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城银行（13）

　　过去是一枚种子，它储藏了你一生的秘密，而回忆是重新发现，以不在场的方式重新体验，而文字正是寻找共鸣的体验。知道光和光是怎么打招呼的吗？在最黑的地方见，这光是眼角所噙的泪光，在念念不忘的昨天，在梦寐以求的明天，以及每一个你，恰巧和我在同一个生命维度存在的今天。感谢此心安处就是吾乡、花果山至尊宝、正直星球yeah、mmandyl、无拘无束的博学蓝精灵，当世界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你就是我腮边迟迟没有流下的那滴泪光。
　　空镜子
　　唐代裴休不出名，但有一篇碑铭流传后世。其中有一句话：＂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我曾经很喜欢，权作引言。
　　所谓碑铭，就是有韵的碑文，出处为《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方袍大达法师元秘塔碑铭》。
　　我是一个无聊的人，认真数了三遍，35个字，缩写一下的话，大达法师秘塔碑铭即可，当然这个无可厚非，国人特质总是喜欢长的前缀，以表隆重。比如副行长前面，加委员二字，规格蹭的就上了一个档次。
　　再说碑铭，不同于民间艺术师徒相授，文字背后的思想留存于世，口口相传不可靠，以讹传讹不说，最终失传的可能性太大，所以印刷集结成册、刻成碑文等等手段不一一而足，由此诞生了壶上刻铭、扇子题字、门楣写字，但凡能写字的地方，应写尽写。
　　为了保存更久，人们想了很多办法，提升了无数工艺，但通常是抵挡了时间和自然的侵蚀，扛不住人心的变化。
　　大伯是我家最早盖房子的人，大门上砖雕＂尽朝晖＂，取巷子首户，大门朝西，迎纳阳光之意，儿时的我不大明白，迷茫的问：为啥院子只能＂进草灰＂？过了不够十年，周围的房子不断翻修，这个砖雕也不知所踪了。
　　有段时间，村里靠近公路的墙上全部粉刷大字，记忆最深刻的是：要想致富多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某农妇计划生育上环多次失败，怒骂镇卫生所，再特么给我上环，就上成奥迪了。如今鼓励三胎，我很好奇墙上能刷什么标语。
　　当年亚城第一条高速公路，隧道入口摆着一头铜牛，旁边镌刻着时任书记市长的题字，某年题字摇摇欲坠，书记已卸任，只把升任书记的市长题字修补，再后来，两个题字都不见了，再再后来，亚城公园大门上的题字也拆了，老书记已经年逾八旬，想必这些事情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亚城一中的题字都拆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当然，亚城银行也是如此，甄丹枫获罪后，有意无意地，去甄丹枫化就在经意与不经意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铃儿响叮当之势发生了，具体什么表象，想必大家都清楚，但也没人在乎，树倒猢狲散，计较谁跑的姿势丑陋，谁散的速度迅疾，意义不大，原先还假装两下，现在再也不装了，咱们还是来思考一下存在价值吧。
　　老了老了，扯的太远了，回到第一句，水月镜像，无心去来。这是镜花水月的第一引申出处，镜中花，水里月，形容空幻之意，本篇专说镜子。
　　镜子是古今中外用来映照自我的绝佳参照物，有无数诗句和故事可以作证。
　　大酒鬼李白在他最著名的劝酒词里就写过，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意思是，你可别扯了，赶紧给老子干喽；
　　王国维这个大师，看着妻子的脸发愁，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然后妻子难产去世，果断娶了她的侄女；
　　白雪公主的后妈问，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当然是你，我的王后。这个魔镜的情商比较高，和谁都这么说。
　　李世民假惺惺的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然后看着魏征的尸体，高兴的不得了。
　　还有一个故事，某人出差，窗户一直打不开，晚上胸闷气短，辗转反侧，生气扔靴子，哐当一声，新鲜空气迅速涌入，安睡一夜，第二天发现砸碎的是镜子，我勒个去。
　　镜子这个具象，类似于心猿意马，照的是当下现状，想的是明日向往，现代心理学叫我思故我在。古代神话体系中，照妖镜是常见法宝，得道者高举镜子，照向众生，法力低微者，当下魂销骨蚀、化为脓血；有点修为的，也得现出原形，露出本相。
　　而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这一句简直可以当做墓志铭，立在亚城银行的坟前，来将这个23岁就去世的青年浅浅祭奠。坟里面埋葬的、坟外面苟活的，以及白蝴蝶一般的纸灰，纷飞翻转，映照着红艳艳的杜鹃，夜幕来临，狐狸睡在坟堆上，亲者仇者笑呵呵，想起一句诗：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如果你举起时间这面镜子，照向亚城银行，你可目睹大厦倾覆、神落人间，你可看到尘埃落定、鸡毛漫天，真实的丑陋和残忍的真诚，每一个人的镜子都碎裂，每一个人的梦境都破灭，然后浮现一段偈语，无人逃脱，无一幸免。
　　甄丹枫在1998年的时候，对着前方射出一只箭，然后转身离去，在2020年的某一天，他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再次转身，一只箭正指眉心。那一刻，太阳正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从山的那头看起来，太阳却是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看着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的太阳，他沉静地走下山去，某一天，在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梦境，当然，那不是他。但是，那不是他吗？
　　说到佟中全，先问你几个问题，世界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第二高峰呢？你厉害，叫乔戈里峰。那行，第三高峰呢？千万别告诉我是干城章嘉峰。第二个问题，第一个登月的人是阿姆斯特朗，第二个呢？是奥尔德林，仅仅是晚了一步，第三你最好百度一下。在这个逻辑下，王老吉和加多宝打架，和其正消失了；美团和饿了么打架，百度外卖偃旗息鼓了；微信支付跟支付宝打架，云闪付招架不住了。二十多年来，亚城银行的和其正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命运用脚趾头都能想清楚，全部失败，无一例外。
　　亚城银行这面空镜子上，写着两个词，概括了亚城银行的所有生命：空欢喜和空悲切。前脚还在山巅，后脚就堕入深渊，岸上的人当然可以欢笑，水里的人千万不要哭号，有的人自认为摆上货架的是灵魂，实际上还是肉体，就如同想收获爱情的，不过是成就了一段奸情。而镜子里的人们，是浮世绘，是罗生门，是众生相，热闹闹地，仿佛要给自然照一面镜子：给德行看一看自己的面貌，给荒唐看一看自己的姿态，给时代和社会看一看自己的形象和印记。
　　陶渊明临死前的绝笔《自祭文》说：＂人生实难，死如之何？＂，就是说，死很简单，活着很难，逃避外在的险恶易，摆脱内心的痛苦难。用叔本华的话来安慰的话，生命过程就是欲望、骚动、痛苦、满足，满足之后马上又有了更大的欲望，更强烈的骚动，更深沉的痛苦，更加难以满足的贪婪……这种周而复始的循环就是生命，它是生存意志自身的内在本性，可见活着就意味着欲望和痛苦。这句话能够解释亚城银行镜子里所能发生的一切。
　　那么，就让人生的意义止步于人生，依然有不做梦的，却没有梦不醒的，但空镜子中伸出无数只手，摇摆着、晃动着，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言有尽而意无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