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卷时代，有必要仰望星空吗？

　　中国到底需要脚踏实地还是仰望星空？
　　从1980年代开始，社会就争论，基础科学更重要还是实用科学更重要。
　　本来标准答案也许是：＂不脚踏实地，何以仰望星空？＂
　　但可能我想给的回答是，仰望星空，不应后于脚踏实地。
　　理解这点，可以从内卷谈起。
　　01
　　如果一定要评选2020年中国最热门的词汇，大概是内卷。
　　内卷是一个人类学术语。很多专业研究者认为，其在今年的这波流行过程中，被误解和滥用了。
　　但对于大众来说，内卷等同于＂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实现进步＂。
　　从鸡娃到外卖员的辛苦，从谈不成恋爱到买不起房，人人可卷，万物可卷。
　　在世界卷起来之前，日子一度挺乐观的。
　　21世纪以来，中国最庞大的新晋富裕阶层，主要来自科技互联网、金融、房地产等行业。
　　这些行业的增长逻辑不太一样，但对于现代中国来说，都是新概念，如果以过去三十年来看，其实都是新经济。
　　所以，内卷的产生，和新经济日益乏力有关。
　　说白了就是无法增长。
　　这种情况不光中国有，欧洲、日本、美国……所有的发达经济体或多或少都陷入这种状况。
　　从个人来说，调节心理、重新选择等，都是应对内卷的具体方法。
　　但从社会的角度，灌鸡汤或正能量是无用的，需要寻找下一波新经济的出现。
　　02
　　为了这个目的，恐怕要对新经济进行一番追本溯源。
　　以大家熟悉的科技互联网行业为例。
　　众所周知，互联网缘起于1969年，当时美国国防部下属的一个机构为了更方便在内部交换数据，发明了最早的互联网——阿帕网。
　　几年以后，就出现了微软（1975年） 和苹果（1976年） 这样的企业。
　　但美国科技互联网行业的真正大爆发，大概在1990年代到2000年左右。微软、雅虎等为第一波，Facebook 谷歌等为第二波，最新一波代表有Amazon和Netflix等，长尾持续至今。
　　从一种军事科技变成了一种革命性的、改变世界的商业模式，大概用了20年。
　　有趣的是，中国走过了类似的道路。
　　1995年，中国最早的民营互联网服务提供商瀛海威，在中关村打出一块广告牌——＂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
　　信息高速公路是当时对internet的翻译之一
　　也是几年后，1998年腾讯创立，1999年阿里巴巴创立，2000年百度创立……
　　而这批公司的全面崛起大概在2010年左右，长尾也一直持续到现在，当红的除了阿里腾讯外，还有美团、字节和快手等。
　　中美两国的互联网从出现到崛起爆发，大约都经过了20年左右。
　　这可能不是巧合，而是因为20年里，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个人不是比尔盖茨或杨致远，其数量也不是10或100，而是亿。
　　我想借用经济学的一个词语【普惠】（不是P2P式的＂普惠＂） ，来形容这个过程。
　　可以理解为【普遍的进步】。
　　从精神到物质，从认识世界到更高更快更强。
　　这一普惠的过程，在20世纪两次惨痛大战以后，从发达国家开始，扩展到一些发展中国家，在各国都有一些标志性历史阶段。
　　在美国，被称为伟大社会（Great Society） ；
　　在日本，被称为高速成长期；
　　在法国，被称为光辉30年；
　　在英国，被称为四分之一世纪黄金年代；
　　在韩国，叫汉江奇迹……
　　历史学家托马斯·鲍斯泰尔曼写到：
　　1947年到1973之间的长期繁荣，标志着世界历史上经济增长最持久的阶段，在这期间，所有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几乎都翻了三番，全球制造业产量翻了四倍，世界经济增长平均接近6%。
　　对中国来说，可能就是延续至今的改革开放。
　　这一普惠的最大的特征就是前所未有的丰足。
　　以恩格尔系数来说，1930年代，即使在富甲全球的美国，家庭中三分之一的开销，依然是用在食物上面。可是到了1980年代初期，却下降到13%。
　　在欧洲和日本，失业率长期在1%左右。
　　1938年墨索里尼治下的意大利只有75万辆私人汽车，1975年是1500万辆。
　　1959年的英国竞选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怼天怼地风格不同，英国保守党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Harold Macmillan） 提出的竞选口号是：
