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丨刘京仪左相训女

　　第八届常德原创文艺奖获奖作品：
　　新编古代伦理剧
　　左相训女
　　时 间： 明代末期（1621——1627间）
　　人物表：
　　左维明 50来岁 大明首辅
　　左婉贞 18岁 左相之女
　　申 氏 50余岁 婉贞婆母
　　春 芳 18岁 相府丫环
　　元文龙 20余岁 婉贞丈夫
　　桓夫人 50来岁 左相夫人
　　冬 娟 16岁 婉贞丫环
　　左 云 20多岁 相府二管家
　　三郡主 15岁 相府来宾
　　陈小姐 17岁 相府来宾
　　小童、司礼，众丫环、仆妇、家丁、家将等
　　场 序
　　1. 婚讯 2，嫁训 3，席训
　　4，毁灯 5，庐训 6，出走
　　7，决计 8，水训
　　幕前曲：
　　自来权势似烈焰
　　凌薄伦理代有传。
　　喜看贤相严训女，
　　德化人性留佳篇
　　第一场 婚 讯
　　[幕启。相府花园一角。
　　[欢快的音乐中，婉贞手持一捧鲜花上，冬娟提花篮随上。她们边行边采摘、边唱：
　　蕙风暖雏燕忙百花怒放，
　　婉 贞 （接唱） 庆贺我老爹爹奏凯边疆。
　　一年来隔关山思亲泪常淌。
　　喜今日乐天伦
　　（伴唱）书轩溢香。
　　冬 娟 小姐，一会儿相爷进得书房，第一眼就会看见这么多漂亮的鲜花，再一眼就会看见书桌上小姐的诗稿，不知要怎样夸赞小姐的孝心和用功呢，
　　婉 贞 那是自然。啊瞧！那边几株山茶花开得好艳丽（奔下
　　冬 娟 哇，真的好美吔！（随下。
　　[暗转。书轩。
　　春 芳（喜孜孜上、兴奋地喊）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相爷带回一个落魄江湖的书生，一表人才，满腹学问。已经将小姐许配给他。小姐小姐你快要做新娘了。（进看无人）呀，还在花园里（急出、下。
　　左 云（上。向内）元公子这厢请！
　　元文龙 （上）有劳云管家了。
　　左 云 公子客气了。此处便是相爷的书斋。
　　文 龙 呀，翠竹掩映，古柏环立，好一个读书的所在！云管家，相爷的书斋藏书必多。我们也不必往别处去了，我就在此间读书去吧！
　　左 云 公子请稍等。（对内）小子们，书斋内有人么？
　　[小童内应：＂无有＂
　　左 云 公子在此观书，小的暂且告退。
　　文 龙 管家只管自便！（左云下。文龙进内。）
　　（唱）抬眼望书房内琳琅满目，
　　藏古今掖盛衰闻泣闻歌。
　　穷学海喜有这书库助我。
　　达彼岸度津梁不愁冰河。
　　（发现诗稿。念）＂《兰闺诗草》，左婉贞。＂（笑）原来是她的诗稿！（翻阅）妙呀，妙呀！
　　（唱）词采间兰芷香馥郁阵阵，
　　起飞鸿驭行云诗思不群！
　　香闺有此神仙侣，
　　绿琴不负求凰心。（读诗。）
　　[婉贞气冲冲上，春芳，冬娟随上。
　　春 芳 小姐小姐，听说相爷是看了他的文章，惊叹的了不得，着实查访才找到的。
　　冬 娟 元、文、龙！他的名字也好好听吔。
　　婉 贞 你们知道什么？相爷考究学问自然是万无一失的。可看人的品貌也保得无差无错么？若是个穷酸陋俗、沽名钓誉之辈呢？唉，烦死人了
　　春 芳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哎呀，小姐的裙子上沾了好多泥水，冬娟，快去申大娘那里取件新的来给小姐换上。
　　冬 娟 是哩，（将花篮给芳，下。
　　[婉、芳拟进书房。
　　[内。小童急声：＂室内有人！＂
　　婉 贞 （惊喜不假思索）爹爹！（抱花推门而入，见元，大惊。威仪顿然）你，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元文龙 （温文地）学生元文龙，惊扰仙驾了。
　　春 芳 （喜） 呀，原来是元公子。公子，这、这位就是我家小姐。
　　元文龙 见过小姐。小姐在此，元某理应回避，告退。
　　婉 贞 慢，公子方才看了我的诗稿？
　　元文龙 有幸拜读了。
　　婉 贞 那， 那？
　　元文龙 小姐想知元某心得？容待他日吧。（急下。
　　春 芳 哎呀呀，这元公子真是个人物呢，举止大方有礼，说话不卑不亢。哎小姐，这＂容待他日＂是个什么意思呀？
　　婉 贞 （不禁娇羞）明知故问！还不赶紧插花，花都压坏了。
　　春 芳 （高兴地插花） 小姐，这下相信相爷的眼力了吧？
　　婉 贞 就你话多！（欣喜地旁唱）
　　这元生眉衔春山一线俏，
　　眼凝秋水柔还骄。
　　布巾难遮潘安貌，
　　粗衫不掩美丰标。
　　君子如玉千般好！
　　伴 唱： 凤凰于飞看今朝。
　　申 氏 （上。唱）听说文龙至府门，
　　又悲又喜又是惊。
　　心急只想把儿认，
　　怕的是同姓同名人……
　　拈轻拈重细思忖
　　送锦衣找春芳细细打听。
　　（白）小姐，你要换的新衣送来了。
　　婉 贞 （不悦地） 你一个管衣橱的粗使奴仆，怎么随便到这书斋里来了？
　　春 芳 （忙接过锦衣）好了好了，准是冬娟那小蹄子躲懒、让大娘跑这一趟呢。
　　小姐，我给你换衣吧。
　　婉 贞 （边插花） 先把花插完吧。申氏，你下去吧，下次记着点，不要仗着是老爷将你救回府来恩养的，就不守奴仆的规矩到处乱走了。
　　申 氏 是，小姐的教训老奴记住了。春芳姑娘，多谢你前日给老身的膏药啊。
　　春 芳 （会意，走近申）大娘的腿可好些了？
　　申 氏 好多了，好多了。（与芳耳语）
　　春 芳 （大惊）吓？
　　——切光
　　第二场 嫁 训
　　[内。喜乐动天。贺喜声喧。
　　春 芳 （急上。唱）花炮震天红烛高插冲云霄的笙管和唢呐，
　　好叫我又喜又急乱糟糟地心如乱麻。
　　元公子红花簪帽彩带儿周身挂，
　　怎知这后楼中有他的苦命亲妈。
　　有心要大娘去把子认下，
　　仓促间怎敢认相国亲家！
　　娇小姐性高傲脾气又大，
　　怕的是好姻缘活活拆煞。
　　没奈何劝大娘在喜堂藏下，
　　认准了亲生子再把计拿。
　　又怕那申大娘见少识寡，
　　喜堂上失常态言语有差。
　　那时节连春芳难逃责罚，
　　我这里扑嗵扑嗵七上八下（插白）哎！
　　伴 唱: 快快地去叮嘱她。（下。）
　　[暗转。喜堂：红烛高燃。左相夫妇冠带整齐,当堂而立。
　　[司礼披红上。
　　司 礼 （高唱）吉时到，新人登堂！
　　[冬娟及喜童分别搀扶婉贞及元文龙盛装上。
　　司 礼 （赞）昌明盛时缔良缘，
　　珠联璧合瑞气添。
　　前生镂得三生石，
　　夫唱妇随福绵绵！
　　（唱）拜天地！拜高堂！
　　〔新人行礼如仪。申氏与春芳暗上。
　　司 礼 （唱）夫妻交拜！新娘新郎入洞房！
　　〔元文龙执红丝绸牵婉贞缓缓欲下。
　　申 氏 （万般按捺不住，失声地）儿呀！
　　[众大惊。文龙止步，春芳急拉申下。
　　文 龙 啊？（回身赶前几步，认出申）母亲！
