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智地理丨边城瑞丽在复苏5万翡翠主播回归

　　编者按：
　　在AI成为全球热议话题的当下，它能否真正觉醒、替代人类仍无定论。但是，在中国广袤的热土上，新技术、新政策正在加速城市和产业的数字化，并推动经济发展进程却是毋庸置疑。
　　在以数据、算法驱动的未来，数智化城市成为新的趋势。借助数字化和互联网的力量，越来越多的城市产业带找到了出圈、成长、壮大的新方式。无论是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还是边陲小镇，信息鸿沟不断被打破，产业的发展也不再受限于物理范畴的距离。
　　我们深刻意识到，凡事欲速则不达，数字化不是一场狂飙突进的运动，城市产业的发展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城市和产业的数字化，本质上是仍然要遵从初心，一座城市本身的优势和发展规律，才是核心原动力。为此，21世纪经济报道特别推出＂数智地理＂系列报道，挖掘城市产业背后的内生力量、创新举措以及数字化带来的新动能。
　　本期聚焦云南省瑞丽市。万事从头，百废待兴。经历停滞后，瑞丽复苏最快的仍然是玉石领域，同时对其他相关行业也起到了带动作用。过去三年外流的玉石从业者们正在回归，他们借着直播的东风将翡翠销往全国各地。5万主播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曾经繁忙的边境贸易何时能找回交易场景？边陲小城的产业振兴何去何从？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陶力 云南瑞丽报道
　　从云南德宏机场出发，开车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就能到瑞丽。这儿没有直达的班车，只有三三两两的出租车司机，散落在机场出口殷勤地拉客。
　　但是，客人其实并不多，要凑齐一车四个人出发并不容易。毕竟，这才2月底，距离1月8日瑞丽口岸全面恢复通关也才过去了一个多月。午后的瑞丽街头，炎热而慵懒，像极了东南亚的夏天。行人很少，狭窄的街道大多是与玉石相关的店面，摆放着五花八门的样品。
　　市区交通工具并不多，常用的网约车平台也无人接单，大量的私家车、豪车在街头驶过。而令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唏嘘的是，街面上仍然有大量关闭的店铺，空空如也的橱窗里看不到昔日珠宝的流光溢彩，只有泛着尘埃的展示柜，似乎仍在等待主人的回归。
　　看上去，这里不过是中国普通小城的一角，但瑞丽并不普通。瑞丽三面毗邻缅甸，玉石产业起步于上世纪90年代初，历经30多年发展，产业规模从小到大、加工由粗到精、结构从单一到多元化，已初步形成了集加工制造、销售流通、直播基地等为一体的产业格局，2018年因淘宝直播入驻带来新理念而声名渐起。
　　绵延169.8公里的边境线，给它带来发展机遇的同时，也曾带来巨大的防疫压力。过去三年里，一些人离开，一些人留了下来。身为边境城市居民，这里的人们对于变化和新鲜事物都以高度开放的心态看待，一如直播带来的根本性变革。
　　＂今年我们希望线上直播销售能恢复到2019年的90%以上，线下恢复相对更快一些。＂
　　姐告玉城直播基地总经理司光洋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2020年之前，瑞丽这座人口不足50万的小县城，主播大概有5万人。也就是说，每10个人中，就有1个主播。
　　某种程度来说，互联网和数字化给他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客流量，给他们增加收入，为他们提供相当一部分就业机会。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互联网呈现的＂二八定律＂也令他们感受到了焦虑，以及深耕供应链和品质提升的压力。
