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冬天离去的你
第一视角
你相信人可以转世轮回吗?
在失去意识前,心脏宛如被刀剜般,空气在我的世界里似乎凝固了,我奋力汲取,死亡仍然向我慢慢逼近,镰刀架在脖子上,锋芒毕露,钳制着我的生命。
那一霎那,我回想起了曾经,回忆似走马观花般在脑内重演,亲人,友人,爱人从壮年到迟暮,昔日音容仍历历在目,他们呼唤着我的名字,像是一道咒语,让我们之间有了羁绊。
耳畔传来老伴急切的呼救声,这才幡然醒悟,原来我早已半只脚踏入了黄土。听说死亡前会回光返照,我了然于心,想着这样也不错,带着美好永葬黑暗。
可是这样就好吗?我也不确定,毕竟人性是贪婪的,我也是。我也想爬出深渊,像死亡宣战,我想陪着他们,直到世界的尽头,完成既定的契约。
我费力地喘着气,四周精密的仪器包裹着我,我知道医生在和死神抢夺着我的归属权,我也明白家人们在门背后等着我的凯旋。可是,我好累,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活着了。死亡的阴影阴魂不散,笼罩着我,无数双黑手想把我拽入地狱,看来我被毒蛇缠上了,黑暗要吞噬我,证明它的战无不胜。
你已经很累了,阖上眼睛休息吧,永眠是我给你的馈赠。
死神的审判降临 ,妥协吗?我质问自己。是被病魔缠身地苟活还是散手人寰,解脱自我呢?我迟疑不决,心脏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迷茫,愈发沉寂。
这具残败的身体正在向我发出警告,死亡似毒蛇,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趁我松懈的时刻,撕咬着我的躯壳,注入的毒液随着奔腾着的血液漫延,麻痹着我的神经,撬动着我的意志。疼痛席卷而来,而我更不想看到家人失望的眼神,即使再痛,我也笑着进了手术室。这是即使渺小如蜉蝣的我,对死亡的蔑视。做了一辈子遮风挡雨的靠山,敌不过岁月转瞬即逝,我这样的靠山早已饱经风霜,残岩断壁,无法抵挡新一轮的风雪,时代在革新,我明白我被淘汰了,这个盛世将由青年人来接手,但是如果他们需要,我仍会支起身子,陪伴他们,直至身躯化为齑粉,永葬大地。
奈何死神不按常理出牌,它势在必得地携黑暗而来,带走我仅存的执着。灵魂在此刻轻如鸿毛,漂浮出身体,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四肢冰凉,仿佛坠入极寒之地,冻结了生命。我的脸色怎会如此灰败,失败了吗?我堂堂正正地比试了一场,从未如此想证明人定胜天。心跳逐渐熄火,机器出来的滴声,宣告了这场血淋淋的结局。
我笑了,如果生命征兆还在,必定热泪盈眶。我想告诉那些翘首盼我凯旋的人,我输了,虽败犹荣。在这平庸的一生,能与死神对峙,也是一大快事。
死亡的深海将我拉入晦涩的深渊,我能感觉到胸腔里充斥着海水,原来人死后都沉入大海,与海同眠吗?这跟我想象中的阴曹地府相差甚大呢。
我游荡在水域,无所事事,倒是魂体逐渐凝结,海水带着太阳的余温,覆盖在我的身上,洗涤着我的一切。死亡是时间的永恒,但这片海域驱散了冬天的寒冷,即使是清冷的月光也不舍得将这片海域染指上寒冷,它投下的光,莹莹淡淡,不同太阳的炽热,仅仅赶走了黑暗,洒下一片银屑。
这天本是风平浪静,而幽深的海底迎来了不速之客,一双大手搅起滔天骇浪,我随波逐流,被抓了个正着。
"出来了!是个男孩!"
一束曙光射出,穿透海平面,抵达我眼前。我看着它折射出七彩色泽,渲染了我原本黑白的世界,我的瞳孔印出五彩斑斓的光,亮了又亮。
啊,是新生,我的新生。
你相信人可以转世轮回吗?
如果说我之前是将信将疑的普通人,那么事实让我叹为观止。带着前世记忆的轮回,是死神对我勇气的嘉奖吗?还是我的执念让孟婆汤失了效,我哑口无言,只是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记忆是再续前缘的钥匙,那么我是向前走以全新的姿态开启人生,还是回溯往事找寻前尘呢?
很显然,时间留给我的思考时间非常充裕。不得不说,我现在以一个婴儿的形态办什么事都不方便。难怪孩子总盼望着长大,但长大真的好吗?我也曾迟暮,满腹心事,或许当个孩子能更加快乐呢。
闲暇的时刻,我喜欢观察四周,保温箱里的其他孩子皱巴巴的,眼神里的懵懂让我想起了女儿孙女出生也是这般模样,在我的悉心照料下茁壮成,褪去了皱巴巴的皮,变得白白嫩嫩。
其中一个女婴最是闹腾,嚷着哭着让人无法安生。我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女圆圆,她小时候可是个混世魔王,凌晨不睡,嚷着要抱,小小的一个,纵使盛气凌人,我也心甘情愿地宠着。
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虽然鸡飞狗跳,但是祖孙之情令我为之动容。
然而世间多的是离别,异地分离,天人隔绝...思念如柳絮飞扬,随着草长莺飞的季节,飘到远在城市求学的她。我身侧再也没有一个粘人精了,我也不需要去幼儿园接她了,一起逛过的超市还在卖她喜欢的零食,而她缠着我的声音随风而散了。
时光飞逝,圆圆长大了,从一个假小子长成了一个腼腆的孩子。长大埋葬了任性,塑造了她的沉默寡言,我的圆圆没了外公好像可以独当一面了,她的脾气很像我,老好人,我就是怕她吃亏,想多宠她一点,不过好像事与愿违。
她有了一个叫手机的东西,她喜欢一头扎进去,就像当初粘着我一样,与手机寸步不离。我不禁感慨,时代的变迁,我已经赶不上了,我想我还是驻足在了过去。
她的头发长长了,长发及腰,每一寸都是我没有参与过的时光。我的黑发也染上了霜雪,每一片她都没目睹过。物是人非,或许我该理解,可我仍想将任性的她带回来。
我想告诉她,在最亲的人面前,她可以嚣张跋扈,可以肆意妄为,可以不用压抑本性。(事实上,她没有压制,桀桀桀)很遗憾,我没能亲口说出,那些发自肺腑的言语随着我埋入支离破碎的心脏,藏于人迹罕至的祠堂。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我的大孙女玲玲,少了圆圆独有的桀骜不羁,平添了几分柔美。我见证了她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从不谙世事到游刃有余。岁月更迭,转眼间她就要嫁为人妇,我不禁恍惚,曾经的种种仍历历在目,第一次蹒跚学步,第一次迈入学堂...或许在她眼里微不足道的事情,在我这里仍旧历久弥新,弥足珍贵。
还有一个月,我就能看到她走向幸福的礼堂,在万众瞩目中被赐予祝福。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更何况人的悲欢离合。想要解脱就意味着与世长辞,代价便是天人永隔,我打了一场败仗,无颜面对我的至亲们,只得与这场盛世婚礼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