飞速的发展冬枣的种植。特别是陕西的大荔,通过温棚种植,冬枣的成熟期比自然成熟的冬枣提前了两个多月。 种植面积大了,产量就高了,冬枣再不是客户们争相抢购的"稀世珍果"。虽然温棚冬枣的口感和质量远远不如自然成熟的冬枣,可采摘期提前,等自然成熟的冬枣下来了,人们已感觉不出它的新鲜。所以近几年,种植冬枣效益越来越差,去年甚至出现了滞销的现象。更何况种植冬枣是投入高、技术性强、风险性大的一个产业。一年只有一季,稍有不慎便会支不敷出,所以这几年村里种地的越来越少,年轻人都跑到城里做生意打工去了。 为了生活,立峰觉得自己也应该换种活法了。虽然爷爷不同意他外出打工,但是他坚信爷爷在他临行前说的话:不论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活,只要勤快,肯吃苦,凡事多用心,就一定能活出个人样来。他相信自己能行! 六个小时的颠簸,下午五点,大巴车终于开进了青岛汽车客运站。立峰下车后,立即背着行李来到售票处,谁知开往黄岛的最后一班车刚刚开走。他只好背着行李走出车站,拿出手机给小丽发了个微信,报了个平安到达,接着又给刘三国打了个电话,可电话的那头却老是无法接通。立峰想,现在正是饭点,三国可能忙得不可开交,还是在车站旁找个小旅馆先住一宿,明天一早坐车去找他吧。 华灯初上,城市的街道上车流如水,五彩的霓虹灯招牌光华艳丽。立峰在旅馆的小餐厅简单的吃了点饭,便溜达着来到街道上观看城市的夜景。 小桥头上,一群人围着一台电脑指指点点。立峰感到好奇,走到人群里挤进一看,只见桌子上电脑的屏幕上是一幅人体五脏六腑的画面,一个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桌子旁操纵着键盘。桌旁另一端椅子上坐着一位妙龄女郎,两个耳朵上掐着两个电极,随着医生敲击键盘,屏幕上五脏六腑的各个器官出现了或红或绿的圆点。医生看着圆点,不停地向女郎解释着什么,妙龄女郎频频点头。查完了女郎,又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坐在椅子上,医生重复着动作,不一会,学生模样的人也查完了,他向妙龄女郎会意一笑,齐声夸道:"这电脑查体便宜,还真的挺准!"围观的人跃跃欲试。 立峰听说是电脑查体,便走近了医生问道:"大夫,查一次体多少钱?"医生打量了一下立峰,嘴角上显露出一丝诡秘微笑:"这是我们医院搞的一次惠民活动,查体只收十五元的工本费。这是新科技,方便快速准确,并且还能给你开具我们医院的查体证明,也就是健康证。你可以问问刚才查过的那两个人。"立峰一听能开具健康证明,而且查一次这么便宜,便动了心,随即就坐在了椅子上。 医生站起身,把两个电极掐到立峰的耳朵上,然后坐在椅子上问立峰:"你要查那几个地方?健康不健康你自己也看得见,凡是画面上出现绿点,就没问题,出现红点的地方就是就有问题。"立峰一听这么简单,就告诉医生:"那就全身都查查吧!"医生开始敲击键盘,不一会就查完了。医生离开电脑桌,用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听了听立峰的胸部,告诉他:"还有几个地方不大确定,要不我再给你复查一遍吧!"立峰看着屏幕心里很高兴,画面上出现的都是绿点,说明自己的身体还是十分健康的。听到医生这样说,立峰心里暗暗地为医生认真的态度而感动,他感激的点了点头。复查结束,医生取下立峰耳朵上的电极,告诉他:"你的身体很健康,只是眼角膜有点发炎,这是熬夜熬的,以后要注意。再一个有点肾虚,需要加强营养补一补。"立峰觉得还真是有点靠谱,便立刻从钱包拿出二十元钱递给了医生。 医生看着立峰手中的二十元钱,脸上的表情一反常态:"你是不是搞错了啊,我一共给你查了十五项,又复查了一遍,费用一共是四百五十元。"听了医生的话,立峰一下就懵了,他忽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质问道:"你不是说查一次十五元吗?怎么这么多!"医生看着立峰发呆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说:"我说的是查一项十五元好不好?你问问他们是不是也是这样?十五项就是二百二十五,两次就是四百五,你算算对不对?"听医生这样算,立峰气愤地说:"你这不是忽悠人吗!明明说的是查一次十五元。怎么会这么多!"说着又从钱包里拿出十元钱,"就算是查了两次,一共也就是三十元啊。"