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日本人为啥就那么老实恭顺呢？

　　我这人闲来无事爱胡思乱想。
　　日前日本NHK电视台（日本放送协会）报道，根据日本警察厅统计，全日本8月份因感染新冠不能住院治疗居家休养死亡了几百人，而自去年3月以来，仅警察系统掌握的因新冠不能住院治疗居家休养死亡人数就快上千了。在我们看来这是多么大的新闻，可是在今天的日本却好像稀松平常，不但其他媒体少有报道，普通人也基本没有反应。社会平静如水，舆论波澜不起。联想到世界各国的医疗混乱和社会动荡、群情激奋，我就纳闷儿了：日本人咋就这么老实，这么乖呢？
　　2021.9.13NHK报道截图
　　去年4月女星冈江久美子因新冠急死亡我就有些想不明白。冈江久美子是一个好感度很高的女演员，去年4月3日开始发烧，当时因为日本政府规定发烧患者必须经过保健所判断才能去医院接受治疗。而当时判断的标准是连续四天烧37.5度以上37.4度都不行，少一天也不行，还要有倦怠感、呼吸困难等症状。很遗憾，有几条冈江久美子达不到，因此只能一直在家休养，不能去医院。等到6号病情突然转重时，到处打电话也还是因没有连续4天高烧而不能入院，后来家属动用关系，好不容易才住进医院，但为时已晚，直接进入ICU，就再也没有出来。如此死亡，连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觉得有问题。可人家家属反而在面向社会发表的谈话中，感谢迄今为止对夫人有帮助的一切人，感谢努力治疗夫人的医务人员，并没有指责任何人，当然更没有指责政府。家属是有名作家，你看看，这觉悟有多高！
　　2020.4.23NHK报道截图
　　2020.4.23NHK报道截图
　　今年7月下旬某晚，东京都（市）内有位50余岁男性因呼吸困难呼叫救护车，救护车出动很快，但在接上病人后，联系100余家医院却均被拒绝接受，病人在救护车上竟然苦等8个多小时！而这根本不是个例。据日本总务省消防厅统计（日本救急归消防部门管），仅今年7月最后一周，全日本就共发生698件救护车紧急般运新冠患者却在半小时之内找不到接受医院事件。你可以想象，会有多少人因医治不及时而死去！多少家庭呼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只能眼看着自家亲人躺在家里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2021.8.2 TBS电视台报道截图
　　电视台跟踪报道一个同样是50多岁单身在东京奋斗的男人，因新冠确诊一个人居家休养，体温持续高烧，血氧浓度低下，呼吸困难，病情严重，医生判断必须住院，但却多次联系均被被保健所以无床位为由而拒绝。此人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只能把在乡下的老母亲叫来。可怜的老母亲，对着电视镜头，对着来出诊的医生哀求：求求你们了，那怕在医院的走道里也行，让我儿子住院吧！可是，当然的，没有保健所同意，他儿子是住不了医院的，老人只能痛苦地看着儿子躺在榻榻米上急促呼吸。
　　截止今日，全日本有多达十万以上的确诊患者居家隔离，不能住院，每日担心受怕，只能自求多福。
　　凡此种种，在我们看来，这个国家，或者说这个政府应该压力山大，媒体应该痛心疾首，国民应该义愤填膺，家属应该哭闹叫骂，医院应该人满为患……可是，你想象的这些在日本基本都没有。政府看似每天都在发表各种疫情数据，举出各种抗疫措施，实际上一年多来，基本什么都没做。照例尽量不检查，检查体制至今每日仅检查几万例，照例没有建设收容设施，照例还是缺乏护士，照例还是没有解决病床问题，使得大量确诊者只能自求多福。媒体看似整天在议论疫情和防疫，可是典型的空论误国。疫情严重了批评政府没有采取严格防疫措施；政府发表限制措施又举出那些工作生活受影响的人骂政府不顾人死活，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国民也没有像欧美那样游行示威，最多只是在雅虎新闻网友留言栏或推特上发几句牢骚而已。医院更是秩序井然，在这里绝对没有东南亚那些国家医院的混乱，你也看不到印度那样的医疗惨像，更没有美国那些成堆的尸体袋。更奇怪的是，几百人都因不能入院而居家死亡，却看不到一个家属哭闹！日本国民素质之高，令我这个常年侨居日本的中国人汗颜。我觉得要是自己，即便不哭闹，肯定也想找谁论个道理，寻个说法。
　　医院没有人满为患的景象，理由简单。上边说了，日本为了防止医疗挤兑，防止交叉感染，规定新冠患者或发热，必须首先与保健所联系，经过保健所判断，根据保健所指示，才能决定是否住院治疗，住哪家医院。患者自己去医院，是没有人接收的。
　　问题是，日本人就那么遵守规定！说必须经过保健所，就只能给保健所打电话，那怕永远打不通（保健所实在太忙！）。那怕呼吸如何困难，病情如何危急，但保健所说你的情况还不能住院，就不去医院，保健说现在医院没有床位，就老老实实在家等着！即便谁都知道，在保健所接听电话的并没有几个是专家，大多都是普通公务员或临时工，仅仅是按各种条条框框，比如高烧多少度，血氧浓度多高等来判断患者病情而已。而且谁都知道，东京都发表说重症病床利用率是百分之七十左右，那意思是说还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空床。
　　由此我联想到一直以来在日本发生的许多事。
