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诸法无常

　　2021年8月16日，塔利班进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是这个组织历史上第二次攻占这个国家的首都。现阿富汗政府宣布向塔利班和平移交权力，也意味着，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这个因为2001年美国反恐战争而建立的政权寿终正寝。
　　每个人都可以从阿富汗的故事上，寻求到适合自己的角度来解读。反美、反民主党（拜登）、反左翼乃至反某种文化或宗教。
　　我尝试从自己的角度，来理解一下这惊人的一幕幕。 一 诸法无常
　　阿富汗漫长的古代历史，我们尽可能略过。但历史上很长时间里，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叫做阿富汗，也不存在一个民族叫做阿富汗人，那里仅仅是一块土地的名字而已。
　　但不得不提及一个短暂的时期，那是阿富汗这块土地古典文明的辉煌。这段历史叫做希腊化时代。
　　很多人并不知道，著名的亚历山大大帝曾经远征到这里，可以说是古代人类地理上的一个奇迹。亚历山大的部分部下，留在了当地建立了一个希腊人的国家，叫做巴克特里亚，中国历史上，称之为大夏。
　　希腊化之所以必需提及，因今天我们关注阿富汗的理由总是有二：第一和战争或地缘政治有关，第二就和阿富汗的精美文物有关。
　　这些精美文物，基本都是希腊化时代的产物，是欧洲艺术和佛教文化的聚合体。艺术史上称之为健陀罗艺术。2001年被塔利班摧毁的巴米扬大佛，就是阿富汗古代建筑、雕塑与佛教文化留存的遗珠。
　　即使从今天的角度来看，那些艺术的文物，壮美无双。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公元前后那500余年的阿富汗，就是当时世界审美的天花板。
　　而佛教所说的诸法无常，可是这块土地历史的写照。
　　希腊人的城邦小国，不可能残存于人类历史的洪流，特别是作为中亚的一部分，阿富汗不但成为各种草原或游牧帝国的一部分。在这块土地的北部，那些世界上最强大的军事帝国，阿拉伯、突厥、蒙古等，往往轻松占领这里，作为其心生的一部分。
　　从希腊化时代到大航海时代，阿富汗的历史只有一种固定主题，这里是各种帝国的边缘，是偏远贫瘠的山地，这里的部落凶横善战，出产军阀，诞生了征服印度的杜兰尼王朝这样的军事帝国。
　　但这里不再重要，也不是什么主要文明的中心区域。
　　直到西方列强的崛起，直到英国开始征服印度、沙俄开始征服中亚，阿富汗才开始重新变得重要起来。 二 大国坟场
　　这个时候，可以谈谈其地理环境了。
　　阿富汗的国土被著名的兴都库什山脉分割成连绵的山地。它的南面是富饶的印度（今天的巴基斯坦原来也是印度），西面连接伊朗高原，那里也是世界古典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北面是广阔的中亚草原，那里有中亚的各种中心都市如撒马尔罕、布哈拉等。东面通过险要狭窄的瓦罕走廊和中国相连。
　　其周围都是人类历史上重要的文明核心区域，物产丰饶，都有强大政权存在。特别在19世纪时，阿富汗处于伊朗帝国、英属印度、俄控中亚和中国清王朝之间。
　　所以很多人理解为阿富汗是十字路口，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但我认为军事要地是更精确的说法。
　　阿富汗的地理环境对商业来说意义不大。在古代丝绸之路，这里还可以走走驼队马队的话，那种近现代那种大规模的商业贸易，当地的交通和社会安定根本承载不了。从18世纪到今天可能区别不大。
　　阿富汗的意义在于，任何一个周边强权占领这里，就可以更容易的入侵另一个帝国，同时防止另一个帝国入侵自己。