说完把三十元钱扔到桌子上,赶紧就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回来:"怎么,查完了体不交钱就想跑啊!"立峰憋得脸通红他喘着粗气说:"钱我已经给了他了!"说着又要挣扎着往回走。这时,刚才查体的那个妙龄女郎拦住了他:"该拿多少就拿多少,别找不自在!"立峰一下就明白了,以前查体的那两个人是托,自己中了别人精心设置的圈套。他一把把那妙龄女郎推了个趔趄,想夺路逃跑,可包括医生在内的六七个人却把他团团围在中间。 围观的人一看势头不对,"忽"的一下就散了。立峰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他拿出手机就要报警。刚想拨打110,妙龄女郎一把把他的手机抢了过去,一看是个破旧的普通手机,就顺手扔到小河里。立峰一看急了,他抢前一步,想夺回自己的手机,谁知那壮小伙顺势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紧接着四五个人把立峰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其中一人搜尽了他身上所有钱财,随后把骗人的道具装在停在小桥上的面包车上,一群人趁着夜色仓皇逃去。 (三) 天阴沉沉的,不时的飘落几滴雨点,偶尔还夹杂着几片雪花。王新农看了看日历,明天就是"九九"了,再有几天就是二十四节气的春分,春天说来真的就来了。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尽无凌丝。"要是往年,村里的人们早就到枣园修剪枣树去了,可现在人们已经没有了那日的积极性。年轻的做生意的做生意,外出打工的打工,待在家里的仿佛还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喝喝小酒打打牌,看看电视聊聊天,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大好时光,好像成了人们心中还很遥远的事情。 王新农可没有心情享受这些。立峰走了,他的心情就像这天气,每天阴沉沉的。十多亩枣园成了他的心头之忧:卖了吧,万一立峰在外打工挣不到钱,回家后就没有地种了,庄稼人没有地种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的枣园也不如前几年值钱,他觉得枣园坚决不能卖;承包出去吧,问了好几家,都笑笑说,现在的地白种都没人要,更不用说拿承包费了,等了好多天也没有理这个茬的;他左右为难,想给立峰打个电话说说这个情况,劝他回家,可立峰的电话却总是无法接通。王新农真的发愁了,农时不等人啊!这可怎么办啊? 没想到第二天,小丽幼师培训结束回家了。午饭时,一筹莫展的王新农和小丽说起枣园的事,想让她帮着出个主意。小丽听后回答的也挺干脆:"爷爷,把地卖了你舍不得,那就让别人不用拿钱白种着。如果还没人种,荒置不管算了!" 王新农一听心里就来了气,可在孙媳妇面前不便发作,便压了压心中的火气,继续劝导着小丽:"我这都是为你们好,在外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土地才是庄稼人的根本。如果那一天立峰不愿在外打工了,或者过几年冬枣的价格上涨了,你想想我们没有了土地,那可就吃大亏了,卖地就是败家啊,所以地是坚决不能卖。如果白让别人种,或者闲置不管,那我们这十几亩枣园就一点收入都没有了。枣树还不是种庄稼,闲置一年它就会疯长,再想整型结枣就难了。你没看到三国家的枣树吗,荒了这几年,都快死净了,看着就让人心疼。""现在市场决定着水果的价格。前几天,我到水果市场转了一圈,什么水果也不好卖。冬枣再和那几年一样值钱是不可能了。人家在外工作的,从来不种地,照你这个说法,他们还要饿死啊。可他们都过得比我们好!"小丽笑着反驳说。 一句玩笑话,把王新农呛得脸红脖子粗,他气的又要拍桌子。小丽看到爷爷抬起的手,马上转变了语气:"爷爷,现在立峰走了,我也报名参加幼师考试了,你说怎么办?我是觉得您老年纪大了,身体又有病,不能再去地里受累干活了。您放心,我俩好好干,一年下来一定比地里收入得多。你和奶奶就帮我们看看孩子,安享晚年吧!" 