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里（1）

　　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里（1）
　　■作者：任红卫
　　老爸，今天我们一家人来看您了。儿子红卫我很是想您，这些天我想来想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如果我知道有这一天，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了，好好地陪您说说话。聊聊您小时候在老家的事情，您在朝鲜战场的事情，您在721矿职工医院工作的事情，您在行政处、房产科、家具库还有服务公司工作的事情，以及您退休在深圳生活的事情，点点滴滴，还有我们一起准备2023年后去外地旅游的计划。
　　我知道您累了，您就好好休息，不用回答我，我只想和您说说话。之前我们有约定的，等疫情好点我们再去重庆自己的家住几天。房间里面还有十多箱老酒等着您呢，虽然您不好意思说，我们爷俩都知道这酒就是专门给您留着的。您当时还问我能不能坐飞机去重庆呢，我说可以的，您是老干部呀！重庆是我们的老根据地了，我们不是经常去的嘛，去年三月份还刚刚从重庆坐飞机回来深圳的，我还记得飞机上的乘务员对你们二位老人格外关照，还说希望下次再次服务你们。你说还想再去成都、苏州、桂林、西安走走，想再去上峨眉山，再遇到当年我们在金顶上碰巧见面的那个军区首长。
　　我还记忆犹新，当时对方得知你祖籍是重庆，又是来自改革开放的广东深圳、又是抗美援朝54军403团3营的老兵，又是一个人拄拐棍上来的时，那个首长对您油然起敬，羡慕您，因为他的革命战友也是54军的首长。是啊，你们在金顶山上谈的真兴奋，他身边当时还有三个警卫，二个家人陪同呢，我当时称呼您为老干部，我就站在您的身边，这天您非常高兴，虽然您已经八十六岁，拄着自制的拐棍，站在峨眉山金顶上，仰望四周，晚霞落日，我们都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老爸，天堂一定很美吧，要不然，上去的人怎么都不下来呢？老爸，过去跟您在一起的事情太多了，流金岁月历历在目，还是聊聊你在721矿职工医院工作的事情吧。小时候我才几岁时你就经常带我去医院上班，我基本是在医院长大的，所以印象很深。那时候你在职工医院供应室上班，对面是化验室。你们在供应室大桌子上工作，做药用棉签，纱布，绷带，清洗注射器等，你把这些物品分类包好再放在消毒高压蒸发器里面进行高压消毒，大概一个小时后然后再取出来分类放好，等待各外科、内科、手术室科室的护士来领取。
　　那时候我就在供应室的桌子底下爬来钻去，有时我在桌子下面拉住来供应室领用品护士的白大褂衣角，弄点恶作剧。看着你们在喝盐水瓶一样的东西，趁你们不注意，我也有时把放在桌子上面的有水的瓶子拿到桌子下面尝尝，甜的我就喝，苦的我就不喝。我依稀记得有画着大鱼标签瓶的鱼肝油、盐水瓶装的葡萄糖，鱼肝油也都是瓶装，有像浅褐色100粒装的，也有乳白色液体500ML装的，盐水瓶500ML装的葡萄糖味道真不错，我有时能够喝一瓶。有次被你们发现了，你们不相信我能够喝完一瓶。后来你们还是相信了。现在我都找不到这种味道。
　　有次您还带我去食堂后面的小房间吃高压锅炖的蟒蛇肉，蟒蛇是上山采草药陈万民药剂师、罗富友医生抓的，您用医院消毒高压蒸发器炖的，蛇肉很好吃，味道真香啊，几十米外都能闻到。至今，我再也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您还带我经常吃些神秘的东西，是一些人送过来的，肉炒的味道真好吃，至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许我吃喝了太多这些东西，身体一直不错，个子很高，经常在医院和家里干些调皮捣蛋的事情，还打老表惹祸，晚上医生和邻居左右经常告状，让您和母亲伤透脑筋。
