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围棋复兴往事(一)被日本甩开去十万里从美国回了个年轻人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日本投降告终,设立在长春的伪"满洲棋院"和北京的伪"华北棋道院"立即土崩瓦解。"华北棋道院"总裁、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王克敏1945年底在北京狱中畏罪自尽,"满洲棋院"创办人、本因坊秀哉门下首位内弟子宫坂寀二六段被遣送回国,终生再未和日本棋院发生往来。
中国围棋界开始收拾破碎的山河,抗战以来,从南京一路迁徙至大后方重庆,成立"中国围棋会"的刘棣怀,自北京南下至南昌,响应刘棣怀而成立"中国围棋会江西分会"的过惕生,相继来到当时中国围棋的中心上海,与居住在上海的老国手顾水如、魏海鸿、王幼宸等劫后重逢,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可惜那些相逢的片段没有留下记录就消散在历史中了。
1930年中日棋手在上海棋会前合影,刘棣怀(后排右一)、魏海鸿(前排左一)在列。参与此次交流的日本棋手是都与吴清源有过重要对局的筱原正美(前排右三)和小杉丁(前排右四)。
近代中国棋手生计维艰,或靠逢迎军阀,充当弄臣门客,或在茶馆地摊,下彩参赌谋名求利。生于1892年,曾留学日本的顾水如追随北洋首脑段祺瑞,足迹遍及京津沪,是前者的代表。生于1919年,出身铜匠家庭的董文渊只能在杭州街头吞云吐雾,夸海口出老千,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段祺瑞无论从政还是下野,一有闲暇便嗜棋如命,这些细节存在于很多与他有过往来的棋手回忆之中。但"段总理"争强好胜,自恃地位,从不执黑与中国棋手对局,在他流传于世的棋谱里,只有对日本秀哉、高部道平摆上两子。就棋局内容而论,段祺瑞应当具有业余高段的实力,也被濑越宪作评为"中日名流中棋力最强",但这种无视门客的气焰,到底留不下正面形象。例如1927年他因"三一八惨案"被驱逐下野至天津做寓公,和来投的过惕生对局,一定要让二十岁的过惕生三子。即便执白的老段无理手频出,过惕生忍气吞声一退再退,至棋谱仅存的67手时也是黑棋胜势。而本局的结果是白棋胜出,那么黑方为讨好权贵所做出的努力之多就尽在不言中了。
1919年,濑越宪作在中国游历半年,特别受到段祺瑞的招待,盘桓北京数月,与段府棋客多有交手,悉数让两子以上。回日本被问到:"中华泱泱大国,难道连能分先对局的人都没有吗?"时,濑越回答:"中国虽大,但下棋的环境其实一点也不好。其一是弈风不普及,天才棋手缺乏点拨学习的机会。其二是没有中心组织,下棋都在茶馆,下几着鬼手,赢一些彩金,这样如何棋力上进。"
1948年,金融界人士、京剧名票殷信笃发表文章《围棋圣手吴清源小传》,感慨道:"吴氏渡日后,受彼邦朝野人士之爱护奖掖,声名洋溢,俸给收入甚丰,生计优裕,盖此种高尚艺术,为彼邦朝野所重视已久。围棋发源我国,历时数千年,至近代而陵替,流传异域,光辉灿烂,斯道大兴,反观国内弈者之不为人重视,谋生不暇,遑能殚心研讨,与彼邦适成反比例。"
1934年,由木谷实(前排左六)、吴清源(前排右六)、安永一(前排左五)组成的围棋代表团访华,6月应邀到无锡交流,与从上海一路陪同的顾水如(前排右四)、刘棣怀(前排左四)及无锡棋手等拍照留念。
国破则家亡,吴清源东渡日本后,中国棋界最负盛名的天才少年是生于1919年的湖北武昌人宋温善。宋温善幼时即以棋才驰名乡里,十岁出头来到十里洋场上海滩,拜师魏海鸿、过惕生等,束发之年便与国手分先对弈,可见天赋过人。然而战火之下焉有完卵,西迁避国难的路上,宋温善途经三峡因纤绳意外事故身亡,年仅十八岁。
记忆一名棋手最好的方式是他的棋谱,宋温善保存至今的乃其成名作,约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执白大胜老国手汪云峰。汪云峰生于1869年,有民国初期中国第一人之称,曾在受子对阵日本六段广濑平治郎时以中国古法"金井栏"取胜,引为毕生杰作。顾水如、刘棣怀、过惕生等在汪云峰面前都是小辈,就连吴清源的"出世第一局"(能找到的吴清源最早的棋谱)也是1926年十二岁击败汪云峰。汪云峰与年轻他整五十岁的宋温善对局时已经年过花甲,出现了黑47团使黑49不能冲,黑59、65明显看错死活等大漏着,但只有十几岁的宋温善以白2、4高目、超高目的气魄开局,又能找到白66的手筋绝杀,在战乱频仍的年代实属不易,英年早逝,有中国的小岸壮二之感。本局下到168手为止,本谱66手以下略。
而彼时的日本棋界,本因坊战在濑越宪作等坚毅之士的守护下灯火不熄,步入了逐年办赛的正轨,吴清源的十番棋伟绩更传遍了华人世界。围棋终究是胜负的游戏,需要有稳定的比赛作为支撑,始终衣食无着,卖艺求欢,如何称得上是可以栖居的行业。一场抗日战争打出了民族尊严,刘棣怀、过惕生这些担负着一个时代的围棋名家们,自然也想打开新的局面。
1948年,一位留学美国的年轻工程师归国任教,中国围棋界顿时一片欢呼。这位来到上海的年轻人,一出手就是阔绰银元,引朋呼伴,不仅个人出钱请南刘北过和自己下棋,还把棋谱刊登在他自费印刷的围棋刊物上。经过几个月的气氛积累,这本刊物推出了刘棣怀VS过惕生的升降六番棋,被称为中国围棋史上最早的新闻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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