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在云南种咖啡十年想用时间打磨出顶级本土风味

　　从2013年到2022年，90后男生番体健在家乡高黎贡山种了十年咖啡。他在上海某家工厂有一份正式工作，但为了自己的咖啡梦想，每年会回家3-4次。
　　2021年3月，正在上海隔离酒店的番体健收到消息，刚种下不久的1000株瑰夏（Geisha）咖啡树，全部在极寒天气下被冻死。他怔在原地，好几秒一动不动，＂像失去亲人一样＂。
　　很快，他又振作起来，决定重新播种培育的第四代瑰夏。这个品种号称咖啡中的＂拉菲＂，原产埃塞俄比亚，2004年巴拿马生豆竞赛BOP冠军，21世纪咖啡界王者。咖啡圈内流着一句话：平生不识瑰夏种，纵称老饕也枉然。
　　但是，花了十年时间、投入几万金钱、付出了奔波之苦，赌上了大部分精力，番体健的咖啡还是没有达到他理想中的风味，也没有给他带来足以谋生的经济回报。家人劝他放弃，他说，再给我四五年时间，我就是想证明云南能种出顶级的瑰夏。
　　云南不缺咖啡，缺的是番体健想要的顶级本土品种。数据显示，全国98%的咖啡种植面积和99%的咖啡产量都在云南。2021年，全省咖啡种植面积139.3万亩，产量10.9万吨，咖啡种植从业人员约20多万户，近100多万人。
　　2022年初，番体健在网上发起召集，想让网友一起来做第四块实验地和第五代瑰夏的见证人，目前已经吸引到500多位支持者，组了一个咖啡庄园共建群。
　　以下是番体健的自述：
　　至今，我还记得人生中第一杯瑰夏给我的味蕾带来的冲击，那轻盈细滑的口感，那口齿间溢满的清甜香味，如洁白的茉莉，也有柑橘之类的果香，就像＂水果炸弹＂一样。那一刻，颠覆了我对咖啡的认知。
　　咖啡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新事物，我算是＂咖三代＂，我的祖辈父辈都曾靠种咖啡谋生。爷爷给我讲过上世纪50年代云南的咖啡种植热潮，我们保山是中国小粒咖啡种植和加工最开始的地方，也是云南小粒咖啡三大产区之一。当时咖啡是重要贸易作物，能卖到一公斤5块钱。你可以想想当时5块钱的购买力。
　　在这种背景下，潞江镇几乎家家户户都种咖啡。在我小时候，家里所有的地，除了留出1-2亩种植稻谷作为口粮外，其余的4-5亩地全都用来种咖啡。正常情况下，5亩地能产出2000公斤左右的咖啡豆，可以给整个家庭带来上万的收入。
　　虽然托咖啡的福，我们家早早地成了＂万元户＂，但我的祖辈父辈都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我曾经煮过咖啡给他们喝，他们还挺嫌弃，说味道像中药一样，有什么好喝的。我高中毕业就出去工作了，也是去了大城市才开始喝咖啡的。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雀巢咖啡进入云南，开始大面积收购咖农手里的咖啡豆，由于当时咖啡主要靠出口，国内还没有消费咖啡的习惯，所以定价权也掌握在雀巢等这些外来的公司手里。
　　咖啡生豆的收购价是10块钱一公斤的时候，我家能靠咖啡每年收入2万元。到了2000年以后，这2万元仅仅能维持家庭基本生计，万元户的荣光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到了2000年左右，家乡的咖啡种植出现了一个下降期，现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一个印象，就是那会儿到处都在砍咖啡树。地里开始改种百香果、释迦果、菠萝蜜等热带水果，还有黄瓜、西红柿、豆角等反季节蔬菜，这些比咖啡更有经济效益。
　　已经结果的咖啡树，仍然被砍掉
　　我是在2010年离开家乡出去工作的。2012年，在一位前辈的咖啡园里，他给我冲了一杯从国外带来的瑰夏，是巴拿马翡翠庄园的绿标（咖啡等级）瑰夏。咖啡和红酒类似，讲究产地和品质，巴拿马翡翠庄园瑰夏可以媲美红酒里面的拉菲，属于顶级中的顶级。
　　也是在2012年，云南本土咖啡正在经历一场劫难，收购价格跌到不到10块一公斤。眼看着父辈亲手种植的咖啡豆被贱卖，于心不忍，我就尝试在网络上兜售自家的咖啡豆，但是反馈很糟糕，被评价说风味差、品质不稳定。从小在种咖啡的环境中长大，听到这些评价，我很难过。
　　我开始思考，高黎贡山的自然和地理环境，能种植出精品咖啡吗？要不要试试瑰夏？
　　这一试就是十年。
　　2013年，我花了1000块钱，买了十粒瑰夏种子，在高黎贡山选了一块地种下。每隔一阵子，我就骑上两个小时的摩托车，再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去查看它们的生长情况。看到小树苗从土里冒出来，会有一种当爸爸的感觉。
　　咖啡树苗破土而出
　　我选的那片地，海拔在1450-1600米左右，算是比较保守的海拔选择，毕竟我不希望第一代咖啡树苗被全部冻死。
　　对于咖啡种植来说，海拔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它影响的不只是咖啡树的生长环境，还影响着咖啡豆的风味和品质。海拔高一些，气温就相对低一些，咖啡豆的生长期也会相应延长，这就会让它有足够的时间去提取土壤里的养分，利于转化一些风味物质，比如甜感。