　　万事从头，百废待兴。5万主播重新回归，瑞丽的新鲜活力也在眼前。
　　小城醒来
　　＂今天有28个航班，之前一天只有四五个，基本拉不到活。＂芒市的出租车司机小王惆怅地说，过去他跑德宏机场到瑞丽的路线，一天能拉到四五个客人，除掉成本收入轻松能有个五百元左右，现在一天只能跑一趟，收入少了三分之二。
　　正值午后，阳光猛烈，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很少。过去多年，尽管地处边陲，瑞丽也并不缺乏客商。规模虽然小，却是一座包容性很强的城市。在语言上，由于瑞丽大部分汉族人来源于北方，因此当地语言与北方语言有着很深的渊源，大部分市民可以说标准的普通话，沟通上没有障碍。
　　同时，瑞丽也积极地接纳全国各地来的淘金者。据悉，在瑞丽市场监管局注册以珠宝为主体的商户共计11341户，2020年仅瑞丽珠宝翡翠直播行业交易额就突破百亿元。此前，因为疫情让这座小城按下了暂停键，一批客商也随之流往广东平洲、四会、揭阳等珠宝产业带。
　　2月15日早晨九点多，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来到姐告自贸区内，当地人介绍，刚刚解封时，这里的道路上长满了膝盖深的野草。
　　事实上，姐告是中国唯一实行＂境内关外＂特殊监管的边境贸易区。自2000年开始，姐告就做起了翡翠生意。2016年开始，珠宝人在就已经开始直播，那时候还没有固定的位置，在市场的各个摊位＂走播＂。
　　游客在瑞丽口岸前拍照（本报记者摄）
　　如今，除了冷清，没有更合适的词形容。前往国门广场的路上，沿途商店开门的还不多。白天的瑞丽也似乎还在沉睡中，因为直播和原石交易基本都在晚上才刚刚开始。＂我们玉城是2000年成立，总摊位长度加起来将近4000米，目前线下差不多有2200户个商家，线上做直播的4500户左右。＂司光洋透露，一个直播间的标配是一个主播加助理，旁边还会坐几个货主，大团队可能更多。晚上在玉城直播区停留的应该有2万人，一整天下来市场上流动的人在4到5万。
　　眼下，一些商家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复苏的状态。以主播橘子为例，她在1月份注册的淘宝直播账号，当月销售额是300多万元。
　　这也给了不少淘金者信心。＂消费者的消费水准是有提高的，因为此前限制了进口，国内存量的翡翠越来越少，整体价格就开始上往上走。＂橘子透露，目前平台流量尚处于红利期。
　　此前，为了吸引出走的主播回归，瑞丽市政府、平台以及商家协会都在积极努力争取机会。
　　2023年春节前前夕，姐告玉城直播基地就开始推出优惠政策，针对淘宝商家提出免租一年的政策。＂当时很多人不理解，很多人都回家过年了，我们这个有什么用？但是我们就是想让那些散落在全国各地的珠宝商家、直播商家以及从事直播的人，在过年期间有一个思考，过完年就直接来我们瑞丽。＂司光洋透露，为了方便商家复工，玉城还提供了免费的午餐，以及免费的培训课程。眼下，玉城的档口基本已经租完，每天能出来摆摊的商家恢复到了70%左右。
　　部分商家在玉城摊位前直播（本报记者摄）
　　回流的人
　　瑞丽街头，白天鲜有人流的原因，还在于晚上才是黄金时段，从晚上8点开始一直到凌晨2:00，这4个小时时间里基本全城主播出动。
　　＂你们可以感受一下，现在晚上三四点这一条小吃街的灯都还亮着，证明人是真的多了，民以食为天嘛，有人就有生意。＂缅甸翡翠联盟MCN机构合伙人兼淘宝主播范晓铭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从事翡翠行业10多年、做淘宝直播5年，范晓铭感慨，尽管因疫情原因不得已搬离瑞丽，但多方综合的因素让她们又毫不犹豫搬了回来。这背后是近2000人团队的大迁徒，也是瑞丽翡翠行业的一个缩影。
