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为寇的先生（下）

　　1923年5月6日凌晨，民国第二次特别快车嘎然而停。＂铲平王＂带人冲入车厢，武力劫持车上美、英、法、意、墨西哥等国人质27人，另有一批记者和外交、翻译人员，共计39人。其中有美国总统顾问、红十字会总代表、法国公使参赞。人质中还有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宝贝女儿安娜。
　　＂铲平王＂临走时贴出章先生事先写好的《告示》，诏告天下：联军是官逼民反的义军，此行旨在邀请中外朋友做个见证。孙美瑶亲率主力杀开血路，把所有人等全部接上山去，行动大获成功。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民国第一案——津浦铁路劫火车、劫持外国人质事件。
　　书接上篇《落草为寇的先生 （上）》
　　人质上山，官兵投鼠忌器顿时停止了进攻。
　　消息传到北平，立即成为轰动世界的头号新闻。驻北平十六国公使向北洋政府提出强烈抗议。大总统黎元洪迫于压力派出代表与联军谈判。
　　黎元洪
　　章先生作为联军首席代表步入谈判大厅，他西服革履风度翩翩，二寨主全副武装贴身护卫，机警的＂雪上飞＂手提公文包紧随身后。中外记者眼前一亮、齐声喝彩。章先生昂然入座，严正提出释放人质的十项条件。
　　为赢得民众的广泛支持，他首先提出：＂ 镇压二七罢工的吴佩孚必须向工人道歉，向国人谢罪。 ＂
　　吴佩孚
　　他审时度势，利用对方内部矛盾，又提出：＂ 凌驾于总统之上的直系军阀曹锟必须下台。 ＂
　　曹锟
　　对于军事对峙局面，他坚持：＂ 政府军必须全部撤回原防地；交战区域和附近地区由联军实行地方自治；政府必须承担挑起武装冲突的责任，为联军死难弟兄发放抚恤 ……。＂
　　谈判历时一月，进展艰难缓慢。章先生频频召开记者会，利用国内外舆论揭露社会黑暗、军阀暴虐，向当局不断施压。国际红十字会组织人员赴抱犊崮看望人质、救护伤员、提供人道援助。各界人士纷纷出面力促和平解决，连上海的青帮大佬黄金荣也从中斡旋。大总统黎元洪最后不得已下令撤回官兵，并满足了联军的基本条件。
　　章先生回到山上，为人质送行。临别，他特地画了一幅＂嘶鸣乌骓＂赠给安娜小姐。安娜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三邀请章先生去美国发展，先生笑而止之。据说，安娜直到1975年去世始终珍藏着这件心爱之物。
　　按照谈判协议，联军改编为＂新编旅＂，委任孙美瑶为旅长，北洋政府拨款85000块大洋作为军需。
　　1923年10月，曹锟贿选上台，他密令当地镇守使设计诱杀孙美瑶。接到请柬，章先生识破诡计，苦劝孙美瑶不可前往。孙美瑶执意前往。他带领众位首领共同赴宴，结果悉数被害。＂铲平王＂曾奋力反抗身中数十枪，死得尤为壮烈。
　　接着，北洋政府宣布解散＂新编旅＂，派重兵捕杀顽抗者，数千部众如鸟兽散。二寨主哀求章先生留下，为剩下的百余名弟兄做个主心骨。
　　章先生答应只为他们出谋划策，不做头领，随他们退入深山。
　　在此后的十余年间，章先生选定一座三省交界处的山头为依托，劫富济贫、袭扰官兵。他们时而出没于津浦干线，时而现身于大湖码头。
　　章先生经常长衫礼帽、手摇折扇逛县城，出入戏院、茶楼，如入无人之境。由于筹划周密，官府对他们无可奈何。
　　一日，章先生在县城十字大街路遇一落难女子被卖入妓院，那女子痛不欲生。先生顿生怜悯，出钱将那女子救出。女子无家可归，誓死相随伺奉先生，先生把她安置在山下不远处的小镇上。
　　1938年春，日寇渡过黄河，在黄淮一带烧杀抢掠。章先生惊闻鬼子烧了老家的酒坊，杀了自己的亲人，对日军恨得咬牙切齿。他指挥弟兄们下山进攻日军据点，未料鬼子凶顽、火力猛烈，二寨主战死。悲痛之余，他决定避实就虚，以伪军作为打击目标。
　　他们有时扮成本省伪军袭击邻省伪军，有时扮成邻省伪军袭击本省伪军，屡屡得手，不仅制造了伪军之间的内讧、火并，还趁机夺得大量武器和生活用品。
　　抗战胜利后，章先生本想遣散众人回家安居乐业；不料内战又起，只好又祭起＂替天行道＂的大旗。
　　直到1949年初，弟兄们纷纷报告：山下来了解放军，那才是真正的义军，数十万国民党官兵已被他们彻底消灭。章先生立即与弟兄们共同商量，决定投奔解放军。
　　到达山下营帐，解放军首长热情招待，对章先生尤为尊重，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和要求。因大部分山寨弟兄的年龄都已50岁左右，不再适应军旅生活，只留下＂雪上飞＂等少数人编入部队。其余的发放路费、开具证明和路条回家参加土改。
　　首长对章先生格外照顾，发给大洋50块作路费，又赠骏马一匹作脚力，特地上报军区出具公函，介绍到专员公署安排地方工作。
　　章先生先回小镇接了夫人（那位落难女子），收拾细软，夫妻俩一马双跨驰奔府城。到达地方后专员公署把章先生安排到地区物资部门，此后他一直从事燃料供应工作。
　　我接触章先生已到六十年代初期，那时他已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住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大宅院。他的夫人五十出头，生得面如满月，皮肤细嫩得宛如少妇。
　　章先生对书画的爱好依然如故，尤其推崇赵孟頫的书法。
　　他常说：＂赵画骨少肉多，不合我意；赵字骨多肉少、真力强健，正合我的风格。＂
　　一本《赤壁二赋帖》他钻研临摹了数十年，自称已创出独特的＂章赵体＂。
　　那年暑假，我央求家父出面请章先生教我书法。章先生答应每天教我一字，并说：＂一字一天学好就不错了，贪多记不住不如不学！＂
　　他每天早上写一范字，讲其章法布局、笔法特点让我临摹，他在一旁纠正指点。熟练后，移开范字开始默写，默写多遍后对照范字找出不足，继续临摹……，如此反复练习。直到傍晚他来评判，如果过关，第二天学新字，如不合格则复练一天。我整整用了两个月，仅学得50字。
　　那年冬天，我参加本市的青少年书法比赛，仅用其中八字制成条幅，轻而易举地夺取第一名。不久，章先生因患肠胃病身体日衰，我再也无法向他求教。不过，我以这仅有的五十字融会贯通，行走社会数十年受益匪浅。
　　五十多年过去了，章先生早已仙逝，我也已经到了他教我写字的年纪，每当我提笔写字，就会想起这位曾在绿林中驰骋半生、多才多艺的先生。
　　大老王 一肚子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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