小丽态度的转变,王新农抬起的手慢慢放下,但他总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个对土地有着深厚情感的老人,说什么也不舍得荒弃自己精心管理的枣园啊。沉默了片刻,他好像突然决定了什么,赌气似的对小丽说:"小丽,这样吧,如果枣园承包不出去,孩子你自己带,这十多亩地我和你奶奶继续种着!"小丽一听就急了:"爷爷,身体重要还是地重要?医生不是叮嘱过你吗,以后不能再干重活了,万一你再累个好歹,枣园几年的收入才够医药费啊!"听小丽这样说,王新农又想起自己住院时那高额的医疗费,想想实在吓人。但把枣园荒弃了,他觉得更不忍心:"庄稼人就是干活的命!干活,干活,干就能活着,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说不定干干活我这病就能好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王新农倔强的态度让小丽又气又恼,她想再说什么,却眼眶一热,含着眼泪咽了回去。 坐在一旁给孩子喂饭的王新农的老伴,一看这个情景赶紧转换了话题:"小丽,立峰走了好多天了,连个电话也没往家打,他现在怎么样了?"奶奶的问话,让小丽气恼的脸上又增加了几分愁容,她安慰奶奶说:"立峰到青岛后,给我发过微信。可能刚找到活有点忙,顾不得给家打电话。再说有三国在哪里,不会有什么事的,您就放心吧!"奶奶点点头,可心里还是放不下对孙子的牵挂。 虽然小丽这样安慰奶奶,可她心里怎么会不牵挂自己的老公呢!自从收到立峰的微信,就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发微信也不回。她也打电话问过刘三国,三国告诉她:立峰刚到青岛时给他打过电话,由于自己正忙着,没有及时的给他回话,以后就再也没打通立峰的电话,这么多天了也没来找他,他也在纳闷,会不会立峰为这事生气了呢? 小丽很清楚自己老公的脾气,这是个万事不愿求人的主。不爱说话,自尊心特强,凡事都要面子。也有可能因为刘三国没能及时的回话,赌气自己在青岛找活干了,也许找到合适的工作就会打电话告诉家人吧。 立峰说什么也没想到,刚刚走进这个美丽的滨海小城,就送给他这样的一个见面礼。 他拖着疼痛的身躯,蹒跚地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道依旧繁华,车来人往,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看着这灯红酒绿夜景,立峰心里感到从没有过的孤独和无助,刚才的一幕就像噩梦一样跟随着他:那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医生怎么会是骗子呢?在这样一个法治社会里,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小生长在民风淳朴的农村,他哪懂得市井中的尔虞我诈啊!他开始后悔,在这样陌生的地方不该有那样的好奇心,正是自己的好奇和贪心才使自己上当受骗。身上带的钱都被人抢去了,特别是自己的手机没有了,以后怎么和家里联系? 回到旅馆,立峰和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暗淡的月光,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油然而生。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可能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吧!可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能这样灰溜溜的回家啊,这也许是命运对自己的一种考验! 生性要强的他坐起身来,翻遍了衣服上所有的口袋,只找到三块钱的零线。他拿过行李卷上的挎包,身份证还在,还有吃饭剩下的42块钱零钱,亏得当时匆匆的把餐馆老板找的钱塞进了挎包。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他觉得当务之急必须明天找到挣钱的门路,不然的话,明天就要流落街头了。 第二天一早,立峰走出房间,询问旅馆老板附近有没有劳务市场。老板也是个热心人,他告诉立峰:"从旅馆门口往东走,经过四个路口,那儿就有个劳务市场,每天都有人在找活干,打车一会就到。"