　　特别是南北方向，对英国和沙俄来说就是如此，阿富汗如果被英国占领，则印度会非常安全，而英国可以轻松攻入中亚，反之被沙俄控制益通。
　　中国可能除外，中国与印度和中亚的联系，并不需要借助阿富汗。，所以阿富汗历史上和中国历代王朝的关联就不太大。
　　也正是因此，英国为了控制阿富汗，爆发了三次英阿战争。神奇的是，当时在全世界战无不胜的英国，三次都受挫了。特比是第一次英阿战争，16000英军（大部分是印度人）和随军家属全军覆没。
　　描绘第一次英阿战争中唯一的英军幸存者
　　文学作品《福尔摩斯》中的华生医生的人设，就是在阿富汗打过仗。可以这么认为，华生医生能活着回来，还真是天命之子。讽刺的是，2010年的现代版福尔摩斯播出时，英国还在阿富汗打仗。
　　英国溃败于阿富汗，也并非战场上对垒的失利，本质还是阿富汗地理交通太难移动。大规模现代化军队的粮食、弹药等补给根本不能支撑，西方所依赖的海军运输在这个纯陆地国家毫无作用。
　　但不管怎么说，英阿战争，开启了帝国坟场的序幕。
　　虽然英国没有直接军事征服阿富汗，但总体来说，从19世纪末开始，阿富汗是受英国控制的。20世纪苏联的出现，又带来了新的变数。
　　因为阿富汗在英苏之间，它即受到英国和俄（苏）觊觎的对象，也可以利用这点从两方都获得好处。这也是阿富汗为什么没有完全沦为殖民地的原因——这是一个大国之间的缓冲地带。
　　所以，在所谓阿富汗王国时代，即1926-1973年，算是阿富汗近现代历史上比较和平稳定的时代。
　　但从世界历史来看，进入20世纪70年代以后，随着苏联攻势的加强和美国的暂时退潮，一些新的动荡产生。比如伊朗的伊斯兰革命就发生在这个时候。阿富汗也不例外。
　　亲苏联的力量推翻了国王，把王国变成了共和国。 三 镰刀锤子落下，星条旗亦落下
　　在今天，我们看待这些历史，经常会有一种感觉，无论是巴列维王朝时代的伊朗，还是王朝下的阿富汗，怎么看都，显得更现代化一些，更正常一些。
　　王国时代，经常如此
　　但从在20世纪中叶开始一直到80年代，各国的精英，都在寻找所谓救国富强之路，而旧式的君主，总被认为是国家现代化的绊脚石。从柬埔寨到伊朗，从阿富汗到希腊莫不如此。君主最是仓皇辞庙日，贵族背弃自己的阶层。
　　也正如很多摆脱了君主制的国家一样，当国王作为一种稳定剂不复存在时，当政变无罪革命有理盛行时，内乱及血腥内乱，变不可延缓的到来。
　　阿富汗也一样，从阿富汗王国到阿富汗人民共和国，这个国家不断发生血腥内战，主要领导人大多死于非命。最终苏联出手，这就是1980年阿富汗战争的开端。
　　这也是我们更熟悉的剧情，苏联红军的T72坦克、BT系列装甲车和母鹿武装直升机毁灭在阿富汗的群山中。10年战争，苏联阵亡15000人，5万多人伤残。是二战以后苏联损失最惨重的战争，间接也导致了苏联社会动摇乃至解体。
　　而另一方面，在美国的支持下，全世界的大量的穆斯林前往阿富汗参加反苏圣战，其中就包括沙特的富家公子本·拉登。
　　同时，由于长期的内战和苏联入侵，大量的阿富汗人沦为难民。这些难民聚集在邻国巴基斯坦一带。难民没有组织，没有教育，幸得不死而已。这个时候，一个组织，一开始以教育的形式，在难民中开始形成，这就是塔利班，其意思是＂学生＂。
　　后来的剧情，大家也就熟悉了。随着苏联的撤退，阿富汗的共产党政权土崩瓦解。塔利班在1996占领了大部分的阿富汗的领土，残酷处死了前苏联扶植政权的领导人纳吉布拉（阉割后由汽车拖拽致死并砍去手指），建立了一个由伊斯兰教法统治的国家。
　　女性不再有受教育的自由，体育比赛被禁止、现代大学被关闭，摧毁了世界文化瑰宝巴米扬大佛，藏匿了和美国为敌的本·拉登及他的基地组织。
　　这个名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的极端国家，全世界只有三个国家承认，分别是巴基斯坦、沙特和阿联酋。甚至绝大部分伊斯兰国家都受不了这个政权。
