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多生娃了？

　　生育困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三胎政策引发的全网的段子盛宴，相信读者都看过七七八八，这里就不再列举了。
　　最麻烦的当然还是＂你们讨论三胎，我连备胎都不是＂的底层逻辑困境——没有婚恋，更谈不上生育。
　　我并不认为生育天然就是恶的，也不认为政策调整一定要用割韭菜的理论的去理解。
　　瑞典、丹麦等，大概是全世界福利最好，乃至感觉上非常接近socialism的国家，但这些国家同样竭尽全力促进生育。
　　促进生育，几乎是所有走出贫困的国家共同面临的问题，不分制度、宗教、文化背景。
　　不过，我也看到几篇洋溢着乐观自信的文章。大意是，国家政策一来，宏观调控一上，自然能够顺利解决问题。
　　我觉得，如果只是喊喊口号，同样是不负责任的看法。
　　很多困难，早点说出来更好。
　　那些大家都知道的困难就不说了，这里重点谈几点自己的感受。
　　01
　　昨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到处可以看到带着孩子玩的家长。
　　我看到一位二胎的母亲。从外表气质来看，生活相当富裕。同时，这位母亲应该是带着两个保姆。一个抱着很小的孩子，而年龄更大一点的女儿跟在后面，由另一位保姆牵着。
　　这幅画卷很有意思，初看肯定会觉得，还是有钱好，有钱就可以请2个保姆来帮忙
　　但我会想得深一点。
　　除了钱之外，在理念上，这个母亲肯定也希望给予两个孩子平等的爱与对待（ 至少是物质上的 ）。
　　独生子女的家庭，穷也好富也好，鸡娃也好，放养也好，至少可以用一个标准对待孩子。
　　但二胎三胎就不一样了。
　　今天的很多有房有车的城市中产，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可以做到全力以赴。但对二胎三胎特别不情愿，本质就在于，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上，都没法做到一碗水端平。
　　而各国传统的社会普遍能做到广泛的生育，有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在于＂孩子不是平等的＂。
　　往往，＂要么长子，要么幼子＂，会得到更多的爱。
　　过去家庭的逻辑从来不是平等。是服从、照顾与牺牲。
　　越是大户人家，越不公平。想想《红楼梦》里的贾府，有多偏心？
　　只给其中一个孩子留了出国留学的钱，只给其中一个孩子留了买房的钱，只带其中一个孩子上高级餐厅，买名牌……
　　这些理念在过去很常见，也是《都挺好》等热门影视剧里常见的桥段。但在今天的城市中产阶级中，是很难想象的。
　　有些父母表示：
　　不愿意生二胎是因为不想分散对第一个孩子的爱。
　　这不是矫情，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家庭空间、配套设施、生活条件、甚至遗产分配，能不能做到对几个孩子都公平？
　　哪怕不鸡娃的人，这笔账都很难算。
　　【希望公平地给予孩子爱】，本来是一种进步的理念。但毫无疑问，这会极大的影响大量的普通人去生二胎乃至三胎。
　　02
　　第二个观察和经济有关。
　　民营企业的员工生育难，这个问题大家都理解，也不用多讲。
　　那国企呢？
　　前两天和一个航空公司的朋友去爬山。
　　他说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民航业，特别是空勤部门，因为对身体条件要求很高，所以类似空乘这样的职业，一旦怀孕以后，产假放开休。
　　简单理解，空姐一怀孕，身体就不符合民航要求了。
　　所以陆续休个近两年也是有的。
　　我国的民航业，基本都是国有企业 （春秋、吉祥、东海等少数除外） 。某种程度上，这算不算对生育最友善的行业？