立峰谢了老板,从口袋掏出40元钱付了住宿费,回到房间拎着行李就要走。临出门,旅馆老板笑脸相送,并叮嘱立峰,找不到活再回来住,我还给你优惠!立峰点点头,怀揣着仅有的五元钱徒步走向劳务市场。 这是一个晚上供市民休闲娱乐的路边公园,白天却被抄着不同口音的打工者占据。公路旁摆着"专业刷漆""专业木工""专业装修"等等各式各样的专业招牌,长凳上、树荫下、台阶上坐满了打工者,他们或三五一团在打牌,或独自坐着摆弄手机,但一看到有车停在路旁,便呼的一声围过去,询问工种,讨价还价。招工的也像在市场买牲口一样挑肥拣瘦,讨价还价。双方协商满意后,不时的有打工者拿着干活的工具离去。 立峰初来乍到,又空手而来,不好意思前去搭讪,独自坐在行李卷上听着、看着。大半个早晨过去了,眼看着找活的人越来越少,立峰不免心里有点着急,肚子却饿的"咕咕"叫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辆轿车停在了路边,从车上走下一位略有秃顶的中年人。 "哟,黄科长,又来找人啊?"刚一下车,便有几个人打着招呼迎了上去。"是啊,找两个人。200多方炉渣过筛,五天内完成,有去干的吗?"说话中透着精明能干。 看来他们都相互认识啊!立峰一听是这样的活,不需要什么专业,有力气就行,他慢慢的凑了过去。 "黄科长,多少钱一方啊?"有人开始询问价格。"五块钱一方。"黄科长笑着说。"这么大的一个学校的总务科长,你也太黑了吧?这活又脏又累,别说是五块,就是十五块钱一方也没有人去干的!"一听价格,有人退了回去。 "怪不得人家说,越剩到最后的越是滑头,出来干活还嫌脏怕累,那在家呆着去啊。八块钱一方干不干?"黄科长涨了价格,却没人应声。 "那十……"还没等黄科长说完,立峰抢先说了声:"黄科长,我干!"黄科长随声看了看立峰,一看就是个初来打工的。问道:"你多少钱干?""你随便给就行!"立峰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回答得也爽快。"你和谁去?"黄科长看到只有立峰一个人,问道。"这个活我自己五天保证能给你完成!"立峰说的很坚定。黄科长上下打量着立峰,只见他膀宽腰圆,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小伙子,于是就点了点头:"好吧,八块钱一方,上车跟我走吧!" 立峰高兴的把行李卷放到车后备箱,然后匆匆的在附近卖饭的摊点上花一元钱买了两个馒头,坐着黄科长的车向学校驶去。 (四) 这是一所建成不久的大专院校。漂亮的教学楼、宿舍楼错落有致,用冬青组成的一条条绿化带 把每一栋楼连接在一起,特别是楼与楼之间宽敞的草皮间,栽种着不同时令的果树和各式各样的名贵绿化树。一簇簇迎春花、一株株白玉兰含苞待放,桃枝上、杏枝上一串串花蕾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在春风中轻声吟唱。 立峰背着行李跟着黄科长在校园中走着,他仿佛走进了一家私人庄园,又好像来到一所花草苗木展览会。看着这些果树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心中十分兴奋,不禁赞叹道:"这个学校绿化的真漂亮!"黄科长向他介绍说:"这所学校刚刚建成五年,绿色田园是我们学校的主要建筑特色。只不过有些地方还不够完善,等全部完成了那会更美!"立峰心想:如果能在这个地方找份工作,不论工资多少,心情一定很舒服。 学校最南面是一片宽广的场地,一台小型挖掘机正在场地上挖着壕沟,场地的一角堆着一堆小山似的废用炉渣。 黄科长带着立峰来到一座木屋前,打开房门对立峰说:"这片空地是我们学校新建的运动场。你暂且先在这个房子住着吧,干活的器械都这里。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你可一定给我保质保量的干好啊!"立峰把行李放到屋里,对黄科长说:"我在家干建筑时,经常过筛沙石料,您放心,我一定能干好!"黄科长点点头,从一串钥匙中取下一把交给立峰并嘱咐道:"喝水这里有电壶你自己烧,吃饭你可到学校餐厅凭票打饭,出门后一定要锁好门。五天内一定要把活完成,到时候我会来检查的,检验合格后就给你发工钱。休息一下,去干活吧!我还有点事,先回了。"说完,黄科长转身要走,立峰赶紧挥手相送:"谢谢了,黄科长,我一定保你满意!" 