　　2001年的九一一袭击，让美国发动反恐战争，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了塔利班政权，直到今天，刚好20年过去了，塔利班又回来了。
　　这就是让所有人讨论最多的问题了，这是怎么回事？ 四 为什么？
　　在我们理解美国在阿富汗的败局时，可能需要围绕几个命题来谈。
　　首先，阿富汗是一个典型的【多足鼎立型民族国家】。
　　有一个人口在一半左右的主体民族普什图族。
　　塔利班的核心力量主要由普什图族组成。
　　普什图族同时也是巴基斯坦的第二大民族。这导致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间有很复杂的心态。一方面和阿富汗关系深厚，另一方面，巴基斯坦也会担忧阿巴境内的普什图族联动起来，建立一个＂普什图斯坦＂。
　　除了普什图族以外，阿富汗另外的主要民族包括塔吉克族、哈扎拉族、土库曼族等。听名字就基本知道，这些民族和中亚各种斯坦有亲缘关系。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些民族的武装力量，结成＂北方联盟＂，依靠北部边境，在第一次塔利班崛起的过程中与之分庭抗礼。
　　也因为这个原因，中亚各国对普什图族的塔利班忌讳异常，到现在为止，塔利班依然是俄罗斯官方的恐怖组织。
　　所以，其实塔利班的阿富汗，对于现在的美国威胁不大，威胁最大的是俄罗斯势力范围的中亚。
　　另外如果以民族对立看，阿富汗经常会处于那种百分之60对40%的战争，这点和过去的南斯拉夫有一定相似，也决定了，任何政治势力试图【简单团结大多数】是非常困难的。在过去美国支持下阿富汗，一直常识走这个方向，包括前总统卡尔扎伊、现总统加尼等，都是普什图族人。
　　但已经失败了。
　　另外，阿富汗虽然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但信仰完全属于逊尼派。这样，就和阿富汗最主要的邻国，信仰什叶派的伊朗，在信仰上有一定对立。让形势也会复杂
　　其次，阿富汗是军阀与部落之国。
　　军阀这个词我们中国人很熟悉，但到底什么叫做军阀呢？
　　简单理解就是武装力量的首脑压倒行政力量的首脑，由枪指挥政。
　　所以，二战以及很长时间里，中国对德日的描述是不同的。国共两党在描述日本的时候，经常使用一个词叫做＂日本军阀＂，因为当时日本的内阁往往是军人内阁。
　　而对德国和意大利未有如此称呼。只有德意法西斯一说。因为统治德意的不是军队，是其法西斯政党。
　　阿富汗就是很典型的军阀之国，1970年代以来，各个政权以下的所谓地方行政长官，都是凭借枪杠子存在。
　　我们中国以前也是这样，唐德刚就描述过，不是只有吴佩孚、张作霖叫做军阀，一个县里，某人有几条枪，就可以自封县长，也会得到承认。这种县长也是军阀。
　　从对塔利班的观察来看，也只是一个军阀的混合体。其下大大小小的前线军事指挥官，都是军阀。不存在我们一些人认为的，这是一个政党，有所谓的政党性的组织、纲领等。
　　同样，北方联盟也是军阀，之前阿富汗政府的许多高官省长都是军阀。
　　包括在互联网上形象不错的马苏德（被暗杀），同样是军阀。现总统加尼虽然是银行家兼人类学家，但也有自己的直属武装力量，他的政敌也有。
　　军阀是一种状态，不是一个道德词汇。这种状态从未终结。任何人到阿富汗去，想管一块土地，只能先成为一个军阀。
　　先有私兵，再谈发展，这是那里的游戏规则。
　　还有就是部落。
　　部落也是我们中国人熟悉又陌生的概念。部落是超脱于民族、宗教以外的一种组织形式。有些靠血缘结成，有些是靠地域结成。
　　部落是一种松散的结构，但可能导致每个村子都有自己具体的打算。今天一个普什图族部落可能会反对塔利班，而明天一个塔吉克部落也可能会支持塔利班等。