　　申 氏 （返奔上，不顾一切地）文龙……
　　文 龙 母亲……（跪趋申前，母子抱头啜泣。）
　　左相、桓夫人（同时）啊？吓？
　　[婉贞一跺脚，冲下。冬娟急随下。
　　桓夫人 （急呼）婉贞！（欲下，被左相止住。
　　左 相 呀！（唱）风波陡起在喜堂，
　　事出意外非寻常！
　　夫人她愁结眉宇意不爽，
　　婉贞儿怒气冲冲跑进房。
　　申大娘悲悲切切有话不敢讲，
　　新女婿泪沾袍襟跪一旁。
　　两厢的丫头小子张口傻眼朝我相国望，
　　看我对这欢欢喜喜凄凄惶惶热热闹闹愁愁
　　嗔嗔的花堂情景怎主张？
　　哈哈哈哈……
　　神仙也是父母养，
　　哪个儿郎没有娘！
　　双手扶起文龙婿，
　　快请你母坐上方。
　　文 龙 多谢岳父。母亲请！
　　申 氏 多谢相爷！老身不敢当，不敢当啊！
　　左 相（唱）亲家你三载苦苦把儿想，
　　今日相逢在喜堂。
　　若是文龙不认母，
　　我岂要这不孝郎，
　　可喜文龙认了母，
　　不负我爱才赘婿的苦心肠。
　　请请请，休谦让，
　　我相国的亲家坐上方谁敢说不应当？
　　申 氏 多谢相爷。夫人请上坐！
　　桓夫人 啊？（旁唱） 老爷话语铿锵响，
　　字字句句余韵长。
　　我桓氏朝廷诰命为班首，
　　休被夫君责荒唐。
　　大厅中未曾嫌他白衣婿，
　　喜堂上认这奴婢亲家又何妨！
　　（白）亲家，请！
　　左 相 哈哈……夫人同坐。左云，
　　左 云 （上）相爷有何吩咐？
　　左 相 速派人去将西院收拾出来，供元姑爷母子与小姐居住。一应家用，俱要上等；一应人役，俱要拨齐。从今往后，伺奉亲家太太如同伺奉夫人一般。谁敢怠慢，家法不饶。
　　左 云 遵命！（下。）
　　桓夫人 春芳，去请小姐出堂。
　　左 相 且慢。（拉夫人旁白）夫人，只怕须烦夫人亲走一趟，婉贞方得出来拜认婆母。
　　桓夫人 若是妾身也唤她不出来呢？
　　左 相 婉贞若不认这婆母，下官将春芳收为义女，依旧入赘文龙，倒也两全其美。
　　春 芳 （羞）哎呀哎呀，相爷您真会说笑话……
　　桓夫人 这如何使得！今日满堂宾客，连皇上都赐来了贺匾，谁不知婉贞赘婿？若将春芳许配文龙，将我女儿置之何地？
　　左 相 哈哈……此乃要夫人去吓唬婉贞的，夫人怎么倒先被吓住了？
　　恒夫人 啐！婉贞若是吓不住呢？
　　左 相 知子莫若父，婉贞必来无疑。（桓下。）
　　申 氏 （不安地）相爷，老身告退……
　　左 相 亲家安坐。亲家来府中三载有余，多有委屈。往后诸事随和，不必拘谨。
　　申 氏 相爷呀！
　　（唱）恨贼王反朝廷祸害百姓，
　　兵乱中失娇儿痛不欲生。
　　天保佑遇相爷平叛安境，
　　三和庄救危难恩养府门。
　　再生德犹未报心常耿耿，
　　更承蒙认姻亲不嫌村贫。
　　〔桓夫人携婉贞上。内：喜乐复起。
　　申 氏 （接唱）大仁大德无由报，（夹白）相爷，夫人！
　　来世结草感大恩！（欲拜）
　　桓夫人 （急挽）亲家言重了！
　　左 相 （唱）尊声亲家言何重，
　　讲什么卑微道什么穷。
　　婉贞儿文龙婿幼读经史义理懂，
　　有多少帝王将相名家宏儒出身在卑微贫贱中。
　　（对婉）儿呀！我的儿要做个贤妻孝媳温良谦恭人称颂，
　　方不负父母珍爱、儿才华出众、我相国门第、名宰家风！
　　伴 唱：切记要贤孝伺婆、温良谦恭，
　　勿负我相国门第、名宰家风！（可反复吟唱）
　　[喜乐伴唱中：
　　左 相 （慈爱地携婉）来来来，拜儿的婆母
　　（婉贞与文龙拜申，申氏扶婉。
　　左 相 哈哈哈哈 ……
　　——切光
　　第三场 席 训
　　[月余之后。西院内厅。
　　申 氏 （上。唱） 感相国多仁义不嫌村贫，
　　赘文龙拨新居恩礼寒门。
　　娇小姐性虽骄神仙之品，
　　愿文龙早魁金榜不负千金。
　　（白）啊，门上红灯还亮着，小姐尚未起床。（下
　　文 龙 （闷持书卷上） 唉！（念）海棠匆匆谢去，娇态怕见婉贞小姐；
　　飞絮冉冉凌空，傲姿何如相府千金！
　　（唱） 先只道好姻缘三生注定，
　　谁知这左婉贞百般骄矜。
　　坐兰房似霸主态倨言冷，
　　制章法行闺律约法森森。
　　内厅不许擅出进，
　　令行禁止看红灯。
　　兰房不许娘靠近，
　　房门外远远要低声。
　　茶膳禁母同堂饮，
　　言语不许婆媳称。
　　千金威风抖不尽，
　　嫌我那贫寒出身曾为奴婢的苦娘亲。
　　惭愧俺七尺男儿强隐忍，
　　取个妻房似供神，
　　有心与她评道理，
　　怕的是风波一起母耽惊。
　　话语传闻东院去，
　　岳父面上难为情。
　　罢罢罢我只得耐性宽等，
　　将心换心感化这骄娇千金。（下。
　　冬 娟 （上，熄灯。向内）大娘，小姐起床了，吩咐早点伺候。
　　申 氏 （内应）哦，早膳就到。
　　婉 贞 （上。念） 睡觉东窗心不乐，
　　欲吟芭蕉绿愁多。
　　虽有檀郎才貌好，
　　可恼村婢为婆婆！
　　（白）可笑爹爹身为堂堂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尊，却偏要一本正经地认下一个做奴为婢的亲家。还要我处处以子妇之礼伺奉她，如此下去，我这相府千金岂不要变成奴婢的奴婢了？哼！
　　〔二丫环托盘上，摆宴、下。
　　申 氏（端菜上）这是老身方才亲手做的荷花烧鱼。贤媳……（冬娟扯申衣，申悟，急改口）哦，贤，贤小姐、小姐多吃些！
　　婉 贞 冬娟，去请姑爷前来陪我用膳。
　　冬 娟 是。有请姑爷！
　　文 龙 （上），小姐起来了。母亲，请一道入席
　　申 氏 （犹豫）这？你们趁热先吃吧，我还不饿，不饿（欲下）
　　文 龙 （叫住）母亲！（对婉）小姐，母亲乃一家尊长，天天在厨下用膳，于理不合，于情何忍？母亲请入席吧！
　　申 氏 （迟疑地）好，好，（见婉气色平和，拟就坐。）
　　婉 贞 （勃然）冬娟，这早膳不用了！
　　申 氏 啊？好好……为娘，不，老身我……我去下面用膳就是。（急下
　　文 龙 （急呼）母亲……（愤然击桌）岂有此理！
　　婉 贞 你！
　　文 龙 哼！（拂袖欲下，左相夫妇上）啊，岳父岳母来了！
　　左 相 朝中多事，许久未曾过来看望儿等了。
　　文 龙 有劳岳父牵挂。岳父岳母请坐。
　　婉 贞 爹爹、母亲万福！
　　桓夫人 儿呀，这等时候尚未用膳么？
　　婉 贞 母亲，你只问他。
　　桓夫人 贤婿不用早膳，匆匆欲往哪里？
　　文 龙 （欠身，低头不语）……
　　左 相 啊？（见灯）婉贞，这门首悬红灯一盏是何用意？
　　婉 贞 （撒娇地扭身不理）……
　　左 相 文龙，此是何意呀？
　　文 龙 这？
　　桓夫人 老爷，想他小夫妻间的事问他许多作甚？
　　左 相 嗯嗯，不问也罢。文龙，请令堂前来一叙寒温。
　　文 龙 家母么，正在下房用膳。
　　文 龙 甚么？你一家总共三口，犹分几处用膳？
　　婉 贞 敢问爹爹，儿前为新妇，应否单独用膳？
　　桓夫人 是呀！
　　左 相 那如今呢？