　　你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日子吧。（You＂ve never had it so good.）
　　普惠，是人类物质生活的一种【跃升】。
　　无论是1975年第一张万事达信用卡的发行，还是1978年《跑步大全》的出版，都是这种跃升的产物。
　　如果没有这一普惠的进程，也许互联网会出现，但只是作为一种技术，长期存在于军队的实验室里。
　　正如火药从唐代的炼丹炉里被发现，存在了1000多年，直到1918年，德国用超级大炮＂Paris-Geschütz＂ 越过法军战线，炮轰121公里外的巴黎，也没有发生太多根本性变化。
　　腾讯不可能诞生，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文盲，要理解互联网的交互是很困难的。
　　阿里不可能诞生，或者仅仅是一个浙东沿海常见的海商集团，因为大部分人不需要买买买，而只需要小米、燕麦或红薯让他们活下来。
　　史蒂夫·乔布斯也许会成为一位艺术品鉴赏者，埃隆·马斯克依然会是一位了不起的发明家，拉里·佩奇或张一鸣可能会成为工程人员……他们聪明又努力，也许都能因为和某位杰出的王公贵族的合作而被载入史册。
　　但那些激动人心的，改变数十亿人生活面貌的模式不会出现。
　　甚至绝大多数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在人类平均寿命30-40岁的情况下，都活不到他们可以取到成就的年龄。
　　正如美国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思（J.K.Galbraith） 所说：
　　一个人只要头脑清醒，肚子饿的时候绝不会把身上仅存的一块钱用去买食物以外的东西。可是一旦衣足食饱，他就会开始考虑其他用途。
　　只有在这个时候，大家才会关心，电是不是比燃油更环保，或白色是不是最完美的颜色。
　　所有今天那些激动人心的前提，从双十一的买买买，到抖音号涨粉100万，到可以自动给猫狗喂食的机器……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人类在20世纪的这场伟大进步。
　　数十亿人的普惠。
　　03
　　那么这一普惠又是如何产生的？
　　一个是制度和思想的进步。
　　包含保护财产、法治、自由贸易以及解除各种人身依附关系。
　　一个是科技。
　　我想到了生活中最常见的一种电器。
　　在大湾区的经济热土上，最显眼的城市是深圳。
　　深圳最重要的象征，包括深南大道上的巨幅邓小平画像，以及蛇口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宣传画。
　　但如果要选择一样东西，对于深圳最为重要，应该是什么呢？
　　电子计算机、路由器、芯片、智能手机……还是自动机床又或马士基货轮等。
　　都非常有道理。
　　当然，肯定还有房子。
　　但我会选择空调。
　　不光是深圳，对于广州、香港、东莞、澳门……来说，也许都应该是空调。
　　空调的发明远比我们想象的早。钱钟书在《围城》里，就提及1930年代的上海的空调了。
　　1906年，美国人威利斯·开利发明了空调。又经过几十年到1970年代，在无数美国和日本工程师的努力下，空调变得更便宜、更安全（无毒化） 和小型化。
　　空调的普及，让现代化工业生产、精细化管理乃至更体系化的服务业可以在热带与亚热带立足。
　　很多70后和80后第一次接触空调是在哪里？
　　不是自己家里，而是学校的电脑房，那些电脑还盖着红布。
　　历史上第一个对空调发出由衷感谢的是新加坡的国父李光耀，他认为，没有空调，就没有新加坡。
　　空调的对于人类的意义，不仅仅是现在很多年轻男女在夏天说＂我的命是空调给的＂。
　　而在于没有空调就没有新加坡以及深圳这样的城市，进而不会有电脑程序员、股票交易员、大学教授等人创造出一系列价值。
　　这是亿万人的命运。
　　这种改变绝不只限于大湾区。
　　硅谷所在的加州的崛起，很多人会联想到金矿的发现。但金矿很快就枯竭了，加州能有今天的历史地位，伴随着美国经济重心在20世纪不断南移。
　　这种南移当然和空调有关。1980年，美国消费的＂人造冷气＂，相当于全世界其他国家的总和。
　　也和水利工程有关，加州的地理条件非常干旱，其实和戈壁差不多。
　　可以想象，即使有斯坦福大学，要在寸草不生沙漠里搞出科技中心，还挺难。毕竟，又不是搞赌场。
　　改变加州农业面貌的，是以胡佛大坝为代表的一系列水利工程，将科罗拉多等水系引入中央山谷，再加上化肥的力量，硅谷成为世界级的粮仓，美国的＂南法＂。包括我们所知的美国几个最好的葡萄酒品牌，都来自加州。
