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象棋演义彭述圣年近花甲,弈游华北
西北棋王彭述圣在看了平阳谢侠逊所著的《象棋谱大全》后,不禁为谢侠逊对象棋的贡献精神所感动,又听弈徒弈友王和生讲起各地名手的弈林事迹,心中澎湃万千。回想自己,虽然在兰州称霸多年,但是未尝走出西北,实为一大遗憾,于是,他毅然做出了东征南下的决定。
然而此时,彭述圣已近花甲,路途迢迢,在当时的条件下,谈何容易。王和生一眼就看出彭述圣的心思,试探性地道:"老师若想东征南下,学生当全力促成。"
听王和生如此说,彭述圣也是颇为心动:"当真有办法?"
和生坦然答曰:"不瞒老师,北平、南京我都有些关系,办法应该不难。至于资费,我在兰州找找老关系,估计也无大碍。只是老师年事已高,这路途遥遥,车马不便,恐怕要受罪了。"
彭述圣闻言,呵呵大笑:"和生啊!别看我今年五十有七,却耳不聋、眼不花,腿脚有劲,只要你有办法助我成行,路途之苦算得了什么!有幸能会天下高手,余愿已足,死亦无憾。"
和生见老师心志弥坚,说话也掷地有声:"那好,学生开始联系筹集,若无变故,明年开春即可成行。"
此番谈论过后,彭述圣深深记在心中,终日期盼,好不容易盼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便欲做东征之行。
众徒弟纷纷给彭述圣出主意,有的主张走旱路,有的主张走水路,彭述圣一时难以抉择,便去问王和生,不想此时王和生被西宁军警界请去辅导英文课未归。
彭述圣又去问云游归来的凉州陈,凉州陈道:"贫道虽在北平多年,一直在山中度过,虽说是一心向道,也是个不守庙规的野道。至于旅途中情况,不怕你笑……我是走路随腿,吃饭化缘,住宿挂单,只晓得斗转星移,日出日落,那管它小径大道,时辰岁月。从北平到兰州,大约是春暖出发,秋凉抵达,起码在半年以上,你总不能学我吧!"
彭述圣听凉州陈如此一说,心中也没了主意,只好告辞回城隍庙,等王和生回来后再做计较。
"春分"刚过,王和生返回兰州,他到隍庙看望彭老,得知此事,便道:"当年我赴北平求学,一路车马,晓行夜宿,那时年少天真,一路只感好奇,倒也不觉辛苦。"王和生望着师长,不无忧虑地又道:"老师年近花甲,怎经得起千里奔波,学生公务在身,又不能陪同前往,容我再想办法。"
一晃,"清明"已过,王和生从朋友处得知兰州有一批羊毛要从水上运往包头,过几天就要启程。
这次运羊毛的不是小羊皮筏,而是用几百只羊皮胎扎成的大筏,风险较小,可以捎人。
皮筏顺黄河漂流到包头,按日行200多公里计算,一般要十二天左右,可黄河浪大流急,不能夜行,还须晓行夜宿,日程就得翻倍,好在水上漂流没有陆上乘马车颠簸,这是其利,可到包头之后又如何办呢?王和生将上情禀告彭述圣,请老师定夺。
彭述圣不假思索,果断决定:"赶早不赶晚,就乘这趟筏子走,到包头后也不必担心,身上有腿,鼻下有嘴,还能难倒谁?你年少出行都不惧,何况我这把年纪。"
彭述圣决心已定,遂搭大筏前行,此筏由600多只羊皮囊扎成,前后有六人把桨,虽有颠簸,却有惊无险,不像小筏惊险刺激,担惊受怕。
历时二十一天,终于到达了包头,大筏虽至终点,彭述圣才算走了半截,后又雇了一头毛驴,开始了新的跋涉,骑毛驴一天只能走30至40公里,而且每到一站,赶驴人就得返回,下一程还得重新雇驴,雇不上时就得步行,有时在旅途中遇上驼队还能顺路捎一程。就这样日落而停,日出而行。记不清走了多少天,反正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张家口。
在张家口歇了两天,去大澡堂洗去一路风尘,搭上了去北平的火车。彭述圣以58岁年纪,凭着顽强意志,穿沙滩、越荒原,终于在1931年初夏来到他所向往的北平城。水旱两路加起来,历时40多个日日夜夜,路途如此辛苦,敢问有几位棋人可以办到?
