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讯被宣布背水一战后，看了看自己的江山

　　不得不感慨，中国互联网巨头的江山真的很有弹性，今天星辰大海，明天背水一战。
　　今天是唐宗宋祖，明天是＂大臣负我，勿伤百姓一人＂。
　　《腾讯背水一战》一文刷屏了。
　　文章从肖战、阅文等问题入手，得出腾讯已经丧失了流量护城河，最后指出腾讯新文创也已经失灵等。
　　老实说，腾讯固然有很多值得批评的地方，但这篇文章让我读到了很多XX真相、XX衰落，XX必败的感觉。
　　也就是用个体现象代表了总体趋势。这些现象是不是对的，还另说。
　　还有很多想当然，如《斗破苍穹》是不是可以拍一个如哈利波特一样的七部曲，如刘慈欣是不是找腾讯拍电影了？
　　类似于：我想特朗普一定和普京说过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腾讯投了肖战就是腾讯的锅，腾讯投了B站是不是后浪也是腾讯的果实呢？
　　感慨一句，本文完全是个人兴趣的结果，正因为如此，才非常＂反互联网情绪＂写作。
　　我曾在不少互联网群里呆过，当然大部分后来都退了。原因是这些群都变成某种夸夸群。
　　公关稿一发，股票一涨，＂厉害了＂ ＂大佬发财求带飞＂ ＂恭喜各位股东＂ 等不绝于耳，几天以后，负面一来、股票一跌，又是墙倒众人推。
　　可能是我为人有缺陷吧，总觉得这样不舒服。
　　在我看来，一个企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能够直率指出其不足，一个企业遇到挫折时能够克制地复盘其进退得失。
　　这是一种体面的商业观察立场。
　　一
　　先谈一个中国历史上永恒的命题——土地分配问题。
　　所有学历史的人都知道，打开中国历史兴衰的密匙，是理解中国的土地分配问题，从井田制、均田制到一条鞭法到摊丁入亩到后来的公有制、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等。
　　简单来说，在土地就这么多的基础上，随着人口不断增加，人均占有的土地必然减少。
　　要么对内改革，重新分配土地，要么对外战争，获取更多土地。
　　两者都有很大的风险。对内改革，需要动既得利益者的蛋糕，稍有不慎，滚滚人头落地。
　　对外战争，更不要说了，赢了也是可怜定西河边骨，输了就更糟糕。
　　所以，中国历史就陷入了这样一个循环：王朝终结乱世-重新分配土地-盛世滋生人口-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加剧-王朝衰落-异族入侵或内战-乱世。
　　在很长时间里，中国的人口极限一直在5000万就是这个问题。
　　因为中原地区的土地只能养活5000万人，超过了就会达到历史循环的阀口。
　　解决这个循环是有办法的。
　　一个是技术调整，比如清朝取消人头税叫做摊丁入亩，一个是科技进步，比如明朝从美洲引进了红薯，宋朝引进了占城稻等。
　　还有就是社会形态的升级，农民离开土地，不是去当兵或者成为流寇，还是进工厂做工人，后来工人又离开了工厂，无论是成为快递小哥还是阿婆主还是自媒体老师……
　　总之，依靠工业和第三产业的兴起，依靠一系列技术和制度进步，终于摆脱了这种土地循环的束缚。
　　当然，新的束缚来了，那就是市场。
　　为什么要谈这一段呢？
　　我们把土地换一个词，
　　那就是流量或者说用户。
　　互联网产业的土地，就是流量或用户。
　　二
　　回归阅文这个话题。
　　网文产业的核心问题或许不是免费还是付费。
　　是怎么给所谓800万写作者分配读者的问题。
　　如果写作者的数量不断增加，而读者的数量不增反减，那么这个生态就会出现问题。
　　免费也好，付费也好，类似于各朝围绕土地税收的调整。
　　免费了是不是就一定能解决用户量下滑的问题？
　　作者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一天量产几万字的内容到底有没有价值？
　　如何挖掘出更多的附加价值，这就是IP。
　　这才是整个网文产业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至于著作权这个事，应该依法律来谈。
　　三
　　土地之于古代王朝，正如用户流量之于互联网产业一样。
　　之所以没有那么残酷的感受，是因为人毕竟和土地不一样，土地属于了大宋就不能属于大辽。人不一样，人可以使用一个以上的互联网产品。甚至一个以上的产品来满足自己相同的需求。