　　＂现在我们的用户也开始年轻化，挂件类的客单价相对较低，也比较符合他们的需求。另外，年轻人对于国潮国风的喜欢，也促使他们去购物一些像玉石这种有传统文化情结的产品。＂范晓铭坦言，瑞丽这个城市因直播兴而，无论多晚下班，都能有一碗热饭吃。直播几乎带动了周边所有的产业，包括衣食住行。
　　在这座开放的小城里，可以看到经营潮汕菜、广东菜、云南菜、四川菜、湖南菜等五花八门的餐厅，迎接着五湖四海前来淘金的人。
　　事实上，受制于外部环境，最近几年，真正去过瑞丽的人可能不多，但并不妨碍互联网在这里找到机会。淘宝直播珠宝产业带负责人竹树说，眼下几乎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要在瑞丽当地工作，更早之前她也是一名带货主播。
　　＂我们一直倡导的是内容直播，要注重视觉、粉丝的黏度，还有直播间的内容以及货品。是综合多方面的，你不能单单说货好或者主播好，要有很多个纬度。＂竹树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瑞丽非常符合国人传统概念里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瑞丽的翡翠相较更具性价比。
　　对于直播行业来说，原产地成为从业者们动力的源头。＂透不透？亮不亮？这冰种如何？喜欢的宝宝们，扣个1。＂2月15号一早九点多，尽管大多数柜台还没有开，小吴就开始了直播。他对着支架上的手机，有些羞涩，他并没有大声吆喝着，而是一边聊天一边介绍货品。镜头的另一边，是一件件翡翠挂件。
　　＂我之前一直在帮别人卖服装，半年前才来瑞丽开始做直播。因为这边都是玉石，所以还是要先学习。＂小吴说，好的时候一天也能卖出几万元，每个月收入都比之前高。而自己之所以一大早做直播，则是因为早晨的流量便宜，与那些大主播错开竞争。
　　在玉城现场，21世纪经济报记者看到不少商户在忙着上货，只要有客人停留便积极介绍，希望能促成生意。但是，线下的客流与2020年前相比，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线上直播对于整个行业来说，几乎是＂火种＂和＂希望＂。
　　珠宝市场内的人群（本报记者摄）
　　作为首批回流的主播，思思认为仅有亢奋的状态，也很难让自己的账号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达到行业排名一百多，做到一千万元的成交。
　　2018年，思思在缅甸创业，就已经开始尝试在淘宝做翡翠直播。后来由于疫情，她返回国内，在广东开始直播。2021年9月，她随着公司来到云南瑞丽，一直到现在，每天直播大概5个多小时。
　　而在此之前，思思对翡翠行业已经有了些了解。因为父母从事珠宝行业，加上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珠宝店工作，可以说已经累积了丰富的与翡翠打交道的经验。
　　长时间在行业内的摸爬滚打，让思思对翡翠有了足够的认识，也让她积累了一定量的粉丝。＂通过我们讲的每一句话，让粉丝觉着我是值得信任的，是专业的人，＂思思她认为最重要的是能够为自己的粉丝群体，选择性价比高的翡翠。
　　目前，来看思思直播间的以女性用户为主，年龄大约在30-50岁左右，每晚的交易额约在30多万。些主播活跃在直播间，创造一个又一个销售神话，并不只是靠着亢奋的状态，还有专业的知识。但是，仍然会有许多主播缺乏对翡翠的全面了解。
　　目前，瑞丽市相关部门对新晋主播开展培训，并进行相关考试，要求她们持证上岗。考试内容主要包括专业知识、销售技巧、珠宝文化，以及瑞丽的风土人情。
　　瑞丽市一家MCN机构运营负责人肖川（花名）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过去一个直播间起码需要三到四个月时间才能盈利，慢的话要半年。现在这个周期在缩短，原因是因为供应链和货主都在回流，交易量起来就快很多。＂
　　直播新生
　　从过去20多年间的面对面交易里走出来，是不得不做的选择。经历了10年前近乎断崖式的崩塌和下跌之后，珠宝行业开始探寻新的出路。