　　婉 贞 如今么，习惯成自然了！
　　左 相 （旁白）好轻巧的＂习惯成自然了＂！
　　（唱）眼前事不用仔细问，
　　一目了然心内明。
　　娇娃果然违父训，
　　称霸西院妄为尊。
　　红灯高悬显身份，
　　茶膳几处把尊卑分。
　　文龙敢怒不敢论，
　　亲家是逆来顺受只吞声。
　　防微杜渐不可忍……（夹白）这、这、这……有了！
　　耐心训导权借它美酒一樽！
　　（白）你看你看，说着用膳便想着用膳了。文龙，为岳今日下朝迟了，亦未用膳，在此打扰令堂一席如何？
　　文 龙 岳父赏光，小婿与家母理应伺宴（下。
　　桓夫人 老爷刚才用过早膳，为何又要劳动亲家？
　　婉 贞 母亲哪，难得爹爹今日得闲来此，难道女儿家中连酒都不奉上一杯么？
　　左 相 哈哈哈……还是我儿的好孝心啊！
　　〔申氏与元文龙上。
　　申 氏 哎呀，不知相爷与夫人驾到，多有怠慢。
　　左 相 亲家，一来就要叨扰啊！
　　申 氏 相爷朝事繁忙，请都请不到哩！
　　〔丫环们重新上宴。
　　申 氏 相爷，夫人请！
　　左、桓 亲家请！
　　左 相 席上无有外人，文龙、婉贞一同入席！
　　申 氏 今日难得相爷和夫人得闲到此，待老身把盏，相爷与夫人多饮几盅。
　　左 相 且慢。今日借花献佛，我与亲家把盏。
　　申 氏 不敢当，不敢当！还是老身把盏。
　　左 相 亲家请坐，听我道来！（举壶。）
　　（唱）我与亲家来斟酒，
　　伴 唱 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左 相 （唱）你辛酸苦辣全尝够，
　　抚子教成担尽忧。
　　文龙儿他胸藏珠玑笔锦绣，
　　压倒翰林众编修。
　　他日殿试夺魁首，
　　亲家你贤母美名百世留。
　　满满斟上敬贤酒，
　　申 氏 呀，相爷过奖了。老身实不敢当！
　　桓夫人 亲家，（接唱）敬贤的美意你杯中收！
　　申 氏 相爷和夫人美意，老身愧领了。（饮。）
　　婉 贞 啊？（旁唱）爹爹他斟的什么敬贤酒，
　　分明是借鸭头来说丫头。
　　（白）哼！我也会斟。母亲！
　　（唱） 儿敬娘亲一杯酒，
　　伴 唱 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婉 贞 （唱） 二十年相国贤内助，
　　持家教子事事周。
　　贤良诰命代代有，
　　怎及得我娘教子尽封侯。
　　满满奉上敬贤酒，
　　（母亲！）敬贤的美意娘杯中收！
　　桓夫人 这小妮子，当去敬你婆婆！
　　左 相 哈哈……婉贞说得不错，下官忙于朝政，他兄妹多仗夫人教养，夫人满饮了吧！
　　申 氏 理当满饮！（桓饮）
　　文 龙 岳父！（唱）儿敬泰山一杯酒，
　　伴 唱 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文 龙 （唱） 儿祝岳父福和寿，
　　儿谢岳父恩难酬。
　　南征北抚平边寇，
　　还须防朝中奸佞朋党稠。
　　满满斟上祈功酒，
　　（岳父！）朝纲清正民少忧！
　　左 相 好一个＂朝纲清正民少忧！＂！好女婿，为岳今日要痛饮儿三大杯！（饮）哈哈哈……
　　桓夫人（拉婉贞）儿呀！快去与儿爹爹斟酒！
　　婉 贞 哼，爹爹眼里只有他那亲家、女婿，哪里有孩儿我呀？
　　桓夫人 傻妮子！爱女婿还不是因为爱女儿么？文龙来！为娘与儿斟上一杯。
　　婉 贞 （旁白）好糊涂的母亲！谁来替我斟酒哇？
　　桓夫人 （唱） 含笑斟上一杯酒，
　　伴 唱 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桓夫人 （唱）子建独占才八斗，
　　儿比子建不差筹。
　　贫贱不移志行笃，
　　鹏程万里展锦绣。
　　满满斟上爱才酒，
　　左 相 好一个＂爱才酒＂！
　　桓夫人 贤婿！（接唱）早魁金榜觅封侯！
　　文 龙 多谢岳母（饮）
　　婉 贞 （唱）满席都有人斟酒，
　　冷落婉贞满面羞。
　　申 氏 （唱）想替媳妇来斟酒，
　　怕的是当面取辱这场不好收。
　　左 相 （唱）亲家举壶又住手，
　　面带赧色有隐忧。
　　趁机把儿再逗一逗，
　　这人情与她的婆母留。
　　（白）哈哈……今日家宴之上，人人举了杯，个个饮了酒，好不乐也！来，满席再同饮一杯！
　　申 氏 相爷且慢！老身尚未斟酒。
　　左 相 啊，亲家尚未斟酒么，老夫敢是醉了？只是这敬贤酒、祈功酒、爱才酒都斟过了，没有什么即席应景的名目了，亲家自饮一杯罢。
　　桓夫人 眼前佳儿佳媳都在，现成的嘉孝酒还不应景么？
　　左 相 嘉孝酒？不错不错，亲家就与令郎斟上一杯吧。
　　桓夫人 妾身刚才与文龙斟过了。
　　婉 贞 （没好气地）爹爹怕是当真醉了！
　　左 相 为父不曾醉。来来，我儿与为父再斟一杯！
　　婉 贞 （羞忿地）儿要自斟自饮！
　　申 氏 贤……媳呀！
　　（唱）含笑斟上一杯酒，
　　伴 唱 斟酒的话儿说从头。
　　申 氏 （唱）贤媳你聪明伶俐人俊秀，
　　知书达理礼貌周。
　　儿不嫌我母子贫贱相厮守，
　　老身我心中感愧意已足。
　　他日文龙功名就，
　　儿的贤孝美名万古流。
　　满满斟上……
　　左 相 亲家！（唱）此杯唤做嘉孝酒，
　　申 氏 正是！（接唱）嘉孝的美意儿杯中收！
　　婉 贞 爹爹，儿饮此杯当之无愧么？
　　左 相 这个么？依为父看来，眼前有一事，儿说得明白，此酒方算饮之无愧。
　　婉 贞 请问爹爹何事不明？
　　左 相 我儿这门首的红灯是做什么的呀？
　　桓夫人 怎么又问起红灯来了？
　　婉 贞 这？（边想边编）爹爹有所不知。婆母她，她勤于家务，夜间，夜间时在厅堂走动，儿将红灯高悬门首，是为婆婆照路，对，照路！因此她老人家一次都未跌倒。婆婆道是与不是？
　　申 氏 啊？哦，是，是！
　　桓夫人 我儿真是贤孝可嘉啊！
　　文 龙 （背身叹息）唉！
　　左 相 好哇！冬娟，将灯取下，文龙拿笔砚来！
　　婉 贞 （急问）爹爹？……
　　左 相 好灯呀好灯！为父要在这灯上题它几个大字方不负儿此灯。
　　婉 贞 （不安地）爹爹欲题什么字？
　　左 相 （挥笔而就）儿来瞧！
　　众 （同视）（念）＂贤媛孝媳＂！
　　婉 贞 呀？（旁唱）一顶高帽压头顶，
　　左 相 （旁唱）要儿假戏演成真。
　　文 龙 （旁唱）岳父用心苦且慎，
　　但愿感化骄千金。
　　桓夫人 （旁唱）可喜娇儿称贤品，
　　左相、婉贞 （同唱）这笔底滋味儿（我）心内明。
　　左 相 儿呀，下月初七乃汝母亲五十寿诞，亲友们必来庆贺。我儿有此字灯，当为女眷们传阅、以为楷模。我儿可做之得到 ？
　　婉 贞 （虚荣心得到激励）有何不可？！
　　——切光
　　第三场 毁 灯
　　[上场不多日后。
　　[紫烟袅袅，管弦声声……
　　[画外音：相爷发话下来，请亲家太太与小姐大轿从正中门大堂而进。