　　比如大家会用淘宝，也会用京东，还会用拼多多，这都是为了购物的需求。
　　大家会玩王者荣耀，也会玩吃鸡等等。
　　感觉有点天下大同的和平感。
　　之所以这不是一个商业模式的伊甸园，是因为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所以残酷竞争还是存在的。
　　腾讯系产品的用户总量都还在，甚至只要总人口增加，手机、电脑等增加，还会有提升。
　　但单个用户的使用时长肯定是下降了，夺走这些的是以抖音、今日头条为首的字节跳动系产品以及B站等。
　　字节系的优点是算法结合娱乐导向充分鼓励了网红的诞生，B站的优点是用户与创作者的羁绊及以年轻人为核心的社区氛围充分鼓励了网红的诞生。
　　至于谁的产品做的更好，审美更好，公司内部制度更鼓励创新等，是【术】的层面。
　　他们的优点，都应该肯定。
　　四
　　谈腾讯和字节跳动的竞争之前，对不起，又要跳到一些另外的领域去，谈一些人类社会比较长久的现象。
　　一个国家或者社会的经济形态，是由其基础设施决定的。
　　正如前面说到，中国历史的循环和土地分配有关，那么为什么中国古代就那么依赖农业，而不能更多元化发展商业、手工业等？
　　这是一个好问题。
　　很遗憾，中国古代这种重农轻商轻工匠的传统是农业为本的经济形态决定的，这种经济形态又是中国古代的基础设施决定的。
　　古代最重要的基础设施就是地理环境。
　　中国东面是大海，北部是沙漠，西部是高山。决定了中国是一个非常内部封闭的社会。
　　如果是欧洲地中海式样的地理环境，那么就可以在农业之外寻求手工工业和商业的平衡。
　　今天，大型飞机、高速公路、载重卡车和马士基集装箱大船帮助我们突破了这种地理环境的限制。
　　这也是全球化的好处。
　　所以我一直的观点都是，中国乃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中国人痛恨全球化，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挺奇怪的。
　　在现代化社会里，经济和社会形态依然受到基础设施建设的影响。
　　以美日两国为例，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美国人不发展高铁。
　　美国不发展高铁和美国发达的汽车及航空工业有关，而发达的汽车和航空工业又和美国为这两个产业提供的基础设施有关——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随处可见的机场（一个几万人的小城可能就有一个机场）以及高度开放的空域。
　　对比一下，中国GDP排第五第六的城市苏州，是没有自己机场的（当然无锡的硕放机场离苏州也很近了）。
　　与美国相比，日本的轨道交通发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这种发达不是日本的高铁有多快，也不是日本的轨道总量有多长，而是日本的轨道系统过于方便。
　　日本的所有产业也都服务业这种高达的轨道交通体系，所有日本的城市中心，都是围绕几个关键的轨道交通节点展开的，其商业模式，房地产开发等等，也都循这个逻辑。
　　所以换一个角度来说，美国如果大力发展高铁（个别州内部发达地区另说），会和已有的高速公路、航空客运形成特别严重的恶性竞争，这个账怎么算，都是亏，叫做损人不利己。
　　日本的国内航空也有类似限制，日本的汽车工业的星辰大海也是立足于外向型，而且基本上做到制造、研发、销售等都在外国。
　　美国和日本的模式都不是绝对正确。
　　但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形态，很大程度上是由基础设施决定的。这种基础设施有时候是自然形成的，有时候是人为构建的。
　　说通俗点，就是立足本国国情罢了。
　　五
　　那么以上这部分和互联网行业的关系是什么？
　　腾讯，阿里、百度乃至字节等，提供的是不同的基础设施。自然会产出不同的产品。
　　基础设施，说的玄学一点，就是所谓基因。
　　一直有一个感觉，腾讯的基础设施很难产出网红生态，通俗点叫做腾讯没有网红基因。
　　所以大家经常感觉，腾讯系不产网红，头条系、B站小红书等产网红。
　　也许腾讯的同学一看到这样的描述，就觉得是负面了，就觉得我在黑腾讯了。
　　先等等。
　　这个网红的理解，或许和你们想的有所不同。