多日的委屈从疯狂的劳动中得到发泄,立峰不停地挥动着铁锨,炉渣从网面上滑落分为粗细两面。早春三月乍暖还寒,只穿着一件衬衣的立峰大汗淋淋,嘴里不停着往外呼着白气,手上、脸上占满了一层厚厚的炉灰,猛一看就像刚从煤窑中爬出来的一样。他要在这高强度的劳动中找回自信,他更想在这份自信中证明自己! 太阳已经西坠,晚霞就像一块块烧红的铁板在慢慢冷却,变得青乎乎的一片。干着干着立峰隐隐的觉得腹部丝丝作痛,挥动的手不由得慢了下来。他这才想起,一天只吃了两个馒头,肚子开始抗议了。立峰看着天色还早,又忍着腹部丝丝的疼痛干了一会,就收拾工具回到了小木屋。 身上只有三元钱,能吃点什么?立峰洗着脸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今天花完了那明天怎么办?还是到学校餐厅看看吧!他换洗好衣服,来到了学校的餐厅。 推开门,一男一女两个工作人员正在餐厅内打扫卫生,立峰怯怯地问道:"还有饭吗?"立峰的突然闯入把那位女生吓了一跳,有点不耐烦地说:"都什么点了,还有饭?"那男的停下手中的抹布,打量了立峰一眼,笑着说:"有啊,你看桌子上还有很多!"说着继续把学生们吃剩的饭菜扔到垃圾桶。 看着一大块一大块的白白的馒头、包子、花卷被扔进垃圾桶,立峰的脸抽搐几下,心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近了那个男生,红着脸小声说道:"兄弟,这么好的馒头扔进垃圾桶有点可惜了,给我点行不行?"这个男生看到立峰的表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随手递给立峰两个塑料袋,有点同情地说:"也是农村来的吧,不嫌脏的话,桌子上吃剩的东西你随便捡。以后想到餐厅吃饭要早点来,四点半就开始卖饭!"立峰点点头,一边道谢一边走到餐桌旁去捡学生们吃剩的饭菜。 提着满满两兜饭菜,立峰回到小木屋,他烧了一壶开水,开始了晚餐。他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怜,男生的一句玩笑话提醒了他,这些没花一分钱的饭菜够他吃两顿的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爱惜粮食了,有几个人能体谅父母供他们上学的甘苦啊!整个的包子,掰了一小块的馒头,半条鱼半碟肉片剩在餐桌上到处都是。这些剩饭剩菜今晚却成了立峰的美味大餐,饿了一天了,他觉得什么都那么好吃! 一顿狼吞虎咽,立峰端着水杯开始巡视自己的住所。这木屋一共三间,虽装饰简单,但住着也非常舒适。东间放了两张床,西间则是个杂物室,放满了修剪苗木、整修草皮、喷施农药一些器械和工具,这以前可能是学校园林工人住的地方吧!看到这些熟悉的工具,立峰觉得很亲切,心里犹然有了一种到家的温暖。 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立峰孤单的躺在小木屋的床上,说什么也睡不着。空旷的场地,远处的万家灯火,树丛下成双成对的学生,立峰开始思念家中的亲人。在家处处好,出门事事难啊!虽然在家种地累了点,但是每天热汤热水的吃着喝着,第一次出远门的他,想想家的氛围竟然是那样的亲切!辗转反侧,立峰不停地翻动枕头,突然感觉枕头里好像有异样的响动。他坐起身拉开床头灯,仔细的查看,才发现枕套里竟然放着三百元钱,这一定是奶奶偷偷给他放上的!几乎身无分文的他拿出这三百元钱,激动的手在瑟瑟发抖,眼泪不知不觉得流了出来。 其实,立峰不是王新农的亲孙子。王新农只有一女儿,工作后远嫁他乡,立峰是他院中侄子的儿子。 在立峰六岁那年,他的父亲因患肝癌去世。时隔一年,立峰的母亲因不堪生活的重负,想带着儿女两个孩子改嫁,立峰的去留成了家族中棘手的大事。想想早逝的侄子,看看刚刚懂事的立峰,王新农心里无比的酸楚,侄子这样年纪轻轻的走了,怎么也要给他留个后啊!虽然他知道,抚养一个孩子成人是多么不容易,但王新农前思后想,最后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世俗者的冷嘲热讽,毅然收养了这个孙子。 抚养自己成人的艰辛,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特别是善良的奶奶,这些年来一直把自己当亲孙子看待。这次离家外出,虽然惹得爷爷生气,可奶奶还是偷偷地在他枕套里放了三百元钱。 