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悲哀，在于自愿和没有退路

　　忽如一夜春风来，满城尽是打工人。
　　打工人这个词由三个非常中性的字组成，但很难感受到正能量的存在。
　　因为打工人的灵魂是自嘲，乃至哀怨的。
　　除了蚂蚁金服上市等少数事件，社会很难通过说教来扭转这种自嘲和哀怨。即使可以，也只是带着对金钱羡慕嫉妒恨的慕强感，而不是一种心平气和的逻辑自洽。
　　前天，我在朋友圈看到这张图，朋友的评语是，看到后赶紧搬砖。
　　这张图当然让人倒吸一口冷气，类似的焦虑也普遍存在于各种北上广深的打工人当中。
　　即使他们很多人已经属于高薪阶层。
　　我感到，打工人的灵魂深处的悲哀，大概有两点，自愿与没有退路。
　　01
　　自愿，源于博弈中的弱势。
　　我们都知道，打工人的苦，很大程度上与工作的重压有关，工作累、业绩压力大、狼性文化、末位淘汰、996、大小周等等。
　　我们也知道，这些东西的泛滥，除了大家越来越不喜欢的所谓＂奋斗狗＂外，也和缺乏法律保护，也缺少重要的博弈机制——也就是俗称的＂工会＂等有关。
　　除了制度方面的困境之外，在实践的过程里，也会发现，区分被逼与自愿，并不容易。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新劳动法》在2008年推出以后，对蓝领工人保护是有明显增益的，其影响甚至让广东出现低端制造业的退潮。
　　但对所谓白领帮助很小。
　　因为蓝领的工作往往采取计时制度，老板要让员工超时工作，多少还是要给些加班费。
　　白领的工作往往是目的导向的。比如做出一款成功的产品、提高市场份额、帮公司维持公共形象……
　　所以，老板或上级默认不逼员工加班，员工加班都是自愿的。
　　那么员工能不能反抗或者说拒绝在8小时之外工作呢？
　　当然可以，但总的来说很难。
　　因为这样的状态，也是他们自愿进入的。
　　也就是说，大家努力的读书、好好上进，从小镇做题家开始，并不是为了过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为的是见南山区。
　　马云、马化腾等中国顶级的企业家乃至他们的下属各路高管，生活中遇到最多的请求大概有一种：
　　这是我的孩子（亲戚） ，看看能不能帮忙介绍到腾讯（或阿里） 学习学习（工作） 。
　　正常来说，他们不会收到另一种请求：
　　我的朋友在你们公司工作太辛苦了，可不可以让大家不要那么辛苦。
　　所以我们看18、19世纪那些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文学作品，经常出现自我谴责的资本家的女儿、苦恼的地主家少爷、忏悔的贵族本人……
　　现在没有说那个大公司的老板或者他子女觉得愧对打工人？
　　可能我看新闻少，闻所未闻。
　　不是说现在人的道德不如古人，是因为现在的这种打工人和老板的矛盾，其实不涉及人身依附关系。
　　你是可以选择的，那让我怎么特别忏悔呢？
　　能想象有一天王兴突然读了《人物》杂志的报道，要要解散公司吗？
　　不可能，他们手下几万打工人都不答应。我们很多抗日神剧里，动辄就有，＂问问我们国军几万将士同不同意？＂的台词，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马云也许可能吧，毕竟＂悔创阿里杰克马＂嘛。
　　02
　　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不是自愿，我是被逼的，如果我是富二代，我还会去打工吗？
　　这其实并不符合实际情况。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达到绝大多数人，都是中国人心目中那种富二代的程度。
　　我们到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看，日本，英国、加拿大……绝非遍地都是那种富翁的概念。
　　而很多人在欧洲会发现，即使开出不错的薪水，当地人也会拒绝加班——说白了，宁可不挣这个钱。
　　所以，除了少数真的还是饥寒交迫家境十分困难的外，大部分中国打工人还是可以归纳为自愿的。
　　这种自愿，有很多原因。
　　因为中国的社会保障体系比较差，因为贫富差距大，因为东亚人灵魂里就是入世的、积极的，慕强慕富的，骨子里就是上进而努力的。
　　所以正因为如此，只要老板能够以薪水和发展前途作为诱惑，只要社会对一个人人生的评判标准还是积极向上、进大城买大房读好书娶媳妇……
　　大部分打工人就只能＂自愿＂去接受那种他们不喜欢的状态。
　　03
　　除了自愿以外，打工人的另一大痛苦根源，其实就是没有退路。
　　正如那位40岁或35岁失业这个话题为什么引发那么大的焦虑，就是在于中年人在职场缺乏选择余地。
　　而绝大多数打工人的焦虑也可以简单翻译成：如果我不打工，我能干什么？
　　这可谓我们每个人都面临一个终极难题。
