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解药（组诗）

　　宋晓明
　　萝卜条
　　拔来萝卜带来泥
　　来自大山的泥
　　种进花盆，而萝卜
　　一条一条
　　晾在花园里
　　路人相诧异
　　有股什么味
　　在故乡，双臂通红的女子
　　正满天地晒萝卜丝
　　腌萝卜条
　　哪家哪户有女人
　　一闻
　　就会知道
　　让我留着这点女人味
　　让你随时找到
　　回家的路
　　早安
　　美好总是简单
　　万物都有情义
　　一朵花在路边摇曳
　　或者只是一缕清香
　　随风飘来
　　对我都是
　　特别的馈赠
　　街市依然寂静
　　而内心藏着山水的人
　　早已鸟唱鸡鸣
　　晨曦把众生
　　抬高三尺
　　寒夜
　　雨是冷雨
　　风是冷风
　　光不知道
　　整个城市
　　都还在
　　熠熠生辉
　　我靠近那只
　　发光的金属小鹿
　　仿佛只须替它
　　打一个寒颤
　　它就活了
　　趁此刻
　　趁此刻
　　你占山为神
　　我得水为仙
　　花在树上
　　湖光澄澈
　　阳光和水
　　彼此镜照
　　就趁此刻
　　所有的此刻
　　我们肉身轻灵
　　与美相遇
　　与好同居
　　小女生
　　还想要个布娃娃
　　尽管家里有了
　　好几个
　　让他们站成一排
　　或凑成一窝
　　让我当威武的队长
　　或娇宠的小姐姐
　　让我和他们一起
　　滚成一团
　　或者发出尖叫
　　而你最好的态度是
　　别闹了
　　小屁孩！
　　初夏
　　猫在光里穿梭
　　穿越时间的栅栏
　　和梦的折线
　　一缕清风
　　是漾起的蔷薇给的
　　一种静谧
　　是喧闹的鸟给的
　　而如约绽放的细辛
　　是我给自己种下的
　　一味解药
　　假装忘了
　　这个城市的夏天
　　有着蓬勃的心脏
　　小心眼的种花人
　　常常忘了
　　给花浇水
　　忘了的事不止一件
　　比如去年冬天
　　就已置好的夏装
　　都忘记拿出来
　　去年的东西多么便宜啊
　　可今年
　　又更加便宜了
　　又比如曾经和那人
　　约好去巴厘岛
　　现在只得
　　都假装忘了
　　兰花草
　　不知不觉
　　这城市的新居
　　就多了很多
　　老家的什物
　　手工做的竹椅
　　干得发白的老艾叶
　　几个泡菜坛子
　　都是妈妈执意搬来的
　　而我带回的
　　是老家台阶前的
　　几株兰花草
　　这完全无用的东西
　　在新居的屋檐下
　　熟门熟路，蓬勃地
　　铺开一大片
　　一点都不像我
　　进城二十年
　　时尚光鲜的衣着下
　　仍是一颗村姑的心
　　凤眼迷离
　　所见都很陌生
　　看雨
　　骤急的雨，压下来
　　高大的樟树矮了三寸
　　一向很阔的梧桐树
　　耷拉了身子
　　红枫的红和玉兰的白
　　都模糊不见
　　居民区褐色的瓦顶上
　　雨雾像起落的鸟群
　　你回头一顾
　　刚才娉婷而行的女子
　　此刻正双手抱肩
　　湿漉漉地呆在不远处
　　窄窄的屋檐下
　　大雨滂沱
　　我看过的雨
　　你未必看见
　　麓山夜饮
　　突然想去岳麓山
　　突然很想喝一杯
　　坐高处，沐清风
　　看山上山下
　　一切很美
　　酒不烈，刚刚好
　　让我闻到弥漫的花草香
　　人不多，刚刚好
　　让我听到幽林深处
　　缱绻的鸟鸣
　　明知山下的璀璨里
　　依然烟火刺鼻
　　烦恼缠人
　　而这短暂的逃离
　　只一杯酒
　　就微醺如醉
　　我赤脚下山
　　踉跄着，接连打了
　　四五个电话
　　游乐场
　　大雨赶走了人群
　　却像突然奏起的乐章
　　把本分安静的各色树木
　　以及池塘里华服纤腰的青荷
　　挺拔脱俗的芦苇
　　统统带进了
　　凌乱的舞池
　　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摩天轮
　　居然还在转动呢，仿佛满载了
　　跌跌撞撞的雨珠
　　像挨挨挤挤的小孩
　　在失重眩晕的异感里
　　快活地喧哗
　　发出尖叫
　　代表春天
　　窗外一株树
　　春至不开花
　　秋来不挂果
　　就这么
　　单调地站立
　　可是有我呢
　　我浇水，施肥
　　让它的绿
　　像一座喷泉
　　当然，我还逛了趟花圃
　　带回牵牛、茉莉
　　姬小菊还有满天星
　　统统，挂在了树丫上
　　我代表春天
　　要让一棵树
　　变成一座花园
　　阳光照过的事物
　　总要抱出来大把大把的衣服
　　园子里牵着两根绳子
　　一根在橘树与桂花之间
　　一根在枫树与枣树之间
　　你不知道３２层高楼之间
　　阳光多么稀罕
　　可总有一些没有被遮住的阳光
　　像母亲的手拂过万物
　　傍晚收回的衣服里
　　每一件都像吸足了光的海绵
　　还有橘树桂花树枣树绵长的味道
　　以及低矮而斑驳的花草
　　比如冬青茶花紫苏薄荷
　　一件在身，如随身携带
　　清凉馥郁的夏天
　　清明茶
　　几棵老茶树
　　长在祖墓边
　　清明扫墓
　　顺便采回来
　　一小筐鲜翠
　　一大把春光
　　就着灶膛的温火
　　就着清凉的月光
　　妈妈细细地揉搓
　　揉去岁月的苦涩
　　揉进无限的心事
　　几两清明新茶
　　分赠城里儿女
　　泡一杯，清香满屋
　　品一品，百般滋味
　　嘹亮
　　喇叭花和雄鸡
　　都有一种嘹亮
　　风吹着调调
　　抹平人间的殇
　　摘去口罩后的春天
　　比平日来得更鲜更香
　　更像那年手术后
　　你端过三条老街
　　送来的
　　一小钵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