想想自己已为人父,还没让两位老人过上幸福的晚年,立峰心里十分愧疚。场地上的照明灯明晃晃的刺着眼睛,加班的挖掘机的轰鸣声不时传来,立峰已无法入睡,他索性换上衣服,拿出工具走向自己干活的场地。 第四天,黄科长来到场地查看干活进度。小山似的炉渣,已粗细分列两旁,特别是粗细之间还留有一条两米宽的小路。这样做虽然要耗费好多人工,却给以后的运输提供了很多便利,黄科长心中十分满意,他不由得暗暗称赞,这真是个诚实心细,勤苦能干的小伙子。 黄科长环视四周,却没看到立峰的身影,他转身向小木屋走来,却看到远处立峰正在帮着园林师傅在修剪果树。黄科长慢慢走过去,只见立峰站在高凳上,一手拿剪,一手拿锯,忙得不亦乐乎,娴熟的技术,别具一格的造型,园林师傅站在树下赞不绝口。 看到黄科长到来,立峰从高凳上跳下来,憨笑着对黄科长说:"炉渣今早就筛完了。看到今天师傅来修剪果树,手痒痒了,闲着没事,帮着他干点。"黄科长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手脚勤快、实在能干的小伙子了,他围着树看了看,心里一动,问立峰:"你会修剪苗木?""在家我就是个种果树的,看过好多关于果树修剪的书籍,各种果树的修剪都会点。"立峰回答道。 黄科长点点头,他沉默的一会儿,对立峰说:"负责园林绿化的另一个师傅因老婆生病辞职不干了,你有没有兴趣接替他的工作?"立峰一听心中十分高兴,能在这样的环境工作一直是他的梦想,何况这个工作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却让他不知所措,他挠着头皮不知说什么好了。 黄科长看到他的表情,指了指园林师傅,告诉立峰:"如果想干的话,和他一样,一天干八个小时,全勤月工资三千六,加班有加班费,你考虑考虑吧!" 园林师傅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立峰点了点头。立峰赶紧说:"谢谢黄科长对我的信任!我不在乎工资多少,就怕我干不好!"黄科长笑了笑:"凡事一理。先跟着这个师傅学学,只要用心,我觉得你一定能干好。只不过两个人管理着这么大的一个学校的绿化,也是挺累的。" 立峰想,看来自己就是和土地打交道的命,走到那里也离不开它,只不过这比我在家管理枣树轻松多了,他愉快的接受了这个工作。 黄科长见立峰答应了,好像放下一桩心事,临走时告诉立峰:"我检验过炉渣过筛这个活了,完成得很好。明天去我办公室签字,然后去财务科把这个活的工钱结了。过后我和学校领导汇报一下,你就准备准备上班吧!" 小丽终于等到了立峰的电话,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放下电话,兴冲冲地来到爷爷奶奶的房间,把立峰的情况告诉了爷爷奶奶,奶奶听着不住的祷告: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爷爷简单的问了问立峰的近况,就再没吱声,起身来到院子里。 王新农毫无目的在院子里转悠着。立峰的电话,使他多日来牵挂的那颗心总算平复下来,同时也把他盼望立峰找不到活返回家的那一丝希望彻底打灭。这样一来,怎么处置家中那十多亩枣园就成了他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对外承包是没有希望了,自己身体这个样种着十多亩枣园他又觉得力不从心,难道就真要荒弃了这十多亩地?他想想就心疼。 吃过晚饭,王新农装着盒好烟来到院中的一个侄子家。好说歹说,费了一晚上的口舌,侄子抹不开面子,最后总算答应帮他种着五亩枣园。王新农回家的路上稍稍松了一口气,就是白种,也要送给一家人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剩下的那些地,他无论如何再也舍不得白送别人了,他决心一定,今年一年,就是拼上老命也要把这些枣园管理好,就是累个七死八活,也对得起自己钟爱的这片土地了! (五) 对土地的执着和热爱,王新农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做过心脏支架的病人,他和老伴起早贪黑,每天在枣园里忙碌着。小丽和立峰劝说过多次都无济于事,她认为爷爷是和自己在较劲,是因立峰外出打工在赌气,为减轻两位老人的负担,小丽只好把大女儿送到娘家上学,自己则带着小女儿在幼儿园上班。 