　　所有部落为核心的大组织都有一种快聚快散的特征。因为没有什么大的共同利益，如果有，一定是铁木真、耶律阿保机或努尔哈赤这样的超凡人物带来的。并且因为在短期内可以有大的奋斗目标，比如征服某个农业文明等等。
　　看中国历史就知道，匈奴、鲜卑、突厥、回鹘、蒙古……他们都是草原上的部落联盟，呼啸而至，又突然溃散不知所终。
　　理解了军阀和部落，就会理解，为什么30万政府军不战而溃。大部分军阀战争和部落战争就是这样。但也不代表塔利班就可以永享和平，未来各路军阀和和部落应该还是很可能会战乱不休。
　　绝大部分阿富汗人的社会发展水平，大体也就在这一阶段。
　　最后，就是阿富汗贫瘠的地理环境与极端低下的社会发展水平。
　　阿富汗多山、贫瘠、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原材料，所以没办法走那种先通过输出各种原材料（咖啡、可可、棉花或石油、煤炭、天然气）再发展的道路。
　　同时，在长久内战之下，至少上一次塔利班统治时代，这个国家绝大部分人都是文盲。塔利班所谓的教育，也就是传授一些伊斯兰教法而已，和发展现代文明需要的大量基础知识相差不是一点半点。导致大部分阿富汗农民，无法胜任现代化的制造与农业需求。
　　就举一个例子。上一次塔利班执政的时候，其领袖奥马尔要亲自盯着鸦片收入的账本，这个国家还是用古代记账方式，没有会计能力。
　　很不幸的是，这个国家人口还不少。阿富汗有近4000万人口，面积。远大于有1亿人口的日本（37万平方公里）、6000万人口的英国（24万平方公里）等。
　　但这个国家实在过于贫瘠，4000万人口无论对那种势力来说，都属于很难养活的概念。相比之下，拉美有很多国家，尽管社会也谈不上稳定，政府谈不上清明，但人口只有几百万，社会矛盾还是大大的减轻了。
　　所以，到底在经济上怎么帮助阿富汗，关键是让其在国际分工中找一个角色。这个工作的失败，也是过去20年阿富汗失败的重要原因。所谓没有美援就一无所有。
　　所以多年来，阿富汗给世界经济的最大印象就是种鸦片。塔利班的财源，也一直是鸦片。
　　说白了，阿富汗不是光贫穷落后的问题，是其几乎把全世界所有的难题一次性集齐了。
　　落后的奇特、穷得尴尬、乱得复杂。让正常解决问题的所有药方，都有可能失灵。
　　这是我一直看阿富汗的报道的很大感受：全是批判与呻吟，没有药方。
　　很多国内的网络讨论认为，阿富汗有丰富的矿产蕴藏，未来中国可以尝试大规模开采。
　　我对此有一定质疑。一个常识是蕴藏适合和适合开采是两个概念，具体挖出来的矿物质量的好坏又是两个概念。
　　更不要说阿富汗周边缺少像样的工业化区域，极端落后的交通和需要巨额投入的安保。
　　去阿富汗开矿这件事，从地图下棋到真正有利可图而不是吸干纳税人或投资人的金钱，是两个概念。
　　所以未来塔利班想安稳养活4000万人，我都想不出来怎么操作。 五 还是为什么？
　　直面阿富汗自身的困境以后，也会明白一定程度上明白为什么美苏两国都折翼此地，无论是社会主义铁拳还是美式民主，都以惨淡收场。但还有三个话题是可以谈的
　　首先，美治下的阿富汗政府到底是怎么失败的？
　　严格意义上这个政府并非一无是处。
　　过去几年，阿富汗的经济增长一度高达20%，2008年的时候只有28%的农村人口可以用上电2018年就有98%的人口，新冠疫情期间，很快给大部分国民注射了疫苗，让900万女性接受了教育等等……
　　但同时，绝大部分的美援被贪腐。政府军的武器被很多将军公然在黑市上出售，他们甚至编造不存在的士兵名单以继续换取军饷（当然还是美援），这些操作都可以在中国历史上看到。
　　但世界上其实有很多腐败的政府，为什么只有阿富汗政府一触即溃呢？当年的苏联撤退后，也没有好太多。
　　可能问题出在，美苏支持下的政府，都没有办法做结构性改革。就如同上文所说，军阀还是军阀、部落还是部落，农村文盲还是文盲。虽然开了大学、博物馆，女性可以上学拍电影练瑜伽等，但这些社会结构没有被改变。