　　＂非常高兴玉城通过三年的煎熬终于走出来了，这是我们瑞丽人的幸事。我一直在说只要给瑞丽珠宝人一个机会，让大家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瑞丽的直播很少输给别的地方。＂行业的兴衰起落，瑞丽市珠宝玉石协会秘书长邝山全看在眼里。他30多年前，从北京来到瑞丽，这段不平凡的经历，让他对瑞丽也充满了感情。
　　＂2011年前后可以说是一个拐点，全国的珠宝行业都很冷静。在直播起来之前，更多是依靠微商看图片卖货，真正把它正规商业化，而且推到公众面前的还是淘宝直播。＂邝山此前也看不明白直播甚至是看不起，＂好东西怎么能这么卖？贵的你敢卖吗？＂
　　渐渐地随着交易量上升，他们也改变了最初的看法。但是，新事物一开始的时候是缺乏规范的。
　　当地直播经历了野蛮生长阶段，暴露出诸多问题，并且在短视频平台冒充瑞丽商家直播鱼龙混杂，假货问题凸显，如何维护产地正品口碑成为产业带商家面临的问题。规范市场也势在必行。
　　＂瑞丽不是一个纯粹的旅游城市，也不能靠游客来卖珠宝。所以出路只有互联网，因为没有其他路可走。＂邝山回忆，从2018年淘宝建立直播基地开始，便开始与阿里巴巴、协会、监管部门联手搭建品质完善的整套服务系统，彻底解决了关于真假问题纠纷的痛点。
　　也是在2018年，姐告玉城直播基地成立，巅峰期月销售额达到5亿左右，是瑞丽翡翠直播行业的里程碑。目前，瑞丽包括珠宝玉石从业人员在内的回流人数已逾10万。由瑞丽珠宝玉石产业所带动的旅游业、餐饮业、酒店业也在陆续恢复中。
　　2月15日，瑞丽翡翠产业带和淘宝直播签约共建＂数字化档口＂专项行动试点，推出系列政策吸引主播回归，通过安心鉴的品质中心，率先推动珠宝行业的规范化和透明化。
　　这一政策的推出，有望给瑞丽珠宝交易带来质的变化。
　　＂过去很多年，线下我们买珠宝，只要踏出那个柜台，商家就不会支持你退换货。但是现在在电商平台交易，老客户可以在7天内退货，新客户48小时内可以申请退货，我们不会收取任何费用，除了快递费。＂肖川认为，线上交易的透明化给行业带来了巨大的机会。
　　目前，瑞丽玉石交易额已经有近八成来自于线上。借助互联网，瑞丽这座沉寂已久的小城也焕发了新的生机。不过，从翡翠流通环节来看，缅甸公盘、原石贸易商、翡翠加工厂、成品商、档口批发商、翡翠零售商缺一不可。当地人期待着，在公盘交易和原石材料方面，中缅双方的融合能够更加顺利和紧密。
　　此外，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的上述多名从业人员看来，为了避免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品牌化和品质升级势在必行。
　　玉城公司总经理李月超认为，瑞丽在三年疫情影响下，目前还只是复市阶段，规模大的加工配套环节还存在不足。尤其是与广东市场相比，优势设计相对较少。瑞丽当地的加工多是小作坊以及工作室的零散形式，规模较大的加工厂几乎没有。＂2023年工作任务目标，就是把珠宝玉石加工这个产业链全部搭建起来。＂
　　对于未来，瑞丽的从业者们用开放的心态在保持期待。中央财经大学数字经济融合创新发展中心主任陈端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新旧动能转换冲击的过程中，有效推进传统支柱产业向数字化、新经济业态升级，瑞丽是三四线城市的典型代表。＂不管是从政府层、从协会层、从电商平台、从直播基地，大家在做一种深度的主体协同，去共同破解系统化的这些痛点问题，然后打造一个新的产业赋能体系。＂
　　在她看来，通过外部的赋能体系、征信体系的完善，才会带来特色产业带从业者创新、创业的热情，从而形成更加集约化、集群化的效应，带动周边配套链条的延展。（实习生闫硕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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