　　但有一个前提是，休产假期间只会发最基本工资。如果是空乘这个职业，可能只有 1-3千/月 （在一线城市） 。
　　也就是说，即使在这样的国企系统，想安心去生育，虽然在企业里不会有什么压力，但在 经济上除非靠自己的家庭或还有其他收入，否则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而且，朋友还补充了一点：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中国民航系统非常不喜欢招女性飞行员，因为空乘毕竟工资低，但飞行员的基本工资就完全不同了。
　　（ 是不是真如此就不去细究了 ）
　　国企尚如此，民企何堪。
　　简单来说，不管是哪种制度，只要是现代国家，只要还叫企业，不管国企民企，都要算经济账的。哪怕是清末的汉阳钢铁厂、江南织造局，其盈亏也是近代历史一个很重要的抓手。
　　只要需要算账，生育就会对个人，对企业带来压力。
　　那么通过国家补助乃至奖励可否解决这个问题？
　　比如，公司里有人怀孕，国家对企业进行补贴 （退税） 。这样就可以化解一定的负担。
　　这个问题很好。
　　但在实践中有不少困境。
　　这种补助，只有在行业收入差异小，地方收入差异下的情况下，才比较有效。
　　因为正常理解，补助应该按人来算，不太可能分行业算，这也是基本的公平逻辑。
　　虽然很多地方会有土政策，但考虑到全国的协调，不可能差得太夸张。
　　而中国恰恰是一个行业收入差异大，地方收入差异也大的国家。
　　比如互联网、金融等高收入行业，平均工资非常高。
　　据说腾讯阿里等公司人均月工资奖金等综合支出超过7万，那到底要补多少才会让企业觉得合算，员工觉得合算？
　　或者换句话说，假设我是一名腾讯的女员工，多少补助才能让我非常安心地休产假呢？
　　除了能够切实降低＂我＂的经济负担外，可能还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首先，要能够消除我的恐惧 ，即，我担心因为长期休产假而导致的未来在晋升方面出现的障碍。
　　其次，要能弥补我的内疚或惶恐 ，即，我拿着高薪不干活，其他同事累死累活，我内疚又惶恐。
　　只有给个人和企业的补助可以满足这两个条件，＂我＂才能放心休产假。
　　满足这两种条件的补助金额，现实里是不可能出现的。
　　以上也不是矫情，能进高薪行业的人，大部分都是勤奋学习的做题家好孩子，这些心理状态是很普遍的。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企业那么有钱，让资本家出钱不就行了？
　　但如果强制人为把负担都转嫁到企业身上，那么很简单，企业就更加不愿意雇佣适龄女性了。
　　所以总体来说，补助会有用，但对于大城市、高薪行业，民营行业的影响力会不断递减。
　　而从全世界的例子来看，可以发现行业收入差异小，地方经济差异小的国家，生育补助的效果会更好。
　　比如北欧国家，算是发达国家里促生效果好的国家。
　　而收入差异巨大的社会，促生效果都不太好。
　　我说的是中国香港和新加坡这些地方。
　　03
　　顺着说一下第三个逻辑困境，超城市化的困境。
　　也就是巨大的地方差距。
　　生育的困境在经济上的反映，本质就是资源的过度集中。
　　无论是集中到某些行业还是某些地区。
　　我们面临的诸多困难，以房子为首恶的一系列问题，固然可以通过货币手段去调控。
　　但说到底，房价高，其实主要是北上深杭等高，那么为什么非北上深杭不可呢？
　　根子还是这个【非大城市不可】。
　　日本的全国平均房价已经相对不高了，中国台湾地区也是。但如果资源都集中在东京、台北等地，必然会压缩人的基本空间，依然会产生巨大的生活压力。
　　最负面的例子应该是韩国、新加坡和香港。这几个地方的综合生育率也是泛东亚圈最低的，基本在1左右。
　　香港和新加坡都是典型的城市，而韩国的＂首尔一城等于一国＂的现象特别严重。
　　所以，很多人说城市化是最好的避孕药。
