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马戏团
那帮人走街串巷,走过一个村子又来到另一个。他们原本没有固定的称呼,大人们通常称他们为玩杂耍的,或者耍猴的,但是在小孩子的眼睛里,他们是实实在在的马戏团。跟黑白电视上播放的一样,他们有表演喷火的,有变扑克的,有吞宝剑的,还有教毛猴算数的。
在村子里,这样的热闹一年只有一回。夏天河水汹涨时,他们不会来。深秋树叶落尽了,他们也不会来。非得等到长长的冰凌挂在屋檐下、到了年根底下,那阵悠远的铜锣声才会从远处传来。他们一行十多个人,推着两辆平板车。大锣的在前面开路,后面的花脸吆喝着,通报傍晚的节目单。好奇的孩子们跟在平板车后面,望着里面花花绿绿的大木箱。他们感叹道,真不知里面藏了多少宝贝呢?看倦了平板车,他们又被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吸引。他们大多化了奇怪的装束,走起路来没有一个正形。
位置通常选在空旷的大场上。搭好舞台、放一串鞭炮,一张张纸条递到了孩子们的手中。孩子们也很开心,带着这项光荣任务,敲开一户户大门。
表演是不收钱的,也没有猴子拿着盆作揖。长发领班最先开演。他演唱了一段《好日子》。开口时是女声。妇女们掩着嘴笑。孩子们也跟在后面尖叫。紧跟着,一位细高个拿着点燃的棉花球上台,他猛吹了一口,一条火蛇往观众飞去。空气中一股子煤油的气味。他又使劲地往天空一吹,火光照亮了半个大场。孩子们最开心的还是猴子表演。猴子翻了两个跟头,拿着一块红布绕着人群跑一圈,又窜到附近的杨树上,大喊几声,稳稳落在耍猴人厚实的右臂上。观众们热烈地鼓掌,气氛到了最高处。到这个时点,踩高跷、胸口碎大石、吞剑等危险项目陆续登场。后排的人都站起来,有的干脆爬到了树上。演到吞剑的高潮处,有个孩子喊道,那剑是假的。人们都笑,看着演员出丑。演员也不着急,缓缓从喉头拔出宝剑。他走到小孩面前,将剑递给他说,你来试试。孩子吓得躲到大人的怀里。众人笑得更大声。
压轴的是那个花脸。他一出场穿着黢黑的戏服,脸上画着一张关公红彤彤的脸。他迈着方步,一个转身,回过头来,脸上是一张曹操白生生的脸。底下人叫好。那花脸背过身去,连续回头两次,那脸谱一次是蓝脸,一次是黑脸。底下的人看呆了。那正是凶神恶煞的钟馗。他啊啊叫着,在台前走了一圈,脸上像换着电视频道一样,不停变换着。橙黄、紫绿、桃红。就在人们万分期待时,一个抬头露出本来的面目。一张清秀的书生脸。
结束后,人们满意地散去了。第二天清晨,长发领班出现在村子的中央。他穿戴整洁,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筐。孩子们看到他,都跟在他身后。他挨家挨户敲门。给钱的是少数。大多数人家拿出的是吃食。有的是六七个包子,有的是一盒云片糕,有的是一捆晒好的梅干菜,还有的是一提猪腿肉。领班在一座宅院前停留了很久。开门的那个姑娘,递给他一捧鸡蛋。他接过来,单留下一个攥在手里。他依靠在门柱上,一手敲开蛋壳将新鲜的蛋液倒入口中。小姑娘低着头,脸上通红。
晌午之前,这一行队伍收拾行装,推上平板车准备启程。他们走过一大片田野,消失在一处水渠旁。他们把热闹带去下一个村子,把寂寞重新留在了这里。(徐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