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与文化

　　移民是文化传播最活跃的载体，在没有现代化传媒的情况下更是如此。现在可以通过网络、电视或通过书本传播文化，在古代有很多文化只能通过人来传播。就是现在，身临其境，人际接触，总要胜过现有的一切媒体。因为对媒体只能被动接受，而人的接触可以主动。
　　对物质文化的传播。比如农作物、日用品、服饰可以通过流动人口播，但是流动人口有限，而且他们对暂住地没有归属感，不会主动传播，成了移民就不同了。中原华夏人原来喜欢穿宽袍大袖，越是有地位的人格是要掩盖形体。北方的游牧民族要骑马，要狩猎，服装都是紧身的，行动便捷。中原人通过移民与游牧民族接触，才学到这一点。战国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让军人穿胡人的服装，但是民间很难推广，因为胡人移民毕竟太少。
　　以前汉人习惯席地而坐，盘腿坐在席子上，而北方少数民族胡人骑惯了马，平时坐在小凳子上。因为胡人逐步内迁，汉人逐步接受了胡人的习惯，并且制成各种椅子。
　　农作物的传播也可以通过流动人口，比如通过商人，通过海上的贸易，可以将新品种传进来，但是新作物的推广就离不开移民。农民最现实，将新作物种子给他，他未必会要。但看到外来移民种新作物丰收，收入高，他就会主动学。玉米、红薯、土豆、花生都是外来作物，明朝中期传入中国，到清朝逐渐普及。这些作物都是随着移民的迁移而得到传播推广的。
　　＂湖广填四川＂为什么成功？就是因为迁入四川后有地可种，开垦后的土地可以归自己所有，而且有了适合丘陵山区的新作物。移民的日子过得比原来好，当然就不会迁走了，还影响到原籍的人，使他们继续迁过来。当年闯关东也是这样。
　　移民的过程也是精神文化的传播过程，音乐、舞蹈、艺术都是靠移民传播的。今天民乐中的弦乐器，二胡、京胡、高胡、板胡都带个＂胡＂字，就是胡琴，中国传统乐器中原来没有，是从西域，今天的新疆或者是再远的中亚传播过来的。十六国时，后凉的吕光一次就从西域引进大批音乐人才，这些人以后又迁到中原地区，将音乐也带过去了。盛唐音乐带有很多外来成分，要是完全按中国传统，那就根本没有这种音乐。
　　舞蹈也是这样。因为汉族发明文字比较早，所以很多意思和感情可以用文字来表达，有些少数民族没有文字，只能靠形体和音乐来表达。所以历来中国优秀的音乐、舞蹈很多都是从少数民族传来的。古代的汉族一般比较保守，从外面传进来的服装、舞蹈不愿意接受，往往加以抵制或禁止，但等到外来移民多了，或者这些民族人主中原，还抵制得了吗？
　　艺术也是如此，如佛教的石窟，敦煌、云冈、龙门石窟，主要的形式都是外来的，都是随着移民逐步传过来。新疆克孜尔千佛洞、库木吐喇千佛洞飞天都是裸体的，反映了原始的印度佛教，但是到敦煌飞天就半裸了，而龙门石窟的飞天都已穿衣服了。这条传播的路线很清楚，可以看出是为了适应中国的习惯而逐步改变的。建石窟不仅需要艺术指导，还要有一定的劳动力，更需要有一批善男信女的供养，所以往往要延续好多年，像敦煌连续不断建了好几百年。没有持续不断的、数量可观的移民，这类大规模的石窟是建不起来的。
　　移民对制度文化的传播也起很大的作用。边疆少数民族建立政权后，也学内地汉族政权的制度，称王称帝，设文武百官，建官殿，造花园，有的也用文字，这些都离不开来自内地汉族移民中的人才，一般从俘虏或者从投诚人员中选择人员。有的民族自创造文字，如契丹和西夏，但明显受到汉文的影响，是在汉文基础上发展起来，显然离不开汉族移民的作用。农耕制度传到牧业民族中间也是依靠移民。
　　学术文化的传播。儒学最早产生在中原地区，之所以普及到全同各地是依靠汉族到各地的移民，当然离不开政治的推动，但是真正的学问，包括儒学的形式都是靠人传播的。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如果考察一种学派，一桥院派，都可以发现与人口迁移有关。
　　近代很多政治集团、军事集团都用地域命备，比如湘军、淮军、直系军阀、奉系军阀、皖系军阀，它们的基础是移民或移民集团。比如湘军都是三湘子弟，淮军大多出生于江淮一带，其中的骨干后来到各地做官，往往形成以他们为中心的同乡人集团。明清两代都喜欢以籍贯称呼执政官员，如张居正是江陵人，称为＂张江陵＂，或＂江陵相＂；张之洞是南皮人，称为＂张南皮＂。一方面说明中国人地域观念很强，另一方面实际上存在以地域为基础的政治集团。至少大家用同一方言，相互听得懂，有亲切感。
　　另外中国人喜欢叶落归根，不管实际生活在哪里，还是要算原籍，这样一种观念往往与移民有关。比如清朝有大量江浙移民长期生活在北京，有的已经不止一代，但称籍贯还是江浙，还是容易按原籍形成利益集团。同治与光绪这＂两朝帝师＂翁同龢是常熟人，如果他家不移民北京，常熟人是做不了帝师的，因为皇帝不可能听得懂常熟方言。实际上翁同稣从小就生活在北京，他的祖父开始就在北京做官，翁同龢讲的肯定是一口流利的北京话、所以才能够教同治、光绪，做他们的老师。
　　移民与职业也有关系。如上海不同来源的移民往往从事不同的职业，这是因为同乡间相互影响，相互帮助，时间长了就形成某地移民在某些职业上的优势。茅盾在回忆录中讲到，他到商务印书馆就职，发现馆里的茶房（勤杂人员）都是浙江南浔镇人。为什么？估计是最早的领班或多数人来自那里，以后就不断吸引来新的移民。又如解放前上海的警察大多是山东人、蹬三轮车的大多是苏北人，码头工人、纺织女工也以苏北人为主。扬州人所谓＂三把刀＂——修脚刀、切菜刀、理发刀，在沐浴业、餐饮业和理发业中占优势，这些都与移民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