其实,王新农并不是在赌气,而是他心中憋着一股劲,而这股劲则源于一个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对当前农村某种现象的担忧和挑战!也正是这股劲,让他在这片土地上雨淋日晒,辛勤的劳作,洒下了一路的汗水。 管理着这片枣园,王新农每天四点多就起床,一壶开水,几个干馍,成了他和老伴枣园中的早餐。修剪枣树,铲除杂草,打药施肥,各种农活干的井井有条,五亩枣园成了左邻右舍枣农的样板田。 清明已过,枣树开始萌芽,这就到了枣树管理最忙碌的时刻。为了使花蕾长的饱满肥大,必须及时的把多余的枣芽掐去,一棵树,上千个芽点,工作量大,时间紧迫。王新农急的吃不好睡不稳,他更加勤劳,一天下来,由于长时间站立,两只脚肿的像发面饽饽一样,手指累的也不能弯曲。小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晚上就和爷爷商量去雇几个人干活,却被王新农一口拒绝。 花儿开了,空气中弥漫着枣花的蜜香,一朵朵肥硕的枣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在绿叶间眨着眼睛。看着这争相开放的花儿,王新农心中充满着满满的希望,但是接踵而来的又一项艰巨的任务又在考验着他。 冬枣树不同于别的枣树,在花期必须环剥枝干,花芽才能分化座枣,因此枣树环剥就成了枣树管理中最关键的环节,也是枣树管理中一项技术性强,最脏最累的一项工作。 六月天,时至中午,枣园里密不透风,潮湿的土地在太阳的炙烤下像蒸笼一样。王新农和老伴还在蹲在树下忙活着,汗水湿透了衣襟,闷热的空气让人喘不上气来。多日的劳累,已使他体力透支,一阵天旋地转,王新农中暑晕倒在树下。 可能是老天对辛勤的老人的眷顾吧,花开花落,一串串幼小的生命在绿叶间勃勃生长。枣园里,充满了丰收的希望! 金秋十月,秋风送爽。蓝天上白云悠悠,枝头上硕果累累,阳光下,绿叶间一串串玛瑙似的冬枣,在秋风的轻抚下羞红了脸庞,水灵灵的像待嫁的新娘, 看一眼就叫人喜在眉梢、甜在心头。 又是一年枣红时! 王新农穿行在枣园中,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那一个个个头均匀枣儿,不时的摘下一个放到嘴里品尝着。再有十多天就到了冬枣口感最好的时候了,一年的劳累,终于盼到了收获的季节。 站在地头,望着满园丰收的景色,心里美滋滋的。他在心中暗暗地估算:根据往年的经验,一亩地三千斤产量很有把握,五亩多地就能收获一万五千多斤冬枣,如果平均三块钱一斤,今年的枣园大约就能收入四万五!嘿嘿,小兔崽子,一月三千六就在外边干的起劲,看你明年还去不去外出打工?算着算着,王新农得意的笑了。 庄稼人就是这样,面对着收获,往往就会忘记了一年的辛劳。这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坐在地头上,开始后悔不该把那五亩枣园送给侄子白种,同时心里暗暗地埋怨,如果不是立峰外出打工,今年这十多亩枣园要多收入多少钱啊! 正在这时,立峰却意外地来到枣园。王新农一愣神,站起身来问:"你怎么回家了?"立峰放好电动车,告诉爷爷:"国庆节加上中秋节,学校放了几天假,我回家来帮您摘几天枣。今年的枣长得可真好!"说着,他摘了一个枣放到嘴里。冬枣的脆甜使他享受到久违的美味,可看到爷爷更加消瘦的脸庞,立峰心里顿时酸酸的,他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自己不在家,枣园管理的这么好,爷爷受了多少苦啊!立峰转过身,抹了抹眼睛。这个亲身经历过枣园劳动的年轻人,他能想象出这位六十九岁的老人为了这片枣园日日夜夜付出的心血。 立峰的到来,一家人团聚,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欢笑。王新农心里高兴,破例陪着孙子喝了几盅。立峰建议趁着他放假在家,这几天雇人把枣摘完放入冷库(枣农家里都建有冷库),等客商来了一块卖了,省下他走后牵肠挂肚。小丽也同意立峰的想法,并提醒爷爷,从手机上看,十天以后可能有一场降雨,村里好多人都开始摘枣入库了。可王新农却认为树上的枣多数糖分不足甜度不够,放到冷库里卖不上好价钱,所以他坚持再等半月十天再摘。 祖孙俩为这事又发生了争执。王新农看了看日历,再有四天就中秋节了。俗话说:"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太平。"