　　冬 娟（欢快上。张望）呀，俺们这西院和东院只隔着一个花园，平日几步路就到了。今日，嗨，又是大轿接，又是正中门进的，好不荣耀吔！（复望、向内）小姐小姐，相府来接的大轿已经到了！
　　婉 贞 （高兴地掺申氏上。边为申理服饰）婆婆，我爹爹这般优礼安排，今日满堂亲友之中，婆婆你当是最尊荣的了！
　　申 氏 唉，相国厚意真是难以报答哟！
　　婉 贞 （用心叮嘱）婆婆，今日来的亲友虽多，你心里头不要怕他们。你是相国大人的亲家，我婉贞小姐的婆母，该吃便吃，该喝便喝，该使唤丫头小子的只管使唤。千万不要露出那小家子的穷怯模样来！
　　申 氏 （笑应）好好，为娘记住了。
　　冬 娟 噢，上轿呐！上轿呐！
　　婉 贞 这疯丫头！（猛然想起）呀，冬娟快去吩咐，将字灯紧随寿灯高擎而行！
　　冬 娟 （欢快地）是呢！（跑下。
　　[婉扶申下。
　　[音乐中，两排大红寿灯高擎着缓缓过场，后随大红字灯特别耀目。
　　[暗转。相府花园。小桥流水，荷塘亭廊……
　　伴 唱； 三杯寿酒力不胜，
　　信步园中心沉沉。
　　婉 贞 （内）哈哈……＂贤媛孝媳＂！贤媛孝媳？哈哈……（一副娇丽醉态拖曳着字灯上。唱）
　　先道是只有族亲来相庆，
　　又谁知满朝官眷都贺上门。
　　凤冠霞帔诰命妇，
　　香车宝马国夫人；
　　大臣千金公侯女，
　　郡主王妃一大群。
　　寿堂上举裾飘带环摇珮响，
　　酒席间金杯玉箸燕语莺声。
　　独我婆婆侧角坐，
　　粗俗笨拙似泥人。
　　顾盼间羞得我红晕满面，
　　伴 唱 煞时间顿觉得矮人三分。
　　婉 贞 什么＂贤媛孝媳＂，简直就是笑、笑柄！哈哈……你去到、到塘里哄鱼去吧 （扔灯。摇摇晃晃走到一方大石边，本能地躺靠下去。醉语喃喃）叫她，快！快回西院，去，去吧…
　　[内。三郡主和陈小姐叫唤：＂左小姐，左小姐！＂上。
　　三郡主 左小姐，你跑哪儿去了？你出阁了就不和我们玩了吗？
　　陈小姐 （发现）郡主快看！在那儿哩。
　　三郡主 好哇，躲在这儿睡懒觉呀，（随手扯根青草扫拂婉面）
　　婉 贞 （拂草）回去！
　　三郡主 嗬，还生气了。
　　陈小姐 别闹了，看样子她是喝醉了，我们走吧。
　　三郡主 好扫兴啊！（发现字灯）快看，那边有个红灯笼，我们把它拿去当球玩会儿吧。
　　陈小姐 （拾灯）哟，上面还有字哩＂贤媛孝媳＂？这说谁呀？
　　三郡主 管它哩。（夺过字灯一脚踢出）接着！
　　[陈接灯，复踢出。二人嬉闹着下。
　　冬 娟 （内）小姐！（捧茶上，找）呀小姐原来在这里。小姐，小姐！
　　婉 贞 （酒意渐消）你来作甚？
　　冬 娟 是大娘说小姐多喝了一杯，要小婢给小姐送醒酒汤来。
　　婉 贞 她，她还在席上丢人现眼么？
　　冬 娟 大娘已出厅堂，说，去取了字灯就来和我回西院去。
　　婉 贞 啐！你叫她少啰嗦，赶紧从这后园回去吧。快去！
　　冬 娟 嗳。呀小姐你看，那不是三郡主和陈小姐么，她们在……
　　三郡主 （与陈小姐玩字灯上）左小姐，你快来帮我，我要输了。
　　[婉贞未及答话，申氏急上。
　　申 氏 （急忙上前护着字灯）哎呀小姑娘们，这可不是当耍的，玩不得，玩不得的！
　　陈小姐 你这大妈是什么人，敢管我们玩游戏?
　　婉 贞 (走近谓陈、三）她是替我管衣橱的粗仆，二位莫要见怪。
　　三郡主 难怪哩，这种三等奴仆都是这么粗笨拙讷的，看着便叫人憋闷。好了，把球给三郡主我吧。
　　申 氏 郡主，这真不是玩的球，是要高挂的灯！
　　婉 贞 （怒火渐腾） 你，给她们，（厉声地）给她们！
　　冬 娟 （拉申，低声地）大娘，快给她们，我们赶紧回去吧！
　　申 氏 （走近婉，）贤媳，这是相爷题了字的灯哪！我这就带回去了。
　　婉 贞 （气极）你……
　　陈小姐 （大惊）贤媳？三等奴仆？天哪，她、难道、竟然、是左小姐的婆母？
　　三郡主 是呀，我们没、没听错吧？
　　陈小姐 哎呀快走快走， 左小姐，不知者不罪啊。（拉三郡主急下）
　　伴 唱 漫天的怒火燃心扉，
　　婉 贞 （唱） 骂你个无知老贱婢！
　　申 氏 吓？……
　　冬 娟（小声相劝）小姐！
　　婉 贞 （发泄地指骂冬娟）奴才！
　　（唱）叫你们早退偏不退，
　　出丑露乖遗人笑柄连我今日也卑微。（指冬，夹白）你，你快给我将这破灯扔到那轿下溪流中去！（接唱）
　　让流水冲它千万里，
　　带走我的屈辱不再回。
　　申 氏 小姐！（唱）这字灯是相爷亲手题
　　不看僧面看佛面切莫把情理违。
　　婉 贞 是么? （唱）你依仗字灯抬举你，
　　我叫你妄念化尘顷刻烟灰飞 。
　　（泄恨地夺过字灯用力踩坏，心情转悲凉）老天！我左婉贞堂堂相府千金，我不要！不要做奴婢的什么＂贤媛孝媳＂呀 ！（掩面冲下。
　　申 氏 （无声地）天哪！（拭泪）
　　春 芳（急上）大娘，冬娟，刚才见小姐怒气冲冲而去，大娘你没事吧？
　　冬 娟 （指着地下的字灯与芳耳语）……
　　春 芳 这还了得？！冬娟，快扶大娘回去歇息，待我去禀报相爷与夫人知道。
　　申 氏 （急拉）春芳姑娘，千万、千万不要去禀报……
　　春 芳 不去禀报？往后这日子您怎么过呀？（急下
　　申 氏 唉，这只怪老身自己不知进退、不该来吃这等的酒宴呀！倒把小姐气坏了。回去吧，回去吧……（下。冬娟随下。
　　[左相怒气冲冲上，桓夫人随上。
　　左 相 （拾起字灯）你看看你看看！老夫煞费苦心警勉她的这字灯，她竟然如此对待！还敢辱骂婆母！这、这、这是我左维明的女儿么？
　　桓夫人 唉，论起此事，也不应全怨婉贞。
　　左 相 不怨这忤逆的妮子，难道还怨那忠厚老实的亲家不成？
　　桓夫人 老爷呀！
　　（唱）婉贞虽是性骄妄，
　　却也是匆匆嫁女欠思量。
　　她本是闺阁娇娃惯娇养，
　　琴棋书画度时光。
　　未识女红（音：工）与家务，
　　哪知敬婆如孝娘。
　　老爷你素日疼爱如掌珍，
　　还须是和风细雨谆谆教诲耐性长。
　　左 相 还要耐心？如今既已嫁为人妇，岂可纵其妄为！
　　春 芳 （上）禀相爷，小姐不肯前来，说是再也不回西院去了。
　　左 相 这还了得？与我家法伺候！
　　桓夫人 哎呀老爷息怒！大不了也就是清官难断之家务事罢。我先照应宾客去了。春芳，你去告诉亲家太太，少时客散，我便过去看望她。（下
　　春 芳 是。相爷，家事难断，国事岂不是更难断了？（下
　　左 相 不能齐家，焉能治国？正是此理！
　　（唱）好个春芳真聪明，
　　敢为卑弱鸣不平。
　　小丫环尚有警主意
　　大相国岂无训女心？
　　怎奈是三番两次好言好语循循善诱来教训，
　　妮子她秉性不改变本加厉居然辱骂婆母亲。
　　（的）唉唉唉，这是为何呀?将何良方训女呀……是了，是了！婉贞呀婉贞！你因在富贵之家娇生惯养，全然不知民间百姓之艰难苦楚，因而不把你这穷苦的婆婆放在眼里。那你就到她住过的那个三和庄，也去，住上一住吧！
　　——切光
　　第四场·庐训
