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喝农药自杀的女网红，丈量我们与恶的距离

　　最近一则新闻，触目扎心。
　　10月15日，网红＂罗小猫猫子＂在一场直播中喝下百草枯农药，经抢救无效死亡。
　　事情的焦点有四处——
　　一、事发前，当事人声称自己＂得  抑郁症  很久了＂；
　　二、当事人在直播中喝农药的本意，并非是想要自杀，＂她  只是希望引起男友重视  ；
　　三、在部分网友的起哄、怂恿、嘲讽下，当事人最终吞下农药，临终前曾自行拨打求救电话。事发后，当事人  家属  表示：自杀与前男友无关，直播间的人 起哄  最终导致悲剧发生。
　　四、警方已介入，  目前案件未定  ，＂部分网友＂是否应为＂协助他人自杀＂负责还在调查中。
　　新闻一经推出，网友瞬间沸腾。
　　气势汹汹地讨伐起哄的人，痛斥冷漠的看客吃人血馒头，苛责直播平台监管不力，甚至谩骂与当事人和平分手的前男友，诅咒他们终将自食恶果。
　　这两年，随着直播行业的火热，催生了一大批网红。
　　在这个速朽的行业中，网红们为了用户粘性，为了博出位，自然会做些出格的事。
　　侮辱先烈有损国威的、打扮夸张雷人的、软色情打擦边球的、生吞仙人球的、极限运动不幸殒命的...
　　反正是为了红，不择手段；
　　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比起以往的封号、罚款、行政拘留，这次闹出人命，尤其可悲的是，发生在众多围观粉丝面前，标志着事件的  恶劣性  升级。
　　这次没有拍手称快的欢呼，无数人心底泛起了悲凉惋惜。
　　从各个局部审视这起满盘皆输的人间惨剧后，作为旁观者的我们不禁脊背发凉，内心浮现出一个偌大的问号：  我们与恶还有多远的距离  ？
　　一场事先张扬的自杀事件
　　此次事件，最让人痛心的，是罗小猫本无意自杀，只是想通过威胁的方式引起男友的注意。
　　世界上最遗憾的，是原本我可以。
　　罗小猫原本可以从抑郁症中痊愈；
　　原本可以走出失恋的苦痛；
　　原本可以在农药瓶中注入无害液体；
　　原本可以无视网友的怂恿，在几十万粉丝的直播间公开认怂。
　　罗小猫的人生原本有无数种可能，只要她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重来的生命，开不起任何玩笑。
　　从博眼球的本意，到喝农药自杀的结果，我们虽不是亲历者，但隐约能猜想出  罗小猫在网友的起哄下，逐渐失智的过程  。
　　由此，衍生出了一个社会学和心理学上的问题——
　　个体，究竟能多大程度的被群体影响？
　　我们常常说一个人活得很自我，而绝对的自我，是不存在的。
　　即便是我行我素的性格和不管不顾的作风，人活于世不可能不受群体的影响，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
　　温子仁新作《致命感应》大家都看了，主人公一会儿被良善主导，一会儿被丑恶左右，在心理学上，是个心智带宽的问题。
　　在带宽固定的情况下，好和坏，像一对角力的弹簧，争相占据我们的情绪。
　　积极的一面占上风，女主就是花见花开的邻家小妹；
　　消极的一面做了主，那女主就是目眦欲裂杀人如麻的恶魔。
　　相信罗小猫开播前，绝对不是奔着死去的。
　　她思想失控的过程，也是负面情绪占据心智带宽的过程，而推手，就是网友们恶语相迎的毒舌。
　　当一个人告诉你ta要自杀。
　　请万万相信，这不是要挟，而是求助。
　　可以想象，罗小猫本就情绪低落、身心俱疲，在直播间无数人的审视下，抛出求助信号时，无论收到怎样的回复，她的心理防线都是一击即溃的。
　　一条条尖酸刻薄的话犹如一柄柄利刃迎面而来，作为个体的罗小猫被群体发出的巨大负面信号所笼罩，如泰山压顶，无可招架，如架在火上烤，退无可退。失恋的痛苦、抑郁的烦闷被无限放大，逐渐失控，最终各种情绪化作一个巨型僵尸，哀嚎着爬过身体每一个毛孔，无论你怎样挣扎反抗，它都能一次次起死回生，卷土重来。
　　都说互联网是开放包容的，但罗小猫生前最后一个场域，是  封闭、且窒息的  。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在这样一场冷漠而喧嚣的围观中逝去。
　　罗小猫悲剧的主因，是她作为独立的本体，缺失承受痛苦的能力，太容易被群体影响的心智，以及对生命的漠视和轻视。
　　多年前，李少红曾改编马尔克斯原著《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
　　这个片名，本身就足够矛盾——
　　既然谋杀都张扬了，那谋杀又怎么会成立呢？
　　难道人们都不去制止，受害者不会躲避伤害吗？
　　一个处女膜引发的质疑，在封闭的小山村中疯传；
　　熊大熊二起先也是想恐吓威胁男主，但最终在村民的围观、呼号声中，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孬种＂，还是将屠刀砍向了男主。
