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袋别人口中的故事

　　今天继续毛姆《人世的真相》，毕竟要读完。
　　第四个故事《九月公主》我觉得挺无聊的，第五个故事《书袋》倒是有点意思。
　　我说的有点意思不是指这个小说故事情节多曲折动人，复杂离奇。
　　我们现在往往习惯于只看情节，但其实小说的核心本应该是人。会写东西的作家，能用平平无奇的事塑造一个丰满立体的人，不会写的，则是看到最后你只记得故事情节，故事里的角色，都是面目模糊，用张三李四王五代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书袋》这个故事，是真的没什么意义的一个故事，是一位绅士对萍水相逢的作家的一段倾诉。说实话我读完了之后我在想，这故事本身想说什么？如果剥离掉倾诉的人和倾听的人，那确实是一个悲剧，但也没什么意义。一对姐弟彼此有了超过正常程度的情感，弟弟突然结婚了，姐姐自杀了。除了情感上有些难为人伦和世俗所接受，也就仅此而已。论故事性，还不如齐襄公和文姜。
　　但把倾诉者本人，马克·费瑟斯通先生和倾听者，＂我＂，一个带着书袋四处旅行的作家加入之后，整个故事，就变得有意思了许多。
　　费瑟斯通和＂我＂不过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的关系。通过＂我＂的眼睛观察，费瑟斯通是一个外貌、学识、社交、运动都相当不错的精英，在一个作家看来，算得上十分乏味。但费瑟斯通的倾诉打破了这个印象。
　　费瑟斯通心里有故事，从一开始他提起哈代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但在他向＂我＂倾诉心事之前，他的吞吞吐吐和不自然的态度，让我本人，一个读者，甚至误以为是他的性向有问题。
　　他从＂我＂这里借走了《拜伦的一生》，是从＂我＂那装满了各种书的巨大书袋里翻出来的，我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本书的暗示意味。
　　直到看到费瑟斯通跟＂我＂第二次谈话的开场白，也即是他倾吐心事的引子。
　　费瑟斯通问＂我＂对于拜伦和奥古斯塔·李之间关系的看法。奥古斯塔·李（Augusta Leigh ）是拜伦的异母妹妹，据说两人有超越正常的感情。费瑟斯通这个问题，就大概相当于我们问，你怎么看齐襄公和文姜？
　　可以说很直白了。
　　但费瑟斯通从头到尾又相当含蓄。 他直白地叙述事情的经过，自己对奥利弗的感情，奥利弗和哈代这对姐弟之间的深厚感情，奥利弗的决绝自戕，但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吐露出那个词。没有对奥利弗和哈代之间的感情下定义。
　　作为一个局外人，你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痛苦和对所爱之人的维护，这无疑是相当动人的。但他又相当克制，就他的身份而言相当妥帖。 而倾听者，＂我＂，是一个听过写过无数故事的作家，对拜伦和奥古斯特·李的想法大约相当于没有想法，觉得这种感情不自然，但也并不惊讶。或许正是这种态度，才令费瑟斯通感到一定程度的可靠： ＂我＂不仅是个陌生人，而且是个见多识广的作家，对＂我＂而言，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错过＂我＂这个良好的倾诉对象，或许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于是费瑟斯通对＂我＂这个陌生人说出了这个可以称之为丑闻的故事。 向陌生人倾诉这件事本身，其实是不合费瑟斯通身份和性格的，但像前面说的，他的倾诉和情感的表达，虽然坦率直白，但又十分克制含蓄。
　　这种矛盾就让费瑟斯通这个人立体化了。 虽然他不是故事的主角，但却是连接局外人＂我＂与故事主角的桥梁。
　　而＂我＂这个人，其实是相当冷漠的，但恰到好处的回应足以说明这是一个良好的倾听者。＂我＂很显然是个冷酷的家伙。以至于我在读这个故事的时候也相当冷酷，因为我代入了＂我＂。 我觉得这似乎也是毛姆的一个设计：你无法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如果这个故事用费瑟斯通作为第一人称来写，或者更甚至用奥利弗或者哈代作为第一人称来写，那就完全是不同的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