到北平后,根据王和生画的路线图,彭述圣顺利找到了甘肃会馆,王和生的叔父热情接待了这位侄儿最尊敬的棋道师父,对他的坚韧毅力由衷赞赏,随即对彭的饮食起居也做了妥善安排。
三日后,彭述圣才消除了旅途的疲劳,顿觉神清气爽,便去会北平棋客,他先到了天桥地带,这里热闹非常,杂技、耍猴、吹糖人……应有尽有,彭述圣却毫无兴趣,直奔棋摊。
初来乍到,彭述圣行事也是谨小慎微,未曾自曝家名,只是在路边摊小试身手,结果一下子大杀四方,将众人击得惨败,棋摊主见彭述圣棋艺非比寻常,遂推荐彭述圣往会友轩棋舍去会高手。
彭述圣欣然来到会友轩茶社,直言向店小二问道:"你这儿可有象棋高手?"声音虽轻,却惊动了正在厮杀的一帮人,他们几乎都停下手来,齐刷刷将目光向彭述圣扫去。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大声招呼:"这位朋友,既是下棋来的,就请上场,我虽算不上高手,愿奉陪二局,只是……"
彭述圣截住话头:"我明白你要讲彩头,这样吧,如果你胜,你们哥几位的茶资我全包了,倘若小老儿我侥幸胜了,彩头全归掌柜,免我茶资即可。"众人闻言,发一声喊,立马让出位置,请彭入座。
却说说话的这个人,也不是一般人物,他乃是友轩茶社的"镇盘子"王振东。掌柜的好心提醒道:"他可是人称‘镇东方’的王振东,王高棋,您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彭述圣微微一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我这把年纪!掌柜大可放心,能和高手印证,正所愿也,以棋会友,输了也值。"
说罢,两人开战,王振东不知眼前坐着的是西北棋王彭述圣,硬要彭述圣走先手棋,彭述圣入乡随俗,架上当头炮,此举仅走了二十余合,王振东便失子失势,拱手认输。第二局由王振东执先,本欲借先手之利找回一局,不想却输得比第一局还惨,遂羞愧离座。又有几个与王振东棋力差不多的人与彭述圣对弈,皆败下阵来。
王振东不禁对眼前这个老头肃然起敬,坦言道:"老丈如此神勇,我等甘拜下风,不知老丈敢不敢找北平‘三星’?"
王振东说的北平三星,皆是北平高手张德魁、那健庭和赵松宽,彭述圣此行目的就是要会高手,当然不会畏惧,便问及三人所在,得知张德魁坐镇火神庙茶社,那健庭坐镇饮春园茶社,赵松宽坐镇三义轩茶社。而赵松宽比较活跃,经常穿梭于各个茶馆,此时正在启新茶社设擂。
彭述圣闻得此言,话不多说,直奔启新茶社去战赵松宽,这赵松宽在张德魁和那健庭之后崛起,棋力与两人相当,在北平呈三足鼎立之势,他在启新茶社自掏腰包悬奖设擂,大有求败之意。
彭述圣前往攻擂,按打擂惯例,凡擂主皆给攻擂者让先,可彭述圣却坚持分先,赵松宽因对方年长,遂同意分先,两局为限,悬奖有效。
两局下来,赵松宽皆遭惨败,他知道遇上了高手,正应了"天外有天"那句老话,故二话不说,恭恭敬敬将"悬奖"捧至彭述圣面前,请他笑纳。
彭述圣本意只为会友,哪在乎奖金,但经不住赵松宽态度恳切,只收了一半。
彭述圣攻擂取胜,成为爆炸性新闻,消息似长了翅膀,很快从启新茶社传向四城。北平棋界已经得知有位外地强龙进入了北平地界,并轻而易举地击败了猛将赵松宽。
战罢赵松宽,彭述圣又到饮春园茶社去会那健庭,来到茶楼门前,只见门口挂着一个招牌,"北国棋王那健庭候教"。呵!好大的口气,挂个"北平棋王"倒也罢了,竟敢妄称"北国棋王"!须知黄河以北一十三省通称"北国",怎能轻言称王?再一看"那健庭候教"几个字,微微点头,还算懂得礼数,于是整衣上楼。