　　对的，全人类的吃饱饭，大概都要感谢化肥和优选种子。
　　以中国为例，1949年中国粮食平均亩产140斤，其中小麦平均亩产86斤，稻谷亩产250斤 玉米亩产130斤。
　　到了1978年，中国粮食平均亩产340斤，其中小麦亩产240斤，稻谷亩产530斤玉米亩产330斤。
　　导致这一巨大变化，除了包括我们熟知的杂交水稻，也包括著名的＂四三＂方案。即1973、1974年开始使用当时并不多的外汇储备全套引进美国、荷兰、法国、日本等国的化肥生产设备。
　　据农业部及有关学者测算，化肥施用对中国粮食产量的贡献率在50％左右。
　　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
　　在医疗与卫生上，人均寿命得以广泛提升，疟疾、霍乱以及伤口感染不再会随便杀死一个健康成年人，天花、麻疹与小儿麻痹症基本被消灭。
　　喷气式飞机和万吨货轮彻底改变了贸易和运输，并让旅游业从零变成一个产生上亿工作岗位的巨大产业；
　　1990年代中国的小学生都在课堂上背诵＂石油在20年内耗尽，煤只能用30年＂，但新的勘探和化工技术彻底扭转了这一可怕的预言；
　　以及我最为敬重的抽水马桶。18世纪第一次出现到日本东陶的＂卫洗丽＂让中国游客欲罢不能，抽水马桶也在进化，虽然我实在想不出来，抽水马桶对于人类进步的直观数据贡献……
　　如伟大的当代历史学家埃里克·霍布斯鲍姆对20世纪的形容：
　　这个时代对人类唯一可夸耀的贡献，可说完全建立在以科技为基础的重大物质成就进步之上。
　　04
　　回到内卷这个话题。
　　某种程度上，内卷恰恰是因为普惠的萎缩。
　　医学的进步带来了老龄化、工程学的进步带来了烂尾楼、工厂生产假货并互相抄袭、金融公司骗走老人的退休金……
　　甚至互联网所传播的，不仅仅有新知识，也包括虚假信息、暴戾乃至仇恨。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过往的很多经验遭到否定，一场反全球化、反自由主义的浪潮开始了。
　　在西方，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 出版了《二十一世纪资本论》一书，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获得巨大反响。《纽约时报》每天的标题都充满了糟糕的、耻辱的、黑暗的等等字样。
　　在国内，广大年轻一代，尽管大部分人不至于为饥饿和寒冷而操心，却喜欢用社畜自嘲。资本、资本家等等，越来越成为一种带有道德贬义色彩的词汇。
　　要知道，离致富光荣这一口号的提出，也就过去了35年；离中国人第一次在深圳尝试购买股票，才过去30年；离邓小平搁置社资之争，也才过去28年。
　　面对这种危机，很多国家和企业都在尝试改变。以中国为例，我们看到了企业大规模出海，看到了海南免税区的建立等。
　　还有一些人希望从源头入手。
　　为什么比尔盖茨在退休以后，要捐出数百亿美金在非洲大建厕所、消灭疟疾，同时他也是中国脱贫运动的强烈支持者，仅仅是为了微软的生意去迎合发展中国家吗？
　　为什么埃隆·马斯克在推广电动车的同时，醉心于火星探索。仅仅是为了弥补他开除所有公关人员带来的品牌损失？
　　因为他们都是新经济的最大受益者。
　　而现在，他们需要投资未来，去促进普惠的再生（rebirth） 。
　　简单来说，就是饮水思源。
　　在国内，很多新经济巨头也在做类似的事。
　　比如阿里的乡村教师计划和蚂蚁森林计划。
　　而腾讯则持续在走另一条路……
　　05
　　腾讯在基础科学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活动，是每年11月第一周举办的＂科学周＂，包括腾讯科学WE大会、腾讯医学ME大会、科学探索奖颁奖典礼和X-Talk科学互动沙龙共计四场活动。
　　其中，聚焦于前沿基础科学的WE大会已经举办了8年，知名演讲者包括霍金等人。
　　WE的意思来自Way to Evolve，意为进化之路。
　　今年，几位分享者包括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斯蒂芬·温博格（Steven Weinberg） ， 量子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潘建伟，斯坦福大学化学工程系主任、女性化学家鲍哲南等。
　　某种程度上说，WE大会的意义主要是对量子物理、天文学等领域做一些科普；但在另一层面，中外顶级科学家和普通中国民众能够通过一个场合取得联系，在今天这个流行脱钩和国家主义的时代，有珍贵的人类大同气息。
　　医学ME大会，则从2019年开始举办，其主题是医疗科学，聚焦癌症、抑郁症、艾滋病等。
