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又和塔利班谈崩了？专访阿富汗高层加强磋商才可能化敌为友

　　阿富汗女孩坐在喀布尔的一处混凝土工事角落美国又和塔利班谈崩了？独家对话阿富汗高层：加强磋商才可能＂化敌为友＂
　　文/田囤
　　当地时间10月9日到10日，美国国务院代表团与阿富汗塔利班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了会晤。虽然此前已有美方高级官员和塔利班哈卡尼网络领导人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接触，但双方在塔利班重新掌控阿富汗后举行正式会谈，这还是第一次 。
　　美方代表团由美国国务院阿富汗事务副特使韦斯特和政府国际发展援助机构的高级代表查尔斯率领。他们强调，本次会晤不代表承认塔利班政权，＂塔利班必须自己争取获得承认＂。会谈中，美方谈及人权、人道援助、人员自由离境等问题，塔利班方面则要求美方解冻阿富汗央行资产，并提供新冠疫苗。
　　塔利班任命的阿富汗临时政府外交部长穆塔基称，塔利班在会晤中表达了＂破坏阿富汗政府稳定＂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去年开始一直参与多哈谈判的阿富汗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副主席萨阿达提则对笔者表示，虽然美塔关系面临挑战、本次会晤未形成共识性文件，但双方将保持畅通的沟通渠道，未来关系很可能得到进一步改善。
　　萨阿达提是当前与塔利班谈判的阿富汗政坛＂三巨头＂之一阿卜杜拉的副手 。2018年阿富汗大选期间，他是阿卜杜拉竞选总统的副总统候选人。加尼当选总统后，阿卜杜拉被任命为负责与塔利班、美国政府进行多哈谈判的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萨阿达提出任副主席。从那时至今，他与塔利班高级领导人一直保持对话接触，并在今年9月、10月间多次与包括中国外交部阿富汗事务特使岳晓勇在内的外国官员对话。
　　近日，笔者与萨阿达提就阿富汗国内、国际谈判重要问题进行了对话。他坦言，在包容性政府、＂酋长国＂国名等几个关键问题上，塔利班可能不会向国际社会的压力让步，但国际社会由此就脱离同塔利班的接触也不是有效方案 。只有持续对话，才能实现阿富汗的长久和平稳定。
　　萨阿达提（右一）和阿卜杜拉
　　＂塔利班会缓和对美立场，美国会承认塔利班统治的现实＂
　　问：美国政府和塔利班在多哈的会晤已经告一段落，但未达成共识性成果。你认为塔利班及阿富汗临时政府与美国的关系将走向何方？
　　萨阿达提：美塔关系面临挑战。塔利班控制了阿富汗、掌握了政权，这是现实。他们组建了新政府，寻求与包括美国在内的各国建立外交关系，这是合理的想法。他们了解外交关系的重要性，特别是与美国关系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美国政府是被迫以某种方式与塔利班保持关系，因为华盛顿知道，与塔利班断绝关系不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 。因此，我们看到美国保持着、未来也将继续保持与塔利班接触渠道的畅通。
　　下面我们来看具体挑战。首先，ISIS-K和＂基地＂组织等强硬团体被认为是美国与塔利班关系的主要障碍之一。美国人对阿富汗恐怖组织的活动有一定担忧，认为这些组织将在阿富汗恢复活动，既威胁国际秩序，也威胁美国的国家利益。如果塔利班能够真的消灭恐怖组织，这将是美国恢复与塔利班关系的一大步 。
　　第二个问题是人权，特别是妇女权益问题，这对美国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如果塔利班表现得更加温和，这意味着双方存在共同的价值观，世界也更容易相信塔利班已经改变，美塔关系问题也会变得更好处理。
　　再往下是包容性政府的问题。美国人考虑的是，如果塔利班新政府没有被阿富汗的主要宗教和族群团体所接受，那么新政府很可能无法维持对这个国家的稳定统治。从长远来看，我认为塔利班会缓和对美国的立场，而美国将会把塔利班的统治视为阿富汗的现实，他们的关系很可能得到改善。
　　问：另一个在美塔谈判中出现的问题是关于＂伊斯兰酋长国＂。美国政府反对这个国名，但有塔利班高级官员对我说，他们不在乎国际社会对＂酋长国＂的不同意见。你有没有和塔利班领导人讨论过这个问题？
　　萨阿达提：塔利班希望保留＂伊斯兰酋长国＂的名称，因为＂酋长国＂已成为他们的一种身份象征。从90年代末的上一次执政到现在，他们一直是在这个名称下工作和战斗。我唯一能说的是，如果相关国家、国际社会和塔利班就此进行谈判，可能提出的解决方案之一是就国名问题在阿富汗进行全民公投 。
　　问：你有没有问过塔利班领导人：＂你们承诺了很多东西，但你能不能保证基层指挥官和士兵遵守这些承诺？＂
　　萨阿达提：任何战争活动都有暴力和残酷的内容，因而一个组织的军事分支总是会有一些＂问题＂，塔利班也不例外。然而，我认为，塔利班作出不同于其以往政策的承诺，本身就是积极的一步。承诺与行动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我们将等待并检验塔利班能在多大程度上兑现承诺。但我认为，如果塔利班领导层真的做出决定，他们的下属会接受，因为塔利班领导层的分歧并没有那么大。
　　坎大哈的塔利班武装人员缴获大量武器
　　＂不能把多哈进程的结果看成非黑即白＂
　　问：多哈谈判已经不是新鲜事，但2018年至今的多哈谈判未能实现阿富汗的和平。在你看来，谁应该为这一失败负责，是加尼政府、塔利班还是美国人？当前谈判各方的主要立场是什么？