实际上,这"北国棋王"是饮春园主人为吸引茶客而特意宣传的,对于不服者,也是一种激将法,并非那健庭本人自诩。但那健庭既然默许挂牌,也难说没有那层意思。
彭述圣一进茶楼,未曾开口,早被一位眼尖的棋迷认了出来。他赶忙跑去对茶楼主人耳语了几句,茶楼主人先是一惊,继而又满脸堆笑,迎上前道:"老丈莫不是来寻北国棋王下棋来的?"彭述圣一愣,他怎知我的来意,也未多想,只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彭述圣一进门,就成为众矢之的,他是生客不说,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装束、长相,颇令人注目。大伙儿心想,莫不真是那打败北平猛将的神秘老头寻上门了?!看来今日有好戏上演。
两人分先连战两局,彭述圣皆胜,那健庭从未遭此惨败,只见他一脸尴尬,眼露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全场为之哗然!此时,一位士绅模样的中年人分开众人,近前说道:"这位老丈果然不凡,令人佩服,只是那公昨晚与我畅饮过量,睡眠不足,故今日精力不济,有失水准,老丈如有雅兴,明日再战如何?"彭述圣应允。
却说这说话的中年人,乃是北平名流许阔亭。次日,在他的悬赏资助下,彭述圣和那健庭又战了十一局。赛前彭述圣在许阔亭的宴请下,架不住脸面,饮了不少酒,弈棋有失水准,但依旧胜多负少。
彭述圣此次声震北平棋坛,不想却激怒了一位人物,这人当然是与那健庭齐名的张德魁。
张德魁刚在华东华北大战中失利,好胜心强的他难免心情烦躁,闻言北平三星已败了两位,不禁火上心来。
张德魁惯耍大牌,往往在茶楼迎接别人的挑战,极少主动去挑战别人,这次却主动托人特约彭述圣于最热闹的天桥德兴居棋社一决高下。
两人共战了七八盘,张德魁竟然一和未开,全部惨败,或许张德魁状态不好占了一部分原因,但从中仍可见彭述圣实力之强悍。
事隔多年后,某棋刊居然刊载出彭述圣与张德魁的两局棋,结果是一胜一负。
王和生当时问询彭老,彭老苦笑一声:"我何时给他输过棋?算了算了,何必计较!"
击败了北平三星后,彭述圣声名更甚,前来挑战的北平棋客无数,全部都是一败涂地。
彭述圣擅长饶子棋,遇到棋力一般的棋手,他饶子仍能取胜。棋力初成的候玉山,让马被彭述圣击败,可见彭述圣地深厚棋力。
这位西北棋王还有一项绝技,那就是擅长饶炮局。一般来讲,饶子局都是饶一马,而彭述圣却尤擅长饶炮,令北平棋坛大开眼界,"饶子大王"的棋名也在北平传扬开来。
天津钱梦吾,东北高手赵文宣和徐词海等外地棋客也赴北平来战彭述圣,皆不敌,彭述圣在北平刮起了一场棋旋风,有媒体称之为"大国手"。
战罢北平,彭述圣本欲南下,去会沪上名手,怎奈恰逢上海战乱,无奈之下,抱憾而返回了西北,实乃棋坛一大遗憾。彭述圣临行前,将自己研究的绝技"盖马三锤"留给了北平棋手。
回到西北后,彭述圣依旧醉心于象棋,直到解放后,第一届全国象棋锦标赛在北京举行,83岁高龄的彭述圣应邀任大会副裁判长,是大会的最高龄者,有人提议彭述圣和第二高龄的林弈仙对弈,彭欣然应诺,但因林"封刀"而未弈,从中可看出彭述圣对象棋一生的痴迷。
1960年,彭述圣因病去世,是棋坛中的高寿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