　　另一个重磅的青年科学家资助计划＂科学探索奖＂则是由马化腾与饶毅，携手杨振宁等14位科学家共同发起，面向基础科学和前沿核心技术的9个领域里，以每年1.5亿元的资金规模，奖励50名青年科技工作者。
　　2019年＂科学探索奖＂获奖者合影
　　＂科学探索奖＂所资助的科学家分布在数学物理学、生命科学、天文和地学、化学新材料、信息电子、能源环保、先进制造、交通建筑、前沿交叉等9个具体领域。他们中以大学老师为主，也不乏其他社会机构的青年科技工作者。
　　＂科学探索奖＂强调＂面向未来＂，也就是说，其不是希望于＂锦上添花＂于已有的成绩，而希望对那些未知的，对未来有价值的探索＂雪中送炭＂。
　　第二届＂科学探索奖＂获奖名单
　　有行业人士也提出很有意思的理解：
　　按照资本市场的逻辑，一个科学家拿到诺奖等于上市的话，那么拿到＂科学探索奖＂则相当于拿到了风险投资。诺奖更像是对一个科学家的肯定，而科学探索奖则希望纾解获奖者的实际困境。
　　从2013年的WE大会到2020年四位一体的＂科学周＂，腾讯一直在强化自身与科学的联系。
　　但另一大特色在于，包括＂科学周＂在内的一系列对基础科学的投资，并不寻求与腾讯的具体业务形成联系。
　　在我和腾讯相关人士的交流中，他们告诉我，对所有研究的赞助，都没有涉及专利的意味。未来所有的研究成果，可以根据科学家的意愿，去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不同机构或公司合作。
　　痴迷基础科学这件事，可以和创始人的兴趣联系起来。
　　马化腾是一位天文爱好者。1986年，还是深圳中学学生的他，据说是全校第一个观测到哈雷彗星的人。
　　但更重要的是，正如前文所述，科技，是促进普惠重生最重要的工具。但科技却并不是一种凭空而来的产物。尽管在中国人传统的观念里，科学与科技是一种东西。但事实上，科学并不等同于科技。
　　清华大学物理学教授吴国盛认为：
　　什么是科学？就它与技术的相区别而言，它是探求原因的普遍知识。就它与一般知识相区别而言，它是探求事物＂自身＂的知识，而不是关于国计民生的＂实用＂知识。
　　没有科学，就没有科技，更不可能有实用技术的进步。
　　还是以空调为例，尽管空调发明于1906年。但关于如何降低温度这一命题，向上追溯，会出现法拉第、达芬奇等显赫的名字。直到古希腊，当时人类第一次认识到，世界是由原子构成的。
　　世界是由原子构成这一脑洞，来自哲人阿纳克萨戈拉，妥妥的仰望星空党。
　　所以，科学的进步是隐性的，但影响更为深远。
　　正因为是隐性的，今天的社会对基础科学难免叶公好龙。工科比理科受到重视，应用科学比基础科学受到重视。甚至基础科学相比于文科，更受经济变化的威胁。
　　道理很简单，一个文科生并不容易改学工科，但正如张朝阳一到美国就放弃了成为＂李政道第二＂的梦想，基础科学一旦不受重视，人才的流失会更严重。
　　所以，爱因斯坦提出了三种学术自由：一是免于贫困的自由，二是免于恐惧的自由，三是内心的自由。
　　所以，华为任正非才发出＂梵高之叹＂。任正非所指的梵高，并不仅仅是艺术，而是一切不能立即产生回报和价值的基础学科。
　　科学，是需要在资金上得到巨大的，不求回报的支持，也需要在社会上受到认可。
　　支持科学，让普惠重生，是一家平台型科技企业对未来最好的投资逻辑。
　　06
　　科学当然有其美感。
　　1968年，阿波罗8号从月球上拍摄了著名的＂地出＂照片。所谓＂地出＂照片即地球似从月球的地平线上升起。
　　诗人阿奇博尔德·麦克利什写道：
　　看气球的真实面貌，在永恒的寂静中漂浮着你那蓝色且又娇小美丽的身躯，就像是把我们自己看成是地球的其实，看成是俯身在永恒冰冷世界里明亮可爱躯体上的兄弟。
　　但今天，科学有另外的紧迫使命。
　　2020年，因为疫情的原因，世界都似乎处于一种焦虑，以及焦虑下的亢奋当中。
　　人们情绪激动地谈论蚂蚁集团、996、美国大选、第二波疫情、明星出轨，BLM……
　　每一个群体似乎都在更讨厌对方，且被更加讨厌。
　　把体面视为人生信条的人，对这种礼崩乐坏忧心忡忡，担心局部溃疡变成整体的恶性肿瘤。
　　但只要回顾20世纪以来我们因为科学和思想进步取得的巨大普惠，会发现，现在依然处于伟大的黄金时代的延续。
　　正如中国古老的格言，满招损、谦受益。我永远赞同，要保持批判的精神。批评比歌颂更可贵。
　　但那种否定一切、推翻一切的破坏性观点，我不但不能同意，甚至觉得应该警惕。
　　当感到渺小和虚弱的时候，正如康奈尔大学的创始人安德鲁·怀特（Andrew White） 在《基督教世界科学与神学论战史》一书中总结诸多科学思维的伟大价值：
　　真理会使你获得自由。
　　永远不要忘记对科学和理性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