　　萨阿达提：不能把多哈和平进程的结果看成非黑即白。多哈谈判的主要问题之一是，各方观点相差太远。原加尼政府、民间活动人士及其他政治家主要强调维护阿富汗宪法、公民基本权利和其他一些关键问题，包括国家领导人选举的一人一票原则。另一边，塔利班对这些话题不太感兴趣，他们试图赶走加尼，制订新宪法，组建新政府。双方的深刻分歧是多哈和谈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我们把非塔利班阵营分开来研究，各方对和谈也有不同的看法。对阿富汗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和其他政治领导人来说，加尼和其他阿富汗政府官员是否留任并不是问题。在多哈谈判时，我们把＂通过政治协议组建临时政府＂包括在我们的方案内，虽然加尼政府一方对此表示反对，但我们相信这是达成和平的唯一途径。不幸的是，加尼强调他通过选举获得了权力，他不让步。
　　在塔利班与加尼政府作战期间，也就是多哈谈判的后期，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主席阿卜杜拉博士曾对塔利班保证，如果塔利班同意达成政治协议，非塔利班各派系（不包括加尼）可以组建一个高级代表团，和塔利班就所有问题做出决定。因此，在加尼控制喀布尔的最后几天，阿卜杜拉回到了喀布尔，和其他一些政治领导人一起达成了让加尼离任的共识。这一决定告知了加尼，加尼当时已经同意了。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已经有一个各方政治领导人组成的团队，决定和塔利班一起商量建立包容性的共同政府，并监督加尼政府移交权力，以维护现有的和平机制，并防止新政府被国际社会孤立。不幸的是，进程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加尼逃走了。
　　这里也有阿富汗各政治领导人的责任。我们没有说服或制约加尼，特别是加尼在假装接受了我们的方案之后居然逃离了喀布尔，这让整个计划都失败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从加尼的角度说，他的逃跑打击了塔利班，为国际社会承认新政府制造了障碍，但这使得我们最后一次争取和平移交政权的机会付之东流。在这之前，阿富汗的政治领导人没有表现得对加尼太强硬，因为我们害怕直接站到加尼的对立面会让他阻止我们与塔利班达成任何协议。
　　现在国际社会为什么不承认塔利班临时政府？因为加尼逃离了阿富汗，各方没有就旧政府和平过渡到新政府达成协议。如果他留在喀布尔，完成和平协议的谈判，阿富汗现在就不会面临这么严峻的国际承认问题的挑战。
　　问：有政治领导人对我说，在多哈谈判期间，阿卜杜拉暗中受到美国国务院阿富汗事务特使哈利勒扎德的指导，这是真的吗？美国政府在多哈的谈判中做了什么？
　　萨阿达提：美国人在和谈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事实上，和平进程是在美国人的努力和支持下开始的。如果美国和塔利班之间没有签署和平协议，那么就不会有阿富汗人内部谈判。美国和塔利班怎么谈是另一个问题。很多区域国家都试图在谈判中施加影响，这种外交手段是常见的影响外国政治进程的工具，并不完全是非法的，也不能被简单视为干涉别国内政 。
　　从我们的角度说，和谈是一场博弈，在政治舞台上拥有更多权力、更多＂工具＂的一方会对最终进程产生更大的影响。因而，我们基于此、以阿富汗的利益为基础开展外交工作。哈利勒扎德确实与民族和解高级委员会、特别是阿卜杜拉博士关系密切，他们就关键问题展开了定期协商。但我们并不认为美国人对我们强加了什么东西，我们的底线是不接受任何外部势力强加给我们的东西 。
　　阿富汗霍斯特的学生们在学校里学习
　　＂增加和塔利班的对话才是有效办法＂
　　问：除了美塔会晤，近期我们还看到阿富汗方面与其他各方会晤，包括你近期参加了和中国、俄罗斯、巴基斯坦等国的阿富汗事务特使的会晤，能否介绍下这些会晤的主要情况？
　　萨阿达提：相关国家寻求与塔利班互动，以保持对话大门敞开。各国都表示希望与塔利班建立关系，并希望采取主动，鼓励本区域和全世界各国与＂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合作。
　　各国代表们还提到将于近期举行包括俄罗斯和伊朗在内的阿富汗邻国会议，说希望包括塔利班在内的阿富汗政界人士发挥建设性作用。
　　问：从你和塔利班领导人们长达三年的对话来看，国际社会能信任塔利班并继续和他们谈判吗？
　　萨阿达提：首先，对塔利班置之不理绝不是一个有效的方法。世界各国应将谈判的选项摆在桌面上，继续就不同问题与塔利班谈判，告诉他们国际社会认为什么问题是最重要的，通过外交渠道而非其他方式去说服塔利班采取行动，让阿富汗、地区及世界受益。只有增加与塔利班的对话，而不是关闭互动渠道，才能实现这些目标。如果听任阿富汗自生自灭，局势只会继续恶化。
　　我不能告诉你塔利班在谈判中的红线是什么，但我可以说说世界可以与塔利班讨论的问题有哪些。首先，组建一个与阿富汗各界、周边国家、地区国家和世界各国和平相处的政府 。这意味着新政府需要与世界各国共享一些基本价值观，要有温和的治理，要保障各个群体的权益，要尊重基本人权。其次，组建一个有效的对话机制，一个具备包容性的对话平台 ，让持各种立场的阿富汗代表人士参与之后的政治进程，接纳国际社会的监督。最后，我们需要一部符合世界潮流的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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