　　2020年意义上的网红，和2015年前后的KOL，其实是明显不同的。
　　2015年前后，依托于微博、微信公众号体系的KOL，从其中文名就可以看出来了，关键意见领袖，突出的是领袖（leader）这个概念。这个领袖的概念不是联合国给的，也不是祖传的，而是因为他们拥有复合型的影响力。
　　简单来说，他们普遍超越圈层。
　　而2020年前后的网红，除了李子柒和罗翔老师等极为个别的现象，都是红在一个垂直领域。
　　小红书超过1-2万粉丝就是网红，这网红数量能有多少？有人算过没有？
　　我们尝试做一个实验，拉一个群，10个人，每个人推荐5个自己很喜欢抖音或者B站或小红书网红，大家看看重合度有多少？
　　重合度会很低，因为移动互联网+算法的结果，让网红的门槛大大降低了，同时更垂直了。
　　算法时代的网红，数量一定是远超非算法时代。
　　这里没有任何贬低的意味。
　　同样的人口，承载1000万个网红好还是承载1000个KOL好？
　　看上去还是1000万个网红好。
　　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头条系已经要风雨下终山，Pony要敲钟上煤山了？
　　背水一战这种说法，可能只是一种噱头。
　　六
　　不同的基础设施会产生不同的经济社会形态。
　　腾讯的基础设施，以社交网络为核心，覆盖了如电商、娱乐、媒体、商业和政务服务等体系。
　　那么这套基础设施更适合什么呢？
　　制作或者承载一些现象级的内容。
　　什么叫做现象级的内容？
　　创作101这样的综艺节目，《庆余年》或《陈情令》这样的影视剧，《王者荣耀》这样的游戏，和以及一些真正实现社会现象级传播的文字内容。
　　以微信公众号为例。微信公众号已经不是信息传播的全部，红海化非常明显。但依托于目前依然是唯一的泛用性社交工具微信（注意，我说的不是功能性社交工具），依然有其产出现象级内容的地位。
　　这点，我们在疫情期间感受的非常深，两微有不可替代的社会功能，这个就是所谓的基础设施。
　　还有就是一些服务功能性，如各种健康码，乘车码。
　　腾讯用自己的这套基础设施去大量培养B站、抖音那样的网红，我认为不容易。
　　世界上当然没有百分之百的事，Pony要一定能做出一批。但基础设施不同，做一些事注定效率不高，回报不高。
　　我称之为大炮打蚊子。
　　做几个让老板开心是可以的，但这个形态不适合腾讯的基础设施。
　　腾讯视频适合拍《鬼吹灯之龙岭迷窟》《清平乐》还是适合培养UP主呢？
　　腾讯游戏是适合成立项目组做王者、吃鸡还是适合成立项目组培养1000个粉丝100万级的游戏主播呢？
　　反过来，以目前头条系的网红APP工厂，要承担起承载现象级内容或者服务的功能，这个边界的拓展是否手到擒来呢？
　　个人持有保留意见。
　　头条系想做，一定也可以做出很多东西来，但正如苏联的汽车工业一样，不一定是最理想合算的方式。
　　当然了，手游也许是一种介于腾讯和头条系两种基础设施之间的内容产品，也许手游是一种不错的过江方式。
　　未来腾讯系和头条系围绕手游的竞争难免会激烈，这点我不怀疑。
　　基础设施对对于经济形态的限制是很强的，正如微信支付对比一下蚂蚁金服，这就是基础设施影响的不同，这里不展开了。
　　基础设施有时候也能超越人的影响。比如大家都觉得公司老人多不好，但任天堂这家公司是不是平均年龄很低呢？是不是就阻止了任天堂打造出switch呢？显然也不是。
　　中国做不出3A大作，和老板没有梦想也没有关系。
　　市场经济使然。
　　七
　　我这篇文章没有任何贬低算法这种基础设施的意味。
　　但我思考的是，算法是不是如智能手机取代非智能手机，汽车取代马匹一样取代非算法呢？
　　会不会有一天只剩下算法？
　　我们再谈谈人的需求。
　　马斯洛需求法则，在各种商业汇报内部吹逼用的PPT上已经被用烂了。
　　这里简单乱用一下。
　　说白了就是基础需求和进阶需求。
　　基础需求和吃喝拉撒住行有关，进阶需求和精神有关，主要是娱乐和审美。
　　基础需求方面，腾讯系和阿里系自不待言，美团-点评、滴滴等相对独立的小巨头覆盖的很彻底。
　　进阶需求方面，腾讯系，头条系，阿里系（微博、阿里大文娱等）都有自己的版图，你还能举出网易、知乎以及巨大的后浪小破站。
　　进阶需求比基础需求复杂，所以进阶需求这块的玩家会更多，变化也会更大。
　　固然，现在最红的还是＂网红＂这种形态，但用户在未来的进阶需求会不会局限于此，会不会出现多种需求长期共存呢？
　　我并没有说网红或者说算法内容生态是速朽的，但我仅仅是认为，人的需求可能会越来越多元化——虽然这种多元化越来越聚焦于手机等智能终端。