　　[上场数日后凌晨。三和庄申氏旧居。
　　[幕启：土堂破窗。晨月如钩。啼鸡初唱。
　　婉 贞 （上。唱） 神昏昏、心寂寂，
　　月照残窗听鸡啼。
　　山泉竹露冷梦短，
　　满目凄凉泪长滴。
　　抬头不见琉璃瓦，
　　层层蛛网连虫迹。
　　举步不见红毡毯，
　　潮地湿土鞋沾泥。
　　寝息陋室粗衾枕，
　　一灯如豆鼠唧唧。
　　起坐空堂破桌椅，
　　四壁透风似疏篱。
　　（白）天哪！我左婉贞为何落到如此地步了？
　　（唱）可怜我云鬓欲理无妆台，
　　罗裙欲换无绡衣；
　　欲写怨愤无笔砚，
　　欲寄伤心无琴笛。
　　三天时日如三载，
　　人从天极到地极。
　　（插白）母亲，娘呀！
　　（唱）慈母可知儿受苦？
　　怕的是狠心的严父锁消息。
　　可恨春芳使尖嘴，
　　害我囚此苦凄凄；
　　恼恨元生多薄义，
　　玉侣香伴不知惜；
　　恨煞村婢申老妪，
　　哪世的冤孽成婆媳？
　　（哭）母亲哪！（忽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吓得忙躲逃）春芳……吓？春芳快来！
　　春 芳 （睡眼惺忪地上）（念）只因多嘴告一状，跟来受苦三和庄。
　　（白）我的小姐，你哭了三天三夜了，今日天还没亮，怎么又哭喊起来……
　　婉 贞 快去看看，那是什么呀？
　　春 芳 （弯腰去看，惊呼）我的皇天爷爷，好大一只癞蛤蟆！
　　婉 贞 （愈惊）吓？它咬人不咬呀？
　　春 芳 怎么不咬呢？你看它的嘴巴张开这么大，那牙齿……哎吔好长两颗尖尖牙！快跑小姐，它跳起来了，要咬人了！
　　婉 贞 （边跑边呼）呀……死蹄子，还不快将它赶出去！
　　春 芳 小姐你足足骂了我三天，今日还骂？好哩，我去把瞌睡睏足了，打点精神再来挨骂（欲进内。）
　　婉 贞 春芳、春芳，我不骂你了！
　　春 芳 不骂了？那好，待我把这个丑东西赶出去！（拖出竹棍子边赶边念）＂蛙大哥、蛙大嫂，岸上不如水里好，快回家去吃青草！＂
　　婉 贞 原来是一只蛙呀！稼轩有词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蛙是不咬人的，你为何吓我？死蹄子！
　　春 芳 又骂起来了。好哩，这山里多的是咬人的东西，老虎、豺狼、猴子、蛇……再来一屋我都不管了。
　　婉 贞 呃呃，你到哪里去？
　　春 芳 去后园寻些柴草做饭吃哪！
　　婉 贞 相府每日自有膳食送来，要你瞎张罗什么？
　　春 芳 小姐，你还蒙在鼓里哩！昨日云管家来传相爷的话，从今日起叫小姐与春芳自己料理饮食哩！
　　婉 贞 你又来吓我？
　　春 芳 小姐不信么？（搬出米盆）瞧！往后府中只送生的来了。
　　婉 贞 相爷可曾说何日接我们主仆回去？
　　春 芳 相爷有话，小姐何日悔过何日回去；一世不悔一世都不得回去了！
　　婉 贞 此话当真？
　　春 芳 千真万真！
　　婉 贞 哎呀，此地度日如年，不如一死罢了！
　　春 芳 （急拉）小姐小姐，死不得呀！
　　（唱）常言人死百事了，
　　红花绿叶转眼消。
　　小姐一死省烦恼，
　　大娘倒免把心操。
　　姑爷年轻他另娶，
　　一家三口乐淘淘。
　　牙缝间提起你小姐，
　　（夹白）嘿嘿！
　　（唱）阿弥陀佛死得——
　　婉 贞 （气愤地）怎么样？他们敢说我怎么样？
　　春 芳 唉哟！小姐一死啊，
　　（接唱）这东西两院，上上下下，皇天后土，土地爷爷他都难开交！
　　婉 贞 哼！我左婉贞何等之人，焉能死得这般轻如鸿毛？我偏要那老村婆一辈子也乐不了，乐不了！
　　春 芳 小姐，你还在这里恨婆婆骂大娘，当真一世不想回去了？
　　婉 贞 我打你这烂嘴舌的死蹄子！（狠给春芳一耳光）
　　春 芳 哎哟，还打起来了！我又没骂公公辱婆婆，为什么要跟着在这里受罪？我不管你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老虎来！我走！
　　婉 贞 你敢走？
　　春 芳 不敢走是那癞蛤蟆变的。我姥姥家就在这山后面不远，你看我走（下
　　婉 贞 （始气、继惊、后怕）春芳，好春芳，回来，回来！我再不打你不骂你了！我……（哭。门外不远狗吠）吓？（急关门，茫然四顾。愈看愈怕）天哪！
　　（唱）春芳一气冲出门，
　　撇下婉贞孤零零。
　　独守空屋怎生过？（自惊的）吓？
　　（唱）最怕那山中虎狼长蛇窜来把人吞！
　　凄切切战兢兢呼天不应……（欲进内怕进，欲出门怕出）
　　伴 唱 有谁怜我落难人？
　　婉 贞（白）苍天哪！（一阵昏倦，伏几而泣，渐昏睡……
　　春 芳 （上。推门不开，轻轻拔闩，窥探窃笑）哭辛苦了？看你还骄不骄？狠不狠？（进门）我还是快去后园生火做饭，莫饿坏了她！（下）
　　申 氏 （内唱）昨夜里得一信魂飞魄散，（急上）
　　天朦亮直奔那旧时家园。
　　顾不得气喘喘浑身虚汗，
　　怕只怕破茅屋苦坏婵娟。
　　一程路赶得我腰酸腿软（跌倒）哎哟！
　　望茅屋攒攒劲咬紧牙关。（挣扎起，踉跄下）
　　婉 贞 （唱）一阵气一阵怨一阵困倦，
　　孤单单寻好梦梦也辛酸！（叫）母亲！
　　申 氏 （上。唱）远远里便听得娇娃哭唤，（推门）呀？
　　（唱）小姐憔悴站眼前。（急唤）小姐，可怜的儿呀……
　　婉 贞 ……婆婆？
　　申 氏（抚婉）都是为婆不好，把我儿苦坏了啊！
　　婉 贞 婆婆，怎么你一人来此，元郎呢？
　　申 氏 文龙这几日被相爷叫去东院写文章，日夜未归。为娘昨夜得春芳姑娘捎去一信，方知小姐在此受苦，今早急急赶来。
　　婉 贞 如此，我还是不得回去，你虽来此何益？
　　申 氏 这？小姐放心，为娘去村中雇乘轿子，一会儿便可回去了。
　　婉 贞 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婆婆速去雇轿，若是延误时辰，被我爹爹得知便走不成了。
　　申 氏 是是，为娘这就去这就去！（迈步，腿软跌地）。
　　婉 贞 啊，你那腿怎样了？
　　申 氏 只因心中焦急，走急了些……不妨事的。（撑支下）
　　婉 贞 哼！吉人自有天相，我左婉贞岂是住茅庐的人。唉，难得这申氏远远赶来接我，以后我也礼待她三分就是了。
　　冬 娟 （急上）小姐！
　　婉 贞 （惊喜）冬娟！
　　冬 娟 小姐，夫人接你来了！
　　婉 贞 （喜出望外）什么，母亲接我来了？
　　桓夫人 （上）婉贞……
　　婉 贞 （同时）母亲……
　　桓夫人 儿呀！你爹爹连日朝中事忙，不曾回府。为娘今来将儿接回去。只是儿须听娘的话，回西院去与婆婆和好，为娘方好在你爹爹面前讨情。
　　婉 贞 母亲，婆婆她……
　　桓夫人 怎么样？
　　婉 贞 （旁白）呀，我若说出婆婆到此之事，母亲定然要等她一道回去，岂不耽误时辰，爹爹下朝得知，我便回去不成了。（对桓）母亲，婆婆不苛求，儿依母亲就是。
　　桓夫人 啊，春芳呢？