　　老爸，有些事情不知道从何说起，可是在我心里面你做的有件事情我记忆深刻。时光岁月倒回1998年-1999年期间，那时您已经退休来了深圳，我们还住在深圳福田区景田（深圳特区报社附近）。某天，我们家来了一位客人，客人是70年代从721矿职工医院放射科调去湖南衡阳核工业部272厂职工医院工作的胡珊源叔叔，您那时还在721矿职工医院供应室工作。这次胡珊源叔叔在我们家玩了几天后就和您一起去了深圳关外的龙岗区，你们说是去看访721矿职工医院另外一个叫曾学清的老同事。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是住在721矿古城新华书店后面3栋平房中最后一栋的3号房，曾学清叔叔家是住在我们家平房后面的一栋三层楼房的一楼，胡珊源叔叔家住在曾学清叔叔家楼上二楼，曾学清叔叔后来因工作原因调到了抚州市中医院工作，后来全家就调去抚州市了。曾学清的爱人在职工医院马路外面对面山上的公溪小学当老师，记得有一年，他们家的小孩罗罗（小名）考上了大学，我母亲天天唠叨我，要我像罗罗一样，好好学习。那个时候不懂事，母亲对我说话时，我心里只想着马上去外面河里钓鱼摸虾掏鸟窝。
　　几天后，我开车从市区去关外的龙岗区接你们回来，路途要一个多小时。事后我得知，曾学清叔叔自己是医生，来到深圳龙岗区农贸市场附近开了一家诊所，自己当老板，各科室齐全，因为医术好，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当我开车到达曾学清叔叔上班的地方深圳龙岗区农贸市场附近时，曾学清叔叔早已经在他的诊所外面等候我了，当时我记得曾学清叔叔头发打了摩丝，头发梳得铮亮，脚上的皮鞋也擦得铮亮，穿着背带衣裤，打着领带，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没有穿白大褂，我至今难忘。多么好的医生啊！只见曾学清叔叔左手提着一袋物品、右手拉着我说，小王（任）啊，你爸爸是好人啊！这是我给你爸爸买的礼物，这里面有皮鞋、衬衣、皮带，还有我从香港托人带来的糖果、饼干等。我会永远记得你爸爸的，他是好人啊！曾学清叔叔说着，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在上世纪60-70年代文革期间，派系斗争，721矿职工医院也不幸卷入这场斗争里了。某日曾学清叔叔不幸被一造反派拉去交代问题，被关在医院食堂后面的男厕所里，不交代清楚问题就不让曾学清叔叔出来，厕所外面还有人看着。曾学清叔叔是医生，只会看病救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关了几天，吓坏了。曾学清叔叔快要受不了，可能想不通了。
　　某天您受胡珊源叔叔委托，让您送一个纸条子给曾学清，胡珊源再三叮嘱您，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纸条子。您也不知道纸条里面写了什么，因为您从小就没有上过学，豆大的字不认识几个，您的名字还是在朝鲜战场上部队文书教的。于是在某个晚上，您借上厕所机会，接近曾学清叔叔，趁着厕所看守疏忽的空隙，把纸条偷偷地塞给了曾学清……
　　据事后曾学清叔叔说，他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二个字：坚持。就是凭着这二个字，曾学清叔叔坚定了信心，坚持下来了，直到他被放了出来获得自由。曾学清叔叔说他一辈子不会忘记我父亲冒着生命危险给他递纸条子，特别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纸条子虽然小，但是给了他坚定活下去的信心。
　　我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这些事情，或许他觉得这是他本份该做的，因为父亲就是简单地觉得曾学清是个好同志。这就像是父亲一生的写照，简简单单，勤勤恳恳，在普通工作岗位上干着本职工作，一辈子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就是像父亲这样一个个简单和平凡的人的努力，才有新中国的发展和崛起吧。
　　写到这里，回忆着这些与父亲在一起的旧事，我不禁眼眶湿润了。早知这么突然，我就再安排他们革命老同志在改革开放的广东深圳特区多多聚聚……父亲我会永远记着您，记着和你一起的点点滴滴，记着您那一颗做一个好人的初心。
　　●2023年2月1日写于广东深圳@原文刊载于第355期《游子》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