　　在整个过程中，  群体给个体带来的不可逆的舆论压力  。
　　当个体与群体处于对立状态时，就像片中的熊大熊二，始终处于鲁莽愚昧失智的状态中。
　　不动手，只动口的极化群体
　　接下来谈悲剧发生的次要原因，也就是直播间那些怂恿者。
　　「人血馒头」是这两年出镜率特别高的一个词。
　　似乎通过他人的生命来获取利益或快感，已经成了网络常态。
　　＂不会是尿吧？＂
　　＂不会是矿泉水吧？＂
　　＂快喝快喝快点自杀＂
　　这些怂恿者们会不会承担法律责任，目前还没有定论。但从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动因来看，我们足以感受到  群体极化后的恐怖  。
　　德国政治惊悚片《浪潮》，用一个＂独裁＂实验，探讨了「集体」力量的强大。
　　在德国一所学校中，学生自由散漫，一切都是为了学分，无心听讲，得过且过；
　　名叫文格尔的老师，别出心裁，开设了一周的独裁实验；
　　文格尔化身最高集权，用整齐划一的意识形态要求学生们绝对服从；
　　一周后，形形色色的青年男女渐渐沉湎这个名为＂浪潮＂的组织中，他们体会到集体和纪律的重要性，却在不知不觉中滑向了＂独裁＂与＂纳粹＂的深渊。
　　影片改编自真实事件，表面上看，是在警惕纳粹抬头；
　　本质上，揭露的是被意识形态控制后，极端化群体的恐怖。
　　群体是一种很奇妙的集合。由无数性情各异的个体组成的群体，有时却能体现出极强的一致性，表现出群体性的情绪与人格，而个体原有的思维、理智则沦为了群体人格的奴仆，成为群体人格的影子。
　　作为中国人，我们对群体的认知，比西方更为深刻。
　　相信大家都有这样的体验：孤单一人时，轻易不会做出格的事，生不出热血沸腾的想法，更谈不上打砸抢、杀人放火这类极端的行为。
　　可一旦扎入人堆中，「数量即正义」的误判就会出现，额外力量忽然显现，胆子也大了，话语也多了，荷尔蒙也高了。随即产生巨大的狂热、激愤，平时不敢做的事，捎带手就办了。
　　心理学上，这种现象叫做  去个人化  。
　　个人融入群体后，道德与文明的约束力下降，暴力、冷漠的因子因此容易复活，偏执、狂热、残忍随之催生。但他们在群体情绪的激荡下并不自知，也  不认为自己应当对造成的后果负有责任 。
　　尽管直播间中，有个别网友劝阻、宽慰当事人，然而，这些零星的声量很快被滔天的巨浪所淹没，组成这股冷硬巨浪的每一滴口水，都有被一个声音控制着：  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潜藏在看客心底的戾气化作一句句残忍的诅咒在屏幕上滚动着。 人人躲在屏幕背后享受着极端的快感，责任也因为＂不在场＂而变成了镜花水月。
　　透视悲剧：一场底线瓦解后的信任危机
　　在今天，网红这个职业，自带多议性，嘲讽多于欣赏。
　　一方面，我们羡慕网红来钱快、捞一票就走的职业属性；
　　另一方面，我们嫉妒网红们恶俗扮丑的蹿红方式，痛恨他们不劳而获的特权。
　　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在滤镜美颜磨皮的加持下，随便扭扭屁股，就成了百万大V；
　　一个斗大字不识在小树林啃猪头肉的三俗小丑，装傻充愣，偏偏粉丝争相为它的奔驰加油。
　　为了博出位，多少没有底线的奇葩事，最后沦为一地鸡毛？
　　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在公司看人脸色，回家被老婆数落的大多数，身价还不如一个搞怪扮丑的傻缺？
　　这是哪有的道理嘛！
　　慢慢的，作为底端的粉丝们也回过味儿来：花样再鲜，套路再多，到最后，也是为了割我们韭菜！
　　消费主义浪潮下，所有的情怀、才艺、技能、思想，最终的导向都是为了一个钱字。
　　明星触网直播、网红豪车炫富、名媛拼桌拍照、屌丝搬砖被割...
　　这本身就形成了主播和粉丝天然的对立关系。
　　加之假货泛滥，维权受阻，粉丝对网红们的信任，进一步瓦解。
　　白嫖党、黑粉随之而生。
　　想赚我钱？可以！
　　但没那么容易。
　　喝药自杀，话说出口了，就不能反悔，否则，就是取关、拉黑、举报。
　　试想，在这种信任缺失的敌对关系中，又怎么可能会有真心实意的劝慰呢？
　　相信再过几天，＂女网红喝农药自杀＂的新闻便会被覆盖、淹没，但事件引发的警示和问题，却值得我们每个人关注。
　　2019年大火的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中，有一集的片名让人印象深刻——
　　《众生皆有病》
　　是的，从这件事暴露出的弊病，有些是人类进化几千几万年都无法规避的，有些，则是人为可以干预或缓释的。
　　当我们意识到恶已经近在咫尺时，请告诫自己：勿以恶小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