　　婉 贞 这丫头撇下孩儿到她姥姥家去了。休要管她，我们快走罢！（拉桓急下。冬娟同下）
　　春 芳 （捧饭菜上）小姐，呃，人呢？小姐，呀，小姐哪里去了？小姐……不好，她会到哪里去呢？
　　申 氏 （气喘吁吁上）贤媳……春芳姑娘……
　　春 芳 大娘您怎么来了？唉，我是怕您老人家着急才悄悄捎信告知，您怎么竟自来了？看你累得这个样子！
　　申 氏 我是心里惦记着小姐受苦，才悄悄地一气赶了来……刚才去村中替小姐雇了轿子来，小姐到哪里去了？
　　春 芳 我也正在找哩。大娘您先歇着。小姐……
　　左 云 （上）春芳，我刚才来时，遇见夫人把小姐接回去了。
　　春 芳 夫人把小姐接回去了？唉，相爷的心机白费了！
　　申 氏 回去了就好，好……（累极欲倒）
　　春、云（惊呼）大娘！
　　——切光
　　第五场 出 走
　　[上场三日后。西院，申氏卧室内外。
　　[幕启：申氏病卧床头，元文龙端药上。
　　文 龙 （白）唉！母亲为婉贞忍辱受累，病体沉重。婉贞非但不前来问候一声，反在房中冷言冷语，百般委屈。叫俺好不寒心。多感岳父连夜差人去太医院请来御医，开了药方。但愿我母亲服下此药病体早愈（端药至床前）母亲！
　　申 氏 儿呀……为娘自觉病体沉重，料来去日无多……幸喜我儿深蒙相国垂爱，前程无虑……只要儿夫妻和美，为娘也就无牵无挂了。这药么……不吃也罢。
　　文 龙 哎呀，母亲不肯服药，这都是文龙不孝之过。母亲，娘呀！
　　（唱）手捧药碗泪滚滚，
　　含悲低声唤娘亲。
　　有道是慈母心如三春晖，
　　我的娘心比春晖暖几分。
　　娘为儿锄尽青山松寒暑；
　　娘为儿纺落银河满天星；
　　娘为儿常年瓜菜腹不饱；
　　娘为儿四季旧衫体半温。
　　兵乱失散三年整，
　　我的娘哭坏了双眼夜夜梦魂惊三更。
　　到如今心力竭瘁心血尽，
　　病病痨痨聚一身。
　　为全孩儿终身事，
　　负屈忍辱泪暗吞。
　　娘亲呀，
　　愿只愿娘亲病体早愈身康健，
　　看文龙三榜夺魁取功名。
　　到那时我娘教子美德扬天下，
　　伴 唱 谁还敢藐视我的皇命诰封太夫人！
　　（白）母亲请服药，孩儿跪下了！
　　申 氏 ……我儿起来……为娘我喝药就是。
　　〔元扶申服药，春芳托盘上。
　　春 芳 姑爷，夫人命小婢给大娘送来一盘新鲜水果，大娘好些了么？
　　文 龙 多谢春芳姐。请多多拜上夫人，我母亲服药后已安然入睡了。
　　春 芳 皇天爷爷，保佑大娘快些好！姑爷，夫人前日将小姐接回后，相爷得知甚是埋怨。今早上朝之时，叮嘱夫人命小姐伺奉婆母汤药。刚才夫人找出了当年太夫人服用过的一个好药方，命云管家捡了几副药来，小婢已交小姐去煎，特地告诉姑爷一声，小婢回去了。
　　文 龙 请春芳姐姐为我多多拜谢相爷和夫人！（春下）
　　〔元至床前见母熟睡，陪坐一旁观书。
　　〔冬娟捧药引婉贞上。
　　婉 贞 （唸）茅庐归来有余恨，
　　一腔委屈无处伸。
　　低头勉强应父命，
　　煎汤熬药伺仆人。
　　（白）可笑爹爹一味地抬举他这个奴婢亲家，如今越发惯得她腿脚跌碰一下便卧床不起了，居然使唤起我们来。哼，今日权且忍下这口气，也算是报她去茅庐接我之情了。冬娟，前去通报姑爷。
　　冬 娟 是。姑爷，小姐给大娘煎药送来了。
　　〔申氏咳嗽，文龙急趋床前。
　　文 龙 〔替申捶背，边对冬〕请小姐进来。
　　冬 娟 小姐，姑爷请你进去。
　　婉 贞 （不悦地）我替他母亲送药来，他竟不出门来迎接，好大的架子！（忿然进内）
　　文 龙 （扶母躺下）啊，有劳小姐了！小姐请坐。
　　婉 贞 （冷笑）请问相国的贵东床公，我这也算对得起令堂大人了吧？
　　文 龙 人子尽孝，孝出本心。小姐何出此言？
　　婉 贞 （恼羞地）哼，你是孝子，我乃逆媳。往后只求令堂大人少生病，省得人难以伺候。
　　文 龙 好个相府千金，竟然出此无理之言！
　　婉 贞 我怎么无理了？我屈尊就卑，煎汤熬药地送了过来，反倒无理了？
　　申 氏 文龙……有劳小姐送药来，快端来为娘喝！
　　文 龙 母亲刚才服药不久，此药少时再喝。
　　申 氏 也好。病房不洁净，快送小姐回房歇息去罢。
　　婉 贞 （勃然）这药中有毒么？既然不喝，煎它何用？（愤然将药碗摔地。
　　文 龙 （气愤地）你……你这不是作践病人么？
　　申 氏 （制止地）文龙！……（咳嗽不止，文龙急扶）
　　婉 贞 元文龙！是我作践病人，还是你娘儿俩个作践我？我奉父母之命才这般低三下四煎药送药，你却这般凶神模样对我，我……我与你到爹娘面前评理去！（欲拉元）
　　文 龙 （恼怒地）你与我出去！
　　婉 贞 好哇，竟然还赶起我来了。哼！
　　（唱）元文龙你脸厚三尺不害臊，
　　你睁大眼睛仔细瞧！
　　这是谁家的天地谁家的门？
　　谁家的大院你逍遥？
　　谁家的紫檀雕床卧你的老村媪？
　　谁家的锦衣玉食供你们穷花销？
　　文 龙 （愤怒已极）住口！
　　申 氏 （气得浑身发抖，挣扎起床）左小姐！你……也欺人太甚……了！
　　婉 贞 哼，我欺你了？
　　（唱）有志气就不该把富贵来投靠，
　　乌鸦犹识羞——它不占凤凰巢。
　　（白）呸！（唾下。冬娟吓呆，急随下。）
　　申、龙 （气愤欲绝、）儿……呀！
　　文 龙 母……亲！
　　（伴唱）病房煞时恶浪涌，
　　申 氏 （唱）胸痛阵阵……（吐）
　　（伴唱）胸痛阵阵鲜血滴。
　　文 龙 哎呀！母亲快快躺下歇息，待文龙去取药来！（急下。
　　申 氏 （唱）只为相国多恩义，
　　一回回忍辱吞声强自支……（吐血）
　　（白）文龙，我的儿呀……可怜你……你也跟着为娘这般……受辱受屈……也罢！
　　（唱）不如一死了孽缘，
　　也免得连累我儿同受欺！
　　〔申氏下床跌跌撞撞向墙上一头碰去，被疾上的文龙一把抱住。
　　文 龙 （痛呼）母亲！儿的……亲娘呀！
　　（唱）千错万错儿的错，
　　连累我娘受折磨。
　　儿不做相府富贵婿，
　　奉我娘亲回三和。
　　甘当忘恩负义名，
　　换一个母子相依不屈不辱我贫家苦中乐趣多！
　　娘啊，喝口汤药坐一坐，
　　伴 唱 儿跪地上把娘驮！
　　〔文龙跪地驮母。
　　——切光
　　第六场 决 计
　　[紧接上场。夜。相府书房。
　　[幕启：左相面窗而立，小童送茶上，悄下。
　　（伴唱）竹风徐，荷香静，
　　左 相（接唱）思绪滚烫！（更鼓三响。
　　三更鼓催斗转煎人愁肠。
　　讲什么大智斗奸党，
　　道什么忠直谏君王，
　　一个闺娃训不好，
　　怎安社稷立朝廊？
　　怒恼满怀无计想……
　　（伴唱）书斋外悄来了请罪的元郎。
　　左 相 门外是谁？
　　文 龙 （上）小婿文龙。（进内）岳父，小婿无知，做事鲁莽，还望大人恕罪！
　　左 相 唉，婉贞不贤，儿就该告知为岳，不该背着为岳将儿母亲背走。令堂病体沉重，乡下医药不便，如有三长两短，悔之何及？幸喜追回及时，方未酿成大祸。令堂服药后，此时可好？