　　2001年在大阪教育大学附属池田小学发生一起暴徒砍杀儿童事件。一个对自己绝望，报复社会的暴徒突然持刀侵入学校，砍死8名儿童，砍伤15名儿童和阻止的老师，给日本社会带来巨大冲击，给受害儿童家长带来永远不可消除的痛苦和绝望。可是在我的记忆中，那些受害儿童家属，好像并没有对学校提出什么要求，至多只是在法庭上怒骂过暴徒。
　　大阪教育大学附属池田小学校（图源：维基百科）
　　2007年发生在爱知县的一件警察被杀事件更是令人称奇。当时发生一件男人把自己已经离婚妻子扣做人质事件。片警接警后到现场被犯人开枪打伤倒在门口。然后出现奇迹，特警出动一百多人，竟然一直不敢去救十几米前方倒在地上呻吟的同僚，而是一直在劝说犯人投降。你猜这位可怜的片警从受伤都被特警救出花了多长时间？5个小时！5个小时，上百名特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类躺在十几米前方呻吟，直到断气，竟然不敢救！这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人灾，都是警方失职渎职，可是竟然没有任何人受到任何处分，更令我惊奇的是好像从未听到家属有什么意见，更不要说闹事了。
　　由此我还想到，当年侵华战争时，日本军国政府穷兵黩武，需要大量兵员。按说日本当时就那么点儿人口，要维持几百万军队应该很难。但是在日本其实很简单，政府根据户籍，只要向适龄年轻人家里发一张红色征兵通知（当时日本称作＂召集令状＂。因是红纸，俗称＂赤纸＂），全村人就敲锣打鼓送该人上前线，几乎看不到反抗和逃跑（当时严格的户籍制度也使得无处可跑）。
　　这日本人，真是太乖，太听话了！
　　在发出这样感叹的同时，我也在想，日本人为什么能这么乖？仅仅是因为某些人鼓吹的日本国民素质高，有理性吗？
　　万事都是有原因的。日本人如此乖，肯定有与其他民族不同的原因。比如我们就能从江户时代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江户时代在日本历史上非常特殊，是一个几乎完全锁国的时代。因为有过前边镰仓幕府的宋朝大陆先进文明大量流入，有过战国时代下克上的极端混乱，到了德川家康建立江户幕府后，算是吸取教训吧，为了自己的统治，就锁国，就实行严格的身份制，就把人与土地严格捆绑到一起，就实行一家一户家长制，就提高幕府和大名权威（官府权威），就限制移动自由，把每个人都限制在出生的村子里，就收缴了民间的武器……总之，掐掉了所有能反抗幕府权威，反抗地方大名，反抗村庄豪绅，反抗父兄的苗头。如此体制，实行二三百年，影响十几代人，你说，如此社会出来的人能不老实，能不乖吗？所以当年日本共产党也想在日本搞革命，革个毛啊，谁敢跟它啊！
　　日本有句俗话叫做＂村八分＂，就是把村里生老病死春耕秋收等所有杂七杂八事情算作十分（十种），如果你有问题，得罪村里人，或者被村里人感到丢脸了，那村里人除了你家死人和火灾以外，你家的所有事情都不管不问。严格的身份户籍制度使你永远不能离开村子（主要是没有人敢收留来路不明之人），你说，你还敢胡闹吗？你不想活了吗？当然这说的是旧社会的事，现在移动自由了。但是人的心理影响，性格形成，那可不是一天半会儿的事情。形成不容易，改变同样不容易，所以这句俗话，现在还活在日本社会。
　　当然还有一部分日本人常挂在嘴上的，＂我们日本人有羞耻心＂、＂我们日本人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之类也影响到他们的日常行动，反映到今天的老实乖顺。
　　所以我有时觉得，在这种地方当政治家，当官僚，真是太省心了。你看，在我们看来日本疫情如此严峻，本应该全力以赴控制疫情，保护人民生命的时候，人家还把全精力用到自民党总裁选举上去了。
　　因为在这个社会，特别是对政客而言，选举才是天大的事，才是决定你政治家生命的关键时刻。至于老百姓死活？医疗崩溃？没事，反正你啥都不管，那些愚民也不哭不闹。最多你做做样子，给他们发点钱，对中国狠一些，那些愚民就高兴，就支持你，简单！
　　事实上当前日本媒体连日报道和分析的主要都是政局，抗疫问题已经退居二线了。
　　当然话不能说绝对，日本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是那么老实，都如上述那么乖。经过战后几十年美国所谓民主制度的熏陶，经过上百年全盘西化的影响，能折腾的人也不少。甚至在我们看来无理取闹的人和事也不少。比如成田国际机场，从开工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还没有按设计完成。为啥？因为有反对运动，有反对者不出售修跑道的土地。还有反核电的各种诉讼，还有水俣病等各种环境污染诉讼，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事件，每一件都是几十年契而不舍的法庭斗争。
　　但是这些法庭斗争，其实大多都是有组织的行动，有的背后还有着某种政治因素（比如成田机场问题背后有日本共产党），有的背后有着某种集团利益。单打独斗者，不多，起码在我看来。
　　因此也许疫情结束后会有一些人组织起来状告政府不作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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