　　大量的年轻人，除了种鸦片和当兵（匪）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根本没有可以消耗这些劳动力的工业。
　　有人认为是不是应该先土改。这个事在苏联影响时代做过，结果惨不忍睹。
　　还是那个问题，能土改的国家，和主义无关，首先需要一个具有极高行政能力的政体。中国台湾、韩国和日本二战以后也进行过土改。但不可能在一个全是军阀和部落的社会展开。
　　而且阿富汗的农业落后成这样，根本不是一个土地集中的问题。开玩笑说，阿富汗又有什么大地主呢？全员中下贫农还差不多。
　　如果用朝鲜半岛做一个对比，朝鲜半岛的第一波社会结构改变，是在日治时代出现的，尽管半岛人是受日本帝国压迫的二等公民，但他们大量在日治时代转型为官吏、军警、技术员和工人，还有知识分子、商人和地主等。
　　所以在光复以后，即使经历内战，但人的基础都在。所以，无论苏治的北方还是美治的南方，都差不多在战后10年左右，几乎同一时间开始尝试进行工业化升级转型。
　　最终南方通过劳动密集型加工业+国家投资高科技重工业+融入国际市场获得合理分工+金融改革，突围成为发达国家。
　　但对于阿富汗来说，工业化转型这个词，大概比中国男足离世界杯冠军还遥远。
　　所以，同样是推崇伊斯兰教法的国家，伊朗看上去又被阿富汗正常太多，也是因为伊朗在伊斯兰革命时代的发展阶段，就已经高出阿富汗太多。
　　阿富汗始终是一个前现代化社会，没有经历过一个彻底的、强力的【近代化】。
　　所以阿富汗的失败，也不是简单用腐败可以解释的。
　　其次，美国做错了什么？或者说是不是都是民主党或拜登的错。
　　从阿富汗撤军，是美国共和民主两党共同的决定的，是在美国有压倒性民意基础的。
　　美国在阿富汗投入的所有资源，在经济上都是毫无回报的，对世界格局来看，也没重要积极的东西。
　　除了一些大棋党通过看地图，觉得美国可以在中亚有一个立足点外，没有任何好处。
　　美国人在阿富汗烧钱，死伤，从美国人的角度来说，确实毫无意义。这已经不是左右翼的问题，这是一种正常思考的逻辑。
　　但从具体操作来看，确实败招很多。
　　对于共和党来说，川普时代匆忙与塔利班高调接洽，作秀色彩明显更强，但一下就让塔利班获得了一定的合法空间，等于扭转了整个阿富汗的政治原则。
　　对于民主党来说，拜登政府显然对局势理解和掌控出了严重问题。
　　诚然如他所说，如果阿富汗人自己都不想保卫自己的国家，美国投入再多钱和兵也是没有用的，也不存在最好的撤军时机。
　　但至少不至于说出一些＂阿富汗有30万装备良好的军队＂＂相信可以坚持几个月＂的大话，现在被啪啪啪打脸。
　　美国撤离喀布尔的混乱（血腥倒谈不上），无论如何是耻辱的，也是与其国家机器的能力相距甚远的。
　　但回到美国做错了什么这件事。我认为至少证明了一件事，美式的政治干预理念与他为匹配这套理念而搭载的所有硬件，如强大空军，特种部队、意识形态渗透与民主选举制度等，至少在很多国家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甚至有观点认为，阿富汗局势证明了大陆军比空军更重要，这个技术观点很有意思。但还是那个问题，在阿富汗直接投入大量精锐陆军进行治安战，又值得吗？
　　如果阿富汗的败局代表了美国模式的失败，其实也谈不上，美国模式成功的也很多，伊斯兰世界的现代化和1970/80年代也不可同日而语
　　但说美国模式在阿富汗失败了，是没有问题的。
　　最后，阿富汗的情况和东亚历史的一些情况是否一致。
　　这是一个互联网衍生话题，但有点无力吐槽。
　　很多人看到塔利班进军神速，打开脑洞，西贡时刻就算了。很多人都要把这些比喻为东亚一些著名历史事件和重要组织，我觉得就很荒诞了。
　　用越战、朝战乃至国内战争之类，去理解阿富汗和其他中亚西亚北非的战争都很荒诞。