　　文 龙 已然安睡了。！
　　左 相 唉，这是为岳教女无方，非但贻患于你母子，且有愧于天下百姓呀。
　　文 龙 岳父言重了！岳父，想小姐骄习难改，小婿亦未尽规谏之责。她今被锁柴房，小婿现欲前往探视，还望岳父俯允。
　　左 相 这？也好，经此一番波折之后，贤婿以夫妻之情疏导于她，或可奏效。
　　文 龙 如此，岳父请自安歇，小婿告退。（下
　　左 相 唉！
　　（唱）文龙原自情义重，
　　婉贞浅薄嫌贫穷。
　　此番再不思悔改，
　　锁她柴房过三冬。
　　春 芳 （急上。念）忙将柴房事，
　　报与相爷知。（白）见过相爷。
　　左 相 尔为何如此慌张？
　　春 芳 相爷呀！
　　（唱）元姑爷去柴房把小姐相劝，
　　左 相 怎么样？
　　春 芳 （唱）娇小姐见姑爷怨气冲天。
　　怨姑爷大不该私把庄返，
　　害得她落罪名又受熬煎。
　　左 相 岂有此理！
　　春 芳 （唱）姑爷未及来分辩，
　　小姐口中骂连连。
　　一杯茶水泼当面，
　　（摹仿婉）哼，有志气的滚回三和庄去，怎么还是回我相府来了？
　　（唱）真个是无耻又厚颜！
　　（白）可怜姑爷当场便气晕了。幸好云管家路过将他扶了回去，小婢不得不来禀报相爷。
　　左 相 气……煞我也！
　　〔左相怒不可遏地从壁上剑鞘抽出宝剑。
　　春 芳 （大惊。拉住左急跪）哎呀呀，相爷息怒相爷息怒呀！
　　左 相 （沉痛已极，唱）
　　君王赐我尚方剑，
　　威慑满朝文武官。（夹白）剑哪剑！
　　你能把乱臣贼子斩，
　　能令贪官污吏心胆寒；
　　能将朝中大事来决断，
　　能除奸佞起英贤。
　　独不能把这家中的逆女管，
　　独不能令那忠厚勤苦的母子得开颜。
　　（插白）这是为何？为何呀……
　　春 芳 （泣）相爷……
　　左 相 （沉痛反思）（唱）
　　我有训，训无效，
　　我有教，教不严。
　　忤逆女她虐婆凌婿无忌惮，
　　仗的是我这一人下万人上大明首辅一品官。
　　仗的是我口头严心中软，
　　口严心软后堂内还有那一品夫人大靠山。
　　这才是父有势来儿有势，
　　父有权来儿有权。
　　有势有权她骄横成性难改变，
　　霸道闺阁敢欺天……
　　（白）婉贞吔奴才！为父若不将尔训教过来，我……
　　（唱）摘下乌纱帽，
　　脱去紫罗衫；
　　收拾圣贤书，
　　隐迹天地间！（一剑挥去削案一角。）
　　春 芳 相爷息怒，相爷息怒。唉，相爷呀！
　　（唱）常言说的好——
　　婆婆有面鼓，她咚咚捣媳妇；
　　媳妇有块锣，她当当敲婆婆。
　　如今鼓不响，单有锣咄咄。
　　她本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强一个弱、一个贵一个贱、一个骄一个懦，
　　为主的做了媳为奴的当了婆，
　　泥石相拌怎融和？
　　颠倒十万八千里，
　　这是开头错（相爷！）今世可奈何？（白）相爷省些烦恼，小婢告退了。（下）
　　左 相 今世可奈何？今世可奈何……
　　（唱）小春芳一言来提醒，
　　训女计谋跃上心。
　　妮子恃仗富贵势，
　　叫尔有势仗不成。（夹白）婉贞哪逆女！
　　尔须知仁心善德人之本，
　　富贵权势非永恒。
　　伴 唱 仁心善德人之本，
　　富贵权势非永恒。
　　左 相（接唱）定要儿去恶性复善心
　　从头再来过一生！
　　伴 唱 从头再来过一生！
　　——切光
　　第七场 水 训
　　[上场第二天傍晚。
　　[幕启：无名荡。水草无涯，船只出没。岸边小亭卓立，垂柳依依。
　　〔左云率众家丁拥左婉贞车辇过场。
　　〔左维明自亭内踱出。
　　左 相 （唱）望湖水草凄凄鹊飞柳岸，
　　铁石人临此境也难禁心酸。
　　这是我娇儿宠儿少远见，
　　娇生宠养贻祸端。（夹白）儿呀！（接唱）
　　儿的过失父来管，
　　父的这过失谁来言？
　　此刻我好比诸葛空城弄风险，
　　毫发差池挽回难……
　　左 云（上）禀相爷，小姐车辇已到。
　　左 相 她……来了么？
　　左 云 （见状不忍）相爷，还是送小姐车辇回府，别作计较吧。
　　左 相 （摇手）沉疴不起，下药常重；积习难改，训教要……狠哪！请……小姐！
　　左 云 是！（下。）
　　婉 贞 （内）爹……爹！
　　左 相 儿呀……不可！
　　婉 贞 （哭上）爹爹……（扑向左。）
　　左 相 （严峻地）嗯？
　　婉 贞 （怯步）爹爹，你为何瞒着母亲将儿接来这一片汪洋的所在呀？
　　左 相 （冷笑）哼！小妮子，你心中也知害怕么？
　　婉 贞 （惊）吓？爹爹此话何意？
　　左 相 奴才！尔身为人子妇，不敬夫婿，不孝婆母，倚势凌人，罔顾伦理道德。你……该当何罪？
　　婉 贞（急欲分辩）爹爹！儿生为相国之女，
　　左 相 （怒喝）住口！（唱）
　　相国之女非相国！
　　我相国百事亦慎行。
　　举足轻重关天下，
　　言行表率示万民。
　　儿既身为相国女，
　　大家风范怎不遵？
　　仗势欺人何谓贵？
　　无德无能尔妄称尊！
　　（白）你这妮子，肆呈骄虐，害得你婆母积郁成疾，口吐鲜血。若是文龙迟到一步，尔婆母已触壁身亡。如此忤逆行为岂可再为我相府千金、闺阁典范。自即刻起，你不再是我左氏之女，你，你你你自谋生路去罢！
　　婉 贞 吓？爹爹要将婉贞逐出家门？
　　左 相 你听得明白。
　　婉 贞 哎……呀！
　　（唱）千钧霹雳盘头顶，
　　失魂走魄天地昏……
　　天哪！母亲兄嫂俱不在，
　　何人前来救婉贞？
　　忍怨忿悲切切跪地告恳，
　　爹爹！求严亲宽恕儿儿改过自新。
　　左 相 什么，尔知过了？
　　婉 贞 儿知过了。
　　左 相 儿能改过？
　　婉 贞 儿定改过！
　　左 相 哼哼……我把你这不识好歹、阳奉阴违、反复无常的小奴才！
　　（唱）元文龙青年饱学好人品，
　　为父是爱才爱女才联姻。
　　你夫婿前程无量似美锦，
　　你婆母贤良仁慈世少寻。
　　尔身在福中不知福，
　　庸碌浅薄嫌贫民。
　　三番五次谆谆训，
　　尔本性不改愈骄横。
　　花言巧语谁还信，
　　再想宽恕除非有来生！
　　婉 贞 （唱）爹爹说出绝情话，
　　婉贞无颜再出声。
　　爹爹！儿有过错该受惩，
　　负了爹娘养育恩。
　　被逐出门生死渺，
　　爹娘想儿何处寻？
　　左 相 （旁唱）妮子说出伤心语，
　　动我铮铮铁石心……婉贞！
　　婉 贞 爹爹！……
　　（唱）跪地牵衣泪滚滚，
　　难舍我狠心的老严亲……
　　左 相 （唱）手扶娇儿……（夹白）
　　使不得！奴才，尔知父母难舍，怎不想你婆母也是文龙的亲娘？
　　（唱）拔宝剑——
　　婉 贞 （大惊）吓？
　　左 相 （接唱）一剑断绝父女情！
　　〔左相一剑割断袍襟，婉贞跌地。左相不忍回视，急下。
　　婉 贞 （唱）爹爹割袍绝恩义，（手攥袍角，绝望、悲愤……）
　　胜似草木铁石心！
　　十八载富贵大梦今日醒……
　　（夹白）我不是相国之女了?不是相府千金了？不是相国之女了!