　　美国的很多影视作品里，无论主角是超人还是拯救人类的宇航员，他们经常有一个归宿，就是到回到自己的故乡，那里有群山、牧场、湖泊、一望无际的麦田，又或者是一个滨海渔村，海上鲸鱼喷出的水柱可见……
　　想想，连灭霸老师消灭了一半人类后都要干这个事。
　　可能这就是大部分美国打工人心中的退路。
　　所以谁都别嘲笑谁是农业民族，贵为美利坚民族，根子里还是一群农民和渔民，我们的退路在farming和fishing。
　　这种文艺的背后其实是非常现实的功利选择：退路给我安全感。
　　除了美国人外，日本人也在追求这种退路。
　　有两个日本体育明星，让我印象深刻。
　　一个叫做高原直泰
　　高原直泰曾经是日本国家队的主力前锋，在德甲进过25球，一度名列射手榜前列。
　　一个叫做田中斗莉王
　　田中斗莉王是日本和巴西混血，作为日本队的主力中卫帮助球队打进2010年世界杯16强。
　　这两个明星球员，如果想在日本足协或J联赛谋一个工作，估计太容易了。
　　结果他两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去种田。
　　高原直泰去了冲绳，虽然也在弄一个半业余足球俱乐部，但同时还在种田，前两年我看到他的照片，完全认不出来了，感觉就是一冲绳老农民。
　　田中斗莉王回巴西开农场，养马养牛，过着牛仔生活。
　　无论日本人还是美国人，这种文艺范的背后其实是非常现实的功利选择：退路给我安全感。
　　翻译成中文就是：
　　虽然我爸爸不是王健林，但除了编织PPT，我还能种田养猪，我应该饿不死吧。
　　04
　　我知道，这个事情其实不好操作。
　　很多中国白领一痛苦，就说大不了去养猪，真没多少人养过猪。
　　养猪和城里人养猫主子狗主子，应该不太一样。
　　而且发达国家的条件，我们也许学不了，毕竟美国地广人稀，毕竟两日本球星至少都有钱。
　　想想我们，一说都是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村庄，回不去的县城。
　　虽然现在去做新农业的人很多，但终究还是有一定门槛。
　　种田打鱼之类，除褚时健以外绝大多数中国大城市打工人来说，不是实际的选择。
　　但除了养猪，是不是还有很多第二技能可以选择呢？
　　以我观察，这种不是王健林的儿子，又没有第二技能，缺乏退路的状况，在社会上并不罕见。
　　很多蓝领，除了卖力气就是卖力气。比如送外卖的工人，我是替他们担心的。他们当中肯定有聪明上进的人会找到其他出路，剩下的呢。
　　很多白领就不说了，只能存活于平台或者体系里。
　　还是那个难题，我会做什么，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我上一篇文章里，写到一部日本美食纪录片《食彩之国》。
　　里面有一集，讲一个大航空公司的空姐，＂不是骗了男人100万啦＂，而是因为常飞国际线，热爱上了意大利菜，去学习做意大利菜，最后成了一名出色的女厨师。
　　这位空姐有了一种退路。她可以在餐饮界和航空界切换。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当厨师的天赋，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国际航空线空姐的条件能见识世界。
　　但无论如何，谋划一条退路，给自己一种新技能，至少对缓解打工人的焦虑是好事。
　　05
　　去年有一部日剧叫做《凪（zhi） 的新生活》。里面其实就是讲述一个打工人大岛凪，不堪在大公司打工被职场欺负的痛苦，自愿放弃了上等人的白领阶层，跑到东京郊外，和包括东大毕业的小镇做题家坂本龙子在内的诸多loser一起生活……
　　这当然是有代价的，她必须把自己的物质生活要求大大降低。
　　最后的结局里，大岛凪也完成了逻辑自洽。除了放弃那种＂自愿的人生＂之外，也找到了退路，开了一家洗衣店。
　　我写这些并非反对物质消费主义，事实上，在计划经济年代曾经有一个类型笑话的悖论：如果全国人民都一生只穿一双袜子，那么袜子工厂用来干什么。
　　我们今天的繁荣，还是有赖于物质消费主义。
　　我也并非鼓励消极人生，世上的伟业，确实都是需要奋斗出来。英雄豪杰，也需要给他们施展的舞台。
　　当然，世界上的英雄豪杰永远是少数，世间安得双全法，你总要有所取舍。
　　一边天天抱怨自己是打工人，一边觉得＂何以解忧唯有买包＂，＂若不打工，只想暴富＂……
　　最后都怪自己的爸爸不是王健林，我觉得这反而是最没建设性的一种抱怨。
　　最后，很多公司老板看了这个也不要不高兴，觉得好像鼓励员工在外面兼职搞副业。
　　其实打工人能有更多技能，增强自己的人生竞争力和安全感，其实对他现有的工作也有帮助。
　　一个是能力更强，一个是有助于职场氛围也好。
　　否则都没有退路，只能死命内卷，要么混吃等死只知深研各种职场斗争学，对企业也未必是好事。
　　过度鼓励狼性，小心被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