　　算法的边界到底在哪里，虽然我还不能明确看到，但我依然会回到那个【土地分配之问】。
　　当用户量到顶以后，算法为不断增加的网红所分配的方式是不是最合理的？
　　这是一个留给未来的问题。
　　八
　　文章不小心写太长了，就开个支线吧。
　　怎么理解诺基亚之败？
　　诺基亚之败已经成为一种写文章的套路。
　　简单来说，当要唱衰一家大企业的时候，开头引述诺基亚之败是最好的方式。
　　诺基亚之败确实是一个很经典的商业案例，但用其来描述腾讯与头条之争，或许并不恰当。
　　一个是产品形态的溃败，一个是两个基础设施之争。
　　怎么理解？
　　古代西方世界一度最厉害的大杀器就是希腊步兵方阵，依靠几百上千位肌肉男组成严密的盾矛组合的阵型，无往而不利。其登峰造极就是马其顿方阵，依靠马其顿方阵，亚历山大大帝建立起了跨越三大洲的帝国。
　　但是越来越臃肿的希腊方阵最终被更灵活更有层次的，使用短剑的罗马军团所击败，而后来罗马军团又被波斯重骑兵及哥特蛮族骑兵击败……
　　这种单一兵种或者武器形态的盛衰在历史上很常见，也类似于某一种产品的盛衰，如触屏手机击败了键盘手机，无糖饮料正在战胜可乐一样。
　　但历史上最常见的规律，依然是多种基础设施的长期共存。
　　中国历史上，草原和农耕两种形态几千年来王朝兴衰，攻守互换，直到近代西方武器进入，才结束了这种对峙。
　　在西方，则主要是大地产制和小农封建制两种基础设施形态长期并存，最后胜出的是转入自由贸易体系的英国。
　　所以，除非有跨时代的技术变革，那种认为一种形态对另一种形态可以取得摧枯拉朽快速胜利的想法，多是投机心态。
　　正如现在很多探讨国际政治的文章一样。
　　九
　　回归主线。
　　关于腾讯新文创。
　　诚实的说，《背水一战》一文关于腾讯新文创的论述我没看懂，大体意思是，腾讯做的内容不好。
　　腾讯新文创，其官方定义是打造中国文化符号，这个说法比较公关层面，估计很多人看不明白。
　　但是说打造IP很多人就明白了。
　　IP是一个被内容产业说烂了的词汇。但如果说IP是更有影响力的作品，应该比单个的作品，无论是漫画、游戏、还是网络文学有价值一些，估计大家更容易理解一点。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IP这个说法，是因为很多人反感于关于IP理解的本末倒置。
　　至少应该是先有好作品再有IP吧。
　　我也是如此，
　　而腾讯的基础设施，更适合为一些现象级的内容服务。
　　这些内容里，能否出现IP,或者说更高的IP——就是所谓文化符号吧，取决于两个因素，一个是人的因素，一个是时间的积累。
　　人，就是英雄与时势的关系。
　　时间，是内容创作的客观规律，大家智力有上限的情况下，谁也跨越不了。
　　回到对腾讯内容不好的批评。
　　以前说腾讯的游戏不如网易的游戏美誉度高，要检讨腾讯体制和人的问题，也就是【术】的层面。我觉得还是听上去是那么回事。
　　但今天要说腾讯的基础设施不利于做出好内容，就有点奇怪了，如果以索尼3A游戏大作，任天堂switch作为标杆，中国没有任何公司的【基础设施】能做出这些内容，如果以好电影为标杆，中国没有互联网公司也能拍出好电影。
　　同样，科技向善也好，新文创打造中国文化符号也好，不喜欢腾讯的人可以觉得太虚，太公关话术等。
　　但企业有提一些高高在上愿景的自由，马云也有关心中国乡村教师的自由，比尔盖茨有关心非洲人能么上厕所的自由。
　　这些都是一些价值观的事，和具体的业务操作层面之间，是道与术的区别。
　　《庆余年》重复收费是不是腾讯要亡的先兆？
　　淘宝上出现假货是不是马云给外国捐赠抗疫物资的错呢？
　　titok上是中国文化出海，还是美国日本人民唱歌跳舞呢？
　　真的有点扯。
　　十
　　个人觉得，国内看很多问题，无论是互联网还是非互联网，都过度热衷＂颠覆＂之类的概念。
　　XX颠覆XX、XX问题的真相等，都具有强烈的煽动性。背后也有反智的一面。
　　纵观人类的历史，英雄的潮起潮落如太阳升起落下一般那么正常，兵种，科技与产品的迭代也是如此。
　　但历史上也经常存在多种形态的长期共存，治与乱的循环。
　　腾讯、阿里、头条乃至B站等都能在未来玩出更多的东西出来，这是他们的资源量所决定的，我并不怀疑。
　　比尔·波拉德在《企业的灵魂》里写道：
　　耶稣为一个门徒洗脚的形象提醒我们，所有人都通过为他人服务而成长。
　　批评互联网公司的时候，可以多考虑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