　　海拔高一点的好处有很多，但相对而言，产量会低一些。云南现在很多商业化的咖啡种植选取的海拔高度在1100~1500米，而我选取的，都是在海拔1500米以上。
　　高黎贡山上
　　一棵咖啡树通常需要3-5年的生长时间，才能开花结果。2016年，我最早种下去的十粒瑰夏种子，仅有一株生长为成年咖啡树，并结了10个咖啡果。这个成果真的很不容易，因为跟其他品种相比，瑰夏的叶面和根系都非常薄弱，在吸收养分方面比较难，养护也就难上加难。
　　2016年，我又从国外一家庄园获得了瑰夏种子，为了实验出理想的风味，随后我开辟了第一块试验地，确保10公里范围内没有种植其他品种的咖啡，租了两亩地，种下400多株，存活了四分之一。2020年，这块实验地种植的第二代瑰夏，收获了第一批400克鲜果。
　　咖啡树的存活率低，跟我的粗放式管理也有关系，除了除草、松土，我几乎不做干预，也没有使用化学肥料。由于我在上海工作，一年回去3、4次，为此专门请了养羊的姑父帮忙打理，他就用羊粪堆肥，比较绿色环保。
　　除了挑选合适的土地培育不同的风味，我还尝试从技术上去改进，比如用不同庄园来的种子繁育的幼苗相互嫁接，有一个基因杂交的想法。我在看书学习的过程中，还看到一个观点，就是说，咖啡如果想完全继承它母株的风味特性，还是需要无性繁殖，比如说扦插（截取植物的根或枝插入土壤中，使其长出新的植株）。这些都在尝试的过程中。
　　番体健的学习笔记
　　2020年，我又另租了一块实验地，开始培育瑰夏本土咖啡第三代，这块地海拔更高，有1500-1650米。紧接着在2021年初，我又选了一处海拔达到1870多米的地方包下了5亩地，种了1000多棵瑰夏——也是我培育的第四代。这个决定，给我带来了致命一击。
　　2021年3月份，家乡气候反常，遭遇了一次寒潮突袭，还频繁出现冰雹和霜降天气，我的1000多棵第四代瑰夏树全部冻死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上海隔离。但就算我当时在云南，恐怕也束手无策，极端天气之下，没有人工干预的办法。
　　我难过了一个星期，也想过要不要就此放弃。不过，我很快说服了自己，在原地重启梦想。
　　我没有怀疑过云南是否适合种植瑰夏，就算我还没成功，也不代表地方不行。云南西部和南部北纬25°以南属于咖啡种植带，大部分地区海拔在1000-2000米，地形以山地、坡地为主，且起伏较大、土壤肥沃、日照充足、雨量丰富、昼夜温差大。从纬度来看，云南比巴拿马要高一些，自然环境也好。我在挑选实验田的时候，会专挑那种海拔高、环境好、不通车甚至走山路都很艰难的地方。只要土壤、气候合适，其他都不是问题。
　　我希望我种出来的瑰夏咖啡，杯测在90分以上，理想价格在1000元一公斤以内。
　　咖啡生豆
　　杯测，是业内评价咖啡豆等级的普遍方式。一般来说，综合评分在80分以上的咖啡豆为精品咖啡豆，达到60分但是未满80分的咖啡豆就是商业咖啡豆。像瑰夏咖啡的顶级品种，以翡翠庄园的为例，杯测分数在88-89分以上的话，市场价能卖到1500元/公斤，这还是绿标的价格，如果是红标还要更贵。目前，云南咖啡精品率只有10%左右。
　　2022年3月14日，纽约咖啡期货报价222.95美分/磅，雀巢在云南报价35元/公斤。这个价格，已经是云南咖啡豆市场过去十年来最好的行情。
　　最近五年，云南的咖啡行业也在向精品咖啡路线转型，大家开始意识到，把咖啡的质量做上去以后，才可能有更高的回报和议价权。我看到过有人卖云南本土瑰夏咖啡，售价大概是1200元/公斤生豆，听说一上架就被抢光了。作为云南＂咖啡人＂，我觉得这个价格偏高，因为同等价格可以在国外买到品质更好的瑰夏。
　　当然，看着同行已经变现，我肯定会有些羡慕。早在2018年，当我的第二代瑰夏苗出来后，有朋友建议我大面积种植，可以趁着瑰夏的噱头先捞一笔。我拒绝了，因为我对它的风味还不满意。
　　我很清楚，我的项目还没到商业化那一步。比起把咖啡卖出高价，我更期待得到家人朋友的认可。
　　家里人对我种咖啡这事一直有怨念，他们觉得我应该把资源用在性价比更高的作物上，再加上一个人坚持下来，也很孤独，所以，2022年初，我决定召集网友一起来做第四块实验地的见证人，也能跟有同样爱好的人分享，现在吸引到500多位支持者，我们有一个咖啡庄园共建群。等到最新一批咖啡树有收获后，我会把前两年的咖啡免费送给他们。
　　即便未来种出满意的咖啡风味，我也不大会考虑大面积种植，顶多种个二三十亩地。在质量和产量之间，我会首选质量，走小而精的路线，不仅要做杯测分数上的精品，也要做绿色生态环保意义上的精品。我在经济上要求不高，能养家就很满足。
　　种植十年，我拥有3块实验地，共7亩地，有1500株瑰夏，每年能收极少量的生豆。从租地和买种子，还有请人帮忙照看，整体的投入在几万元，但最大的成本还是时间成本，毕竟农业的回报期都很长。
　　我个人觉得，可能需要培育4-5代后，咖啡树才能适应本土的环境，进化出属于本土的风味。我不想也不可能复制巴拿马瑰夏的风味。培育一代瑰夏需要3-4年，到4代5代就需要12-15年，还要面临天气等不确定性因素，未来我要走的路还很长。
　　明年，我会再找一块地，把第五代瑰夏种子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