　　不是相府千金了……
　　伴 唱 是这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凄凄惶惶虐逼婆母的一罪人！
　　婉 贞(一种求生本能四下顾盼，接唱) 四顾茫茫何处去……
　　伴 唱 何处去？何处去？
　　婉 贞 前方有一块菜地，去替人家锄草种菜么？
　　伴 唱 不能啊不能，锄头拿不起，菜和野草分不清。
　　婉 贞 那边有一幢楼房，去替人家缝补剪裁么？
　　伴 唱 不能啊不能，纤手写诗文，何曾拈过线和针。
　　婉 贞 只得去替人家端茶送水为奴为婢了？
　　伴 唱 不能啊不能，怕的那主子她、她她她也是一个左婉贞！
　　婉 贞 难道要去沿门乞讨苟延殘喘……
　　伴 唱 不能啊不能，尊严一失枉为人！
　　婉 贞（唱） 天哪！可叹我堂堂相府千金女，
　　转眼沦落比草轻。
　　这才是富贵无恒久，
　　权势似浮云！
　　伴 唱 富贵无恒久，权势似浮云、似浮云……
　　婉 贞（接唱）元郎的深情如隔世，
　　婆母的仁慈再难温。
　　失去方知有时好
　　有时为何不自珍？
　　悔恨感伤无路走，
　　只有这一泓碧水了殘生！（夹白）苍天！
　　可叹我如花年华戴罪死，
　　血染残阳柳涕淋！
　　伴 唱 血染殘阳柳涕淋！
　　〔婉贞将袍角咬嘴中，疾步亭台，跃入水中。
　　〔纱幕后渔舟竞发。众家丁纷纷跃入水中。
　　[一身渔翁打扮的左相上
　　渔 翁 好险哪！好险哪……婉贞，苦了我儿了啊！（坐石墩上。
　　婉 贞 （内唱）一阵昏一阵痛一阵寒噤……
　　〔春芳搀扶换了衣衫的婉贞上。
　　婉 贞 （唱）左婉贞已成了二世之人。
　　（夹白）春芳，你方才说的，可就是这位打渔的老伯？
　　春 芳 是呀，是呀，夫人命我们四处寻找，我正好碰见这位老伯把你救在渔舟内，我才赶紧给你灌了姜汤、换了衣裳。小姐，就是这位老伯伯。
　　婉 贞 老伯！（接唱）感老伯救濒死赐我重生，
　　深深礼款款拜拜谢大恩！
　　（渔翁召春芳近前与语。下同。）
　　春 芳 哦，这老伯咽喉有病，待我近前去听他说些什么。小姐，老伯说，姑娘不必多礼。你身子虚弱，先在这石凳上歇息歇息。他去前面找相府的人来接你回去。
　　婉 贞 不不！老伯，我已经不是相府千金，也决不再回相府的了。
　　春 芳 老伯说，啊？那，天色不早了，小姐要去哪里呢？
　　婉 贞 方才听春芳说，我夫君和婆母已经回三和庄去了，就烦老伯送我去三和庄吧。
　　春 芳 老伯说，三和庄？那可是个偏僻荒凉的地方呀，小姐原本千金之体，如何受得那里的苦楚。老汉还是送你回相府去罢。
　　婉 贞 不！老伯，再苦再难，我也要去那里孝养我的婆母，以补我前此凌虐婆婆的罪愆。老伯，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春 芳 姑娘快快请起。老伯说，人但诚心，无过不可悔。
　　婉 贞（深深颔首）老伯说得极是。人但诚心，无过不可悔！
　　春 芳 小姐，可惜你后悔晚了！
　　婉 贞 晚了？春芳你说什么晚了？
　　春 芳 方才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申大娘回去时就已奄奄一息，此刻多半、可能、已经、已经……了！
　　婉 贞 天……哪！（晕）
　　春 芳 （急扶）小姐！
　　婉 贞 我可怜的婆婆！你为何不等你的儿媳婉贞我、我回头、回头走的这、这一步呀……（晕）
　　春 芳 小姐！
　　婉 贞 老伯，我婆婆既已谢世，我赎罪无门，生复何益？辜负老伯救我之恩，我还是追随婆婆到黄泉伺奉她老人家去罢！（奔向水边。）
　　文 龙 （自内转出）小姐！
　　婉 贞 （惊止步）元郎？（回身）元……郎！（扑向元）
　　文 龙 （不无凄然，替婉拭泪）小姐，母亲与岳母都来了！
　　婉 贞 （惊喜）婆婆健在？
　　桓夫人 （内呼）婉贞……
　　申 氏 （同时内呼）贤媳（与桓在冬娟等丫环搀扶下奔上。）
　　婉 贞 （伤心地）母亲！（发自肺腑地）婆……婆！（跪趋申前。婆媳抱哭。
　　（渔翁见状微笑着取渔笠放石凳上。暗下。
　　桓夫人 （扶起婉贞，抚爱地）儿呀，你爹爹呢？
　　婉 贞 （转又伤心）爹爹他……他好狠的心哪！
　　左 相 （上）婉贞，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婉低头走开，文龙拿渔笠示意，婉惊愕。
　　左 相 儿休怪为父狠心。＂人但诚心，无过不可悔＂啊！
　　春 芳 小姐，就是这位老伯伯！
　　婉 贞 爹爹？（恍然）（唱）
　　如梦初醒如梦初醒……
　　痛彻肺腑悔断肝肠拜见我疼儿训儿爱儿至深的好严亲！（叫）爹……爹！（跪扑左怀。文龙同跪）
　　左 相 （搂扶婉、元）（唱）
　　堪叹训女机谋尽，
　　幕后合唱 明珠无损碧波清！
　　左 相（开怀地）哈哈哈哈……掌灯回府
　　〔红灯齐举。星月交辉。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