这个季节不会有大雨下。于是王新农就决定,趁着节日价格好,先选树梢和外围红枣,摘下到市场上卖,等树上的枣糖分上足了再雇人全部摘下入库。 随着昼夜温差的加大,枣糖分的积累越来越快,王新农又忘了自己的病,每天和立峰摘枣卖枣,忙得不亦乐乎。正值节日,自己枣的质量和口感都很好,拉到市场上很抢手,卖的价格也很理想,一家人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这场秋雨如期而至,并且这恼人的秋雨一下就下了整整的六天。 从一开始的绵绵细雨,继而转为麻线溜子中雨,黑白下个不停。第三天,云彩开始变薄,雨稍微小了一点,王新农就在家坐不住了,他披上雨衣踩着泥泞的小路来到枣园,沿着田埂围着枣园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偶尔有几个半红的冬枣裂了之外,影响不大。他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就急忙回家,准备雨停了继续摘枣。 谁知傍晚,大片的乌云从东北方向涌来,这场多年不遇的秋雨又整整下了三天。窗外阴云密布檐雨如线,王新农心乱如麻坐立不安,奶奶坐在床上不住的祷告,立峰抓耳挠首懊悔不已。一家人都无心吃饭,眼巴巴的看着天,希望这雨快点停下来。 天终于晴了,热辣辣的太阳照着这雨后的大地,全村人都涌向了自己的枣园。 立峰开着三轮车拉着一家人走在去枣园的路上,后面的车斗上装满了装枣用的塑料筐。几天的秋雨,市场上的冬枣已经断货,他们想今天多摘点卖个好价钱。 到了枣园,王新农站在地头上一看,只见枣树上红彤彤一片,枣比三天前红了很多。立峰走到一棵树下,扯过树枝仔细一看,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只见满枝的冬枣,在太阳的照射下正在开裂,多数枣上都有一条或长或短的裂缝。一阵微风吹来,他敏感的闻到枣园里飘荡着一丝丝酒味,立峰摘了一个没开裂的红枣放到嘴里,咬开后酒气扑鼻。根据他掌握的知识,立刻判断出上足糖分的冬枣,经过这些天雨水的浸泡,枣中的糖分已经酒化,这也是枣树上红枣增多的原因。他把这一发现告诉了爷爷,王新农急忙来到树下,又在别的树上分别摘了几个红枣品尝,味觉证实了立峰的说法。 王新农急急火火跑到别人的枣园里,发现他们树上的红枣也是这个味道,并且是枣越红酒味越浓。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来到自己的枣园,他知道这样的枣是不能摘的,摘下后放到塑料筐一挤压,好枣很快也会有这个味道,再说这样的枣到市场也没人要啊!王新农眼冒金星,不知所措了,立峰安慰爷爷:"等两天再摘吧,也许经过风吹日晒,酒味就会消失的。"王新农觉得有道理,于是一家人垂头丧气开车回家。 两天后,王新农和立峰来到枣园一看,心里彻底凉了,酒化的枣已经脓包腐烂,剩下的大多数在太阳的暴晒下,枣上出现了宽宽的裂缝,几只苍蝇在树枝上飞舞。就这样,辛苦了一年的枣农,满满的丰收的希望在这场秋雨里化作了泡影。王新农急火攻心,住进了医院。 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王新农的身体渐渐康复,他明显的苍老了许多。秋风瑟瑟,王新农步履蹒跚在枣园里走来走去,落叶飘飞,光秃秃的枝干上几个干瘪的小枣在秋风中晃来晃去,树底下厚厚的废弃的冬枣已经渐渐干枯,他蹲下身子,翻动落叶,不时的捡起几个枣儿装进衣兜,心中百感交集。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乡间小路,小路的对面是一大片荒弃的枣园。齐腰深的枯草,一丛丛拉拉秧缠绕着树干而上,爬满了树冠,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怪兽,冲着他在狞笑。王新农心中隐隐作痛,他突然神经质地从兜中抓出一把枯干的冬枣,狠狠地向那怪兽掷去,仰天长啸:土地啊土地,等我们老了,还有谁来管你呢!一声叹息,两只昏花的眼睛里滚落出几滴老泪,然后瘫坐在这片荒芜的冬枣园的田埂上…… 作者:于志华,滨州市沾化区人,沾化区作协会员。爱好文字摄影和旅游,多篇作品见于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