　　东亚的社会结构都是高度组织化的，战争血腥，过程不复杂但军事结果压倒一切。
　　越战中美国从1973年撤军，之后南越军打了2年，死伤数十万，并没有太多大规模的不战而降。南朝鲜军在朝鲜战争中更没有。南北双方都血战到底。
　　本质上，阿富汗的社会组织形态和我们熟悉的东西差别太大，如果今天的加尼政府真的南越化，那就是伊斯兰世界最强组织能力的政权之一了。
　　还是那个观点，阿富汗是一个军阀+部落国家，这种摧枯拉朽也好，无血开城也好，在各种部落军阀混战的历史中屡见不鲜，一点都不奇怪。
　　本来不值一说，但真的，从各种奇谈怪论来看，不得不为很多人在党史军史上的无知感到悲哀，甚至说远了，也是一种羞辱。
　　最后，我想说，阿富汗不是一个帝国坟墓， 50多年战乱，死亡何止数百万。某种程度，这是一个其本国老百姓的坟墓。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黑洞，现代化在这里终止于19世纪。过去20年，这里依然是全球化文明进展的一部分。
　　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
　　我有一个朋友，多次前往那里采访。他说自己对当地的各种政治势力均无好感，只想到当地朋友，有5个孩子的朋友，如果能有几万美元，就可以带着全家离开当地。
　　这种基于人道主义的痛苦，在这一黑洞里，无处不在。
　　几万美元，帮助一个家庭离开那里，也许是从人道主义层面，唯一能做的。 六
　　诚如所知，中国政府早已塔利班进行接触。这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从国家层面，阿富汗是中国的邻国，邻国换了政府，不可能不做任何接触。
　　我认为中国会小心翼翼的处理和塔利班的关系，未来中阿关系如何，也不取决于中国，主要取决于塔利班未来的态度和做法。
　　上一次的塔利班政权，连大部分伊斯兰国家都没法和其相处，更不要说中国。
　　可能也正是因为被狠狠炸了20多年，塔利班的这次全国夺权出奇的温和。以后怎么做，我不在这里预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塔利班目前的组织结构和意识形态，不太可能带领阿富汗走出前现代。所有的现在的问题，未来还是要遇到。
　　还是那句话，不要用东亚的一些标准去代入想象塔利班。大家不是一个时代和发展阶段的。不要羞辱自己人。
　　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很多中国人对塔利班和以后的阿富汗到底如何，争论不休。往往都取决于对美国的看法。
　　我是这么看的。
　　我们每个人怎么去看待其他人，往往是以自身文明为尺度，上下浮动作为一定的标准。
　　比如我在吃方面没什么忌口，但如果有个人和我说，吃不吃狗肉，我说自己不吃，但也不会因为你吃狗肉而在道德上天然鄙薄你。
　　但如果吃猴子肉我就实在受不了了，原因很简单，那是灵长类。再往深了说就不要讲了。那就是彻底的野蛮。
　　对待女性也是如此，我可以理解不同的民族和文化圈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可以理解有些地方女性16岁就可以结婚，有些地方一定要在某些阶段穿特定服装等等。
　　但我没法接受12岁以后的女性就可以成为包办婚姻的对象。我觉得这是我看问题的一个尺度。
　　还有很多很多标准，包括可不可以施虐性杀死别人，要不要以让人身体残疾为方式进行惩戒等。
　　所以，什么地缘政治、国家利益，大道理我都懂，但文明的尺度还是在我的心里，这是我看问题的标准。
　　马克思有一个观点，你把另一个人看成人，因为你是人。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