　　这句话应该理解为：城市化下的资源集中和空间压缩，极大的增加了人的生活压力，压制了生育的意愿。
　　反过来，生育情况相对良好的发达国家，地方经济差异也比较小。
　　其实，这几年日本的生育率一直有微小反弹 （但由于适龄女性绝对数量的减少，人口数量还是在减少） 。虽然日本不算领土面积很大的国家，但这些年已经开始出现【逆流入】现象，即人口开始离开东京、大阪的等大城市圈。而日本生育率最高的地区，目前是西部的九州、冲绳等地区。
　　其实对日本目前的逆流出现象很感兴趣
　　相比于新加坡和韩国，中国本不应该缺乏空间。
　　但尴尬的是，我国的城市化其实还在进程当中。
　　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一段时期内，不但不可能逆城市化，相反，做大一批大城市，超级城市，依然是不会改变的趋势。
　　因为城市化高效率地带来巨额财富，是富的前提。
　　这里还没有考虑户口带来的差别。
　　在这种情况下，想从根本上解决大城市病带来的生育压力，是很困难的。
　　这些年，我见过不少人移居到类似云南这样的地方。比如我有一个朋友幺幺，就是从深圳移居往大理。从幺幺的描述看，过得也很神仙生活。
　　但最近，幺幺还是搬回了杭州。
　　04
　　最后，想说一下强制生育的问题。
　　强制生育，一直是网络调侃或者讨论中的一种隐忧。
　　总有一种担忧：
　　既然可以强制不生，会不会强制生？
　　个别奇谈怪论也是有的。比如中原集团主席施永清的一个建议突然刷屏：
　　生两个才能用避孕套。
　　其实，多少有一些断章了，他的原话其实没那么极端：
　　但即使如此，这样举例也不太恰当，至少会显得很蠢。
　　生育是很难强迫的。
　　在苏东巨变以前，苏联及华约成员国均陷入人口增长停滞的问题。
　　我曾经在图书馆里翻过1980年代的地理课本，当时举的人口负增长的例子是匈牙利。
　　网上查了一下匈牙利的人口变化
　　为了解决人口问题，苏联有英雄母亲，罗马尼亚出现过月经警察，结果均以失败告终。
　　我们的邻居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搜，就不列细节了） 。
　　说明，即使拥有强有力的行政动员能力，促生是远比不让生更难的事。
　　怎么理解？
　　不让一个人玩游戏也许并不难。最极端的，不让这人碰手机电脑就可以了。
　　但让一个人爱学习好好学习，那可太难了。
　　生育是何止比学习之类复杂千百倍的事。
　　生育，从行为参与来说，没有人可以替代家庭和至亲的作用。
　　从时间段来说，长达几十年，是真正的长期行为。
　　从伦理来说，是人类情感投入最多最深厚的一种传统行为。
　　所以，生育只能是基于自愿，哪怕是基于功利和压力下的自愿。
　　即使考虑到一种很极端的情况，一个国家如果真因为没有人马上要灭种了，这个国家的男女大概率一定会去生育，但那也是自愿的。
　　在极端困苦的环境下，生育是延续希望的唯一可能，男女也会去生育，那也是自愿的。
　　所以，一个社会以【文明】作为运行的基础准绳，生育只能是诱导、促进、协助，而不太可能是强制。
　　即使有可能出现一些奇怪言论乃至土政策。但只要稍微极端一点，就只可能造成资本和人员的流失。
　　人都跑了，还生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一个国家希望促进生育，也是希望能够未来继续有身心健康的下一代公民。
　　注意，是公民，不是斯巴达式的军国主义，也不是美洲种植业园的黑奴。
　　身心健康，是需要全社会特别是家庭去努力的。不是靠强制可以解决。
　　反过来，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一个不快乐的孩子，一个有缺陷的孩子，乃至一个因为各种原因走上歧途的孩子……会给一个家庭，一个社会造成多大的痛苦与负担。
　　所以，促进生育没错，强制生育是要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